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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子传

春华秋实111 (现代)
第一章
燕青出山
  话说宋江大军灭了江南方腊,普天同庆之时,燕青在一个月圆之夜,弃加官进爵之锦绣前程于不顾,在杭州不辞而别,漫漫黑夜里一个人遁去了。
  次日清晨,大军准备班师回朝,去东京受天子册封。燕青手下军士慌慌张张跑来,告知宋公明,燕青头领昨夜在军中留下一无皮书信,上面只写了“告辞”二字。说毕将书信呈给了宋江。宋江大惑不解,闷闷不乐去找卢俊义问个究竟。燕青从小跟着卢俊义,卢俊义不会不知道个中缘由。卢俊义听得说,欲言又止,被宋江一再催问,终于如实相告道:“燕小乙昨夜三更天来了一趟,说是被一怪梦惊醒,梦很荒诞,道是我卢俊义来年八月份将有血光之灾,劝我和他纳还原受官诰,此去隐姓埋名,寻个僻静之处,以终天年。我卢俊义为人堂堂正正,不信鬼神,一心要报效朝廷,自是没听他的。他见劝不动我,就说不给你公明哥哥告别了,怕你重情义不肯放他,月夜里走了。临走丢下句话来,说明年七八月份他燕小乙必来保我于左右,真是笑谈!我等自归顺了宋朝,北破大辽,南讨方腊,为朝廷立下了赫赫功劳,何来血光之说!”宋江郁闷不已,沉思良久道:“只怕燕青此一去走火入魔,坏了我梁山忠义。”卢俊义道:“他这一去如游鱼入海,哪里还寻得见。来年八月份我自好生劝导他就是,过了八月,他那怪梦不攻自破,他就回心转意了。哥哥不用操心,燕青我了解,不会滥开杀戒的。我们只一心报国就是。”
  大军浩浩荡荡拔寨起程,朝东京进发,按下不表。
  却说燕青躲在附近山林里,见十万大军荡起满天征尘走了,兀自抄了条小路,看那山清水秀,一路游玩着,倒也自在逍遥。下午时分来到灵隐寺,在冷泉亭处,遇一卖茶蛋老翁。此老翁生得气色红润,面如幼婴,银须银眉银发,令燕青暗暗称奇。刚刚走过,背后老翁却道:“此人可是浪子燕青?”燕青不觉吃了一惊,停下脚步,疾速回头,愈发惊讶,茶蛋摊还在,老翁已然不知去处。燕青知道遇上异人了,如此快的身手,自己平生尚未遇到,于是抱拳朗声说道:“前辈在上,小乙这边有礼了!”
  空山翠谷,不见回应。燕青纳闷,肚中忽觉饥渴,索性坐下来,把一篓茶蛋剥了吃了,放下些许碎银子,去溪里寻些水喝。溪水甘甜清冽,燕青用手捧了,饱饮一番。提起哨棒要走,不想老翁从天而降,笑眯眯看着他。燕青赶忙施礼道:“前辈,茶蛋吃了,多有唐突。 ”老翁放声长笑道:“此乃专为好汉所备之物,何来唐突之说?”燕青不解道:“前辈,你认识小人?”老翁不再言语,朝不远一棵大树走去。来到大树前,老翁深吸一口气,噌噌噌走了上去,身子垂直于树干,如履平地。燕青喝一声彩,看得呆了。老翁复走下树,示意燕青再看,然后壁虎一般贴紧树干,朝上疾游。燕青这才看出端倪,不禁叫道:“前辈,可是鼓上蚤时迁的师傅?”老翁正游,听此话一乐,真气散了,从树上跌了下来。燕青飞身去接,却是差了一步,眼见得老翁摔得直朝外脋气。正待要扶,老翁却翻身跃了起来,嘴里说道:“看我笑话,休要理我!”顺山路径自走了。
  燕青感觉好笑,此前辈竟如孩童一般。因一时也没个去处,有心要探个究竟,便拽开大步,追了上去。燕青快赶,老翁快走,燕青慢赶,老翁慢走,总也追不上。不觉来到一个地方。
  此时已是暮色四合,到了掌灯时分。依山傍水处,有一茅草庵,柴门开处,出来一童子,也不言语,待老翁进去了,吱呀一声,合上了柴门。燕青随后赶到,轻叩几声,没有回应,却听里面噗的一声,灯熄了。
  前不搭村后不着店,燕青对此处又不熟悉,索性摘了褡裢,做枕头枕了,贴着茅草庵躺下了,也是奔走了一天,不久就放出了鼾声。
  及至醒来,已是天光大亮,鼻息中闻得阵阵米粥香气。一个打挺站起来,却见老翁和童子在门前摆了张桌子,正就着咸菜,吸溜吸溜喝米汤。看到燕青,老翁摆手,从桌底下拖出张凳子,燕青便过来坐了。童子先打了水叫燕青洗漱,然后去灶上端来一盆米汤,叫燕青饮用。老翁道:“好汉,汤养身,肉伤人,在我这里就是三餐米汤,中午米汤稠一些,你要吃不惯,可随时离去。”燕青本不是计较之人,就说道:“多谢款待,燕青随意惯了,这般便好。”喝一口粥,顿觉异香沁入肺腑,便知这不是一般的粥了,细细看去,似有各种中草药佐在里面,不由赞道:“好粥!”老翁把粥喝完,溜边舔了,这才将碗递给童子,对燕青道:“昨日你说起时迁,我便笑落树下,是有缘由的。时迁不是我的徒弟,这家伙鬼精灵,多年前他装一讨饭的,饿昏茅舍旁,得童子相救,在此住了一月有余。有天鸡鸣时分,我拍醒他说,时迁,你轻功已偷学了三成,跳篱骗马已绰绰有余,你走吧。时迁慌了,纳头便拜说,师傅,我可是良民,你不要启发我去干那些鸡鸣狗盗的勾当,说完起身要走。我说慢着,我从没教过你轻功,所以我也不是你师傅,不过你此一去,将要有一番惊天动地的功业等着你,休要再作践自己。时迁哪相信自己有那般大器,说声放屁,如飞般走了。”
  燕青道:“这厮好没礼貌。”又怅然道:“没成想前些日子他患了绞肠痧,不治身亡,不得坐享功名了。”二人一阵唏嘘,老翁道:“好汉此次夜别宋江,不知可有个去处?”燕青道:“前辈莫再如此喊燕青,折杀我也,只喊小乙便好。小乙也没个去处,前辈若是不弃,小乙便在此陪伴前辈一段时日。”老翁摆手道:“休想休想,你身上杀气未尽,此处万难容留。”燕青听罢抱拳道:“前辈保重,燕青就此别过。”老翁又摆手道:“休想休想,先住些日子再走不妨。”燕青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前辈,你如何对我这么了如指掌?可否告知一二?”老翁哈哈笑道:“你以为我是神啊,只是凑巧罢了。早上去看宋江大军班师,有那好事的军士早把你不辞而别的事情捅给了相识的百姓,顷刻都传遍了,满杭州城哪个不知!你淡泊名利,不求荣华富贵,老夫好生佩服,有心要结识于你。正巧你到了冷泉亭,又见你是北方人面孔,更见你敞开的怀中露出那花团一般刺绣来,便冒喊了一句。天底下谁人不知你燕青有一身好刺绣,果然是你,看来我们还是有缘啊!”燕青听了,肚里道:“以后这身刺绣可要遮掩得紧点。”又问:“不知前辈尊姓大名?”老翁道:“我乃闲云野鹤,江南人送绰号雾里彪彭程的便是。”燕青道:“可是当年方腊刚起事时,在清溪洞日不移影连打方腊手下大将三十六员的雾里彪?”老翁道:“正是在下。”燕青翻身拜道:“久闻前辈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老翁呵呵笑道:“少来这一套。”转身走了。
  自此燕青每日陪伴彭程,上山砍柴之余,得些轻功的点拨。燕青本是一等一的高手,一经点拨,窗户纸便一层一层地捅破了。彭程道:“每日上山砍柴,你调动真气,走闪踪步法,轻功不日便可练成。”
  不觉月余,燕青轻功已有大成,上树虽不如彭程般腰杆笔直,尚需猫腰,却也收放自如了。
  一日鸡鸣时分,燕青背了柴刀,正要上山,彭程闪了出来,对燕青道:“小乙,把柴刀放下,你该走了。”燕青顿觉怅然,丢下柴刀,翻身便拜,口中说道:“师傅在上,小乙此去云游四方,师傅多多保重!”彭程道:“你先去一趟镇江,替老夫给智化长老捎封书信,地址都写在信皮上了。”燕青道:“弟子谨记。”
  望着他的背影,彭程肚里道:“这回可由不得你了!”
第一章
李逵做官
  辞了彭程,燕青晓行夜宿,迤逦来到镇江。正是中午时分,街面人声嘈杂,燕青举目望去,见州桥处有一老大酒店,门前挑出望竿,挂着鲜红酒旆,清风中微微飘荡。正好肚中饥了,便径直走了进去。
  寻一靠窗桌子坐了,酒保过来唱个喏,问道:“客官,打多少酒?”燕青道:“先打两角来,牛肉上二斤,有烧鸡来一只。”
  正自饮,听得边上一桌客人说道:“李逵那鸟人来到咱润州,做了个小小都统制,便以为天下是他的了,贼性复发,县衙也不看在眼里,喝多了便去审案,字却不会写一个。要不是三寸金刚黄云飞出手惩治,他还以为咱润州没人了!”另一个道:“天生贼骨头,做不成好人的,当初应该把宋江这伙鸟人斩尽杀绝,少了许多麻烦。”又一个白胖子笑道:“如今这些鸟人十停去了七停,剩下的也都天各一方,再也没有当年的威风了。你看李逵那厮,自被三寸金刚饱揍以后,街上再也没了他的身影。人家三寸金刚什么人,东京城里高衙内和他交好,这李逵打又打不过人家,上面又没有人撑腰,只好哑巴吃黄连了。”
  燕青自此才知道李逵已在这里做官,看来没少受气,不禁暗暗感叹。
  吃罢酒,燕青起身出门,掏出信封看了看,朝北固山走去。前些时跟着宋江兵发润州,自是熟知地形。因肚里寻思李逵,没在意前方一顶轿子疾速而来,及至躲闪,还是碰了轿夫一下,轿子便趔趄起来。燕青正要赔个不是,只觉一股阴风扑面,心说不好,一个闪踪步,强劲的阴风擦肩而过,只听噗的一声,一方手帕硬硬地打在墙上,竟似粘上了一般。
  好身手!燕青对着轿子一抱拳:“如有得罪,还望海涵!”只见轿门开处,笑吟吟走下一人,直把燕青看得呆了。此人形似侏儒,面皮上皱纹层层叠叠,看似老态龙钟,身形却异常矫健,离轿后一脚轻点,嗖!来到燕青面前。这侏儒依旧笑吟吟的,对燕青道:“我手帕只用了一分力,专打挡道之人,打翻便罢,却不伤身。你这厮是第一个躲过我手帕的人,可见有点来头。速速报上名来,若是我有耳闻,今晚就请你吃酒。”燕青又抱拳道:“我乃河北沧州人士,姓张名三,在下有事在身,告辞了。”侏儒道:“看你是条好汉,我三寸金刚黄云飞就不再为难你,请便!”风声水响,黄云飞早回到了轿里。
  燕青肚里寻思,难怪李逵要吃亏,这厮好生厉害,看来江南藏龙卧虎不是虚言。拽开大步,朝北固山方向走去。
  路过一茶坊,见一茶博士立在门边,有些眼熟。却待走过,茶博士早挡在面前,纳头便拜,口里道:“燕青哥哥,麻五好生想你!”燕青记起来了,此人是自己手下一个兵卒,曾跟随自己征战南北,不期却在这里相遇了。燕青将他搀起道:“何时开了茶坊?”麻五道: “小人不愿随军班师,就在途中得了些犒赏,来这里投奔我一个远房亲戚,张罗着开了个茶坊。哥哥,去屋里饮点好茶,小人有话要说。”
  燕青随麻五进了茶坊,拣一副座位坐了。麻五沏来上等好茶,坐在了下首。麻五道:“ 在杭州听得哥哥离去,兄弟们好生怅然。想着自梁山以来,跟着哥哥攻城略县,大小战阵不下几百,出生入死,多少熟面孔没了。天可怜见,我们好歹挣扎着囫囵性命出来,眼看要衣锦还乡了,哥哥却走了,当夜许多弟兄都哭了。哥哥这一走,惊醒了许多弟兄,都道朝廷昏暗,我们当初上梁山是要和大宋拼个你死我活的,不想最后却落了个替它卖命了。罢罢罢,中途许多弟兄都做百姓去了。对了,哥哥,你这是准备向何处去?”燕青道:“也没个固定去处,只是四方云游罢了。”然后把在杭州奇遇老翁彭程,及要朝北固山捎一书信等等对麻五讲了。麻五道:“既是这样,哥哥去北固山捎完书信,只在小弟处生活就是。小弟这间茶坊不敢说有多大进项,一日三餐供哥哥喝酒总是供得起的。小弟愿终生伺候哥哥。”燕青道:“谢谢兄弟。不过我燕青还有一点事情要办,等明年事情办完了,你这里风和日丽的,兴许我会拐回来的。到那时咱们兄弟长相厮守,每日酒肉伺候,倒也快活!”
