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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池莉:云破处

_3 池莉(当代)
金祥:“不会的,臭婊子。你是一个死都要面子的婊子。我也是一个死都要面子的
狗鸡巴。我们不会让人家知道的。再说,我有权力奸你。我是受法律保护的。再说,你
天生就是要被强奸的,你不知道你现在有多美,你不被强奸的时候根本无法与现在媲美。”
金祥是在强行进入了曾善美的身体之后断断续续地说这些话的。他非常地得意,非
常地起劲,淫心荡漾,不能自禁,结果很快就一泄如注了。
曾善美把头歪在枕头里,嘤嘤地哭泣起来。
金祥:“你哭了?不过瘾吗?别着急,我马上又要来的。这一次保证质量,这一次
就是诱奸了。是你的表弟了。年轻人,花样会很多的。”
金祥松开了曾善美的两条腿,但是他用手紧紧地捏住它们,将曾善美的身体翻过来
倒过去。
金祥:“告诉我,你的姨父干了你多少次?说真话!你是一个磊落的人,是你强调
说真话的。你说!”
曾善美:“我不记得了。”
金祥:“那就是说不计其数,是吗?”
曾善美:“……”
金祥加重和加快了对曾善美的冲击。他冲击她的许多个部位。曾善美咬牙切齿地忍
受着。
曾善美:“你不用这样折磨我。我告诉过你,我是有勇气说真话的。但是你不能再
折磨我。”
金祥:“好。我慢慢地来,我温柔地来,你让我不来是不成的,我生平头一次尝到
强奸和诱奸的美味呢,你就成全我吧。何况咱们正说的是这么淫荡的事情,怎么能不做?
你潮湿得像水里的鱼呢,难道我这么不懂事?”
金祥:“我再换一个方式问你:你姨父奸了你几年?”
曾善美:“五年。”
金祥:“五年?到你二十岁!五年里每次都是强奸吗?可能吗?”
曾善美:“我没有办法。我不能告他,他不能去坐牢。我姨离不开他。他们要抚养
三个孩子和我,靠我姨一个人是不成的。”
金祥:“这么说,从你十八岁开始,他们父子俩共同奸你一个人?”
曾善美:“……”
金祥抓住曾善美的头发往床架上猛撞:“说!”
曾善美:“是的。”
金祥:“畜生!婊子!不要脸!你们这哪里是人!”
金祥:“婊子,你别动。现在让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当年,一个十一岁的勇敢男孩
子,在某一个晚上,从那个森严壁垒的工厂的食堂下水道里钻进去,把一种鱼的内脏放
进了他们的鱼头豆腐汤里。就这么简单。上夜班的人来吃夜餐了。结果就中毒了。因为
贪吃而吃得太多的人后来就一命呜呼了。飞机呜呜地盘旋,是我把飞机引到了九龙沟。
我很自豪。我敢说许多农民一辈子见到的最大的世面就是我为他们创造的。”
曾善美的泪水流了出来。曾善美眼泪汪汪地望着金祥。金祥想,这就对了。
曾善美:“我不相信是鱼,什么鱼?”
金祥:“河豚。我养父抓到了一条河豚,剖开吃肉,让我把内脏挖一个深坑埋了,
说它是剧毒。”
曾善美:“我还是不太相信。你为什么要下毒呢?我们整日关在工厂里面,你们是
与我们一点爪葛没有的农民。难道我们家有人得罪过你吗?”
金祥:“我不认识你们这个家庭,也没有个人恩怨。就是他妈的那个工厂太牛X了。
那么高的围墙,上面还拉电网,门房日夜值班,不让我们农民的孩子进去玩耍。你们凭
什么霸占了我们的土地还对我们盛气凌人?我溜进去偷过一次葡萄,被逮住推了出来,
鼻子摔破了,流了很多血。我发誓要给你们一点颜色看看的。”
曾善美:“就这么简单的原因?”
金祥:“你觉得简单吗?我觉得并不简单,很不简单。那年我十一岁,都以为我年
幼无知,其实我懂事得很。这就是阶级仇恨。人类世界非常重大的问题之一。”
曾善美:“可是你一定没有想到会死人的,而且是那么多人。后来你后悔和害怕吗?”
