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飓风

_8 谢苗·茨维贡(苏联)
  想到这里,利哈乔夫关上自动枪的保险,从地上站起来,抖了抖短皮袄。驼鹿耸耳聆听,从空地上跑走,小驼鹿迈着细碎的步子跟在后头。利哈乔夫温存地目送着它们,笑了笑,蹬上滑雪板,继续去查岗。
  查完岗后,他满意地回到组里,把脱下的滑雪板靠在松树上,躬身钻进帐篷。借着自制油灯的光线,他看见躺在担架上的克瓦什宁。可以看出,伤口疼得很厉害,伤员痛苦地呻吟着,他双眼沉陷,干涩的嘴唇无声息地微微翕动着。
  “他在说什么?”利哈乔夫问苏利莫夫。
  “发高烧,说胡话。招呼儿子巴甫利克和老婆玛丽娅来,想告别又怕不赶趟。能做的我都做了,可你也知道,我毕竟不是大夫,而主要的是我这儿几乎没剩什么药。指挥员同志,快点把他送到岛上去吧,也许在那儿会把他治好。”
  利哈乔夫走到费尔德舍跟前,把手放在他的肩上说:“要是顺利的话,咱们还得稍微坚持一会儿──天亮之前,就在岛子上了。”
  “尽力而为吧,”费尔德舍说着又向伤员俯下身去。
  利哈乔夫从帐篷里走出来。夜幕沉沉,寒气逼人。他往下拽了换护耳帽,翻起领子,走到在松树下的雪地上安憩的游击队员跟前。推醒了梦境中的沙茨科夫说:
  “转告班长涅奇泰洛,叫他换岗,人家都站了两个半钟头了,也该让他们暖和暖和。”
  沙茨科夫吃力地站了起来:“遵命,首长同志,”说着便消失在黑暗中。
  上午十点半,副排长叶尔马科夫和游击队员波列扎耶夫滑雪接近第5号航标,这还是战前河运人员在岸边设立的。他们察看了一下,没发现任何足迹,便重返森林,缓缓地向南推进,仔细观察着湖岸和沿湖伸展着的被新雪覆盖的林中小路。他们有时停下来,叶尔马科夫在松树树干后面挑个合适的地方,从挂在胸前的破旧皮盒子里掏出望远镜,向湖的远处,道路上观望,但是没发现一个人影。在森林的右边延伸着沉寂的,铺满白雪的平坦湖面。
  抽了一支烟后,他们加快了速度。离第一个码头还剩三公里时,他们通过望远镜看见离岸约二百米的湖面上有三个穿便服的人。叶尔马科夫和波列扎耶夫死死盯住生人,飞快地滑进。他们之间的距离很快缩短了。游击队员向第一个码头走近约二、三百米,趴在灌木丛生的流水沟里隐藏起来,开始监视。
  他们发现靠近第一个码头还有一个穿便装的人,手里端着步枪,他左近有一辆淡绿色的德国小汽车。叶尔马科夫蹑手蹑脚地向前移动,波列扎耶夫跟在他后面。当离码头不到一百米时,波列扎耶夫突然被干树枝拴住,栽了个跟头,碰痛了腿。他揉着腿,直着身子站了起来,由于疏忽大意,马上就被对方发觉了。陌生人看见波列扎耶夫,用俄语大声吆喝:“同志,放下武器,下来,要不我就开枪了!”
  听到喊声,波列扎耶夫扑通一声就躺在水沟里。响起了一阵枪声,子弹从他头上呼啸飞过,射到灌木丛后面的松树上,落下一块块带雪团的干树皮。陌生人又放了几枪,就撒腿向汽车跑去。
  湖上的三个人撂下手头的活儿,蹬上滑雪板向岸边滑去,用短促的连发向灌木丛扫射。
  叶尔马科夫趴在地上用望远镜监视他们的行动。
  波列扎耶夫瞄准陌生人,激动不安地小声说:“副排长同志,送他们上西天吧,准是德国人。”
  “可能,但别伤了自己人,再看看清楚。”
  这时,一梭子弹穿过波列扎耶夫卧着的地方。他哼哼起来,咬紧牙关,使劲扣了一下扳机。两个奔跑的家伙不自然地扬了扬手,丢了滑雪杖,一下子倒在冰上。
  第三个藏到芦苇丛后边,向南逃窜,很快就无影无踪了。
  叶尔马科夫向汽车打了几梭子子弹,汽车燃烧起来,左右翻滚,接着从高高的湖岸上摔下去,翻了几翻,落在冰上,响起了噼噼啪啪的声音,汽车沉到水下去了。
  “你受伤了?”叶尔马科夫问波列扎耶夫。
  “膀子擦破点儿皮。”
  “怎么不早说?”
