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薯童谣

_2 金荣眩 / 郑在仁 (韩)
  燕嘉谋熟练地跳舞,就像多年的习惯。尽管如此,她的脑海里仍然充满了错综复杂的思绪,宛如废弃多年的空房子里结满了蜘蛛网。舞女长静静地看着燕嘉谋的独舞,突然,她拍了拍手,示意燕嘉谋停下来。
  “你怎么把舞跳成这个样子?夹杂了你个人的恩怨,让人感觉很沉闷。早在祭祀大典开始之前好几天,我就让你们净身静心,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时,门外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一个年轻的侍从武人气喘吁吁地走了进来。
  “燕嘉谋是谁?”
  舞女们的视线都集中在燕嘉谋身上。
  “你跟我来。”
  燕嘉谋刚要离开,舞女长挡在燕嘉谋的面前。
  “祭祀大典马上就要开始了,这名舞女还要跳独舞,您想把她带到哪里去?”
  “现在的问题不是独舞。今天已经召开了两次政事岩会议。我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反正这个孩子非带走不可,你退下吧。”
  听说要召开政事岩会议,舞女长赶紧板起脸孔让开了。区区舞女竟然参加政事岩会议,看来此事非同小可。但是,燕嘉谋依然面无表情,看不出任何的惊恐或不安。事实上,她从刚才就已经失魂落魄了。
  燕嘉谋跟在侍从武人身后,走进了便殿。排列在两旁的大臣个个脸色苍白,神情凝重。燕嘉谋只觉得恍然若梦。她刚进来,上佐平解岛周立刻追问达率木吕。
  “你说昨天夜里在精华亭看见陛下和这名舞女,是吗?”
  “是的。”
  木吕刚说完,威德王立刻抬高了嗓门。
  “你胡说什么?寡人明明是从天坛去了社稷坛,你怎么可能在方向相反的精华亭里看见寡人呢?”
  刹那间,燕嘉谋猛地抬起头来。昨天夜里那个不顾强烈反抗,最终占有了她,还将炽热的呼吸吹进她体内的大王,此刻正端坐于龙椅之上。她的身体里依然留存着大王的气息,但是,他却向全天下宣称根本没有发生这种事。燕嘉谋默默地注视着威德王。
  “你刚才不是说天色太黑,没有亲眼看见陛下的龙颜吗?现在怎么又说看见陛下了!”
  陈吕追问道。这时,木吕用哀求的目光看了看解岛周,回答道。
  “小人的确没看清楚,但是从衣着打扮和外表轮廓来看,那个和陛下非常相似。”
  “什么叫非常相似?你又没看清楚,竟敢大胆冒渎大王?”
  “呵呵,没有必要这样大发雷霆吧,问问这个孩子,不就什么都知道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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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命运之夜(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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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岛周阻止了激动的陈吕,问燕嘉谋。
  “你是谁?”
  “小女是舞女燕嘉谋。”
  “昨天你在哪儿了?”
  “小女在内殿精华亭里练习独舞。”
  此时此刻,燕嘉谋和威德王的视线在空中交错了。威德王并没有回避燕嘉谋憎恶的目光。
  “难道只是练习跳舞,你就没做别的事情吗?”
  威德王和百济的未来就决定于燕嘉谋的这句话了。陈吕控制不住自己的紧张情绪,赶紧补充说道。
  “你记住了,你的回答可能让你犯下谋逆之罪,或者是永远洗刷不掉的不忠之罪!”
  燕嘉谋保持着沉默。她只是个舞女,朝政重大却与自己无关,但是她也明白其中的利害。大王和自己发生关系的事情,可能对大王产生致命的伤害。想到大王把自己的生活变得如此混乱,她真想把事情如实坦白,让大王也同自己一样深陷地狱。但是,燕嘉谋迎视着威德王的目光,迟迟没有开口。
  正在这时,刚才那个把燕嘉谋带到便殿的侍从武人突然跪倒在地。
  “请治臣死罪!”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其实,这个女人是小人的未婚妻。”
  解岛周和夫余桂立刻皱起了眉头,精心谋划的大计可能变成肥皂泡了。
  “那又怎么样?”
  陈吕终于松了口气,从容自若地问道。
  “听说她在精华亭练习舞蹈,小人就趁着陛下从天坛去往社稷坛的间隙,赶到了精华亭。后来,小人实在控制不住自己,所以就……”
  解岛周有些惊慌失措了,但是他看出燕嘉谋的视线依然盯着威德王。机敏睿智的解岛周从燕嘉谋的视线里读出了怨恨和悲伤,他立刻就恢复了平静,转身看了看燕嘉谋。
  “如果你实话实说,我保证对你没有任何伤害。这家伙真是你的未婚夫吗?昨天晚上和你在精华亭的家伙就是他吗?”
  燕嘉谋的视线仍然注视着威德王,其他所有的人都望着燕嘉谋。人们各持己见,各自怀着不同的期待,等待着燕嘉谋的回答,只有威德王的目光是那么平静。他的眼神中没有期待,也没有叮嘱。他漫不经心的目光就像浮云,不管怎么样,他好象都已经无所谓了。正是他镇静自若的目光第一次动摇了燕嘉谋的心,燕嘉谋终于开口了。
  “是的。”
  燕嘉谋话音未落,侍从武官王仇立刻拔出剑来。
  “这个不忠的家伙!”
  就在利剑快要劈落的瞬间,旁边缄口不语的阿佐太子第一次开口说道。
  “快把剑收起来!今天,所有人都要清心寡欲,克己修行,拔剑杀人分明要犯大罪。但是,最大的罪人要数那个没有看清就敢胡乱禀告的家伙,还有那些不辨事实真伪,张口闭口说什么谋逆的混帐!不过,今天是祭祀圣王陛下的良辰吉日!只许对告状者和这对男女施以轻度笞杖之刑,不得见血!上佐平不要参加今天的祭祀,好好修身养性吧!”