金祥:“没有。我们红安人不怕杀人更不怕死人。死几个人算什么?地球照样转动。
中国照样人口过剩。”
曾善美决心说出比金祥更狠的话,要穿透他们俩十五年的婚姻,穿透此刻他们还在
缠绕着的紧密关系,穿透他们关系中所有的回旋余地,直捣他的心脏。
曾善美停止了流泪。
曾善美:“你听好了。现在让我来回答你最希望知道的问题。我表弟的东西比你的
大多了,那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我们什么方式都用,每次都能尽情尽兴。你一个农民,
天生就缺乏那份风流。是死活都理解不了那种风情的。我当然是怀过孕的。一个健康的
女孩子,拥有那么激情的性生活,能不怀孕?老实告诉你吧,我在婚前流产过两次。患
了子宫内膜炎,从此就不能生育了。非常抱歉,如果说我对你有欺骗行为,也就只有这
一点。你是你们金家的独生子。你肩负着你们家族传宗接代的重大责任。按说我是最不
应该在这一点上欺骗你的。谁知道鬼使神差地就这样了。可你不也是在最不应该欺骗我
的地方欺骗了我吗?你在我们谈恋爱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我是谁,你居然不赶紧躲开,还
与我结了婚。当然,仔细想一想,你也应该与我结婚,应该伺候我十五年。应该遭到绝
子绝嗣的报应。因为是你造成了我的不幸。是你害苦了我。这是天意。你说呢?”
对于金祥来说,这一刻是他人生的灭顶之灾。他突然发现自己一切的一切,全是建
立和浪费在一堆垃圾上,而人生只有一次!
金祥从曾善美身上颓然地滚落了下来。
12
当太阳又升起来的时候,曾善美还是按时起床了。她把自己关在卫生间,非常精心
地化了一个淡妆。我们从满面春色在食堂买早点的曾善美身上发现,化妆绝对是女人的
魔术。发明它的一定是一个洞悉世事未雨绸缪的女权主义的巫女。
在昨夜里饱受蹂躏的曾善美出现在办公室时的形象犹如一叶含露的青草,娇小,清
新,淡雅,芬芳可人。她用干净的抹布将办公室的办公桌一一地擦过。她为窗台上的文
竹和吊兰浇了水。光芒通透而又健康饱满的初升太阳把她为花草整理枯枝败叶的手指勾
勒得玲珑剔透,色泽金黄。凡进办公室的人,无不从曾善美美丽的手指上获得无形的暗
示:生活是正常的,工作是美好的,你我是平安的。
MORNING?
MORNING!
一连串的早上的问好愉快地回旋在曾善美他们办公室的同事之间。他们喜欢在日常
生活的反复琐碎的关节处使用简洁的英语。比如通常他们只说“YES”、“NO”、“GO”、
“SHIT”等等。流畅的不费口舌的发音消解着他们生活的复杂。一般只有当谁遇上了问
题,无论是来自家庭的还是外界的,他才会无意中不再使用英语。只有中国的复杂语言
才能贴切地解释中国的复杂矛盾。但是这一天曾善美还是毫无障碍地对她的同事们打招
呼说:“MORNING!”