  “没工夫,到现在才感到疼。”
  叶尔马科夫朝波列扎耶夫弯下腰,帮他翻身仰卧,解开他的短皮袄,小心翼翼地把衣袖从左臂上脱下来。波列扎耶夫由于剧痛蓦地大叫一声,喘着粗气。叶尔马科夫拧开水壶盖儿,送到同志唇边说:
  “喝下去,会马上感到好些的。出发前,戈罗霍夫让我们带上这个,带对了。”
  波列扎耶夫咕咚喝了几口。安静下来。叶尔马科夫脱下短皮袄,用芬兰刀把满是血的军便服袖子割开,看到了撕裂的创口。
  “匪徒们用的是炸子儿,炸掉了一整块肉,好在没伤到骨头。”
  “要是骨头在,肉会长起来的,”波列扎耶夫小声说。
  “你还是别说话吧,雅科夫·彼得罗维奇。我尽快包扎好伤口,”叶尔马科夫说,并用水壶里的自酿酒给他洗伤。
  波列扎耶夫又呻吟起来,但一言不发。
  叶尔马科夫洗完伤口,打开绷带包,包扎好胳臂,问:“还能滑雪吗?”
  “慢慢地滑还可以。”
  “那我扶你起来,你顺着来路口自己人那儿去吧。我很快会撵上你的.”
  叶尔马科夫飞快来到湖面上,察看了躺着的死尸。
  其中一个被击毙的长得干瘦,高个子,红头发,四十五岁上下。另一个──身材适中,体格强壮,黄头发,面孔细腻丰润,手指上还戴着订婚戒指。他们穿的是便服:暖和的灰色高领毛线衫,带保护色的短上衣、棉裤。脚蹬旧的油性革皮靴,头戴兔毛护耳帽,身上没有任何证件。
  “我们打死的该不是自己人吧,”叶尔马科夫心里嘀咕,倒吸了一口凉气:“要是自己人,那他们为什么用那么密集的自动枪火力对付我们?这可能是警察或是化了装的德国人。”叶尔马科夫揣摩不出。
  他解开红头发的衣领,只见他脖子上挂着一条带金颈饰的细链子,颈饰里有数字。叶尔马科夫摘下项链,放进自己的军用包,走到黄发男尸跟前,又仔细搜了搜身,但没发现任何标记。
  副排长捡起两只德国自动步枪和一只“瓦利捷尔”牌手枪,走近被击毙者活动过的地方。他发现那里雪地上有打了铁钉的靴子印和一个粗钻头——曾用它在冰上打眼;在凿出的小圆穴旁放着一件破旧的绒衣,里面放着一个用结实的毛织品包好缝上的军用水壶,装着半壶液体。
  叶尔马科夫拧开壶盖,拿到嘴边,一股不纯的酒精的难闻气味直冲鼻子。
  “有用,”叶尔马科夫说着把壶盖拧上,放进背囊,滑到汽车掉进湖里的地方。可是湖水幽幽,深不见底,只有点点油斑在水面浮动。
  叶尔马科夫转身向北,迅速有力地撑着滑雪杖,向第五号航标滑去。
  一小时后,他找到了躺在滑雪板上的波列扎耶夫。叶尔马科夫俯下身去,惊恐地问:“雅沙,朋友,你感觉不好吗?”