  解岛周和夫余桂紧咬嘴唇,默默地退下了,燕嘉谋和侍从武人被拉到笞刑场。燕嘉谋和这个平生素未谋面的男人成了私通的关系,并排趴在地上受刑。落在屁股上的笞杖并不是很疼,她反而感觉很痛快,仿佛积聚在心底的郁闷彻底消解了。一边受刑,一边抬头仰望天空,天空比任何时候都更蔚蓝,更清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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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命运之夜(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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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自从祭祀大典结束之后,再也没有人提及那天晚上发生在精华里生的事情。燕嘉谋又恢复了往日平静的生活,就像从前一样,和别的舞女一起生活在后宫部的内室里,练习舞蹈,也帮助后宫们锻炼体型。她蒙受圣恩,本来应该成为后宫,但是只有大尚宫和侍从武官知道这个事实。她仍然和从前一样,只是一名舞女。表面看来,燕嘉谋和以往没有什么两样,但是她每天都焦灼不安,如坐针毡。她的脸上泛起红潮,再也没有了以往生机勃勃的活力。
  十几天里,她没有见过木罗须。那天晚上,说不定他也到精华亭来了……如果可以的话,她真想彻底遗忘那个夜晚,回到从前,回到焦急等待婚礼在两个月之后举行的日子。尽管燕嘉谋知道这一切都已不可能了,但她还是情不自禁地往泰鹤寺走去。
  燕嘉谋在泰鹤寺的庭院中央猛然停下了脚步。木罗须正在朝着自己走来。正是十余天来朝思暮想的那张面孔。眼泪就像泉水汹涌而出,然而燕嘉谋却没有任何感觉。为了避开别人的视线,木罗须赶紧拉起燕嘉谋的手,把她带到山角,这才停住了脚步。木罗须躲在一棵大树后面,紧紧地抱住了燕嘉谋。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你也不到精华亭去……”
  燕嘉谋扑进木罗须的怀抱,哭了好久。哭过之后,她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还能有什么事?周围人太多了,我只是难以脱身。”
  “那你哭什么?”
  燕嘉谋真想告诉木罗须所有的真相,然后恳请他的宽恕,但是她不能把木罗须也推向不可预知的命运。于是,她下定决心,对这件事只字不提。
  “因为我实在太想你了……”
  十几天来一直没有燕嘉谋的消息,木罗须每天都在忧愁和不安中煎熬。此刻听燕嘉谋这么一说,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想我想哭了?真的吗?”
  木罗须用双手擦干燕嘉谋脸上的泪水,用力把她抱在怀里。
  “看来我注定无法成就大事。这十天我看不到你,连书都看不下去,真的快要发疯了。可是,我怎么也没想到你会跑到这里来看我。”
  木罗须把燕嘉谋高高举过头顶,旋转了好几圈。仿佛天和地都在疯狂舞蹈,飞快地在他们的视野里移动。燕嘉谋真希望时间就在此刻停止。突然,木罗须停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燕嘉谋的眼睛。
  “我们逃跑吧?”
  燕嘉谋的眼睛里再次凝结了晶莹的泪珠。也许就是为了说这句话,她才来找木罗须。如果能和木罗须逃到没有任何人的地方,只有他们两个人一起生活,那该有多好?她想去没有什么国王的地方。
  “泰鹤寺里每天都有那么多事情要做,又是纪律,又是原则,又是义务,又是学习,根本就没有休息和玩乐的时间。我只想从早到晚与你长相厮守,永不分离。我们去远点儿的地方,暹罗(泰国的旧称)或者天竺(印度的旧称),或者大食国(阿拉伯的旧称),怎么样?”
  这时候,燕嘉谋猛然缓过神来。自己的生命已经卷入了台风的漩涡,然而木罗须还有可能成为泰鹤寺的博士,拥有辉煌灿烂的人生。自己不能成为坏女人,不能毁了恋人的前途。燕嘉谋好象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似的,气咻咻地瞪了木罗须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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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命运之夜(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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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这么轻浮,还算什么男子汉?”
  “我?你说我轻浮?”
  “你当然轻浮了。要是换成别的男人,肯定会眼睛冒火,说还要做博士什么的。要想成为博士,必须抛弃各种杂念,专心致志地投入其中。一个大男人家,怎能每天只想着和女人一起玩儿呢?这样怎么还能做成大事?”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我可能不适合做大事?”
  “我不喜欢这样的男人,我要走了。”
  “你这就要走了?这么快就要走了吗?”
  “讨厌,我要走。”
  “那你来干什么?”
  木罗须似乎不想这么快就和燕嘉谋分别,于是气愤地问道。
  “我问你来干什么?既然这么快就走,那你为什么还要来呢?”
  “我想看看你……”
  燕嘉谋强忍住马上就要夺眶而出的眼泪,慌忙转过身去。木罗须抓住她的胳膊,央求她再多呆片刻,但是燕嘉谋不敢转身去看他的脸,泪水已经潸潸流了下来。燕嘉谋流着眼泪,加快了脚步。木罗须以为她在闹着玩儿,跟在她身后,一会儿戳戳她的腰,一会儿碰碰她的胳膊肘。燕嘉谋突然停下了脚步。
  “你要是再往前走一步,我就不跟你结婚了。我不喜欢这么轻浮,没有韧性的男人!”