  麻五又重新续了热茶,给燕青杯子添上,口里道:“如此最好,咱们一言为定。对了,哥哥,你盘缠够不够?小弟一会给你拿点。”燕青笑道:“我一包金银背在身上褡裢里,沉甸甸地正发愁如何花呢。”麻五道:“这样就好,不过哥哥金银在身,一路小心才是。对了,哥哥,有件事情差点忘了告诉你,你可曾去见李逵哥哥?他就在这里做都统制,营房离此不远,常来这里喝茶的。”燕青道:“不打扰他了,他如今公务繁忙,燕青乃闲散之身,不便给他添麻烦。”麻五嗟叹一番,又道:“李逵哥哥最近可是倒了血霉了,被这里一个叫三寸金刚黄云飞的打得三天卧床不起,近来也不敢在街头露面了。黄云飞放出话来,再敢露面,轻则打残,重则打死。想李逵哥哥当年两把板斧,跟着宋江哥哥叱咤风云,打遍天下,哪曾受过这等鸟气,唉,这做的是什么鸟官啊!”
  正说着话,外面传来阵阵嘈杂,二人隔窗看去,对面一家赌坊,正被七八条大汉摘了门匾,然后拖枪曳棒打将进去,许多人便哭喊着跑了出来,跑得慢的,早被一棒打翻。一阵打砸过后,这伙人气势汹汹卷了出来,站在了当街。为首的一白净汉子朝这边一指道:“茶坊也是贼人所开,一发砸了!”
  这边麻五早面如纸白,对燕青道:“赌坊是李逵哥哥开的,被砸两次了,我这里他们早扬言要砸了,我没给他上缴月银,有李逵哥哥撑着。可现在不行了,哥哥稍等,我去准备银子。”一阵风朝后面走了。
  白净汉子领人奔了过来,纵身飞起将门匾摘下,朝地上一掼,一脚踹碎了,随后闯进了大堂。正待要砸,燕青起身赔笑道:“这位好汉且慢!都是街坊邻舍,低头不见抬头见,凡事还请多担待。再说你不是要月银吗,麻五已经给你准备在这里了,都放在我身上,我是他一个远房亲戚,还没来得及给你送去。你看看这些够不够一年的费用。”说着话解开褡裢,拿出十几两银子,放在了桌上。白净汉子见他褡裢里都是金银珠宝,眼光亮了亮,走过来将银子收进了怀里,然后劈胸将燕青揪住:“看你样子就是落草强人,身上哪来这么多金银!走,跟我去见官!”燕青一挣,竟没有挣掉,口里道:“你先放开手,我是清白之身,没来由跟你见官做什么!”那汉子大笑道:“放开手你不是跑了!除非你学那韩信,从我胯下钻过去,再把褡裢留下,我便饶你不吃羞辱!”燕青道:“本来想好言劝你,说开了以后能成个朋友,哪想你这般不讲道理!你松手还是不松手?”汉子道:“要我松手可以,也不要你褡裢了,也不叫你钻我胯下了,只需答应我一个条件。如果你答应了,我再不来生事!”燕青道:“请讲!”汉子道:“你头上插个草标,写上‘我是梁山孙子’,绕城内走一周!” 燕青怒道:“你松手还是不松?”汉子道:“再敢给我瞪眼!我看你这驴鸟活得是不耐烦了!”燕青不再言语,出手就是一掌,直击白净汉子胸膛。白净汉子却是不防,噔噔噔退后几步,撞翻了一张桌子,不由大怒,运气在身,一个苍鹰展翅,向燕青袭来。燕青一闪而过,纵身站到了墙上,摆开了架势。一伙人见燕青竟然能在墙面上站立,一个个大惊失色,发声喊,都往外跑。白净汉子自知不敌,口里道:“是好汉的别走!我去喊我哥哥来,今日一发结果了麻五、李逵和你这撮鸟!”说着话也一道烟走了。
  燕青赶出茶坊,见许多百姓都在躲闪张望着,想了想,回屋拿了褡裢,也走了。
  待麻五赶来,已人去屋空,问了下邻舍,把门锁了,往李逵兵营奔去。
第一章
小乙救我
  话说三寸金刚黄云飞正在院子里赏鸟,闭目陶醉在婉转鸟鸣之中。这边白面煞神一干人乱哄哄赶到了,向黄云飞叙述了遭遇一个武功超群之人的经过。黄云飞问了那人模样,冷笑道:“今日我在街面上碰见一人,身手的确不凡,他说他是河北张三,看来定是梁山强寇。来了正好,我早有心要会会梁山好汉,当初他们兵发润州征讨方腊,若不是千军万马,我早出面挑战了。嘿嘿,这厮一来,李逵那撮鸟该蠢蠢欲动了,这口气也快把他憋死了。”
  说话间,门外人声鼎沸,有人大喊大叫令黄云飞开门受死。黄云飞大怒,携众人大踏步开了院门,却见是黑旋风李逵点一彪军马,将院子围了。朴刀、五股叉、蛇矛枪摆得如密林一般。李逵这厮手握板斧,破口骂道:“千刀万剐的侏儒小儿,前一段着了你道,叫俺好生羞辱,丢尽了梁山脸面。今日我燕青哥哥就在左近,专门替我报仇来的!晓事的你趴爷爷面前磕十八个响头,爷爷便饶你不死,否则,哼哼,我要饶你,斧头却不能饶你!”
  白面煞神正要回骂,黄云飞道:“原来那厮是燕青!不要和这厮口罗 嗦,看我惩治他!”手扬处,一块手帕朝李逵疾飞而去。李逵知道厉害,便用板斧拦截,哪里拦截得住,手帕正打在李逵胸口,扑通倒地。李逵挣扎不起来,兀自骂道:“直娘贼!拿娘们玩意伤我,不算好汉!”黄云飞道:“不打掉你牙你说话不方便。”又一块手帕朝李逵脸上打去。李逵顿觉鲜血涌进口中,噗!一口喷出,落下满地牙花。李逵用手抠着牙床道:“直娘贼,这下口都扁了,说话越发不便。”挥动板斧,哪里还有力气。兵士们正待要救,白面煞神撒出一把黄豆,顿时打翻十几个。其他人本就惧怕黄云飞,喊声不好,乱哄哄都走得没了踪影。
  李逵喊道:“小乙救我!”众人哈哈大笑,拿一根绳子,把李逵脚脖绑了,倒拖着进了院子。李逵哇哇乱喊道:“疼死俺铁牛了!小乙你害死我了!”
  进了院子,找一棵大树,将绳子扔过树杈,一拉,李逵便悬在了空中,七手八脚把绳子这头在树根处固定了,白面煞神又朝李逵脸上踹几脚,随黄云飞出了院子,奔麻五茶坊去了。
  话说有兵士跑进县衙,向知县报告,有本县大户黄云飞犯上作乱,私自捉拿羁押朝廷命官李逵李都统制,请县太爷做主。知县听了,肚里寻思道:“那黄三寸可不是等闲之辈,素来和东京高衙内勾搭连环,年年奉上十万雪花银及珍珠细软,本县从没被他放在眼里,我如何敢去做主?何况李逵那厮也忒嚣张,见了本县从来都是拍头取闹,叫百姓看尽了笑话。这回他吃了羞辱,撞上黄三寸这条大虫,该他自己倒霉,我只装糊涂罢了。”知县对兵士道: “本县偶感风寒,耳朵听不见,眼睛看不清,退堂休息去也。”撇下兵士,径自走了。
  兵士气愤不过,夜里翻窗摸进县衙,在太师椅上撒了泡臊尿。
  话分两头。这燕青风风火火到了北固山甘露寺,但见奇树异花,环抱着清净的寺院,风吹铃铎声声悦耳。燕青不敢造次,手把门上铜环,轻叩两下。少顷,门开一条缝,缝内门子看了眼燕青道:“施主,天色已晚,要上香请待明日。”燕青从怀里摸出书信,双手呈上。门子接过,看了一眼道:“施主少候,我去通报一下。”不一刻都寺、监寺出来迎接。燕青随二人一路到了方丈,见一长老席地而坐,手中正看着那封书信,必是智化无疑。燕青见首座、维那、寺者、知客、书记依次排立东西两班,只好垂手在正中立了,目不转睛看着智化。
  智化长老看完书信,手捻长须,沉吟片刻,站起身来,叫燕青客席先坐着吃茶,拿着书信出了方丈。一路走入后墙,来到一排松柏掩映的屋子前,咳嗽了一声。只见屋门开处,出来一条大汉,身长八尺有余,面如熏枣,豹眼环眉,一看就绝非等闲之辈。大汉道:“长老,多日不来后面,有什么事情?”智化长老将书信递过去,大汉接过细看了,和智化长老耳语起来。然后二人一击掌,相视一笑。
  这边智化长老拐回方丈,留燕青用了斋。燕青见智化长老博古通今,性格豪放,觉得很是投缘,不觉聊到天色拂晓。长老安排燕青沐浴更衣了,然后去知客寮中歇息。
  一觉醒来,已是傍晚时分。长老又安排用了饭,这次有酒有肉。长老只用素食,陪着燕青。燕青原本准备告辞的,见长老如此盛情款待,一时间却开不了口。长老一个劲劝酒,燕青本就是喜酒之人,放开酒量,喝了个酩酊大醉。第二天又是如此这般,燕青心中惦记李逵、麻五他们,便对长老如实相告了要去会三寸金刚黄云飞的事。长老心中大喜,肚里道:“ 要的就是你开杀戒!”口里却道:“明日再走,我和施主有缘,实是舍不得施主。”燕青只好又陪了长老一天。
  第二天一早,燕青告辞。智化长老相赠一言:“要取黄云飞,只在金山寺。”燕青焦急要走,也没仔细品味长老这句话。
  燕青前脚下了北固山,一条身影后脚不远不近地跟了。
第一章
浪子燕青名不虚传
  却说李逵被头朝下吊了两天,吃饭喝水都是倒着咽的,小便拉了一身,只大便憋着。看见白面煞神从屋中走了出来,李逵骂道:“直娘贼,水饭进不到胃里,只在气管便消化了。 ”白面煞神道:“你反而成精了,把你的胃挪到气管里吧。”几步走上前来,一脚踢在李逵肚皮上,李逵刚咽的饭便尽数喷了出来。李逵受不了这般折磨,便悄声道:“哥哥,你私自把我放了,我家的银子尽数归你,再给你找十个漂亮姐姐。”李逵不知这句话说到了白面煞神的痛处。白面煞神小时侯本是要做太监的,结果阉割得晚了,岁数大了点,千里迢迢赶到东京,正好超过了年限,只好打落门牙和血吞,一怒投在后来做了方腊大元帅的邓元觉门下,学艺三年,只因偷了邓元觉一颗灵丹,被逐出师门,四海为家,多是做些给富人看家护院的勾当。这厮最受不了别人说给他找女人的话头,一说便千仇万恨,血脉贲张,因这事已手刃两个主子了。前些时投在黄云飞门下,白面煞神道:“我是被阉之人,请主公不要在我面前做些男女亲昵之事。”黄云飞道:“好汉放宽心,我这宅子里就没有女人。”白面煞神一留意,果真如此,便肝脑涂地追随黄云飞。
  这厢李逵说要给他找姐姐,触得他大怒,从绑腿处抽出一把解腕尖刀,恶狠狠对李逵道:“今日便阉割了你,然后陪你去找姐姐!”李逵见他双眼喷血,心知不妙,连忙挣扎躲闪,口里叫道:“别阉铁牛!铁牛给你空中磕头了!”这边白面煞神早一脚踢傻李逵,一把攥住裆处,雪亮的尖刀一闪而过。
  李逵眼一闭,知道完了,却听得耳边当啷一声响亮,及待睁眼,才发现尖刀已落在了地上。正纳闷,墙上飞下一个身影,斜刺里朝白面煞神踢去。李逵看得分明,大叫道:“小乙哥哥!铁牛盼得你好苦!”