  波列扎耶夫默不作声。叶尔马科夫用手指握住他的腕子,试图摸到脉搏,但手是凉的,脉搏已经感觉不到了。他看见短皮袄上有两个小圆洞,赶紧解开袄扣──军便服上流满了鲜血。
  “强盗,残杀这样的人,”他悲痛地说,端起冲锋枪,察看了被害的波列扎耶夫的周围,没发现任何足迹,只是在樟树丛后面,五、六十米的地方,看见了向森林深处去的滑雪板的辙迹、打了铁钉的靴底印和两颗空弹壳。
  “这么说,他是躲在树丛后等到了雅沙,”副排长想,“干嘛放走了一个?”叶尔马科夫内疚地自责道。
  他回到波列扎耶夫那里,脱下自己身上的斗篷,小心地把被害的同志裹在里面,放在滑雪板上。然后从地上捡起冲锋枪,往肩上一挎,用尽全力,拖着滑雪板向前走去。他疲惫不堪迈着艰难的步子向前走啊,走,为的是告诉同志们:附近有阴险狡猾的敌人在活动。
  实在走不动时,他停下来,手指搭在冲锋枪扳机上,谛听着。风摇撼着树枝,摆弄着粗壮松树的树冠,使它们从雪的重压下解脱出来,成团成块的雪纷纷落在地上。
  稍微歇了口气,确信附近没有任何人。叶尔马科夫又开始向前移动。到了夜晚,他完全垮下来了,两脚象踩在棉花上,因得睁不开眼,头晕目眩。他背倚在松树上,用冻僵的手指从树枝上扒下雪往脸上擦,然后用湿袖子揩干脸,看了看表。夜光针指着三点一刻。
  就在这时,他侧目看见了三个滑雪者从灌木丛那边直朝着他飞驰而来。叶尔马科夫一把抓起冲锋枪,但听到了副排长利哈乔夫熟悉的声音:“叶尔马克!这是我们,千万别开枪,自己人!”滑雪的人快速滑到叶尔马科夫跟前说:“我们在找你们,戈罗霍夫中尉派我们来的。”
  叶尔马科夫身子晃了一下倒在雪地上。利哈乔夫坐到他身旁,稍稍托起他的头,打开水壶,往嘴里倒了几口自酿白酒。他睁开了眼睛。他们扶他站起来,搀着他上路了。
  拂晓,他们到达了游击分队驻地。这里人们坐立不安地等着他们。游击队员们争先恐后,盘根问底地打听:波列扎耶夫是在什么情况下怎么被打死的──游击队里的人都喜欢他。人们追念起亡友来;他是哪儿生人,该通知他的家属才对。
  “是的,我们失去了,失去了一个好同志”,戈罗霍夫低沉地说,大家不再作声。“波列扎耶夫牺牲了,而夜间克瓦什宁伤重去世了。但是朋友们,我们没工夫淌眼泪。应该尽快与阿法纳西耶夫侦察组会合。”
  他看了看表说:“现在九点,一小时后出发。咱们有信得过的向导,”
  中尉指着从阿法纳西耶夫大尉那儿来的护林员特罗菲莫夫说:“他帮助我们通过格尼洛伊湖上岛。由我自己带队。通过湖面时,要随向导鱼贯前进,保持十到十五米的间距,别脱滑雪板,随时准备战斗。副排长利哈乔夫、游击队员伊瓦金和切列姆内赫留在这儿,把同志的尸体埋葬好,坟上作个记号,在地形图上标出来,然后顺我们滑雪板的辙迹上岛。战后要在这里建一个纪念碑。而现在,我们告别吧。”
  中尉摘下帽子,随后大家也脱帽,肃立默哀了一分钟。
  “好了,准备吧!”戈罗霍夫打了个手势,就向躺着叶尔马科夫的自制“折叠床”走去。戈罗霍夫在“床”旁边的树墩上坐下来,从图囊中取出地图,在上面作起标记来,时而向叶尔马科夫问些什么.戈罗霍夫没觉察到护林员象猫一样轻手轻脚地走到他跟前。
  “中尉同志,该动身啦。我们要趁风还没把乌云吹散,赶到岛上。不然的话,飞机又要窜出来。它在湖面上空和四周已转了三天了。”
  中尉连忙叠起地图,塞进图囊,用责备的口气对特罗菲莫夫说:“这个情况你为什么不马上报告?”
  “我都向阿法纳西耶夫大尉报告过了。至于你们,我的具体任务是:协助游击分队上岛,并抹掉你们的足迹。要是我从他那儿得到的指示是同你们保持联系,那就请听取我的报告。但并不是这样,那就很抱歉。我是严格地按指示行事的。没多久前,阿法纳西耶夫大尉当着游击队长的面说,护林员特罗菲莫夫执行交给他的任务是认真的,呈请奖给我战斗勋章,就是说,我做得对。”
  中尉笑着说:“好吧,季莫费·扎哈罗维奇,就这样干下去吧。”
  护林员把毛里子的衬帽向脸颊上拽了拽,把帽子往下拽了拽,正了正胸前的冲锋枪,踏上宽大的滑雪板说:“我准备好了!”