  燕嘉谋恶狠狠地甩下这句话,泪流满面地跑开了。温热的风拂过脸颊,燕嘉谋跑得大汗淋漓,浑身上下直冒热气。突然,天空下起雨来,一只小鸟儿匆忙躲进了屋檐。明明蒙受了圣恩,却还是要被抛弃,而且事已至此,她再也不可能回到前程锦绣的昔日恋人身边了。她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迷路的小鸟儿,不知道寄身何处。粗砺的雨点击打着她滚热的身体。
  8
  燕嘉谋如风而来,却又如风而逝,再也没有了她的消息。木罗须几次到她平时喜欢去的精华亭张望,然而精华亭里也只有凄凉的风。他拦住每个路过的宫女,到处打听燕嘉谋的消息,可是没有人告诉他。其实只是过了半个月,木罗须却感觉已经等了几千年,他是那么深切地思念燕嘉谋。几个月前,木罗须向燕嘉谋求婚,曾经这样说道。
  “没有了你,尽管我可以活下去,却永远不会有快乐,也不可能有悲伤,不可能生气,也不可能感到幸福。”
  直到今时今日,木罗须才知道自己说错了。没有了燕嘉谋,他连呼吸都觉得困难,尽管活着,却没有生命的感觉。也许燕嘉谋就是滋润木罗须的生命之水。
  “你又去哪儿鬼混了,为什么不好好看书?”
  木罗须无精打采,正要回到自己的住处。突然,有个人将他拦住了。那人正是他的老师,冶金博士协成。
  “我正要找你呢,你跟我来。”
  协成把木罗须带到了泰鹤寺的执务室。
  “有件事要交给你做。”
  协成放低声音,悄悄地对木罗须说道。看来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但是木罗须满脑子都是燕嘉谋的身影。
  “你来做鼎(三足铁锅,国家的象征),这是太子殿下的命令。”
  木罗须终于忘却了对燕嘉谋的担忧,双眼迸射出光芒和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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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命运之夜(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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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殿下命令我制作象征百济的鼎?”
  “你小点儿声。事实上,圣王在位之时就一直在暗中促成这件事,结果未能达成心愿。圣王陛下之所以想促成此事,一方面是想提高百济的格物(科学)技术,另一方面也想把制造武器的炼铁技术提升到更高的层次。”
  “那么,您的意思是让我制造新铁吗?”
  不知不觉间,木罗须已经摆脱了燕嘉谋的阴影,恢复了平时充满好奇的神情。
  “这件事情至关重要,当务之急就是解决铁的问题。”
  太子下令让自己解决铁的问题,这表明自己的实力已经得到了太子的认可。木罗须神情悲壮地点了点头。
  “所以,明天早晨,天一亮你就立刻动身。”
  “动身?”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想在这里完成吗?”
  “那我要去哪里呢?”
  “陛下祭天的洞穴周围,其实是个非常重要的铁矿。你到那里,先以自己的纯净之心在洞穴里祭拜上天。很快我就会派人去找你。事情完成之前,绝对不许回来,这点你要牢牢记在心里。”
  听师傅这样说,木罗须立刻就垂头丧气,没有了刚刚接到命令时的兴奋和喜悦。赢得太子和师傅的认可,这当然是令人开心的事情,可以用自己的实力开发新技术,也让他心里振奋不已,然而明天一旦离开这里,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离开泰鹤寺,那就意味着离开燕嘉谋。那么漫长的时间里见不到燕嘉谋,他能坚持得住吗?
  太阳刚刚落山,外面却已经漆黑了。天空布满了乌云,好象马上就要下雨的样子。木罗须径直走向书库,他要去找师傅协成从陈国带回来的冶金方面的书籍。他忘记了吃晚饭,专心致志地看书,等到离开书库的时候,已经快到午夜了。
  无意之中,木罗须往扶苏山上扫了一眼,突然,他惊讶得浑身发抖,猛地停住了脚步。扶苏山顶的正下方闪烁着绿色的曙光。尽管只是一道光线,却渐渐弥漫至整个山顶,变成一个发光体,散发出神秘的光芒。他从来没见过如此奇异的光。
  木罗须朝着那道绿色的曙光走去。越往上走,他越是冷汗淋漓,然而与此同时,他又感觉到阵阵怪异的寒气。周围朦朦胧胧,弥漫着平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绿雾,冷得令人毛骨悚然。
  走出王宫已经两个时辰了。仿佛马上就能捉到那道绿色的曙光了,却怎么也碰不到。当他靠近过去的时候,那道光又后退到更远的地方,就像永远触摸不到的海市蜃楼。他感觉自己一直徘徊在同一个地方。木罗须筋疲力尽,再也没有力气向前迈出一步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不能回头,仿佛有奇异的预感在催促着他的脚步。也许是那道曙光在呼唤木罗须。
  木罗须又用力向前迈出一步,踩着陡峭山坡上的一块石头,突然,腿上没有了半点力气,脚腕也疼得厉害,他倒在地上,沿着山坡滚落下去。
  木罗须失去了意识,很快就睁开了眼睛。但是,就在睁开眼睛的同时,他不得不再次闭上了双眼。尽管撞上石头让他感到难以忍受的剧痛,然后更锐利的疼痛袭击了他的眼睛,那是一片绿光的海洋,就像利刺一样,深深地刺痛了他的眼睛。即使闭上眼睛,那道绿色曙光的残骸也迟迟不肯消失。绿光在他紧闭的眼前闪现,越来越频繁,最后他睁开了眼睛。不远处的草丛里,那道绿光仿佛在故意向他发出信号,闪闪烁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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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命运之夜(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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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罗须忘记了痛苦,往前跑去。他疯狂地穿过草丛,跑了半天,终于发现了那道绿色曙光的实体。光线来自黑色巨石前面的土地。木罗须双膝跪地,拼命挖土。不知道挖了多久,终于挖出一个石头做成的大箱子。箱子散发出更强烈的光芒。显然,刚才看见的那道绿光就是从这个箱子里发出来的。
  木罗须慌忙打开石箱子。箱子很容易就被打开了,仿佛期待已久。就在箱盖打开的瞬间,绿色光线消失得无影无踪。箱子里面装有一个陈旧的青铜大香炉。也许青铜里含有某种特别的成分,所以才散发出奇异的光芒?他充满了好奇,留心观察那只香炉,然而这只是随处可见的普通青铜香炉,并无异处。说不定这是一种新物质,只有在黑暗里才会散发光芒。于是木罗须又把香炉重新放回石箱,然而,消失的绿色光线并没有回来。他失望地站起身来,突然发现箱盖上面刻着几行字。刹那间,乌云骤然消失,照射在扶苏山上空的月光分外明亮,他看清了盖子上面的字。木罗须读出了洋洋洒洒的草书字句。
  必有荣光之王!