  白面煞神不敢怠慢,侧身闪过,一个凌云展翅,直袭燕青后心。燕青恰恰飞落墙边,听得背后风声紧急,朝墙上便走,反身一个折叠步,白面煞神后脑处便重重挨了一下。
  这边黄云飞已走了出来,击掌喝彩道:“好身手!浪子燕青,名不虚传。”
  李逵在空中摇晃着大叫道:“小乙哥哥,快救我下来!”
  燕青轻舒猿臂,一枝袖箭朝绳子飞去。这边黄云飞也出手了,一块手帕紧随其后。还是袖箭稍快一刹,绳子被分为两截。却见手帕早也直线飞到,不想手帕朝上一腾,又朝下盖去,李逵正落,被击个正着。只听噗的一声,李逵脑壳全部戳进了地下,哇哇闷叫,两只手用力往外撑,却撑不出。
  燕青吸一口凉气,对黄云飞抱拳道:“先放下李逵,咱俩再做比较。”
  黄云飞嘿嘿一笑,口中道:“好说好说。”猛一发力,脚朝地上一跺,李逵噌地就给退了出来。李逵爬起来,双手用力朝上薅脑壳,嘴里叫道:“脖子陷进去了!直娘贼!”
  黄云飞对李逵道:“你黄爷爷帮你一把!”说着话就要上前。李逵扭头朝墙根跑了,口里喊道:“小乙哥哥,快出手啊,我要撒泡尿!”燕青一拦,黄云飞道:“接招吧你!”身形鬼魅般晃动,朝燕青欺来。燕青心知遇上了劲敌,不敢怠慢,屏气凝神,以不变对万变。黄云飞围着燕青滴溜溜旋转,看得众人眼都花了,忽然他腾空而起,身子扁平如桌面,闪电般向燕青胸部射去。燕青身子一缩,下盘如铁般坠住,千钧力运在掌刃上,如尖刀般朝来路一竖。这招叫做埋刀剖蛇腹。那黄云飞眼看到了跟前,身形变换,肘部一沉,迎向燕青掌刃。这招叫做铁杵断刀。燕青收掌,一个滚地仰面朝天,踢向黄云飞面部。黄云飞来了个大盘旋,一柱冲天,落下时单腿成矛,杀奔燕青软肋。燕青一滚,一个磐石断树,铁脚掌打向黄云飞膝盖。这是燕青看门功夫,从摔跤里演变过来的,燕青本是海内一等一的摔跤高手,此招已演练得炉火纯青,偷袭了无数好汉。这招的关键是单等对方招数不能变换时,也就是对方眼看要成功时,燕青才做变换。单此一招,燕青下了十年功。黄云飞心说不好,也是他武功盖世,硬生生挡了上去。这一脚燕青使了十成力,要放常人,一条腿都飞了。只见那黄云飞噔噔噔退了几步,牢牢地站住了。
  李逵这边抚掌大笑道:“三寸侏儒,知道俺梁山好汉厉害了,直娘贼,再撒泡尿臊臊你们!”
  白面煞神不由焦躁,一挥手,下人提桶过来,朝身边一放。白面煞神俯身摸一把黄豆,朝李逵打去。李逵叫道:“娘啊!”无从躲闪,被打翻在地。白面煞神再双手朝桶里一插,丹田气运进双掌,黄豆长了翅膀般一窝蜂飞了出来,似一张大网,绵绵密密罩向燕青。眼见得头顶黄豆先到,封了上头的去路,左右两路又到,便不能闪转腾挪了。燕青道声“不好” ,朝下一蹲,两掌如风般晃动,只封下三路。眼见得黄豆纷纷落地,第二拨又风驰电掣赶到。如此三番五次,燕青水泼不进,白面煞神桶里的黄豆眼见得快没了。
  黄云飞出手了。一叠手帕朝燕青疾飞而去,燕青屏住呼吸,凝神抵挡。那叠手帕到了近前,突然拆分开来化作四块,一上一下一左一右,只下路直奔燕青,左右两路绕了个弯,分袭燕青两边太阳穴,上一路略微腾空,然后朝下直奔天灵盖。这一切变化只在瞬间,偏偏一路黄豆又到,燕青纵有天大的本事也难以抵挡了。左右下三路被打飞,只上面这一路,将燕青重重地打翻在地,一股血腥气从心底翻上来,顿时没了力气。
第一章
设计害燕青
  白面煞神差手下将燕青和李逵捆绑了,怕李逵叫骂,将嘴都用布塞了,扔进偏房。几个家丁见燕青身上褡裢鼓鼓囊囊的,用刀一挑,黄白金银落了一地,几个人大喜,用块布兜了,躲到没人处悄悄私分了。
  黄云飞则和白面煞神站在院落中,商量计策。
  白面煞神道:“不如就此除了,免得后患。尤其是那个燕青,日后必将大弄。”黄云飞道:“总得有个妥善计策,那李逵是朝廷命官,不可妄杀的。”白面煞神略一沉思,抚掌道:“我有一个好计策,可保万无一失。现在就叫家丁买些白布,回来染黄了,暗地里找一个裁缝过来,做两身龙袍,给燕青和李逵穿了,然后乱棒打死,报于县衙,说二人意图谋反,被我等诛杀了。”黄云飞击掌赞道:“好主意!然后再把裁缝‘喀嚓’了!”
  不想隔墙有耳,院门口有一人听得一身冷汗,闪身不见了。
  这夜是月黑风高,两个家丁守着偏房,怀里抱着鬼头刀在打瞌睡。墙头闪出一人,轻轻顺墙落下,蹑手蹑脚来到家丁面前,出其不意点了穴道,二家丁轻哼一声,软软地倒下了。来人搜出钥匙,轻轻开了房门,踮脚进去,抽出解腕尖刀,摸索着就去给燕青松绑。李逵早看明白了,发急中口中的布硬是给退了出来,李逵大喊道:“麻五兄弟,先来救我!”这时麻五已割断了燕青绑索,急忙去捂李逵的口,已然迟了,外面有人发声喊,顷刻间人声大作。
  待到三人杀将出来,白面煞神已经赶到,一声喝道:“哪里走!”三人不敢恋战,见门口已是人山人海,便朝墙边杀去。燕青和麻五双双飞上墙头,只李逵不会飞,站在墙下跳脚骂道:“不讲义气的直娘贼,明知爷爷不会飞,偏领爷爷到墙根!”燕青来不及理会,只将墙头的砖瓦一一用掌力击碎,碎石便如雨般射向白面煞神和家丁,一时他们也不得靠近。白面煞神显然是情急中忘了带黄豆,夺过身边家丁的标枪便投,李逵正往墙上爬,正中屁股,疼得哇哇大叫,破口骂道:“直娘贼!爷爷本是瓮中鳖,墙上的眼看要走了,你却不投,你个千刀万剐的落井小人!”麻五见状,飞身跳下,来救李逵,燕青砖瓦便打得愈发急了。
  李逵把屁股上标枪拽下来扔到一边,捡块石头塞进伤口,踩着麻五脑壳,被燕青一拎,上了墙头。这边黄云飞也已赶到,李逵见了黄云飞,妈呀一声便跳了下去。可怜麻五被黄云飞一块手帕打翻,众家丁一拥而上,将麻五砍翻在地。
  墙外李逵的五百兵卒正严阵以待,等黄云飞率众杀出院门,五百兵卒弓弩齐射,撂翻几个家丁,黄云飞等一干人又被逼进了院子。
  墙边大树黑影处还伏着一人,冷眼观望着发生的一切。
  到了兵营,燕青告辞。李逵焦躁道:“你夹尾巴走了,黄云飞岂能放过我!”燕青并不理会,执意要走,李逵骂道:“走吧走吧,没看出你是贪生怕死之辈!明日我差快马去给宋江哥哥和吴用、花荣捎上书信,点齐三州兵马,和我这里三千兵合为一处,先灭了黄云飞这厮,再把这镇江见死不救的狗官斩了,杀尽满城百姓,然后一起上梁山泊快活!”只顾说,这边燕青早没了踪影。
  燕青直奔北固山,到了甘露寺,夜阑人静,不远处大江涛声拍岸,丛林中传来两声兽吼。燕青踌躇片刻,去叩寺门。少顷,寺门洞开,一门子对燕青施礼道:“施主请进,智化长老已在方丈等你多时。”燕青心中感叹,出家人总能料事如神。
  进了方丈,见智化长老闭目打坐,燕青上前施礼道:“小乙拜见长老。”智化长老睁开双目道:“可为三寸金刚黄云飞所来?”燕青道: “正为此事相烦长老。今日早上小人告别长老,长老相赠一言,说要取黄云飞,只在金山寺。小人愚钝,特请长老相告缘由。”智化长老缓缓说道:“金山地力诡异,专克一物,只要被金山溪水沾了,地力便往下吸,饶他武功再高,也撑不过地力。个中奥秘,你自去思量。”燕青沉思一番,明白过来,谢过要走,智化长老道:“慢着,这是给你准备的盘缠。”燕青好生感叹,背上装满金银的包裹,拜谢而去。
  从甘露寺出来,燕青马不停蹄,直奔金山。及至拂晓,到了江边,但见江水滔滔,海天一色,岛屿在晨雾中若隐若现。燕青在岸边来回寻觅,终于见一梢公,赏些碎银,梢公便驾一叶轻舟,摆渡燕青上金山岛。这梢公不是别人,正是神秘跟踪之人。
  果然好去处。此时天已大亮,岛屿风光绮丽,寺宇金碧辉煌,一塔拔地而起,插天而立。当初大兵压境,燕青不曾注意景色,这番便一路欣赏美景,一路却去寻那溪流。在一树木葱郁处,燕青听到了溪水潺潺声,趟着没膝深的草丛走进去,一条清亮的碧溪呈在眼前。用溪水洗把脸,燕青自言自语道:“黄云飞,今日要你大败金山!”
  从碧溪出来,刚走上一条土路,迎面碰上两个女子。看情形是一主一仆。那女主人年方十六七岁,一脸俏皮,容貌俊俏天真。燕青见这女子目不转睛张望自己,头一低,匆匆而过。不想这女子在身后喊道:“前面哥哥慢走,小妹有话要说!”燕青放慢了脚步,见四野无人,知道是喊自己,便停了下来。女子紧追两步赶上来,嘻嘻笑道:“你不是俺山西平定县的王小三吗?也是来这里游玩的?见了小妹为什么不上前请安?”燕青以为她认错人了,脱口说道:“我是梁山浪子燕青,不是你所说的什么王小三。”女子心中窃喜道:“我一下就套出他名字来,原来是梁山燕青,怪不得如此英武!”嘴里却道,“你耍赖皮,你就是王小三!我和丫鬟来镇江游玩,好容易碰上个熟人,岂能叫你走了!如今天下不太平,我们出来以后才知道,正发愁呢。正好我们一路结伴回去,你要保护我们!”燕青急了:“我口音和你就不一样,怎么会是你山西王小三!”女子道:“王小三就是这口音,你干吗这样啊!你是不是嫌弃我娘开个赌坊啊!”说着话眼波流情,火辣辣看着燕青。燕青被看得脸有些热,眼光转向远处风景,口里道:“世间真有这般巧合?”说着话扭身便走。女子肚里骂一句: “这是个石头人!”不过心里越发喜欢了。女子和丫鬟后面追着,口里喊道:“你要去做什么事情啊?”燕青头也不回道:“打架!”女子拍手笑道:“我最喜欢看打架了,我们也去!”燕青心里道:“从哪冒出这么一个疯癫女子来!”见她们果然在后面追赶,不由焦躁,施展轻功,转眼走得不知踪影。女子咬牙道:“哼!有什么了不起啊,以为我萍儿稀罕你啊!”