  “那带路吧!”
  特罗菲莫夫滑在前面,中尉跟着他飞驰而去,其余的人保持间距,向前滑去,滑雪板在雪地上沙沙作响。
  侦察组代表季亚乌尔上尉在湖东岸的码头旁迎接游击队员们。
  “我们焦急地等了你们一个星期了,”季亚乌尔听完戈罗霍夫关于游击分队到达并接受阿法纳西耶夫大尉指挥的报告后,紧握着戈罗霍夫的手说:“我们别耽搁,同志们,快点到营地去吧。一路上又艰苦又危险,你们得好好歇歇。”
  “最要紧的是让我们烤烤火,洗一洗,把大伙的肚子填饱,”戈罗霍夫中尉请求道。
  “烤烤火可以,洗一洗也行,可吃个饱办不到,我们现在口粮短缺,但大家均着吃。我想:你们一来,不用多久我们就会从敌人那儿弄到吃的。”季亚乌尔鼓励大家说。
  “是的,用不着那种虚伪的谦虚,在这种事情上我们已经有了一些不错的经验。”戈罗霍夫笑吟吟地说。
  游击分队小心翼翼地踏着薄冰,绕过芦苇丛,沿斜坡而上,向岛中心走去。这里被挺拔的云杉和稠密的灌木丛覆盖着,一个个土屋巧妙地隐藏在中间,屋顶上薄薄地撒了层雪。
  季亚乌尔和卡尔雷舍夫把游击队员们安排到各个土屋里。阿法纳西耶夫的侦察员们象亲兄弟一样地欢迎他们。在极简单的游击队式的洗浴和吃过简便的晚饭后,大家都坐在铺板上,没完没了地闲聊起来。有的回忆起牺牲的同志,有的讲述各种各样的经历:逗人发笑的,催人泪下的,总而言之,交流各自的感受。
  晚上,阿法纳西耶夫大尉把戈罗霍夫中尉请来,用代用咖啡款待他,询问起游击队里的情况,游击分队的行进路线以及在格尼洛伊湖岸边,游击队员是在什么情况下阵亡的。这时,戈罗霍夫中尉就把从冰上击毙的陌生人身上摘下的颈饰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阿法纳西耶夫戴上眼镜,仔细地察看着。他把颈饰放在一边,问道:“你们的人亲眼看见‘身份不明’的人在冰上凿洞吗?”
  “是的,大尉同志。”
  阿法纳西耶夫小口呷着代用咖啡说:“我们很清楚那些袭击你们侦察员的‘身份不明的人’,这是‘布兰登堡一800’特务师的亡命徒。这个师配有懂俄语的人,训练他们在红军后方进行特种行动。再仔细瞅瞅颈饰吧,你就会看到特务师的标志和这个数字。既然他们在测量冰的厚度,就是说在探路,以便潜入岛上消灭我们的侦察组。”
  “难道他们知道侦察组的驻地了?”
  “我想,对于阿勃韦尔和盖世太保来说,这不是秘密。鉴于目前的处境,我们过去和现在都不得不直接从岛上发报。敌人可以确定它的方位。你们侦察员所了解的情况只是进一步证实了我们的推测。所以,要抓紧时间,明天一清早你就和季亚乌尔上尉动手制订本岛防御措施以及‘大地’来的电报员到达后,侦察组撤到安全地带的计划。”
  “你要我们什么时候提出计划?”
  “时间挺紧。我要在明晚审核计划,以便夜间作出决定。”
  “我明白了,”戈罗霍夫中尉回答道。
  他走后,阿法纳西耶夫把马克西莫夫少校找来:“喂,少校,轮到你了。今天夜里你得离开岛子,转移到我们城里的秘密据点。你在那儿等候东尼娅,拿到‘过硬’的身份证和总部的指示。”
  “没有东尼娅我不能去,工作中我和她是老搭档,况且她是我的爱人。”
  “这我都很清楚。你的任务是进行战略侦察,我不能拿你的生命来冒险。”
  “那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你让东尼娅去冒险呢?”