曾善美今天并没有沉默寡言。她一边工作一边与大家聊天。他们今天谈论的主题是
童话王国里的当代新童话,即丹麦王子与具有中国血统的香港姑娘喜结良缘的事。丹麦
王子乔基姆现年二十六岁,英俊潇洒,他的婚事一直为大众舆论和新闻传媒所热烈关注,
几乎人人都以为他至少要选择一个漂亮的欧洲金发女郎。可他却与曼利小姐定了婚。曼
利小姐对乔基姆来说实际上是大姐。她今年已年满三十一岁。她的父系是中国血统,她
的祖母和父亲都出生在上海;她的母亲是奥地利人。曼利小姐自己是英国籍,会说一口
的广东话。
曾善美们为中国广东话进入丹麦王宫感到高兴。他们断言丹麦王子一定是读安徒生
的童话读得太多了。
更加助人谈兴的是电视里面播出了乔基姆和曼利的定婚仪式的场面。全世界的人都
看见了紧跟在这对新人后面的一个风度翩翩喜笑颜开的长者,大家以为他必然地是一位
皇亲国戚,可是电视里的播音员严肃地指出,这是一个国际骗子,专门地骗吃骗喝。他
是自己坐飞机赶到哥本哈根的,就那么大大咧咧地走进了王宫,还乐呵呵地挤在新人的
身边,目的就是想在定婚宴席上大饱口福。当这位乐呵呵和蔼可亲的人还在电视屏幕上
向全世界得意微笑的时候,播音员报道的却已经是结果:他已经当场被国际刑警抓获,
因为他有混吃混喝的案底。原来他老人家已经是多次出席国际上这一类高规格的宴会了。
这个大胆可爱的没有危害的国际骗子,他一定没有想到,曾善美和她的同事们由于
生活中出现了一个他,这一天过得是多么轻松和愉快。
金祥则在他的周围与人大谈北约轰炸波黑塞族的事情,对北约的高技术军事武器十
分地入迷。这在一个男人是很正常的事情。大多数男人对战争是非常感兴趣的。
金祥脸很黑,是农民的皮肤,一般不会被别人从表面看出什么蹊跷来。他只是头脑
有点恍惚,脚底有一些发飘。但他绝对不是一个脆弱的人。他深知现在自己越发要在事
业上立住。他和曾善美是完蛋了。但只要他在事业上发达兴旺,女人和爱情是不用愁的。
现在改革开放了,大街上美女如云,大饭店里美腿如林——这是现在的大街向我们再三
强调的一个事实。毕竟时代不同了。人可以活得潇洒一些。面包会有的,孩子也会有的。
他还年轻得很呢。只是他一定要在事业上稳住。
这个早晨,当曾善美在她的办公室浇花的时候,金祥也在他们的办公室里浇花。后
来就办公。喝茶。看报纸。打电话。在电话里与朋友谈妥了兑换八百马克的事情,约好
明天中午在蒙娜丽莎餐馆一块儿吃饭办事。其余的时间与同事大谈战争与武器。没有任
何人发现金祥的腿发飘。
这是舒缓的,平和的,宁静的,一如既往的一天。金祥和曾善美不约而同地共同制
造了这样的一天。就如他们制造的许多个这样的白天。
不过,说他们制造白天似乎容易让人理解出别的一层意思,好像他们对于公开的生
活过于精心和刻意地虚饰。其实不是。制造没有别的意思,就是纯粹的制造,就像世界
上最完美的名牌小汽车和轩尼诗干邑白兰地,没有什么东西不是制造出来的。制造公众
习惯的白天的表面的生活是不难的。金祥曾善美都是有一定生活阅历的人了。走到这一
步,在一个大城市的国家级的科研单位里拥有称心而稳定的工作和一套两居室的住房和
大家的尊重与喜爱,这是来之不易的。生活早已调教了他们。他们已经习惯了一种白天
的生活方式。他们已经无须刻意伪装。因为无论是男人金祥还是女人曾善美,他们都是
非常聪明的人。至于有一些人发生了一点事情就会产生不分场合的冲动,有到处哭泣和
倾诉的欲望,那是幼稚可笑的。是比较不聪明的人。这种情况绝对不会发生在现年四十
二岁的金祥和三十八岁的曾善美身上。他们是中国最沉得住气的一代人。
这个世界上没有别的人可以解决你的问题。解铃就得系铃人。你只能自己与自己对
话,自己对自己哭泣,自己向自己倾诉。
在这里我们又一次地强调了金祥曾善美天衣无缝的白天生活。他们的白天真的就是
天衣无缝的。因为我们的人群中有着不少的金祥曾善美,所以,逻辑断裂了,理论是形
而上的,人类屡屡为短视所束缚。比如永远解释不清楚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就像狗永
远怀着疑问追咬自己的尾巴,而我们还在一旁无知地嘲笑狗。所以,时间是能够倒流的,
隐秘的空间是可以随意建立的;果完全可以先于因,死也可以先于生。所以,天下发生
的事情有许多是找不出答案的。比如那个混进丹麦王子的定婚宴会的老顽童,我们相信
仅仅是他飞到丹麦去的机票钱,就足够他饱吃几顿鸡鸭鱼肉。一个人的胃容量能有多大?