  燕青转了个弯,一气朝相反方向走了三五里路,见到一小小酒铺,挑帘进去了。酒保见有客人,忙迎了上来。燕青将身上包裹取下来,放在身边,拿出一两银子递给酒保。酒保见这么多钱,没敢接,口里道:“客官吃酒有的是,杀人放火可别找我,我是金山一带有名的良民。”燕青见他误会了,笑着解释道:“我也是有名的良民,走南闯北做些买卖,哪敢叫你干那事。昨日发市了,心中高兴,多赏你点,只是请你帮我办些事情。”酒保道:“你先说干什么事情。”心里委实舍不得那银子,双眼直勾勾看着。燕青道:“先去金山溪中担四桶水来,我有用处。”酒保就去抓那银子,仍不放心道:“然后呢?”燕青有些不耐烦了: “然后去润州捎个口信,就这么简单!”酒保揣了银子,欢天喜地去了。
  燕青朝桌上一躺,将包裹枕了,囫囵睡了一觉。醒来已是正午,见门口一字排开四个水桶,便道:“溪水担来了?”酒保点头,燕青又道:“打四角酒,有好吃的只管拿来。”酒保道:“客官,这镇江肴肉最为出名,这就给客官端来。”燕青肚中早饥了,道:“既是出名,先上三斤。”吃了些酒肉,燕青见店内冷清,便问在一边低头吃面的酒保道:“怎么没有客人?不会是黑店吧?”酒保抬起头道:“看客官说的,咱这村野小店,地界偏僻,往常就没几个人来。反正是自家的房子,有人来了给客人做,没人来了给自己做,图个饿不死就成。我这要是黑店,酒里放了蒙汗药,你还能吃到现在?早麻翻了。客官再不要朝我脸上抹黑,我是清白人家,受不了人家说我这个。”燕青听了,肚里寻思道:“正好在这里摆开战场,热闹处要生出多少麻烦来。”
  酒足饭饱,燕青对酒保道:“润州的三寸金刚黄云飞你知道吧?哦,知道就好,你现在火速乘船去给他捎信,就说浪子燕青在此恭候,我俩要谈一笔买卖,那边照有赏银。”酒保不明就里,以为是平常口信,又有赏赐,何乐不为,反正店里又没什么值钱东西,便拽开大步走了。
  燕青扯张桌子,躺上睡了。
第一章
山溪远处下毒手
  这边酒保风风火火赶到黄云飞处,把信给报了。黄云飞肚里思忖道:“这厮跑去金山,莫不是打探到了我的底细?不会不会,这方圆几百里,没一个知晓的人。怕什么,只要不去溪边,便着不了他道。他在酒铺里等我,却不是作死,这次定要结果了他!”
  黄云飞喊上白面煞神,带三五个家丁,奔金山去了。酒保跟头流水跟在后面,到底没忍住,还是喊了出来:“大人,燕青说你会给赏银的!”白面煞神一脚飞去,将他踢到了路边草丛里,骂道:“去里面捡吧!”
  燕青又睡了一个时辰,醒来后精神抖擞,便扯了把椅子,在门前凉棚处坐了,以逸待劳,单等黄云飞。四桶溪水就在身后,燕青将手探入,依旧冰凉如初。燕青道:“好水。”
  话音刚落,拐角处已闪出三寸金刚黄云飞,然后是白面煞神其余几条大汉。
  黄云飞见此处离山溪较远,不禁暗喜,心里道:“即便你知道了底细,不等你跑到溪边,我便结果了你。”
  说话间到了近前,黄云飞并不言语,伸手直取燕青咽喉。燕青身不离椅子,仰身一卧,倒在了水桶上,双脚袭向黄云飞胸口。黄云飞一个侧身辗转,拔地而起,脚在墙上轻轻一点,便聚了排山之力,缩拢身形,铁膝当先,压向燕青腹部。此时燕青早把一条身子摆在了水桶上,一个躲闪,只听一声轰鸣,两只水桶被击得粉碎,黄云飞早如落汤鸡一般,一个跟头滚了出去。燕青不敢怠慢,脚下发力,将剩下两只水桶朝黄云飞踢去,黄云飞一掌一个将水桶击碎,漫天水花又把他淋了个透湿。这边燕青就地一滚,朝他袭来。黄云飞知道他躺下来便异常厉害,不敢恋战,连连后退,伸手便去怀里摸那手帕。不想手帕已湿漉漉沾在一起,黄云飞也没在意,以为刚才的是寻常井水,一股脑全部打向燕青,他意在速战速决。
  一沓手帕被黄云飞运掌力分成了无数张,铺天盖地射向燕青,不想走了一半路,便忽然撒了气一般,纷纷朝地上坠落。黄云飞顿时惊呆了,连燕青已袭到了近前也没发觉,燕青一个磐石断树,打向他的膝盖骨。这回他却是不防,只听喀嚓一声,一条腿已然断了,燕青接着又是一下,黄云飞整个身子飞了出去。
  这边燕青一个飞旋立起来,手中三枝袖箭打向白面煞神。白面煞神也是看得呆了,哪里还曾提防,刹时被打翻在地。几个家丁吓得屁滚尿流,发声喊,都跑了。
  燕青掣出尖刀,用膝盖顶上黄云飞胸脯,厉声喝道:“我兄弟麻五现在生死如何?”黄云飞只顾求饶了,告诉燕青,麻五被本县刘大户出面说情,抬回家养伤去了。李逵躲在兵营里,再没有露面。燕青道:“这番却不能饶你!”站起身来,把黄云飞拉翻,一躬身,膝盖骨顶上黄云飞腿肚,刀光闪处,断了黄云飞脚筋。看着他已成了废人,再起身去寻白面煞神,哪里还有影子,点点血迹朝草窝里走了。燕青赶了一程,不见踪影,血迹也没了,这才去酒铺里翻身干净衣服,将血衣换了,找块毛巾擦把脸,将头巾戴上,包裹在身上绑了,大踏步朝江边走去。
  再说这酒保,草窝里疼了半晌,爬起来一颠一颠往回赶,肚里直骂晦气,咒黄云飞不得好死。等赶回酒铺,天也快黑了。老远就见自己店门口狼藉一片,到了近前,妈呀一声差点坐地上。门口躺着一血肉模糊之人,看短小身躯似是黄云飞。颤栗着再看一眼,见黄云飞头没了。进店里一看,干干净净一个人不剩,墙上血书一行大字:杀人者浪子燕青!酒保七魂去了五魂,腿也不跛了,飞也似跑去报官。
  燕青一路疾行来到渡口,见黄昏的江边许多做公模样的人在那里转来转去,以为事发,便拉下头巾,慌不择路,沿江边朝背静无人处摸去。只见江风浩荡,天水一色,苍茫中哪里见得渡船。一弯新月从水那边升起,洒下些清冷的光来。燕青正暗自叫苦,芦苇丛中吱哑哑摇出一只船来。燕青顿时松了口气,连忙招手道: “梢公,我是过路客商,迷了路,你捎我回润州,我自多给你银子。”那梢公打量一番燕青,见他身上的包裹沉甸甸的,便把船放拢来。燕青跳上去,这梢公橹一摇,小船便离了岸,朝江中荡去。
  小船渐走渐远,燕青猛然觉出方向不对,前方是苍苍茫茫,波涛无边,哪里见得到岸,便发急道:“梢公,你待引我去哪里?”梢公冷笑一声道:“这江中鱼饿得瘪了,看你一身好肉,贡献了吧!”说时迟那时快,梢公身子在船头一拧,船便倾斜了。燕青摇摇晃晃,站立不稳,梢公一刀将包裹割断,抢在手中。再一拧,小船翻了个个,燕青扑通落入水中,在湍急的江水里上上下下挣扎,白头巾顺着水早漂没了影。因不识水性,燕青眼看着就朝江心沉去。
  话说那梢公将燕青翻下水去,一捏包裹里都是金银,欣喜若狂,大喊道:“三年不开市,开市吃三年!”正欲泅水上岸,忽见燕青从水中挣扎出来,因没了头巾,月光下看得分明,不由大吃一惊道:“这不是俺梁山步军头领浪子燕青吗?”眼看着燕青又沉了下去,梢公用嘴咬了包裹,一个猛子扎下,拨开激流,从身后一手提住燕青后领,一手托了腰胯,直直出了水面。
  原来这一带散落许多梁山人马,宋江班师回朝,有不愿为军的,自领了银两,见此一带山清水秀,便隐居为民。这梢公原本是混江龙李俊手下,有名叫河里鳅王二。这王二随大军行至苏州,见李俊诈中风疾,携出洞蛟童威、翻江蜃童猛作别宋江,滞留下来,早已看出端倪。便告请吴用,不愿随军,得了赏钱,终日服侍混江龙于左右。后随李俊及童威、童猛去太湖榆柳庄,寻到赤须龙费保及倪云、卜青、狄成四条好汉。当初宋江兵发太湖,李俊、童威、童猛巧遇费保等人,大家义气相投,结为生死兄弟。后费保四人助宋公明破了苏州,不愿做大宋官员,依旧回了榆柳庄。李俊、童威、童猛依依不舍,一路相送。费保见离得宋江人马远了,和李俊掏心掏肺说出一番话来。费保道:“方腊气数已尽,宋江眼看就功成名就,天下从此太平。有道是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自古如此,天底下多少战功彪炳的将军死在太平上面。听人讲化外国是个好去处,国家极小,民风淳朴,我早有心去那里。哥哥若是听小弟的话,只等灭了方腊,便来榆柳庄找我。我等去了那里,一发把江山占了,从此安身立命,岂不快活!”李俊三人如梦方醒,当下就约定了。
第一章
墙面上的血书
  费保正日夜打造两艘大船。见李俊率众人赶到,自是喜从天降,大家终日里饮酒作乐,说些江湖上的逸事。不日大船造成,众人一把火点了庄园,分两班乘了船。李俊、童威、童猛、费保、倪云、卜青、狄成及几个庄客乘一条,王二和众庄客乘另一条,从太仓港出海,投化外国而去。岂知海浪滔天,王二这艘船便翻了,大家尽数落水。李俊那条船又走得远了,不好相救,王二便惶惶如丧家之犬,奋力朝海边游去。亏得王二水性非凡,要不早喂了鱼。
  上得岸,便没了去处,幸好盘缠还在身上。听人讲镇江赌坊好赢钱,心里痒痒,便投了去。谁料几场下来,血本无归,一怒重操旧业,在水面上做些劫客的买卖。不想今日却撞上了燕青,差点伤了他性命。
  六
  这王二一手托了燕青,一手奋力划水。怎奈江水湍急,大浪滔天,二人只在江心里打旋,眼看支撑不住了,一叶轻舟破浪而来。王二大呼小叫,轻舟转眼已到了身边,伸篙一带,将王二和燕青带上船来。小船晃了几晃,又稳住了。燕青上了小船,只顾往外吐水。王二抬眼打量那人,见头戴箬笠,身披蓑衣,蓑衣前胸处用鱼骨拼了个太阳图案。这不是常在这一带江面上走的水上漂马旺的衣服吗?尽管那人将箬笠压得很低,可分明是个陌生人。王二不禁道:“你是何人?怎么穿了马旺的衣服?”那人道:“我是马旺的远房亲戚,今日马旺偶感风寒,我就穿他衣服出来了。”王二依旧狐疑,想了想道:“你说说马旺长什么样子?” 那人大怒道:“我好心好意救了你们,你不说个谢字倒也罢了,反没头没脑盘问我,好像我把马旺杀了一样!”王二赶忙赔礼道:“哥哥息怒,哥哥息怒,我只是随便问问。”
