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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易场

_3 里徳帕斯(英)
  “我喜欢这个房间,”汉密尔顿说着,变得轻松起来。“我大部分时间都在这里度过,你瞧那边的景致。”
  景色确实壮观,放眼远眺,可以看见从圣保罗大教堂到伦敦东区之间的一幢幢办公大楼。德琼公司的办公楼清晰可辨,对于汉密尔顿来说,每当他沉浸于市场研究之中时,那办公楼就是他灵感的源泉。
  我们回到客厅里。“来点威士忌?”他问道。
  “好,请来一点。”
  他往两只杯子里倒了很多威士忌,然后分别兑了少量的水,他递给我一杯,我们两人坐了下来。
  品了一会儿酒之后,汉密尔顿问:“你认为她是自杀吗?”他紧紧盯着我的脸端详。
  我叹了一口气。“不,”我说。“不管警察怎么说,戴比决不会做出那种事来。”
  “不过,她是很为自己的工作担忧,不是吗?”汉密尔顿说。“我不知道她是否对你说过,不过,在她死前不久,关于她的前途,我们是有过一次不太愉快的谈话。”
  “是的,我知道,”我说。“关于那次谈话,她是告诉过我,确实使她有点儿恼火,但她很快就把它抛到脑后了。她不是那种因为一点工作上的小事就会影响她享受生活的人,我非常肯定那不是她的死因。”
  汉密尔顿松了一口气。“不,她一点儿也不像那种会自杀的人,”他说,“一定是一个意外。”
  一阵沉默。
  “我不敢肯定,”我说。
  “你这话什么意思?”
  “就在她死前不久,我见过一个人。”
  “见过一个人?是谁?”
  “我不知道他是谁。可能是在伦敦城里工作的什么人。瘦削,35岁左右,非常健康,样子卑鄙。”
  “他在干什么?你看见他对戴比干些什么了吗?”
  “当时我们正准备离开。他走到她跟前,摸了摸她的乳房,然后就消失在雨夜里。过了几分钟,她也走了。”
  “多么反常的事情!你没有任何反应吗?”
  “戴比阻止了我,”我说,“她看上去很害怕,我没有责备她,那人好像非常怪。”
  “你告诉警察了吗?”
  “告诉了。”
  “他们怎么认为?”
  “嗯,他们记了很多笔记,他们没有谈任何具体的看法。但是,依我看,一定是他把戴比推进了河里,你不这样认为?”
  汉密尔顿默坐片刻,以他习惯的沉思姿势轻轻摸着下巴。“当然像是那么回事。但是,他是谁?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们缄口不言地坐了一分钟,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汉密尔顿无疑是想解开这个疑团,而我则是在思念着戴比,这是漫长的一天。
  我端起威士忌一饮而尽。“我来给你再倒一杯。”汉密尔顿说。
  我手中稳稳地端着第二杯酒,换了个话题。“你住在这儿多久了?”我问道。
  “噢,快5年了。”汉密尔顿答道。“自从我离婚以后,上班非常方便。”
  “你离过婚?我不知道。”我试探性地说道。我心中没数,关于个人问题汉密尔顿愿意交谈到什么程度,但我很好奇。办公室里没有一个人知道汉密尔顿工作以外的任何生活情况,但是我们大家都对此猜测不已。
  “你不知道?我想你不会知道的,我不太说起这事,我有一个儿子,叫阿拉斯代尔。”他指了指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个面带微笑的七、八岁的小男孩,正在踢足球。我刚才没有注意到这张照片。这男孩长得很像汉密尔顿,但没有他那种忧郁的神色。
  “你经常看见他吗?”我问。
  “哦,是的,每隔一个周末见一次,”他说,“我在他母亲住处附近的珀斯郡有一幢小屋,那很有用。让他在那儿长大比生活在这个可怕的城市里要强得多,那儿风景如画,你可以爬山登高,忘掉这一切。”他指了指窗外。
  我向他谈起了巴思韦特,以及我在那儿的高沼地上漫游的童年生活,汉密尔顿倾听着。对汉密尔顿谈起这些事情似乎有些奇怪,但他却显得很感兴趣,因此,我说着说着,开始感到无拘无束了。谈起远在数百英里之外,10年前生活过的一个地方,比谈起此时此地更令人愉快。
  “有时候我真希望自己能留在爱丁堡,”汉密尔顿说,“我可以在那儿找个轻松的好工作,为一家保险公司管理几亿资金。”
  “那你为什么没留下?”我问。
  “这个,我尝试了一下,但对我不合适,”他说。“那些苏格兰资金不错,但是他们没有冒险意识。我需要扎在这儿,在风口浪尖上。”我看着他的威士忌酒杯里面。“当然,莫伊拉不喜欢我这样做,她不理解我为什么工作那么长时间,她认为在上午9点到下午5点之间我就可以把工作做好,其余时间应该呆在家里。然而,这种工作需要花费的时间远不止此,她就是不相信我。所以,我们分手了。”
  “很抱歉,谈起这事。”我说。我为他感到难过,他本是个孤僻的人,现在,离开了妻子和儿子,他一定倍感孤独。当然,这是他自己的决定;他义无反顾地把工作看得重于婚姻。即使这样,我依然非常同情他。我仿佛看到,10年后我自己也会处于同样的境地。我禁不住不寒而栗,我想起了我和戴比的谈话,我开始感到她的话言之有理。
  汉密尔顿从威士忌上抬起头来。“你来德琼公司已经6个月了,怎么样?喜欢它吗?”