  王躁而生怒,
  怒则生耻辱之王,
  耻辱之王生悲,
  悲而生过。
  然!
  过而生者!独自焚香,
  独焚香者!必为王者!
  是为王者!复兴百济,是为荣光之王!
  尽管读出了盖子上面的语句,却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意思。木罗须犹豫片刻,抱起青铜大香炉,迎着王宫的灯火向前走去。
  9
  门外传来秋风扫落叶的声音。王宫里所有的树木早已枝叶落尽,像她一样毫无生机地挨着日子。听见门外的脚步声,燕嘉谋站起身来。侍从武官王仇走进她的房间,衣角藏着晚秋时节凄冷的空气。
  “你找我来有什么事吗?我不是告诉你了吗?只管默默无闻地过日子,不要让任何人发现你的存在?”
  燕嘉谋没有理会王仇的质问,她把视线固定在随风抖动而且不时传出阵阵响声的窗户纸,紧紧地咬住薄薄的嘴唇。
  “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王仇连续追问了三遍,燕嘉谋这才冷冰冰地望着他,说道。
  “我怀上了孩子。”
  王仇立刻目瞪口呆,绝望地盯着燕嘉谋。燕嘉谋轻轻咬着嘴唇,点了点头。窗户纸被风吹得摇摇欲坠,发出唰啦唰啦的响声。落叶纷纷扬扬,在空荡荡的庭院里飞舞。冷清的房间里只有凄厉的风声在回荡。
  “你也知道,即使你怀上了陛下的龙种,也不可能公诸于世。”
  尽管燕嘉谋早就预料到了这样的结局,但是当她从王仇口中真真切切地听到这个答案,不由得更加感慨自己的处境。
  “上佐平大人仍然在关注你的一举一动,所以你赶快远走高飞,把孩子生下来。你先回处所,我会派人过去,你跟着那个人走。我会让他尽量把你安排妥当。”
  燕嘉谋什么也没说。她的表情干干净净,就像空空如也的白纸,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上次你保护了陛下,陛下已经深深记在心里,所以你务必多多保重,不要告诉任何人,即使对大尚宫也不能说。明天清晨就出发,你先做好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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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命运之夜(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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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等待燕嘉谋做出回答,王仇就站起身来。出门之前,王仇又回头看了看燕嘉谋。即使有人出去了,燕嘉谋仍然纹丝不动地坐在那里,宛如一幅画。门开了,冷风汹涌而来。燕嘉谋的衣袖和裙角在风中摇摆不定,就像在翩翩起舞。
  王仇站在燕嘉谋紧闭的房门前面,久久未能离去,里面没有半点儿动静。
  “可怜的女人,对不起了。可是,保护陛下的安全是我的责任,不要怪我。”
  也许是因为连续坐了好几个时辰吧?燕嘉谋揉着抽筋的双腿,走出门外。
  泰鹤寺的染布场仍如往常,五彩缤纷的布随风摇曳。燕嘉谋想起了几个月前的往事,感觉是那么遥远,仿佛已经过去了许多年。躺在落地的彩布中间,她第一次和木罗须分享了初吻。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来,摸索着自己的嘴唇。应该保存着心爱恋人的痕迹的嘴唇,却被另一个男人玷污了,而且那人正是百济的大王,即将在六个月之后诞生的孩子的父亲。想到腹中的胎儿,盈满眼眶的泪水似乎干涸了。
  突然,身后来了一个人。那人敏捷地摘掉了燕嘉谋头上的饰物,转身就跑。不用回头去看,仅凭那人摘走头上饰物的动作,以及他身上如同干枯松叶燃烧的独特香气,燕嘉谋就能猜出那个人是谁了。木罗须就像松鼠一样,穿梭在彩布之间。燕嘉谋呆呆地凝望着摇曳的彩布,以及彩布后面的男人。唯有这个男人,掠走了自己的心灵。从今往后,再也不可能见到这个人了,所以她要把他牢牢地刻在心底。
  突然,木罗须停了下来,因为他发现燕嘉谋并没有追上来。他呼唤着燕嘉谋的名字,可是没有人回答。
  “燕嘉谋!”
  木罗须拉开彩布,高声呼喊燕嘉谋的名字。
  “怎么了?你害怕了吗?”
  木罗须又拉开一块布,走出来问道。燕嘉谋依然默不作答。燕嘉谋的心在啜泣,她要牢牢记住木罗须的声音。
  “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太想我了。我不在身边的日子,你太想我了,所以你生气了,是不是?我不是说过了吗?我接到了重要的任务,你应该原谅我。”
  木罗须又拉开一块彩布,朝着燕嘉谋走过来。
  “现在好了,我马上就要被任命为博士……那么,我们只要举行婚礼就行了。”
  三个月之后,木罗须完成太子殿下的使命,回到了泰鹤寺。他在洞穴周围偶然发现了一种黑土(石炭),在炼铁过程中加入这种黑土,制造出了比以往更坚固的新铁。木罗须沉浸在马上成婚的喜悦之中,又掀起了彩布。燕嘉谋就站在那里。这就是即将成为他的妻子的女人,也是他最爱的女人,然而她的面孔却是那么陌生,好象初次谋面的人,就和他以前在梦中见过的那张脸孔一模一样。木罗须感觉自己的心猛地一沉。就在揪紧全身的紧张气氛中,木罗须凝视着燕嘉谋。
  “对不起,我不能和你结婚了。”
  燕嘉谋的声音冷得像冰。而且,这声音是那么陌生,木罗须从来都没听过这样的声音。
  “……为什么?因为我连个招呼也不打就离开你,所以你生气了吗?”