但他还是做了违背常识的事情。
13
黑夜再度降临。
这个夜晚下起了大雨。
一切都回到了开始。金祥坐在沙发上,抽烟,喝茶。曾善美当然还是穿着她那套没
有眼缘的睡衣,坐在他们家的橡皮树下。他们默默地坐了很久。曾善美一直垂着眼睛,
没有说话的意思。金祥认为只有靠他来打破沉默了。
当某种事物一旦突破极限,事物的实质就会发生突变。在黑夜再度降临的时候,金
祥发现自己昨夜的痛苦业已烟消云散。户外的雨声非常悦耳。香烟也很香。面前的曾善
美已经是别人,一个半老的可恶的不会生育的废物妇女,穿着一件令人生厌的睡衣,垂
头丧气,正在枯萎,再也引起不了金祥的半点性欲。他远远地坐着。绝对不会再去碰她。
他忽然醒悟到,其实他是早就应该抛弃她的。现在机会来了。
想必曾善美也突然意识到了她将面对的结局。她一定有一点始料不及。她这么一个
半老妇女以后怎么办呢?日常生活的能力都那么弱。她今后怎么办?昨晚金祥对她的强
暴也许就是她此生对于热烈奔放的性事的最后一个回忆。事情是由曾善美挑起的,她用
自伤来引诱鲨鱼,结果是被鲨鱼吃掉了。女人毕竟是女人。她的无话可说是可以理解的。
金祥暗自地得意起来。他沉默是因为他需要时间殚思竭虑。他需要打腹稿。他打完
腹稿之后说出来的话,将让曾善美不得不理智地接受他们的结局。
金祥:“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曾善美闻声慢慢地抬起头来。她眼睛里野猫的光芒已经消失,瞳孔是两个黑洞。
金祥:“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但是我们已经两败惧伤,好像已经失去了共同
生活的基础。为了避免大家在一起的痛苦和尴尬,我们最好的选择是分开过日子。当然,
我们曾经是多年的夫妻。就像俗话说的: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海水深。就凭我们
相儒以沫生活十五年,我们还可以是最好的朋友。我发誓我已经忘记了你的过去。我绝
对不会对任何人说你的半点事情。我以我奶奶的生命发誓。你当然也忘记了我的事情。
我无须你发誓。因为你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为人磊落的好女人。你从来没有说过任何人的
坏话。这一点我是十分了解和深深地尊重的。”
金祥:“你仔细想想,我们现在是不是别无选择了。说实在的,现在我无法面对你。
坐在这屋里我如坐针毡。想必你也有同感。我们对彼此的伤害太深刻了。”
金祥:“善美,我们分手吧。我可以不要房子,可以不要这屋里的所有东西。你的
生活将没有什么改变。我只带走我的衣物用具和存款的二分之一甚至三分之一。好吗?”
金祥:“你可以多考虑一下再给我回答。我不着急。我们得找一个对我们俩都有利
的结果。”
曾善美:“你说完了?”
金祥:“说完了。”
曾善美:“是深思熟虑的吗?”
金祥:“当然是了。”
曾善美:“你就没有考虑一下投案自首的可能?”
这就是女人。金祥发出一阵遇到了特别好笑的事情的那种大笑。
金祥:“为什么?凭什么?我什么事情都没有做。什么话都没有说。投案从何谈起?”
曾善美又回到了沉默之中。她的脖子受潮一般渐渐垮了下去。她蜷缩在橡皮树底下
一动不动像是在石化。
金祥倒了一杯水。对曾善美说:“喝点水吧。”
金祥无声地祈祷:但愿这是最后一次为这个女人倒水。
曾善美没有喝水。她沉默着。时间在她的沉默中过去了整整两个小时。
曾善美再次抬头说的第一句话大出金祥的意料。她说:“我饿了。”
金祥:“什么?”
曾善美:“我饿得厉害。可能是我终于想通了的缘故。”
金祥:“你想通了!那我们就吃一点什么吧。”
曾善美:“据说现在的人离婚还兴一块儿去餐馆吃一顿分手饭。原来还觉得挺可笑
的。现在事情落到自己头上,才体会到一点不奇怪。毕竟曾经是夫妻,之间的恩恩怨怨
都只有自己知道。既然一切都欲说还休,既然彼此还有攻守同盟,不如好好吃一顿饭,
一醉方休了事。你以为呢?”