  “亲爱的,这有什么办法呢?我不能失去联络呀。新电报员一到,她就会到你那儿去的。”
  “什么时候能把新电报员派来呢?要知道这可能拖下去。”
  “我想不会,总部了解全面情况,在采取措施帮助我们。”
  “没有东尼娅我自已哪儿也不去,和她一起,哪怕马上走也可以。”
  “我们别扯些没用的话耗费时间了。总部同意上述决定,这是命令。”
  “那就是另一回事了,请准许我去准备行装。”马克西莫夫闷闷不乐地说着向门口走去。
  “夜里四点整,由向导陪同你离开岛子。一周以后,咱们在城里的据点见面。那么暂别吧。”
  他用力搂住马克西莫夫的宽肩膀,紧紧抱住他,按俄罗斯的习惯吻了三次,把他放开时说:“现在去找你的东尼娅吧,安慰安慰她。”
  “我尽力去做。”
  马特维爷爷走进土屋,摘下风帽,放在方凳上。转向大尉问道:“谢苗·伊万诺维奇,怎么,这么晚了还要我来?”
  “帮个忙吧,马特维·叶戈罗维奇:要赶紧把马克西莫夫送进城,到帕夫洛老爹那儿去。”
  “这个──难哪!”
  “我知道不容易,所以才请你,而不是请别人。”
  马特维爷爷用粗硬的手指摸摸粘在一起的灰白头发,捻了捻胡子说:“我是战士,有什么可请的呢,既然需要去──虎口拔牙也在所不辞。只要给德国鬼子多添些麻烦就好呀!”
  阿法纳西耶夫脸上露出笑容。
  “请问,什么时候动身?”
  “今天夜里。掩护用的证件和行进路线到季亚乌尔上尉那儿取。”
  老头从上衣内口袋里取出一块老表,按了一下表把儿,因年久而变暗了的银盖呼地一声开了。老爷爷瞧了瞧针盘说:“剩下的时间少得可怜,得抓紧,”他把风帽低低地拉到前额上,迈步向门口走去。
  “马特维·叶戈罗维奇!”阿法纳西耶夫追着他喊了一句;“你这是什么表?”
  “有历史意义的表,”老头转过身来说:“姆伦斯基少校本人戴过它。一次,我帮他的支队和党的地下组织接上联系之后,他在队列前对我表示感谢,奖给了我这块表,我不好意思接受,但又不能当着大伙的面拒绝。现在一看到表,就想起他,是个勇敢过人和刚毅沉着的指挥员,他聪明绝顶,要是活着──前程远大。”
  “确实是这样,姆伦斯基是个出色的指挥员,非常好的同志。我从当地居民中听到关于他的不少佳话。我本人只有幸和他见过一次面。这次会面我终生难忘。好啦,马特维·叶戈罗维奇!虽说是想起一个好人,可咱们只顾讲话了,请注意听我说,”大尉从烟盒里抽出两支香烟,交给马特维爷爷:“你把这两支烟当面交给帕夫洛老爹,别叫任何人看见。”
  “他是不抽烟的,”老头诧异地说。
  “需要抽的时候,会抽的。如果路上出了什么事,把烟毁掉。可千万别弄丢了。”
  老爷爷满脸通红,受了委屈似地皱着眉头,瞅了瞅大尉说:“请放心,虽说我老了,但眼下还走得动,也不糊涂。”
  “知道,亲爱的马特维·叶戈罗维奇,知道你不会出什么差错,别见怪。这只是为了安慰自己才罗唆了几句。”
  老头藏起香烟,咳嗽一声,抿抿胡子(阿法纳西耶夫注意到马特维·叶戈罗维奇有这么个习惯),便走出了土屋。
  大尉把灯芯捻小点儿(灯是护林员的妻子玛丽娅送给他的),土屋里变得半明半暗。然后,他脱掉靴子,解开衬衣领,躺在木床上,盖上短皮袄,很快就睡着了。他梦见自己还是个大学生,在五月的早晨,手挽着心爱的人,沿着洒满春光的克列夏季克大街漫步。她那一对乌溜溜的眸子闪着快活的神情,粗粗的发辫过腰际,手里拿着丁香和郁金香——春天阿法纳西耶夫总是送给她这些花。她把脸藏在花中,向他低头絮语:“亲爱的,你无法想象,我是多么地爱你。”“知道,知道,我看不够的,心爱的,终生爱恋的人儿呀!”他那宽大的手掌更紧地握住她柔弱的手指。从高大的房子里走出一个老太太,来到他们跟前,原来这就是他的母亲。她说:“谢谢,小儿子,你给我选了这么一个可爱的新娘。”接着往列娜肩上披上一条带红玫瑰花的大围巾:“戴上吧,姑娘,祝你幸福!”