  如坠五里雾中的木罗须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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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命运之夜(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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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能和你结婚。我等了太久,最后等不及了,所以我投入其他男人的怀抱,真的对不起。”
  燕嘉谋说完自己要说的话,轻盈地转过身去,飞快地消失了。木罗须震惊了,来不及追问,也没想过要追赶燕嘉谋。夜幕降临,风更冷了,五颜六色的布在疯狂地摇摆。
  10
  燕嘉谋怀抱一个小包袱,最后环视了一眼内殿。这是记载她童年和青春往事的地方。她在这里学习跳舞,学习通过移动自己的身体,表现心灵和欲望带给自己的快乐。也是在这里,她遇见了心爱的男人。现在,她要告别所有的记忆和爱情,离开这里了。而且,这是一次无法预知归期的离别。
  刚刚走出内殿,就看见一个人踏着被露珠打湿的泥土路,从朦胧的黎明曙光中向自己跑过来。木罗须整夜都没睡觉,用那双红肿的眼睛盯着站在燕嘉谋身后的男人。大清早来接燕嘉谋的男人,就是不久前假称自己和燕嘉谋发生关系,从而救了大王的侍从武人爵莫高。木罗须做梦也没想到燕嘉谋会有别的男人,然而面对此情此景,他只能目瞪口呆了。
  “本想赶在你来之前离开,没想到你来得这么早。”
  燕嘉谋的声音和表情比晚秋清晨的空气更冷,像一把磨得锋利的剑刃,深深地刺痛了木罗须的心。
  “我爱上了这个男人,他接到调令,要到别的地方,我要跟他一起走。”
  燕嘉谋把手放在胸前,弯腰和木罗须道别,然后便大步流星地跟在那个男人身后。望着渐渐离去的燕嘉谋和那个男人,木罗须再也动弹不得,连句责备的话也没有说。当他终于缓过神来,回头看时,燕嘉谋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朦胧的晨雾里。也许是晨光的缘故,这一切都如他的梦中所见,冷漠无情,令他全身寒毛直竖。
  爵莫高和燕嘉谋离开王宫之后,仍然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拖着沉重的脚步在沉默中行走。雾散了,太阳高高升起。太阳穿过天空,滑向西山。整整一天,他们什么东西也没吃,只是不停地赶路。日落时分,爵莫高终于带着燕嘉谋走进了一家饭馆。饭馆掌柜好象认识爵莫高,热情地迎接了他。
  “有没有房间可以让我们休息一会儿?”
  “有,快请进吧。”
  “肚子饿了,弄点儿吃的来。”
  “是,您先在房间里休息一会儿,饭菜马上就好。”
  房间非常简陋。燕嘉谋怀里抱着小包袱,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俩是夫妻关系,其实除了曾经一起挨打,直到现在燕嘉谋还不知道这个男人叫什么名字呢。跟这样的男人面对面坐在同一个房间里,燕嘉谋有些难以相信。
  “您一定累了,先坐下休息一会儿吧。”
  燕嘉谋尴尬地坐在房间角落里,这时,掌柜端着饭桌走了进来。
  “饭菜可能不合您的胃口,希望您爱吃。”
  “您也吃吧。”
  饿了一整天,她却丝毫没有饥饿的感觉。不知道是因为对无法挽回的时光的怀念,还是对自己残忍抛弃的恋人的内疚,她总感觉自己肚子很饱,甚至有些发胀。
  “您现在不是一个人,应该多吃点儿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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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命运之夜(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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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爵莫高的催促下,燕嘉谋终于拿起了筷子,却还是没有胃口。燕嘉谋手里拿着筷子,怔怔地盯着碗里的汤。汤里漂着长长的菜帮子,看上去就像染布场里随风摇曳的棕色布匹。木罗须的面孔在后面忽隐忽现。
  “您怀了陛下的龙种,怎么也得吃点儿东西才好啊。”
  燕嘉谋把爵莫高的话当成耳旁风,依然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那碗汤。爵莫高拿起自己的汤碗,舀了一勺,递到燕嘉谋面前。
  “侍从武官把所有事情都交待给我了,请您按着我的意思去做。”
  爵莫高舀了满满一勺汤,放到燕嘉谋的嘴边。燕嘉谋再也不能不张开嘴巴了。可是,就在她刚要张开嘴巴的刹那,门突然开了,有人匆忙跑了进来。来人正是木罗须。木罗须不分青红皂白便冲着爵莫高挥起了拳头。桌子剧烈摇晃,碗里的汤洒在燕嘉谋的裙子上。木罗须像发疯了似的,不停地殴打爵莫高。
  “分明是你这个家伙!就是你这家伙侵犯了燕嘉谋,否则燕嘉谋不可能变心!燕嘉谋是我的女人!我是燕嘉谋的男人!”