  这时燕青已经缓了过来,问明王二情况,唏嘘不已,然后也讲了自己如何在金山挑断黄云飞四肢筋脉的事。燕青道:“按说黄云飞是该死之人,要放过去,十个黄云飞也杀了。可今非昔比,我燕青再不能贸然杀人了,我要安安生生等到明年八月份,把一件事情办了。” 话音刚落,梢公呀了一声。王二问:“哥哥怎么了?”梢公道:“不得了,你就是燕青!我从金山出来时,上面传遍了,说黄云飞身首异处,官府闻风而动,正四处缉拿你。”燕青道:“胡说,我压根没杀黄云飞!”梢公道:“由不得你嘴硬,饭店墙面上有血书为证。”燕青道:“什么血书?”梢公道:“墙面上血书一排大字,杀人者浪子燕青!”燕青哈哈笑道:“岂有此理!”梢公冷笑道:“信不信由你,算我多言。”燕青不再理他,和王二说些过去梁山之事。
  快到岸边时,王二对燕青道:“这黄云飞是本县大户,你挑断了他的筋脉,恐怕也有麻烦。不如再劳梢公一程,叫他直接撑船到应天府,远离镇江地面,图个清净。”燕青想了想道:“这样也好,梢公,我多给你些银子。”梢公道:“谈什么银子,你们和马旺是兄弟,我做个顺水人情罢了。”
  不觉到了应天,燕青和王二洒泪相别,拿出许多盘缠要给王二。王二坚辞不受道:“哥哥是大场面的人,多有用钱之处,我王二随便便能生活了,哥哥一路保重。”燕青只好作罢。
  看着燕青拽开大步朝前走了,王二上了船,对梢公道:“大哥,咱们也回吧。”梢公一声冷笑,运力于篙,迎面朝王二打去。王二顿时脑浆迸裂,落水而亡。梢公一点船头飞上了岸,远远地跟上了燕青。
  燕青进了应天府,找家客栈住了,然后去家铁匠铺放了定银,叫打一包袖箭。一晃过去了几日,这天燕青去取袖箭回来,见十字街头许多百姓正指指点点,看一张新贴的告示。燕青紧走几步,扒着人缝朝里一看,不觉吃了一惊。见上面老大一张画像,画的正是自己。再看告示,只见上面写着:应天府指挥使司核准润州文字,捕捉杀死黄云飞犯人燕青,此人系水泊梁山天罡星之一,不思皇恩浩荡,纳下官诰,继续危害社稷。如有人停藏在家宿食,与犯人同罪。若有人捕获到官,或前来首告,赏钱五千贯……正看,身后被人一把拽住。燕青一身冷汗下来,一个金蝉脱壳,回身要打,却不禁怔住了。拽他者不是别人,正是金山遇到的那女子。
  原来萍儿当夜得知燕青在金山出了人命,好奇得不得了,逢人就打听。又过了两日,觉得没意思了,就和丫鬟收拾了包裹,顺水路朝山西回赶。也是无巧不成书,到了应天,行船出了故障,萍儿便和乘客们一起上了岸。其他人都去改乘别的船只了,萍儿肚里有气,拉着丫鬟去了应天府,索性再玩一玩。二人进了街市,找家客栈放了行李包裹,便到街上闲逛起来。忽见前面一家铁匠铺里走出一人,萍儿眼尖,一眼认出了燕青,心中一阵惊喜。连忙赶去,却见燕青停了脚步,看一张告示。二人悄悄到了跟前,也朝告示上看了一眼,直看得萍儿心惊肉跳,一把就去拽住了燕青。
  萍儿低声道:“还不快走!”燕青低了头,和萍儿三人朝僻静处走去。见一处荒废的园林,三人走了进去。到了一处树丛里,燕青停了下来,问道:“你们怎么到了这里?”萍儿道:“回家路过。”燕青又道:“这下你相信我不是王小三了吧?”萍儿扑哧笑道:“本来就没有王小三这个人!”燕青不解道:“那你……”丫鬟嗔道:“你真是个木头人,这还看不出是为什么?”燕青再看萍儿,萍儿毫不掩饰地看着燕青,一双眼睛含情脉脉。燕青明白了,不由教训道:“你一小女子,如何能这样,全不似一个姑娘家,必是你家开赌坊的缘故!”萍儿吵吵起来:“这样怎么了?我就是喜欢这样!我家开赌坊怎么了?用得你来教训我!哼!你以为你是燕青就可以摆谱啊,实话告诉你,天底下比你强的人有的是,谁稀罕啊!看你那样子,一辈子也不会有别人喜欢!”燕青听了烦闷,问道:“你从镇江过来,黄云飞真的死了?”萍儿道:“你把人家头都砍掉了,还能不死!”真是蹊跷得紧了!燕青撇下萍儿,几步到了墙边,飞身越墙走了。
  萍儿大张着嘴,看着燕青消失的方向喊道:“你……”丫鬟道:“可能是你刚才说他重了。”萍儿道:“不要再讲了,他个该死的!我一辈子也不要见他!”说归说,还是拉着丫鬟慌忙出了园林,四处看去,哪里还有燕青的影子。萍儿突然想起什么来:“对了,我刚才好像看见还有一个人也飞出了墙头。”丫鬟却没看见,嘟哝道:“准是你气糊涂了,看的是双影。”萍儿跺跺脚道:“不玩了,咱们走!路过河北,咱们拐到高阳我二姨那里看看,好久没有见到她了。”丫鬟道:“还是直接回平定吧,你这不吭不哈溜出来这么久了,夫人还不知有多急呢!”萍儿道:“就是不回!等在高阳住够了再走!你不要担心,我娘处我自替你开脱!”
  燕青出了园林,哪里还敢停留,回客栈取了包裹,买顶斗笠戴了,混在人流里出了应天府。一路走去,尽是画影图形,捉拿自己的告示。来到一条村道上,燕青拐了个弯,在一间茅草房后面隐了起来。后面急匆匆过来一人,被燕青劈胸拽住,低声喝道:“为什么跟着我!”那人有些惊慌,辩解道:“你走你的,我走我的,我怎么会跟着你!”燕青仔细打量着他:“看着你眼熟!”那人道:“我从没见过好汉,好汉认错人了!”燕青把他一推,说道:“不要叫我再见到你!”那人掸掸衣服走了,口里道:“莫名其妙!”燕青思虑片刻,便朝山东进发。山东州县熟悉,倘有不测,也好应变。
第一章
光天化日,强取豪夺
  长话短说,这日燕青进入泰安州地面。
  泰山脚下,有一石匠铺子,专门打造各种石狮石人。这石匠姓姜,手艺蜚声四海,人称姜博士。东京城里徽宗皇帝的宫殿里,便立着姜博士打造的六只石狮。
  这日里姜博士正带着门徒,精心赶造四只石狮。这四只石狮是东岳庙里要的,自是非同一般,专拣那泰山名石,已苦苦雕凿了数月,眼看便要大功告成。姜博士刚出一口长气,一伙人找上门来。
  为首的是一身高九尺的大汉,粗声嚷道:“哪个撮鸟是姜博士?”姜博士见来人出言不逊,没好气道:“我便是,有何贵干?”大汉道: “我哥哥天神郎君新宅明日落成,要搬几个狮子过去,这是银两,你自查点。”说着把一袋钱丢到姜博士脚下。姜博士道:“小人这里没有现成狮子,客官还是去别处看看吧。”大汉大怒道:“天底下就你一家做得好狮子,我干吗去别处?你说你没有现成狮子,这四个是什么?不是耍我?”姜博士道:“这四个狮子是东岳庙里老早定下的,不日便将送去。”大汉道:“我出十倍银子,东岳庙里回头你再给他打造。”姜博士道:“你就是出百倍银子,这狮子也不能给你。”大汉焦躁起来,只一掌,打得姜博士口中喷出一串血来,晃悠悠卧倒在地。
  身后有人喝道:“什么人在此撒野!”大汉回过头来,却认得,是梁山招安好汉兖州城都统制神行太保戴宗,最近纳还了官诰,来东岳庙里出家。满城人觉得希奇,都络绎去庙里观看了。大汉道: “你来得正好,我家哥哥天神郎君要用狮子,姜博士却不肯,说你庙里要用,因此打他。我现在把狮子抬走,你回去禀告住持,就说是我铁塔太岁熊飞虎干的好事,谅他也不敢放个闲屁!”戴宗不悦道:“你这厮好没道理,光天化日,便敢强取豪夺。” 熊飞虎道:“我就是强取豪夺了,你能怎的?”戴宗道:“今日有我戴宗在这里,狮子你休想拿去!”熊飞虎道:“想你是才来,不曾领教爷爷的厉害!爷爷早有心去梁山捉拿你们这些贼寇,也好光宗耀祖,天子手下讨口饭吃。不想你们这么快就被招安了,断了我大好前程。今日我不找你,你却找我来了,休怪我手下无情!”身躯一晃,提着醋钵儿大小的拳头砸向戴宗。戴宗不知他天生神力,便用肘抵挡,只听噗的一声,戴宗足足向后飞出了五六尺,胳膊也似断了一般,疼痛无比,再无招架之力。这熊飞虎赶上一步,抬起牛头大小脚丫,朝戴宗面门踢去,这一脚下去,定是结果了戴宗性命。
  戴宗大喊道:“我有君王赦书在此,你敢伤我!”熊飞虎脚略停顿,口里哈哈大笑:“ 你就是真的有皇帝老儿的铁券丹书,我今天也要送你上西天!”
  话音未落,只觉风声扑面,斜刺里飞出一人,高声叫道:“燕青来也!”直取熊飞虎。这熊飞虎便收住大脚,因身体庞大,不及躲闪,收腹运气,硬生生挨了一招。燕青这一脚正踢在熊飞虎脸颊,只听砰的一声,熊飞虎纹丝不动,燕青却被弹回了空中。燕青情知遇上了蛮人,薄袖一甩,几枝袖箭飞向铁塔太岁。噗噗噗噗!袖箭尽数扎进他的胸口。怎奈这熊飞虎皮糙肉厚,退后一步,用手捏着箭羽,将胸口的箭都拔了出来。熊飞虎的随从们一片喝彩声。
  燕青跳出圈外,脱口赞道:“好一条猛壮汉子!”
  铁塔太岁熊飞虎大笑道:“你这厮便是燕青撮鸟?想当年你和擎天柱任原泰山相扑,拾个漏子,将任原扔下献台,便以为你天下无对了。也叫你知道一下,那任原是我结义兄弟,自让给他一人在献台争光。不想你这厮却去坏了风景,我赶来得迟了,你和黑旋风被梁山人马接应,脚底抹油溜了,不曾要得你好看。今日你却自投这里,岂不是任原在天有灵,叫我替他报仇雪恨!”