  有人重重地敲了几下门。
  阿法纳西耶夫战栗了一下,惊醒了。他下了床,麻利地穿上靴子,扣上衣扣,喊道:“谁呀?请进!”
  季亚乌尔走进土屋。
  “大尉同志,对不起,惊动您了。刚才,尼古拉耶夫的儿子从他父亲那儿带着一封公文来了,他希望您能马上接见他。”
  “他在哪儿?”
  “在厨房喝茶。”
  “叫他来。”
  一分钟后,谢尔盖走了进来,他棉衣上套着白色伪装衣,肩上背着冲锋枪。他把手挨紧海军皮帽,一字一板地报告道:“大尉同志,海军中士小尼古拉耶夫向您报告:‘消灭法西斯’游击队队长交给您一封紧急公文。”接着从军用挂包里抽出一个用火漆加封的公文袋。
  大尉一步迈过去,紧握住游击队员冰凉的手,接过公文袋。
  “喂,你好哇,我们鼎鼎大名的水手!我们好久没见了。坐下来谈谈,你父亲身体好吗?游击队的情况怎么样?看得出,你路上受苦了。”
  “有点儿累,可总的来说,没什么,挺得住。”
  “你来我们这儿要呆好久吗?”
  “一收到给我父亲的回电,就马上回游击队。”
  “一个人来的,还是有人陪着?”
  “三个冲锋枪手陪我来的,谢苗·伊万诺维奇,可在离护林员房子四百米远的地方,我们碰上了身份不明的便衣。原来是德国人。他们用俄语叫我们投降,我们要走开时,这帮家伙用自动枪开了火,我们也礼尚往来,回击了他们。结果我们牺牲了两个同志,伤了一个。当然,我们也打死了他们三个人,可剩下的家伙架起伤号溜跑了。我和特罗菲莫夫察看了交火的地方。看样子他们有十来个人,而且都是好射手。除了这些颈饰,死者身上没有任何证件。”谢尔盖把三个圆圆的,象五戈比硬币大小,黄色金属制成的标志摆在桌上。
  阿法纳西耶夫大尉把这几个东西摊在桌上,端祥了一阵,拢了一下垂在额上的乌黑的头发说:“又是‘布兰登堡一800’!”
  “这是什么意思?”小尼古拉耶夫凝视着阿法纳西耶夫问道。
  “‘布兰登堡-800’是法西斯特务师。前天戈罗霍夫中尉的游击组从你们那儿来,也碰上了这个师的一小股敌兵。从各方面情况看,法西斯分子在格尼洛伊湖东岸地区积极进行侦察,也包括打仗。从这里我们应当得出重要的结论。侦察员们向你们游击队员们表示衷心的感谢,感谢你们为我们所做的一切,我要特别感谢你父亲。”
  阿法纳西耶夫在桌旁坐下,拆开公文,读了信和尼古拉耶夫准备转给总部的电文,说;“中士,你路上累了,去歇歇吧。你们的电报我们马上发到莫斯科去。季亚乌尔同志,把客人安顿得舒服点,顺路通知东尼娅,叫她准备好电台。半个钟头以后,我去她那儿。”
  “可以执行吗?”季亚乌尔站起来说。
  “执行吧!两个小时后带着给我们在城里的人准备好的证件到这儿来。”
  “还没有全部准备好,但尽量赶出来,”季亚乌尔说着和小尼古拉耶夫一起走了出去。
  阿法纳西耶夫独自一人,翻开笔记本,拿起钢笔,用均匀的字体写起来:
  绝密
  莫斯科——“A”总部
  斯维里多夫收
  电文
  据我们所掌握的材料看,法西斯已探测到我电台工作的方位。现在他们在警察和乔装成当地居民的“布兰登堡-800”特务师敌兵的协助下,侦察经格尼洛伊湖到我们岛上的路。为保证侦察组的安全,在游击队员帮助下,我们正采取措施加强岛上防御,并把非常有经验的侦察员迁到城里的秘密据点,为转移侦察组选择可靠的地点。
  鹰
  他从笔记本上撕下一张写满字的纸,从公文袋中取出中士送来的电报稿,走出指挥所。
  十分钟后,他来到电报员那儿,脸被寒风吹得通红。
  东尼娅用责备的目光瞥了他一眼,挖苦地说:“大尉同志,您要求我们别违反纪律,可自己差点儿没光着身子在零下30度的严寒里溜 ,要是得了肺炎,在这儿谁给您治啊?”