  燕嘉谋惊慌失措,只想赶快阻止他们继续打下去。她一边站起身来,一边看了看洒了汤水的裙子,脸色立刻变得苍白如纸。裙子已经变成了黑色,原来爵莫高打定主意要毒死她。她使劲瞪着爵莫高,但是爵莫高已经昏厥过去了。木罗须也不知道,仍然继续挥舞拳头。燕嘉谋本能地跑出了门外。木罗须这才回过神来,发现燕嘉谋已经走了,慌忙跟着跑了过去,可是燕嘉谋的身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赶在破晓之前,威德王率领侍从武官和侍女到天坛祭拜,直到天亮才回到寝宫。威德王屏退左右侍从,刚刚坐定,这时候,旁边的帷帐拉开了,燕嘉谋出现在威德王面前。
  “请陛下不要惊慌,小女是舞女燕嘉谋。”
  威德王稍稍露出惊慌之色,认出是燕嘉谋之后,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寡人知道。”
  站在门外的侍从武官王仇听见燕嘉谋的声音,大惊失色,赶紧跑进大王的寝宫。
  “这里是陛下的寝宫,你竟敢……”
  王仇想把燕嘉谋拉出去,燕嘉谋双膝跪地,伏倒在威德王面前。
  “因为那天的事,小女怀上了大王的骨肉。”
  “这里是什么地方,竟敢如此胡说八道……”
  王仇惊慌失措,厉声责骂燕嘉谋,威德王却用低沉却愤怒的声音对王仇说道。
  “你出去吧!”
  “陛下!这样下去会被上佐平……”
  威德王并非不了解王仇对自己的忠诚,知道他是为了保护自己,但是面对眼前这种无可奈何的状况,威德王感到深深的郁闷,而且自己的确欠这个女人的债。现在,她又怀上了王室骨肉,亏欠她的债就更多了。
  “难道连你也不听寡人的话了吗?”
  听到威德王这句充满了自嘲的斥责,王仇哑口无言,只能乖乖地退下了。
  “你继续说吧。”
  “但是,有人想要杀死小女。”
  威德王连燕嘉谋有身孕的事都不知道,当然不可能知道有人想杀死她。也许是王仇为了保护自己而刻意制造的悲剧,威德王在心里暗暗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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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命运之夜(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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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女到这里来,只想问问这是不是陛下的意思。如果大王希望小女死,小女马上就去死。为了陛下,小女抛弃了真心爱慕我的男人,已经失去了活着的理由。但是,小女腹中的胎儿应该听从陛下的安排……”
  回想在精华亭的月光下初次见她的情景,燕嘉谋明显消瘦了许多。望着燕嘉谋,威德王真是心乱如麻。
  “真是作孽呀。我只要稍微克制自己,这个女人就可以和真心相爱的人过上幸福的生活了,可是……”
  威德王暗自责怪自己,然而当时占有燕嘉谋,并不完全是因为欲望。她的舞蹈是那么自由自在,仿佛把自己被权力压抑和束缚的生命从大地引到了天堂,威德王正是被自由所吸引。他原想通过占有这个女人而让自己的生活变得自由自在,结果却把这个本来自由自在的女人推向了地狱,当然自己也未能幸免。
  威德王没有争辩说这一切都不是自己的指使。不管是谁的指使,又有什么区别呢?虽然自己没有直接开口,但是把她推向死亡门槛的罪魁祸首却不是别人。几个月来,不知道燕嘉谋承受了多么巨大的痛苦,此刻却连眼泪都没有了,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即将加于自身的惩罚。她的瘦弱的双肩惹人怜爱,威德王差点儿就拥抱她了。可是,威德王心里知道,即使将她紧紧拥抱,也不能带给她任何安慰。于是,威德王悄悄地收起充满内心的怜悯之情。他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颗五色夜明珠。
  “这是大王的直系子女才能拥有的信标。带上这个,你快走吧。”
  燕嘉谋没想到威德王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她抬起头来,凝望着威德王。就像政事岩会议上等待燕嘉谋回答的时候,威德王平静地望着她,那目光淡漠如风,没有欲望,也没有任何感情。
  “这是寡人唯一能做的事。而且,也不知道这对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是福还是祸。寡人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更何况是你了。”
  刹那间,燕嘉谋似乎理解了威德王的悲伤。一个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的人,也许正是这种愤怒把他牵引到精华亭。愤怒诞生悲伤,现在,这种悲伤又将诞生什么呢?燕嘉谋第一次对威德王没有了愤怒。然后,她朝着以后可能再也无缘相见的威德王行了个大礼。直到燕嘉谋推门离开,威德王始终没有说话。他只是漫不经心地注视着关闭的门和轻轻摇曳的窗户纸。燕嘉谋消失在淡蓝色的晨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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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南池龙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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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一会儿,薯童捣碎几棵药草,然后把捣碎的药草涂上了母亲的伤口。他第一次看见母亲白皙的后背。母亲和村子里的女人不同,皮肤洁白如雪。骨头很细,也很柔弱,好象稍微用力就会折断似的。如此弱不禁风的母亲,怎么能连声惨叫都没有,默默地忍受了五十鞭毒打呢?薯童的眼泪滴落到那些又红又长的新鲜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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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南池龙之子(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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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快来买红薯哟!卖红薯喽!喝着龙华山泉水长大的红薯喽!”
  孩子们吆吆喝喝,往来穿梭于集市。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红薯,笑嘻嘻地在集市上走来走去。虽然他们嘴上不停地吆喝叫卖,其实他们只是喜欢这样成群结队地凑在一起,并没有把心思放在卖红薯上。他们穿着脏兮兮的衣服,流着鼻涕,脸上充满了天真而调皮的气息。
  其中有一个孩子,比别的孩子高出一头,体格也很结实,可能是这群男孩子中的“头儿”。这个男孩儿的肩膀上背着装满红薯的篮子,带领着一队人马。他的目光炯炯有神。布匹店的掌柜正和客人攀谈,看见这群孩子经过,咂着舌头说道。
  “今天的集市又热闹了,好些日子没看见他们了。”
  “这些孩子是干什么的?”