  说着话抢将过来,黑熊扑羔羊一般。燕青心知不能硬碰,便围着熊飞虎,使出闪踪步法,滴溜溜风一般旋转。熊飞虎左扑右打,只是落空,咆哮如雷。行武的人有句行话,叫做铁打的身躯纸做的裆,练成铁布衫,便练不成童子功,这就是金无足赤。燕青觑个冷子,手掌缩拢,闪电般袭向熊飞虎裆下。这一击打个正着,熊飞虎嗷的一声,扑通倒下,地动山摇。燕青趁他真气散尽,一个磐石断树,只用了三分力,打向他的脖颈。别看这铁塔太岁金刚一般身躯,刹那间头就给打偏了,一时扭不过来,便头朝一边看着,身子朝前方跑了。随从们
  也都一哄而散。
  这戴宗早把燕青拉在了一边,轻声道:“你怎么来到了这里?你在镇江犯下了命案,追捕公文已经到达,头晌我去本州太守那里办事看到了,只是尚未张贴。快快离开这里,只寻那乡村僻静处生存,州县里追捕得紧。”燕青道:“稍候便走,哥哥,你怎么做了道士?” 戴宗道:“我夜梦崔府君召唤,因此看破红尘,纳还官诰,去东岳庙里陪堂求闲,安度余生。”燕青感叹一番,又道:“我主人卢员外现在何处?”戴宗道:“你休要去寻他,卢员外深感皇恩浩荡,你又做下这般事,卢员外必不容你。他现在庐州做安抚使,兼兵马副总管,你休要节外生枝。”燕青黯然,便不再做声。
  这边姜博士早踉跄过来,对着燕青便拜,口里道:“谢燕青出手相救。”燕青赶忙搀扶。姜博士又道:“刚才戴长老的话我已听见了,恩人若是不弃,可随我到一个去处暂住下来,再做长远打算。此处向西登山,约走一个时辰,便可到达黑龙潭,那里三面百丈悬崖遮掩,人迹罕至。因此处山石极佳,我常年要在此处取石,便搭了个庵,里面生活用品一应俱全,更有那潭中野鱼,味极鲜美,山中走兽也多,恩人日日可尝到野味。不知恩人意下如何? ”燕青击掌道:“有这等好去处,我燕青为何不去?全似做了神仙。只恐酒没的喝。”姜博士道:“小事一桩,我每天夜里差人给你担酒,只怕你喝不完。”燕青大笑道:“这番便去,铁塔太岁那里你们托人说说情,冤仇宜解不宜结。刚才是看他要伤戴宗哥哥,情急之下我才出手的。”戴宗道:“抽空我求太守从中撮合一下,他再不讲理,太守的面子总是要给的。快走快走,这里不可久留。”
  燕青和戴宗作别了,被伙计引着,朝黑龙潭去了。
第一章
独步天下金丝箭
  话说天神郎君樊冲正背着手,和拦路蛟马唐看那新落成的大宅。这大宅气势恢弘,和州衙遥遥相对,大有分庭抗礼之势。二人正指手画脚,沾沾自喜,不想铁塔太岁熊飞虎却领着一干人狼狈而来。见了樊冲,熊飞虎看着别处,用耳朵对着他瓮声说道:“哥哥,小弟去取狮子,遇上那梁山泊浪子燕青,将小弟头打偏了,转不过来,只好这样和哥哥说话,哥哥休怪。”樊冲道:“前两日听一润州来的客商说道,那贼人燕青在金山杀了三寸金刚黄云飞,正自纳闷,黄云飞如此高强,怎会坏在这梁山三十六员天罡星最后一员之手,今日兄弟又被打成这样,果然信了,看来这座次也是乱排的,这厮不可小觑!”一边说,一边绕到熊飞虎身后,朝脸部猛击一掌,熊飞虎大叫一声,头部已经扭转自如,便道:“谢哥哥。”马唐道:“燕青现在何处?待我领一干人马,拿了燕青,给弟弟报仇!”熊飞虎道:“就在石匠姜博士处,还有那如今做了道士的戴宗。”这马唐便要引人去打,樊冲道:“且慢,这燕青在金山杀了人,官府理当缉拿,何不就去州衙报官,点齐军马,将燕青拿了,也免脏了我等手脚。”马唐焦躁道:“哥哥也忒小心了,等知州慢吞吞把兵马点齐了,燕青早走了。哥哥要怕那燕青,就在家里坐等,我提燕青首级来见你!”说完不等回话,一声呼哨,领十几个家丁,朝姜博士处火速去了。
  却说姜博士送走燕青,怕夜长梦多,那铁塔太岁再引人来生事,便对戴宗道:“现在就把狮子抬进东岳庙,细尾工程,便在庙里做了,省得那熊飞虎再来麻烦。”戴宗道:“这样最好,我现在就去太守那里。”姜博士道:“明日我去兖州我师兄处,看看有没有现成的狮子毛坯,也好应付了事。”戴宗道:“最好。”
  众人将四只狮子用排子车载了,及一应凿刻工具,尽数拉进了东岳庙。
  姜博士和戴宗刚刚离去,拦路蛟马唐便率人赶到了,见场子里只剩下两个匠人,厉声喝道:“刚才打了我弟弟熊飞虎的燕青撮鸟哪里去了?”匠人嗫嚅道:“从南面朝城外走了。 ”这马唐便一阵风般追赶,出得城门,哪里有燕青影子。又折回头,复朝石场里寻来,正好碰上姜博士回来,二话不说,一个铁索流星锤打在姜博士心窝,姜博士一跤跌翻,口中鲜血喷涌。其他人一拥而上,劈劈啪啪,能砸的便都砸了,然后一把火,将一排屋子点了。
  眼看着火光冲天,马唐一伙便离了石场,迎面撞上两个巡捕王都头和李都头,正率四五十个兵士朝这边奔来。王都头道:“因何失火?燕青可曾走了?”马唐道:“这姜博士和贼人燕青勾搭连环,被我一把火烧了,你等休管闲事,只去城外追赶燕青。”两个都头不敢惹马唐,交换下眼色,也不救火,率兵士朝城外去了。
  马唐因没寻着燕青,窝一肚子鸟气,一路见人便踢,躲得慢的,便被一脚掀翻,哭喊声四起。不想惹恼一个十岁娃娃,也不言语,只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此时天已黑透,泰安城内万家灯火。马唐刚要进宅子,熊飞虎率几个人奔了出来,见了马唐便道:“可曾拿得燕青?”马唐道:“那厮早走了,我把姜博士住宅一把火点了。”熊飞虎道:“哥哥明日新宅典礼,要用狮子,我这就去姜博士那取过来。”马唐手下人便道: “满院子都砸了,没有看见狮子。”熊飞虎道:“一定是拉进东岳庙了,我这就去夺回来! ”马唐道:“我们一起去!”
  一干人便奔向东岳庙,把那庙门劈劈啪啪拍得山响,门子说道:“何人如此无礼!”刚打开庙门,便被熊飞虎一手提起来,吧唧!摔在了地上。闯进去一看,石狮子果然便在庙里,排子车还没拉走,几个匠人正在灯火下细细雕刻。熊飞虎展开蒲扇般大手,只一划拉,几个匠人便跌翻在地,然后对手下道:“给我拉走!”众人便朝排子车上抬那狮子。
  寺监远远地看见了,慌忙报知住持,住持听得,急引了三五个侍者来到廊下。戴宗正好也慌慌张张赶了回来,太守不在家,找了几处酒楼也没找到。住持喝道:“汝等休得胡来! ”熊飞虎哈哈大笑道:“你这鸟道,每年得我哥哥许多礼物,今日我便讨回,别的不要,只拿狮子!”住持道:“你哥哥若来,狮子便给他,你哥哥若不来,狮子休想拿去!”熊飞虎道:“直娘贼!分明看不起我等众人,我现在就叫你知道铁塔太岁的厉害!”身形一晃,便朝住持欺去。侍者一声大吼,老郎、值厅、火工二三十人,各执白木棍棒,从西廊下抢出来,挡住了熊飞虎去路。
  这边马唐早已焦躁,铁索流星锤出手如电,刹时打翻五六个,其他人见事不好,都退了。
  熊飞虎对马唐笑道:“从来只见住持拿腔作势,一派威严,今日便叫他当众大哭,我们也好看个笑话。”话音未落,一闪过去,将住持拿住。戴宗和侍者哪敢吱声,只眼睁睁看着。熊飞虎笑哈哈一手捏了住持脖颈,一手就去薅住持长髯。薅一下,长老咧一下嘴,熊飞虎将手中胡须放到嘴边,噗!吹向天空,再薅。眼看住持长髯将尽,下巴上血迹斑斑,张嘴呜呜哭了起来。
  却说那个娃娃,一直尾随着他们进了庙宇,此时掏出一巴掌大小弓,搭上金丝箭,抽冷子朝熊飞虎射去,正中熊飞虎哭穴。这熊飞虎撇了住持,坐地捶胸大哭。马唐不明就里,口里道:“你怎么陪着他哭开了?”便上前去察看。不防那娃娃又一箭朝他射来,马唐扑通坐到熊飞虎对面,二人互相拍打着对方脑门嚎啕痛哭,如丧考妣一般。
  众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起初惊讶,后来便笑作一团。住持下巴也不疼了,捂着肚子笑到了地上,打起滚来。戴宗和侍者觉得不雅,七手八脚将住持抬走了。
  娃娃看他们哭得差不多了,又补上两箭,正中急走穴,二人腾地跳起,你追我赶地朝庙外走了。家丁们以为主人发了癫疯,一个个红着脸,低着头也走了。
  这娃娃不是别人,正是梁山小李广花荣之长子金丝箭花繁。这花繁因在应天府捉弄知州,一箭射得知州逢人就叫爷爷,满城百姓喜笑颜开。花荣知晓了这事,头都大了,便将花繁拿下。此时花荣已身为应天府兵马都统制,自是对花繁不能纵容姑息,狠狠地将他责打了,捆在树上一天一夜,不给水饭。花夫人心疼,差下人将他悄悄去了绑索,先叫他去亲属家躲几天。不想这花繁年小气盛,却不再着家,走上了江湖。其实花繁没有其他武艺,就凭这独门金丝箭看家,抽冷子射人。这金丝箭是花夫人所授,独步天下,来去无声无息,躲在背处打人,极难提防。后来双鞭呼延灼大战金兀术四太子,就是花繁用金丝箭将四太子射于马下,助呼延灼杀至淮西。再后美髯公朱仝将花繁招入帐下,随同刘光世屡立战功,大破金兵,此处按下不表。
  话说花繁见熊飞虎们都走了,只剩下道士们在此疯笑,趁着庙门未关,也溜了。出得门来,四处乱走,却走到了姜博士的石场处,见废墟遍地,烧塌的屋子仍旧有烟雾冒出,几个人正将一伤重的人朝排子车上抬。花繁知道这里出了变故,就隐在黑影里,要看个究竟。几个人拉了排子车,四下张望了,小声道:“趁没有人注意,这就把主人拉到黑龙潭,等伤修养好了,再做打算。”夜幕中,排子车吱扭吱扭朝山里去了。
  花繁孩子心重,便一路跟踪而来。
第一章
心知不是对手
  山路崎岖,松涛阵阵,花繁直走得一身透汗,才来到一个去处。天空月朗星稀,眼见得瀑布从百丈悬崖上飞流直下,在坡下汇成一潭。此潭深不可测,腥气逼人。花繁因身上湿透,站那被山风一吹,不禁打了个激灵。正后悔来到这里,后面伸出一只手,将他一把拿了。
  那人将花繁提进一庵,朝炕上一丢,便不再理会,招呼受伤的那人去了。捉他那大汉倾下身去,将受伤者抱起,道:“可恨那熊飞虎,出手竟如此之重!”受伤者面色蜡黄,只会张嘴,说不出话来。其他人道:“这回是马唐那厮,他们三个是泰安州一霸,连知州也让他三分。燕青哥哥,现在只好叫姜博士在这里躲起来将养一阵,以防他们再下毒手。”被叫做燕青的将姜博士放到炕上,大手一挥,便将花繁拨到了炕尾。
  这花繁正睁着两眼看动静,听人喊那大汉叫燕青,便骨碌着眼把燕青上下打量。燕青道:“看什么看!小小年纪,便会跟踪人!”花繁道:“你是哪个燕青?”燕青道:“天底下只我一个,梁山泊浪子燕青。你这么小年纪,不会是探子吧?”花繁便跳将起来,拉着燕青的手道:“叔叔,我是花繁,花荣是我父亲!”燕青听得,退后一步,将花繁仔细打量,然后健步过来,将花繁抱起,大叫道:“果然是你!在水泊梁山时,你走路还蹒跚呢,转眼已成男子汉了!你却因何不守着父母,来到了这里?”花繁便偎在燕青怀里,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又讲了如何在东岳庙里箭射熊飞虎和马唐的经过。燕青嗟叹道:“将门虎子,果然了得。只是不知你父亲在应天,前些时我在润州打了黄云飞,被王二送到了应天,竟错过了和兄长见面的机会,岂不可叹。不过这下正好,过些日子我将你送回去,正好见你父亲。”花繁出溜挣下了地,口里道:“你要送我,我现在便走!”燕青笑道:“这么不听话,怪不得你父亲要揍你!”