金祥以为曾善美说的极是。当曾善美一刻没有在离婚书上签字,她一刻的话都说得
极是。
金祥:“你说得非常好。”
金祥曾善美一起来到了厨房。和平日一样,金祥掌勺,曾善美打下手。他们不一会
儿就做好了几样小菜。酒菜一上桌,曾善美活跃起来。她又吃又喝。频频地与金祥碰杯。
但是她不说话。吃到将近尾声,曾善美醉眼迷蒙了,这才冒出一句书生气十足的话。
曾善美:“你杀了那么多人,难道心里真的一点什么都没有?没有良心的谴责?悔
恨?害怕?一生都不被同样的噩梦所缠绕?请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好吗?我以我姨的幸
福发誓,我就问这一次,今后永不再提。”
金祥:“你在胡说什么呢?你醉了!”
曾善美醉得趴在了餐桌上。金祥厌恶地把她弄到了床上,没有忘记特意戴上了曾善
美洗涤用的橡皮手套。他实在是不愿意再碰她了。
凌晨一点,金祥在沙发上比较愉快地比较深沉地入睡。昨夜的疯狂使他的身体太累
太累,如果今晚他不智取曾善美,那么他的心也会太累太累,后果将不堪设想。谢天谢
地,今晚的效果是令他满意的。他欣赏自己的口才。他喜欢雨声。他喜欢风雨给他们家
注入的清新空气。金祥估计他们的离婚会比较迅速。现在就差找一个对外的公开借口了。
今晚金祥的脑子非常灵光,他想,就说是曾善美提出的离婚,因为她太爱他为了他有个
孩子。曾善美的形象将在设计院继续大放光彩。他也没有什么损失。一个男人想要后代
是无可非议的。对,就这么着吧。
金祥在睡前还看了几页书。这是在这一段噩梦般的夜晚中不可想象的事。现在问题
总算是初步解决了。金祥有理由相信他的曙光终于出现在他天空的东方。
曾善美也决心在今晚彻底地解决问题。她的方式很果断:消灭金祥。从前曾善美无
论怎么都没有想到,作为一个人,竟然可以像金祥这样灭绝人性。血债累累却泰然自若,
无耻之极。他一定不是一个人,曾善美坚信这一点。通过金祥的例子曾善美获得了一个
认识上的飞跃:人类这种生物肯定也不是纯粹的,就像一块草坪上会混进一些杂草一样。
他们是人类的外形,禽兽的心脑。事实就是这样的。但是一般人不会相信她的话。现在
人类的思想既幼稚又僵化,因循守旧,作茧自缚。对自己为什么能够悬挂在地球上从来
不作新的设想,对太空几乎一无所知,假想的太空人千篇一律,和武侠小说当中的侠客
没有什么区别,无非是英雄救美,杀富济贫而已。自然消灭金祥的事情就不能指望他们
了。他们会把简单的事情弄得很复杂。他们会要看得见摸得着的所谓证据。而金祥的投
毒杀人是没有证据的。前后几分钟的事情,黑的夜,来去如风。足以让法律判死刑的证
据没有发生,发生的是结果:许多人死了。
曾善美对于由自己来承担消灭金祥的义务深感理所当然。总要有一些真正勇敢的人
来为人类服务,来主持公道。于是,在凌晨两点多钟的时候,没有喝醉也没有睡着的非
常清醒的曾善美悄悄地戴上手套,拿出了一把她事先藏好的利刃,对准金祥的心脏,一
刀就插了进去。在悦耳的雨声中,她的整个行动只意味着他们家的客厅里发出了“噗”
的一种声音,略微比雨声要响一些。只有一点是曾善美没有预料到的,那就是她的力量
比她自己估计的要大得多,利刃差一点就没柄了。看来仇恨的力量也是不可用常识来估
量的。
14
同样地,关于金祥被杀的发现以及破案的过程是没有什么可以多写的了。它们与这
个世界上每天都在发生的凶杀案都差不多。有无数的小说、电影以及号称真实的报告文
学为我们提供现场场面和追凶细节。使金祥的凶杀案显得更为平淡的是大雨。做工简陋
的宿舍楼漏雨漏得厉害,楼道里像洪水暴发一样,冲掉了凶手可能留下的脚印和其他有
可能帮助侦破的蛛丝马迹。所以,就连穿警服的刑侦人员在民居内外,睁着炯炯有神的
双眼,拉着警犬,紧张地拍照提取脚印和有关痕迹的场面也没有出现。