  客人顺着掌柜的视线看去,一边问道。
  “他们住在龙莫村南池,你连薯童这群小子都不知道吗?”
  薯童本名叫璋。但是,因为他经常挖红薯到集市上叫卖,所以人们都称他为薯童。
  “今天肯定又要被他们吵死了。”
  掌柜连连摇头,回到店铺里去了。
  孩子们走到一家饭馆门口,似乎发现了新的猎物,突然停下脚步,藏在篱笆墙旁边。薯童眨巴着眼睛。刚才有个男人走进饭馆,他点的东西刚刚端上来。饭桌旁边放着一个盐袋子,刚刚从背架上放下来。薯童在篱笆后面盯着那个男人看了一会儿,然后朝队伍中间身材最矮小的那个孩子使了个眼色。那个孩子接到薯童的信号,毫不迟疑地跑进酒馆,站在那个男人面前。
  “叔叔,米店后面的银杏树底下,有个阿姨等着跟您见面呢。”
  “阿姨?”
  听孩子这么说,男人立刻面露喜色,嘴角流露着狡黠的微笑,悄悄地看了看孩子,问道。
  “是不是皮肤像白玉,鸭蛋脸的阿姨?”
  “是的,您说得没错,阿姨让您马上跑过去见她。”
  眨眼之间,男人便喝光了杯子里的马格利酒,站起身来。他急得连鞋子都没顾得上穿,一边跑一边冲着厨房喊道。
  “帮我照看这些盐袋子。”
  男人刚跑出去,那个孩子四下里张望了一会儿,悄悄拿起酒瓶,往栅栏这边跑了过来。孩子把酒瓶递给薯童。薯童得意洋洋地看了看别的孩子,喝了一大口,然后又学着大人的样子,豪爽地抹了抹嘴角。薯童手里拿着剩下一半的酒瓶,解开了裤腰带。
  薯童把掺有尿液的酒瓶放回饭桌,掏出挖红薯用的镰刀。他把镰刀往盐袋子底下使劲一划。毫不知情的盐贩子背着盐袋子走路的时候,盐会从被薯童划破的洞里撒出来。薯童像个凯旋将军似的回到孩子堆里,一个孩子问道。
  “可是,那个盐贩子叔叔到底做错什么了?”
  这时,旁边的孩子拍了拍他的头,对他说道。
  “傻瓜,上次赶集的时候,那个叔叔想抓队长他娘的手腕。”
  “而且还说,你没有丈夫,这么多年独自生活,真是受苦了。”
  有人不甘示弱地补充道。薯童一句话也不说,双手交叉放在胸前,默默地望着酒馆的方向。不一会儿,刚才从酒馆里出来的那个男人回来了。他充满期待地跑出去,结果狼狈不堪地回来了。他刚刚坐稳屁股,就迫不及待地拿起酒瓶,咕嘟咕嘟地喝了一大口。突然,男人紧紧地皱起了眉头。看着男人拼命想把咽进喉咙里的东西往外呕吐,孩子们咯咯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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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南池龙之子(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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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子们又跑到肉铺门前的沙地上。那里经常有演出或者摔跤比赛,所以来往的人格外多。薯童和其他孩子在沙地前面占好位置,准备卖红薯。
  “快来买红薯哟!卖红薯喽!喝着龙华山泉水长大的红薯喽!”
  一个女人站到了孩子们的面前。
  “薯童,你又瞒着你娘偷偷出来卖红薯了。要是被你娘发现了,看你怎么办?”
  薯童假装没听见,转过头去。那个女人咂了咂嘴巴,还是蹲在了孩子们的面前,原来她想买红薯。女人从腰间掏钱递给薯童。薯童刚要伸手接钱,突然,一只毛茸茸的手把女人的钱夺走了。
  “我好象告诉过你,以后不许你再出来卖东西……”
  那个男人一看就是粗人,他把薯童的红薯篮子踢翻了,红薯滚落一地。男人恶狠狠地睬碎了滚到自己脚下的红薯。薯童的眼神立刻变得凶巴巴的。
  “哎呀!你这个小东西,眼睛瞪那么大干什么?难道你还想跟我拼命不成?”
  男人冷笑着说道。这时,一群粗鲁的男人抱着胳膊,站在男人的身后。
  薯童只有十三岁,别说一大群人了,就连个小头目,他也不可能应付得了。薯童气得直喘粗气,那个头目刚想从他身边走过去,突然,他好象想起了什么,猛地停下了脚步。
  “好吧,我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帮我们个忙,我们就让你继续在这里卖东西……”
  “帮你们做什么事?”
  “这个你先不要管,你到底帮不帮?”
  薯童咬着嘴唇,陷入了沉思。这些家伙欺行霸市,为了赚钱不择手段,说不定他们还打人或杀人呢。不过,他们总不会让自己去做那些事吧?反正他们要做的事肯定不同于自己以前搞过的恶作剧。
  每次薯童做了坏事回家,母亲都用那双充满悲伤和怜爱的眼睛盯着他。今天娘一定也以为自己去了书堂,要是听村里人说他来到集市卖红薯,母亲又会扬起鞭子,问他这样下去,长大以后能做什么。
  薯童刚要摇头,突然看见了朋友们充满担忧的面孔。薯童的确是不顾母亲的劝阻,为了好玩儿才来集市,可是他的朋友中间,有的人家里生活非常艰苦,不得不在集市上卖红薯贴补家用。为了生存,他们不得不在集市上卖红薯,如果得罪了这群家伙,以后恐怕就再也不能在这里立足了。
  那个以集市为舞台做尽天下恶事的坏蛋头目,他对孩子们的艰难似乎不感兴趣。薯童他们这伙人也是集市里出名的捣蛋鬼,但他们只是讨厌那些看小孩子好欺负就压低价钱的客人,或者少给钱偷偷逃跑的客人。对于这样的人,薯童肯定会寻找机会让他们尝尝厉害。很多人都不喜欢他们这群不怕大人的孩子,所以他们不可避免地成了大人眼中的“坏孩子”。为了他的朋友,薯童把涌到嗓子眼儿的脏话强行咽了回去,点了点头说。
  “好的,我可以帮你们。不过,如果我成功了,叔叔你们拿八成,给我分两成。”
  坏蛋头目气焰嚣张地冷笑起来。但是,薯童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恐惧和胆怯,依然平静地注视着那个头目。虽然他还是个小孩子,浑身上下却洋溢着天不怕地不怕的男人汉气概。看到无所畏惧的薯童,那个虎背熊腰的头目就像看到了自己不幸的童年时光,小小年纪失去父母,来到这个地方,痛苦不堪地从最底层挣扎出来的日子……所以,他想答应薯童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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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南池龙之子(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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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吧,我们就这么说定了。”
  “那到底是什么事呢?”