  几个下人告辞,说要回去将石场整理整理。燕青道:“再来时弄些肥猪肉,鱼和走兽吃得口都淡了。”几个人答应着,摸黑走了。
  燕青先叫花繁睡了,取出随身小葫芦,给姜博士用了药。这药是百宝灵丹,燕青天生机敏,在梁山无战事时,跟着神医安道全,讨教一些医学的秘方。不觉中学会了配制百药。闲时便调理研制,有备无患。不多时姜博士气色转红,燕青将他盖了,吹了灯,席地而卧。
  一觉醒来,天光大亮,姜博士已然可以走动。燕青又将内服药叫他服了,道:“安心将养几日,便可痊愈。”姜博士黯然神伤道:“只怕这泰安州已没我立身之地。”燕青道:“ 休要烦恼,东岳庙在泰安州势大人多,太守应该给面子帮这个忙的,过几天应该不会有事了。”姜博士道:“但愿如此。”
  晚上,下人送来半扇肥猪肉,还有一桶老酒,告知姜博士今日狮子被抢去了,太守拿了好处,躲了起来。姜博士在炕上泪就下来了,一言不发。
  第二天早上,燕青对姜博士道:“我昨夜已想好计策,今日便和花繁潜进泰安,把那厮们武功废了,从此便无后患。”姜博士大喜,翻身拜道:“谢恩人再次出手相救!”燕青连忙搀扶了,姜博士又道:“今番哥哥要小心,只那天神郎君樊冲最是了得,当年泰山来了一伙强人占山为王,打家劫舍,官府几次搜捕,都大败而归。后从远方来一奇人,叫官府征集三十辆独轮车,车上放满麻绳,独自一人,领着那三十个车夫进了山。第二天这泰安州满城百姓和官兵都来观看,那奇人在前面引着,身后牵着一千多捆绑好的大小贼寇,迤逦而来。当时喝彩声震耳欲聋,整个泰安州都沸腾了。这奇人便是天神郎君樊冲。知州见他擒贼有功,赏钱一万贯,他便在泰安州置地安身。后又有两人从远方来投他,便是这熊飞虎和马唐。 ”燕青听了一笑道:“博士放心,小乙自有妙计。”又对花繁道:“那樊冲不是威镇泰安州吗,今日便出他洋相,你到时看我手势,打他唱穴,叫他当街卖唱,然后再收拾他。”花繁拍手叫道:“好玩好玩!”
  话说那天神郎君樊冲早上起来,洗漱打扮一番,便率熊飞虎、马唐众人朝新宅匆匆奔去。新宅落成典礼在即,已邀了满城权贵。
  眼看就到了,正前方一樵夫担两担柴,迎面走来。
  熊飞虎道:“让开!”樵夫头也不抬,只顾走。熊飞虎大怒,口里道:“这厮不是找死!”抢上前来,朝樵夫一掌打去。只见这樵夫还没挨着就倒了下去。熊飞虎一愣神,一支袖箭疾奔而来。熊飞虎大叫一声,捂着裆部蹲了下去。樵夫真气运进两指,一个地滚过去,便掐断了熊飞虎脚筋,熊飞虎仰面躺去,功力全废。
  这一切只在瞬间,马唐只顾和樊冲说话,并不在意。待看到熊飞虎倒地了,还以为熊飞虎身体胖大,出了意外。他掏出铁索流星锤,不耐烦地要将樵夫一锤打倒,好赶去典礼。樊冲刚说句小心,这樵夫顺着流星锤来势躺倒在地,打了个旋,一个磐石断树,把正好奔来的马唐打个正着,喀嚓!马唐腿便断了,扑通跪在地上,燕青又是顺势铁指一捏,给断了脚筋。
  眨眼间两条顶天立地的好汉便成了废人,樊冲血脉贲张,知道这樵夫必是梁山燕青无疑,一个苍鹰展翅,裹万钧雷霆扑向燕青。燕青有心要见见樊冲功夫,并不躲闪,双掌运气,直迎樊冲。樊冲早已来到,大喝一声,单掌向燕青双掌击去。只听一声闷响,噗!燕青身子斜着插进了土里,足有二尺深。燕青心知不是对手,扬起满天星袖箭,趁那樊冲躲闪,一个旱地拔葱升到了空中,带起满天碎土飞扬。
  分毫不敢差池,燕青在空中给花繁打了个响指。
第一章
黑衣汉子
  却说这花繁却是好奇心重,放下打架不看,偏去看那地上的蚂蚁争食。猛听得燕青响指,慌忙便发那金丝箭。因为燕青拔地而起带起漫天尘土,那樊冲又是和燕青一般身材,一时没辨清楚,金丝箭发到了燕青身上。燕青怔了一怔,便当街唱了起来,唱的却是一曲当初给天子唱过的《渔家傲》:
  “一别家山音信杳,百种相思,肠断何时了。燕子不来花又老,一春瘦得腰儿小。薄幸郎君何日到,想自当初,莫要相逢好……”
  这樊冲正要一鼓作气将燕青灭了,突然见他失心疯当街唱起歌来,这歌声偏又声清韵美,字正腔真,渐渐将樊冲引入化境,便呆在了那里,如痴如醉地倾听。连那地上的熊飞虎也不禁叫起好来。
  当街百姓也都聚拢来,看大戏一般喝彩。
  这花繁也愣怔着听了半晌,方醒悟错打了燕青。幸亏那樊冲听傻了,机不可失,花繁朝着樊冲连打三箭,尽数打在闭气穴上。旁人看不出端倪,樊冲依旧站着,自行闭气,不到气便站立不倒。
  这边燕青还在唱,不远处尘土滚滚,王都头和李都头嘴里喊道:“休要走了燕青!”率数十号士兵杀奔而来。
  花繁一急,忘了从哪里解穴,只好又补燕青一箭,射在急走穴上,飞身攀上燕青肩头。这燕青驮着花繁,嘴里兀自唱个不停,朝城外奔去。多亏燕青轻功了得,行走如飞,眨眼便来到了城门。守城军士咧着大嘴直笑:“这人失心疯了,飞奔着卖唱。”又一个道:“好像是布告上那人!”大伙急忙去追,哪里还有影子。忽然又一个黑衣汉子风风火火出了城门,众人要拦,哪里拦截得住。
  原来官兵赶来时现场乱成一片,这黑衣汉子趁人不备,连发三把飞刀,可怜熊飞虎和马唐正坐地上等人来救,飞刀穿心而过,大叫而亡。樊冲也被飞刀打中心脏,在强力击打下扑通倒地。
  待燕青和花繁奔到黑龙潭,被封的穴位时间已到,自行消解。燕青便把花繁朝地上一丢,道:“你害得我好苦!”花繁跳脚笑道:“真的好听!叔叔若是做了唱戏的,也能名满天下。”燕青一挥拳,把花繁撵进了树丛。燕青突然想起什么,大叫道:“你箭打我急走穴,岂不是便宜了樊冲,日后姜博士和戴宗还有麻烦!”花繁咯咯笑道:“樊冲已经死了,我在他闭气穴上连打三箭!”燕青顿足道:“够狠够狠,长大了也是个混世魔王!”花繁咯咯又笑了:“实不瞒你说,这是我出走后杀死的第三个人。”燕青道:“魔王啊!”
  姜博士听得动静,从庵里出来,见他们有说有笑,就知道已得了手,道:“三人如何处置了?”燕青道:“熊飞虎和马唐已成废人,樊冲被花繁金丝箭要了性命,你可以重开石场了。”姜博士大喜,摆出酒肉,和燕青喝了起来,直喝了几个时辰,烂醉如泥。
  第二天早上醒来,不见了花繁。炕上留一纸条,上面写道:“叔叔,这里住腻了,我去拜访其他名山大川了,后会有期。”燕青黯然神伤,便也要走,姜博士道:“哥哥待要哪里去?小弟这里不能容身吗?”燕青道:“本来要在这里多住一些日子,不想又杀了一命。此事因你而起,只怕官府寻踪而来,牵累了你。我这一走,你便可推个干干净净,官府查无实据,谅也奈何不了你。山不转水转,来日有幸,再和博士相会。”
  姜博士苦留不住,见天气日渐寒冷了,拿出御寒棉衣,叫燕青带着,二人洒泪相别。
  先不说燕青,只在这里交代几句姜博士。燕青走后,故意遗留一本拳法秘笈,这姜博士眼见得盗贼遍地,便也有心去学,终有大成。后金兵南下,攻占泰山一带。姜博士于建炎元年八月会同道士孙上座起兵反抗,在三尖山结寨,痛击金兵,大败金兀术三太子,攻克奉符县城。后被手下出卖,金兵将其剖腹挖心,陈尸泰安州。是夜,姜博士尸体神秘蒸发,满城百姓传闻,上天见姜博士忠贞不渝,将其召进了天国。
第一章
栽赃陷害
  燕青打扮做货郎模样,眼观六路,来到了泰安城边。他要再进泰安州,和神行太保戴宗作别。这时有三个汉子出得城门,边走边道: “听人讲昨夜戴宗归天,不知是真是假。” 另一人道:“这还有假?今早我老母去庙里上香,亲耳听说了,昨夜戴宗大笑过后,无疾而终,庙里道士正给他准备后事。”几个人说着走过去了,燕青听得分明,怅然良久,便不再进城,朝北迤逦而去。沿途所见,铺店村坊,画影图形,张贴的都是捉拿正犯燕青的布告。有天燕青来了兴致,见布告四处无人,便凑近了去观看,不看则已,一看又是一惊。布告上说自己在泰安州连杀樊冲、马唐、熊飞虎三条性命,真是白日见鬼了!蹊跷半天,便想到了那个神秘的陌生人。走进一片矮树林,燕青拣块石头坐了,把头一抱,看着满地落叶默默出神。突然想起来了,那个跟踪自己的人正是金山大水里救起自己和王二的梢公!只是装束变了。他是什么人?这些人是不是都是他杀的?如果是他杀的,就是在害自己了,可他又救了自己,他到底要干什么?燕青猛一抬头,远处有个人脸一闪不见了。燕青一跃而起,施展轻功,猛追过去。那人跑了一阵,眼见得要被追上,正好一间农舍旁拴匹快马,那人一跃上了马背,一把扯断缰绳,一道烟走了。转过一片树林,燕青见那汉子忽然慢了下来,回头张望着。燕青提气又追,那匹马又四蹄翻腾,朝前奔去,燕青只是赶不上。一路走的净是荒郊僻野,哪里见得到人烟。看方向是往河北去的。
  眼见得黎明将至,阴云密布,燕青也跑不动了,索性坐了下来。朔风一吹,湿透的衣裳变得冰凉。那个汉子也远远地停了下来,那匹马在寒冷的空气里呼呼吐着白气。燕青大怒道:“你是什么鸟人,干吗老缠着我!”那汉子道:“你怎么反着说话,你一路撵我,我还没问你呢!”燕青跳了起来:“你干吗杀人,栽赃陷害,陷我于水火之中?”那汉子笑了起来:“你是不是跑糊涂了,颠倒说话,你杀也杀了,反要拉我来垫背,不是好汉勾当!”燕青往下又坐,冷不丁撒出三枝袖箭,直奔汉子面门。那汉子不慌不忙,坐在马上,伸出手指,将三枝箭一一弹落,口里道:“不和你玩了,有胆量你去沧州找我!”燕青道:“我偏不去沧州!打又不敢打,我费那个精神干什么!”那汉子道:“你只要是敢到沧州,我就和你大战五十回合!”燕青道:“是好汉的不要食言!”那汉子道:“我在沧州等你!”拨马朝前走了。
  燕青心中藏着谜团,有心要去解开,便夜行晓宿,一路提防着,奔沧州而来。
  这天大雪漫卷,素裹银装,燕青雪人一般来到一个去处,抬头一看门楼,方知沧州到了。见吊桥处有守城军士,稍一犹豫,头一低进去了,也没人问。进了沧州城,雪地里四处打量了,见没有张贴捉拿自己的布告,便放下心来。此时城内人烟稀少,家家关门闭户,抵御那刺骨的寒气。