  “别担心,东涅奇卡。我是个经风雨的人。而且也不是光着身子,是穿着防寒衣。这可不是一般的防寒衣,是用羊羔皮做的,别提多暖和了,是奥连堡的集体农庄庄员们寄来的礼物,再说,你怎么知道冷到零下30度了?”
  “夜里我和卡尔雷舍夫送丈夫到码头,埠头小亭的墙上有一个温度表。我一瞅,吃了一惊,零下30到31度。也许这也不错──在这样严寒的天气里德国人不敢出来了。”
  “对我们来说,这不好。”
  “为什么?土屋里热乎乎的,劈柴够烧的,不错,缺吃的。可在这种严寒的天气里,德国人不会打扰我们。我们也就可以安安稳稳工作一阵和多少歇一歇。”
  “不,东尼娅,看来休息不着了。虽说格尼洛伊湖里有温泉,但严寒会把冰完全冻住。这样,我们的岛子就更容易受到攻击。你看看这个吧。”
  阿法纳西耶夫把拟好的电文放在她面前说:“马上发到总部去,而这份拍给西线指挥部。一接到回电,就立刻报告我。”
  “我尽力办到,大尉同志,我会请卡尔雷舍夫去找您。我自己暂时还只能一瘸一瘸地走路。”
  她很快地看了一下电文,说:“现在我才明自了,您为什么急如星火地把马克西莫夫送进城。而您考虑过我吗?我是他的妻子啊……再说我们俩在工作中是一对。”
  “我考虑过你,东涅奇卡,我保证,一旦你没必要再留在岛上时,我们会把你派到城里去。”
  “不过,大尉同志,别以为我是怕死鬼。哪怕到天涯海角,去虎口拔牙,我和萨沙都心甘情愿。我晓得,他需要我遇事给出主意。在我身边他不会出什么差错,可没有我,什么事都可能发生。您可知道,有时候他是那么好动肝火,也只有我能及时劝服他。他总是对我说:我的话比镇静剂都管用。”
  “你把我说服了,我会尽全力让你和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尽快团聚,东涅奇卡,安心工作吧,祝您成功。”阿法纳西耶夫走出土屋。
  东尼娅取出便条本,迅速地把电文译成密码。
  早晨,季亚乌尔上尉给阿法纳西耶夫大尉拿来用德国空白表格为侦察员填写的证件。这些表格是通过雷巴克从在冯·霍伦将军司令部内工作的一个可靠的人那里弄到的。
  阿法纳西耶夫戴上眼镜,拿起放大镜,仔细看着每张证件,把写在上面的内容与德国证件原件相比较。看完后,搁下放大镜,把证件还给季亚乌尔说:“好啦,我相信检查证件时能应付过去,不过在化验室里,德国人马上会发现证件是伪造的。”
  “为什么?”
  “难道你还不明白,德国人用特殊墨水填写身份证和去冯·霍伦部队司令部的入门证、通行证和其他证明文件?而有的证件上还盖着特殊记号,注明证件持有者有权到这个或那个地区,允许昼夜二十四小时或在一定时间内在城里通行。”
  “这我知道,可我们没有这种墨水。”
  “给马克西莫夫少校和马特维·叶戈罗维奇的是这种证件还是用特殊墨水填写的呢?”