  头目往四周看了看,趴在薯童耳边,说了几句什么。薯童的脸色立刻变得苍白,看来事情要比想象中的严重。头目冷嘲热讽地说道。
  “怎么了?你做不到?也难怪,这可不是谁都能做得来的。那就算了吧,不过从今以后,你们就不要在这里卖东西了。”
  “谁说做不到了!你放心吧,只管回去好好睡觉就行了,不要再去欺负别人。”
  薯童气咻咻地冲着那个头目吼了几句,然后把滚落在地的红薯捡起来,放回篮子。有几个不能吃了,只好扔掉。薯童把稍微变轻的篮子重新背上肩膀,大声喊道。
  “快来买红薯哟!卖红薯喽!喝着龙华山泉水长大的红薯喽!”
  孩子们跟在薯童后面,纷纷吆喝。
  2
  肆无忌惮的炎热渐渐收敛了它的威风,早晚吹来的风中已经多少有了些凉意。要是换在往年,这个时候满眼都是金黄色的稻田,可是今年连续几个月干旱,稻田渐渐干涸,稻谷从根部开始就像烧焦了似的。今年的秋收肯定是不费吹灰之力了,人们早就发起了牢骚。农夫们的脸上布满了忧愁。最近还传来了骇人听闻的消息,整个村庄都像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
  “你见过吗?”
  “什么?”
  “啊,就是那个每天夜里都在三心堂附近游荡的魔鬼呀。”
  “魔鬼?”
  “是的,听说有一团蓝色的鬼火每天追随在人的身后,能夺走人的魂魄。昨天晚上,果园那家的儿子被鬼火迷住了,往房顶爬的时候,掉下来摔断了腿。上次庚辰日,本来就没下雨,可是栗子树那户人家的鸡却都被雷劈死了,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
  “看来这件事情我们不能坐视不管了。本来大家就被干旱搞得焦头烂额,现在又发生这种怪事……不知道我们是不是该祭天了。”
  村里的人们把长久以来的干旱和最近大大小小的凶事,全部归咎于深更半夜出没的怪异鬼火。自从恶鬼缠人的消息传开之后,住在龙华山下的人们每到太阳落山就待在自己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即使晚上出去方便,也要好几个人做伴。
  那天夜里,蓝色的鬼火像往常一样出没在龙华山脚下,四处游荡。龙华山的入口处,也就是金马渚(现在的益山郡)一带,当地最富有的房主监察*(司宪部的首席监察)的石墓前,三四个孩子悄悄地聚集在那里。隐隐约约中,他们看见了蓝色的鬼火,还有灰林鴞凄厉的叫声不知从哪儿传来。
  “真的进去了吗?”
  “他向来都是说到做到,难道不是吗?”
  这几个都是在集市上跟着薯童的孩子。深夜,他们蹲在人迹罕至的深山坟墓前面,一个个吓得脸色铁青。这时,坟墓里发出了什么声音。为了驱赶恐惧,孩子们靠得紧紧的,互相取闹。但是此刻,他们都停了下来,赶紧跑到树桩后面,藏了起来。石墓上有个小小的洞口,一个孩子瘦弱的胳膊从那里伸了出来。那条胳膊看上去骨头很粗,但是还没有长成。他的手里拿着袋子。孩子先把三个袋子扔到石墓外面,最后,那个孩子从小洞口里钻了出来。孩子们纷纷向薯童身边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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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南池龙之子(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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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的吗?你真的成功了。”
  “那还用问吗?我是谁呀?我没有爹,我天生就是龙王的儿子,臭小子!”
  黑暗的树林里传来一阵脚步声,集市上那几个恶棍走了出来。他们看见扛在薯童和孩子们肩膀上的袋子,不由得瞠目结舌。
  “这个小家伙,竟然真的做到了?”
  薯童挺了挺胸脯,得意洋洋地看着那几个坏蛋。
  “走吧,大哥等着呢。”
  薯童学了三声灰林鴞的叫声。这时,鬼火全都熄灭了。不一会儿,又有三个孩子加入到薯童的队伍。薯童率领着那几个孩子,跟在那些男人的身后。
  他们的头目在集市的某间屋子里等着薯童。薯童默默地把袋子里的东西倒在头目面前,金子做成的簪子、纽扣、金条、玉条,不愧为当时最有钱的人家,就连陪葬品都这么昂贵。头目心满意足地望着从坟墓里偷来的宝物,拿出一枚玉做的围棋子,扔给薯童。
  “很好!以后你可以随便在集市卖东西了。”
  薯童扬起了眉毛。
  “你不守信用!”
  “信用?”
  头目一边把宝物往袋子里装,一边若无其事地反问道。
  “我们不是说好二八分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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