这样,金祥的死当然就只能程式化地展开侦破。也是说按照一般的仇杀、情杀和财
杀三个方面的动机展开调查。
曾善美也当然地被列入过调查名单。但是曾善美很快就被排除了。设计院的人们在
接受警察的询问时他们肯定地有百分之百把握地说:“你们不该怀疑曾善美,她绝对不
可能是凶手。他们是一对结婚十五年的相依为命的恩爱夫妻。现在曾善美伤心得都要跟
着金祥去了。你们居然还怀疑她!你们要知道,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而老主任的妻
子对警察冷漠的怀疑一切的态度都愤怒了。
当然,警察还是详细询问了曾善美的许多具体表现。对于群众的回答我们也是可想
而知的了。当然,警察也还作了一些技术性的鉴定,他们也发现,像曾善美这么一个娇
小的纤弱的、手腕纤细如柳的女人一刀捅死健壮的金祥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通过对金祥身边关系的筛选排除,金祥被杀案的最大嫌疑人是他下面公司的一个小
老板。这个小老板与金祥有过几次激烈的争吵,曾对人说:金祥找他的麻烦等于是在找
死,此人在金祥被杀的那个雨夜失踪。警方认为这种巧合不太像是偶然的。而且在调查
中又发现了小老板有贩毒的行为。于是警方发出了通缉令。
按说小老板与金祥应该又是一个故事了。但是就是他为金祥曾善美的故事划上了句
号。事情是在第二年的全国“严打”中发生的。那个小老板在市郊他租用的农村楼房里
被警察堵住。这是他的贩毒窝点。屋里藏着成麻袋的毒品。当警察冲进去抓他的时候,
他拉响了别在腰间的手榴弹,与一个警察同归于尽。落网的是小老板的三个同伙,他们
一被逮住就拼命揭发小老板。其中就揭发出了谋杀设计院的金祥一案。他们描述说:有
一次喝酒的时候,小老板威胁他们:你们不干我就杀了你们,反正我是够死罪了,杀一
个多一个垫背的。设计院的金祥,我不就是把他做了吗?
金祥的悬案就此结案。
金祥凶杀案的结案使有关警察松了一口气。因为有许多案子一悬多少年。几代警察,
花了不知多少钱,多少精力,多少心血,还是一个悬案。比如襄樊九龙沟135保密工厂的
投毒案,发生在一九六五年。在一种绝密的代号叫做“胜利531”的军事科技产品就要成
功的前一刻,研究它的技术人员在一次夜餐中全部中毒。包括总工程师夫妇在内的九人
死亡。导致“胜利531”前功尽弃。整个工厂陷于瘫痪。国家蒙受巨大的损失。从当时的
情况来看,政治的背景和因素非常明显。因为中毒的情形酷似美国用于军事上的一种麻
痹性剧毒化学药品产生的症状。由于当时我们缺乏精密仪器和几种试剂,毒品分析无法
出具精确的报告。即便没有精确的报告,大家也一致感觉到国际形势风云变幻,阶级斗
争异常复杂。因此,国家安全部也参与了破案。主要追查美蒋间谍与特务。当年全厂三
百五十一人连同门房,清洁女工统统受到严格的追索上下三代的审查。倒真的审查出了
不少隐瞒历史和偷听敌台的人。但是投毒者始终不能确定。后来工厂转产,原有人员流
散,给侦破带来了极大的不便。
三十一年过去了,现在对几个主要嫌疑人的监控还没有撤销,含毒的鱼头豆腐汤至
今还被保存着,这些都在分分秒秒地消耗着国家的金钱——像这样的悬案,你说他妈的
可不可能让人有一个盼头?如果用这所钢铁设计院的群众的眼光来看,是不是因为这个
世界上有太多的人生来就模模糊糊,到处留下的都是语焉不详的人生片断,把他周围的
人和事,把生活与历史都搅得似是而非了呢?
一九九六年七月十二日于汉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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