  “我什么也没有给他们填写,我给他们的证件是您亲自为他们从城里带来的。”
  “那就没什么问题,但还是需要改制一下。”
  “谢苗·伊万诺维奇,可我没有特殊墨水,就是表格也都用光了。”
  “你尽量想办法弄吧,不然,由于这个缘故我们的人会送命的。”
  “我尽力办,大尉同志,但这要花费许多时间,请允许有时还是使用一下这些证件:”
  “只有在特殊情况下,得到我本人或你的许可后才能使用。”
  “明白了。”季亚乌尔收拾了摊在桌上的证件,离去了。
  阿法纳西耶夫找来戈罗霍夫。中尉从图囊中取出岛屿地图,在桌上铺开。图上用红、蓝色笔画满了线条、箭头和圆圈。
  “谢苗·伊万诺维奇,你看,湖中岛不大,可是要形成环形防御我们兵力又不足。考虑到我们的条件,主要在东部沿岸布防。这就需要在码头周围和所有通往我宿营地的路上埋地雷。”戈罗霍夫用铅笔把图上的标记稍微描画了一下:“您是很清楚的,通路之间全是烂泥塘,覆盖着稠密的难以穿行的灌木丛。这些泥潭就是在滴水成冰的天气里也不上冻。因此我们可以相信:德国人从那儿过不去。”
  “那我们的联络员和侦察员从哪儿走呢?”
  “最好让他们从岛子西边过来。”
  “但那里湖岸高,很难爬上去。”
  “不,那里经过狭谷有一条便道,我们要日日夜夜控制住这条路,只允许你所需要的人往返我岛。”
  阿法纳西耶夫专注地看了看地图,问道:“要是敌人从南边上来怎么办?”
  “我想不会,那里离岸不远有温泉,这块湖面几乎不结冰。”
  “可是如果敌人突然动用浮桥船、小艇?”
  “大尉同志,那我们就用机枪和冲锋枪火力迎击他们。也许,我们最好还是一枪不发,事先从这儿迁移走。”
  “当然,这是最佳方案,但我们暂时还没选好备用基地。迁来迁去,重新安置要占很多时间,而现在,当法西斯要进犯莫斯科的时候,我们根本就没工夫。我们的侦察员都在夜以继日,出生入死地工作,这里是他们的联络中心,不宜中断这种联系。况且现在从岛上撤出是危险的,可能突然碰上在湖周围徘徊的讨伐者。”
  “不管怎样,大尉同志,如果您作出这种决定的话,那么请预先通知我。我们好研究和侦察行军路线。”
  阿法纳西耶夫从桌后站起来,整了整武装带说:“决定由总部来做,我们执行。当决定还没做出前,为了不让讨伐者打我们个措手不及,我批准你的计划。执行吧,要抓紧时间动手布雷。不过要当心,别炸着自己的人。”
  “一切都按科学办事,大尉同志。”
  “祝你成功!”
  夜里,东尼娅收到三封发自莫斯科的电报:
  特急
  只可面交
  “火焰”侦察组组长
  阿法纳西耶夫大尉同志
  电文
  据总部所获可靠情报,盖世太保和保安处确实测定了你电台的方位,并准备采取军事行动拿获和歼灭整个侦察组。
  为安全起见,我们建议:在总部派往你处的军官到达前,阿法纳西耶夫大尉:暂把侦察组交由季亚乌尔上尉指挥。你要严格采取预防措施,用2号身份证,立即转移到城里,在冯·霍伦将军司令部里取得合法地位。确认你不被怀疑后,请着手执行第1号任务。关于你的到达,我们已通过自己的渠道,通知了冯·霍伦将军。”在为你们专门训练的电报员到达你处之前,与总部联系可在联络员马特维·叶戈罗维奇·彼得罗夫、侦察员卡尔雷舍夫协助下,通过秘密联络点和“消灭法西斯”游击队
  来保持。在特殊情况下许可你使用安娜的电台。将电报员安·马克西莫娃转移进城,以伪造的简历、证件取得合法身份,并同亚·马克西莫夫一起从速派往奥地利完成主要任务。
  斯维里多夫
  绝密
  “火焰”侦察组代组长
  季亚乌尔上尉收
  电文
  两昼夜内将侦察组准备就绪,转移到“消灭法西斯”游击队基地去。途中用配属给你们的游击队的力量保卫侦察组。你们将从派往游击队的经验丰富的总部工作人员卡利宁大尉那儿得到侦察组今后工作的指示。为守卫基地,岛上留下侦察员卡尔雷舍夫中尉和小股游击队。卡尔雷舍夫的任务是:把上岛的联络人员转到你组暂时所在的“消灭法西斯”游击队去。
  完成任务后,卡尔雷舍夫和其余人员到你处听从调遣。
  总部指示:执行情况到达目的地后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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