  燕青夹裹着风雪,寻得一家客店进去了。店小二见来人风尘仆仆,又是外地口音,便道:“客官,近日四乡八邻都赶来看那金人完颜洪在开元寺铁狮子处大摆擂台,客房便都满了,你要硬住,需出大价钱,我好赶那一对尖酸鬼母子腾出房子。”燕青道:“银两我倒有的是,只是你要赶那母子二人,我便不在这里住。”说着要朝外走,不想门外一汉子一头雪花奔进来,和燕青撞了个满怀。店小二便说那汉子道:“你这厮好没眼色,每日里在我店里疯疯癫癫撞人,得罪了多少客官,你今日里就给我走,欠的房钱我也不要了,却少了晦气!” 那汉子忙点头哈腰道:“再宽限几日,待雪一停,我便背着老娘走。”店小二对燕青道:“ 客官不要走,好像还有一间房子,客官去住便是。”
  燕青觉得那大汉眼熟,便绕到正面,定睛一看,拦腰将他抱住,口里道:“这不是活阎罗阮小七么?天可怜见,在这里撞见了兄弟!”阮小七也认出了燕青,拍掌大笑道:“天助我也,正落难呢,碰见了哥哥!”燕青道:“要是你晚一会进来,我就见不到兄弟了,小二说客满了,我正要投别处去。”阮小七听了,撇下燕青,一把将店小二拽住,老大巴掌打上去,口里道:“你处处和我作对,我腰里没钱,只好咽下那许多鸟气!现在不同了,现在碰见了哥哥,我便叫你知道爷爷是谁!”又一巴掌打上去,小二脱了两颗牙,燕青要拦,也没拦住,那阮小七只顾打,口里又道:“想当年似你这种鸟人我打死的不计其数,你知道爷爷是谁吗?爷爷就是那水泊梁山三十六员天罡星里的活阎罗阮小七!”店小二一听就瘫了下来,磕头如捣蒜道:“爷爷饶命,小人有眼无珠,慢待了专门杀人的爷爷,求爷爷开恩!”阮小七还要打,被燕青抱到了一边,口里依旧不依不饶道:“你说客满了,这店里可都是空房子!欺负外乡人啊?”那小二在地上跪着,只是不敢起来。
  这时又进来一条大汉,侧着脸问小二道:“还有空闲的房间吗?”小二见阮小七领着那条汉子朝里面去了,又见新来的这条大汉也是威风凛凛,双眼杀气弥漫,哪里还敢得罪,嘴里道着“有有”,忍着疼痛爬起来,给这汉子开房间。汉子丢下一块银子道:“先开三天房间,多余的是赏你的。如果三天后我还要住,再给你续银子。但你要替我办件事。我和刚才进来那人是一伙的,我奉命暗中保护他,但不能被他察觉。看见他出门,你就告诉我。误了大事,我可是要你性命!”小二快哭了,今天自己怎么这么倒霉啊。
  阮小七领着燕青去拜见了老娘,老娘耳朵背,只?惶地捏着衣角,可怜巴巴地看着燕青。阮小七道:“天生穷人命,我在那盖天军做都统制,地方来送礼,她也要给来人磕头,叫我好生烦恼。”燕青道:“为何官不做了,却来到这里受气?”阮小七长叹一声,拉燕青坐了,讲起了事情经过:“当初灭方腊时,我不是在帮源洞当众辱骂过大将王禀和赵谭吗?那两个厮怀恨在心,前一时瞅着机会,在童贯面前参了我一本,说我穿着方腊的赭黄袍、龙衣玉带,定有造反之心。童贯早要害我,便去告知蔡京,蔡京奏了天子,天子龙颜震怒,便降了圣旨,追夺了我的官诰,复为庶民。唉,那鸟官也不是人做的,每天也就是鱼肉百姓,不当也好。想想我哥哥阮小六早年到了沧州,多年不曾相见,老娘也时时念叨他,便拐过来找他。不成想到了沧州城外,路过一片黑松林,遇到了一帮强人,将我万贯家财打劫一空。那强人有三个为首的,武艺超群。仆人吃这一闹,都惊散了,我只好推了老娘进了沧州。哪成想阮小六两年前吃了官司,一把火点了住宅,不知去向。老娘又吃这一吓,旧病复发,只好找家客栈住下了养病。怀里还有点银两,眼看使完了,每日里??惶惶,正没个分晓处,天幸哥哥来了。”
  燕青见说,打开随身包裹,取出一百两银子,送给阮小七。阮小七将银子收了,藏到了床底下,问道:“你怎么来到了这里?”燕青便将事情讲了一番,阮小七怒道:“都拿我梁山人消遣来了!这两日找得那驴鸟,碎尸万段!”两人又讲了会话,燕青道:“不如现在就去那黑松林,寻得那伙强人,也好替你出了那口鸟气!”阮小七拍掌道:“最好!将金银夺回来,也好还哥哥!”阮小七和老娘道声别,拎了朴刀,和燕青顶风冒雪出了城。
  小二探头探脑看见了,不敢怠慢,忙去找那大汉通风报信。
第二章
这就是武松
  这边按下阮小七和燕青不表,先说沧州一个有名的去处。顺沧州朝南,约走半个时辰,便见到一处寺庙,唤做开元寺。寺前立一铁狮,高一丈七尺,长一丈六尺,背负巨盆。相传周世宗北征契丹罚罪人铸此,以镇州城。
  近来这里煞是热闹,金人完颜洪在铁狮子前大摆擂台,已有月余,未逢对手。这完颜洪貌不惊人,身高也就是平常人尺寸,只有双眼如炬。沧州人传,完颜洪夜里不掌灯,屋中照样明亮,待眼一闭,屋中一片漆黑,便是睡了。有那沧州贼子李二,想他异域之人,必有希奇宝贝,挨到三更,见屋中黑了,便拨开门闩,到他身边去摸。完颜洪毫无动静,只慢慢把眼睁开一条缝,顿时一道亮光闪电般打出,李二被照得遍体通明,无处藏身,屁滚尿流地走了。从此李二卧床不起,只嘴里不间断地说道:“鬼……鬼……”
  这完颜洪绝非等闲之辈,乃大金兀术远房表兄,是金国头一条好汉。此次南来,一是刺探大宋军情,再就是遍访大宋武林高手,挫其锐气,为日后南侵打下声威。
  完颜洪有三招异域绝技,端的十分了得。一是蛤蚧爪,出手轻飘,无声无息,沾着人便酥了你一身骨头,半个时辰之内再无力反抗。二是雪山参拐,这雪山参拐是千年老参用百味中药熬制而成,坚硬无比,倘点到你身上,便如万火攻心,不战自溃。三是黑水百丈冰,自是那脚上发出的功力,顷刻间叫你通体寒冷,浑身凝霜。只这三招,打遍天下无敌手。
  话说这日完颜洪又在雪地里拉开了场子,高声叫喊。因天气恶劣,只稀稀拉拉围了些人,一个个在风雪里缩着脖颈,没有应战的。完颜洪冷笑道:“想这大宋国幅员辽阔,人口众多,竟都是草囊饭袋之徒。我完颜洪再摆三日擂台,便要离开此处,去东京汴梁城里羞辱羞辱大宋武林,哈哈哈!”笑声未落,早激怒一个僧人,托地跳出来,手指完颜洪道:“乳臭小儿,休要猖狂,我来也!”
  完颜洪看那僧人时,不禁喝彩。此僧人身高八尺,相貌堂堂,眉宇间一片沧海桑田,僧袍随着雪花上下起舞。只是此僧的左臂没了,一条袖子空荡荡的。完颜洪便道:“来者何人?擂台上生死莫测,快快通报姓名!”僧人声若洪钟道:“我乃杭州六合寺出家的和尚,行者武松!”此言一出,观看的人群响起一片惊讶声,武松来沧州了!哇呀,虽说左臂没了,依然威风盖世!完颜洪一抱拳,朗声道:“久闻大名,今日得见,不虚此行。听人传你随宋江灭了方腊,不图功名,出家六合寺,不知缘何来到这里?”武松道:“我哥哥林冲在六合寺经我伺候半年,不久前病故,我心中郁闷,四海云游路过此地。”完颜洪大笑道:“今日博个好彩,叫我遇上个大的,正好扬名!”身形一移,来拿武松。武松见他来势阴柔,便知是异域功夫,心中自是十二分警惕,闪转腾挪,没敢贸然出手。完颜洪飘忽不定,双手如蛤蚧,上下轻飞,只罩住武松不放。斗了十数回合,都是完颜洪主动,看的人便有了嘘声,一人道:“这武松再若不行,大宋便无敌手了!”另一人道:“想是好汉武松少了条臂的缘故,否则他完颜洪再厉害,能比得了那景阳冈吊睛白额猛虎?”
  武松本是性情中人,听了议论不由焦躁,一声怒喝,翻身腾起,一条腿要力劈华山。完颜洪见劲风扑面,并不慌张,蜻蜓点水朝边上一跃,蛤蚧手朝武松腰间探去。只是他没料到武松在空中有四套动作,全然一气呵成。武松自失了左臂,便日日在那六合寺前的空地上演练这套拳脚,已然出神入化。第一招是力劈华山,但凡躲过的人,见他门户洞开,便要袭他。第二招是磨碾螳螂,一腿高一腿低,将那袭过来的拳脚收拢碾折。第三招是请君入瓮,只这一招是虚的,落地前右掌直指下三路,虚无缥缈,逼迫你不能辗转,只能拔地而起。第四招是行云流水,左臂上的空袖子如梦如幻地朝上轻轻一荡,看似自然摆动,其实绵绵之中有千钧之力。
  却说这完颜洪连化三招,第四招却没防,以为是一连串动作带来的空袖摆动,只听闷闷一声响,完颜洪朝后飞去。
  一时间看场里喝彩连天。
  只因这一套动作太快,完颜洪被击中后看场里人心大振,群情激昂,没在意完颜洪在被击中的一刹那,一只脚已点向武松。武松右臂一挡,正中了他的黑水百丈冰。
  众人再看武松,不觉大吃一惊。
  这武松顷刻间浑身罩满了白霜,已如雪人,再加上天上的雪花飘飘洒洒,全然看不见本来面目了,只铁塔一般立着不动。
  那边完颜洪也受了重创,撑了几撑才爬起来,踉踉跄跄去扶住那铁狮子,口里道:“果然英雄,可惜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周年!”
  看场里的人都很焦急,乱哄哄的,但怕那完颜洪神威,不敢去救武松。正唉声叹气,来了两条大汉,昂首挺胸走进了场子。头一个对第二个道:“小乙哥,这金人岂不是在扯淡,垒了个雪人,全然我武松哥哥模样。”二一个把那雪人打量了,连声道:“果然如此,七弟眼光好生厉害,这岂不是在作怪?”
  来人正是燕青和阮小七。
  众人见他们和武松相熟,又是十分英武的两条汉子,大喜过望,纷纷告诉他们这就是武松,并七嘴八舌讲了事情的经过。
  阮小七发声喊,毛发皆竖,提了朴刀便去砍那完颜洪。再看铁狮子处,完颜洪早没了踪影。原来完颜洪见闯进两条大汉,一眼就看出绝非等闲,一口凉气吸下肚,自知受创不能应战,趁人不备,发力走了。
  燕青围着武松团团转,不知如何下手相救。阮小七赶了过来,朴刀一丢,直条条扛起武松便走,口里道:“好重,今生头一次扛这么重的人!”燕青跟了便走,问道:“你这是要扛他去哪里,回客栈不是这个方向。”阮小七喘着粗气道:“不要紧着问,到了你就知道,一下救活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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