  “是的,喜欢。非常喜欢,我很高兴加盟这个公司。”
  “你觉得交易这工作怎么样?”
  “我很喜欢,我只是希望能干得更好些。有时候,我认为自己已经懂得了这里面的门道,结果却发现全都错了,我怀疑这是否不仅仅全靠运气。”
  汉密尔顿朗笑起来。“小伙子,你决不应该这样想,这当然全靠运气,或者说至少每一笔具体的交易是这样。但是,如果你能够把握住自己,看准有利机会才出手交易的话,最终,你一定会脱颖而出,这是基础统计学。”
  汉密尔顿看着我的表情又笑了起来。“是的,你是对的,这行当并不那么简单。其中的诀窍是要知道机会什么时候对你有利,这需要多年的经验积累。但是别担心,你的路子是对的。只要坚持不懈,不断地思考一下自己的做法,以及为什么这样做,从错误中吸取教训,最终,你一定会干得很出色的,我们将会合作得很好。”
  我希望如此,我觉得激动得心潮澎湃,汉密尔顿不是那种口是心非的人,我决心不断努力,按照他的教诲去做。
  “我记得看见过你赛跑。”汉密尔顿说。
  “哦,我不知道你还观看田径比赛。”
  “嗯,人人都观看奥运会,连我也不例外。我的确喜欢田径,体育运动有一种吸引人的力量。我看过几次你赛跑,但真正记住的是决赛,当时你跑在最前面,电视上有你脸部表情的近镜头,神色坚定,但也很痛苦。我以为你要赢了,但接着那个肯尼亚人和西班牙人超过了你。”
  “是爱尔兰人,”我低声咕哝说。
  “什么?”
  “爱尔兰人,他是爱尔兰人,不是西班牙人,”我说,“一个跑得很快的爱尔兰人。”
  汉密尔顿笑了起来。“哦,我非常高兴你现在为我工作了。我想我们共同努力一定能够把德琼公司办得很好。”
  “我非常愿意。”我说道,的确非常愿意。
  戴比的葬礼在肯特一个小村庄的一个肃穆的教堂墓地举行。我代表公司前去参加。那天天气极好,烈日直晒着送葬者,我身穿西装感到很热,能感觉得到汗流浃背。通往教堂墓地门旁边的一片小灌木林里,一群白嘴鸦在假心假意地呱呱哀叫。与其说乌鸦哀叫破坏了寂静,倒不如说是为之增色。这是一个小小的乡村葬礼上完美无瑕的伴唱。
  教区牧师竭尽全力减轻笼罩着葬礼的哀愁气氛,说戴比也许想看到她的送葬者们微笑着为她送行,说我们应该感谢她和我们在一起度过的时光,以及诸如此类的话。我不明白他说这些话的逻辑,而且他的话也未能奏效。任何一个年轻人的早逝都会给人带来撕心裂肺的悲痛,无论你说什么都无法改变这种痛苦。如此热爱生命而又过早被夺去生命的戴比带给人们的也是同样的悲痛。
  她的父母都参加了葬礼,戴比的长相特征从他们两人的脸上依稀可见,两位矮小的白发人双双沉浸在悲痛之中。
  当我们大家慢慢走回小路时,我发现自己走在一个瘦高个红发姑娘旁边,她穿一双高跟鞋,其中一只鞋跟被卡在路上的铺路石中间了,我弯腰帮她拔出鞋子。
  “谢谢你,”她说。“我讨厌这双该死的鞋子。”然后,她环顾一下四周问道:“这些人你都认识?”
  “没几个。”我说,“你呢?”
  “认识一两个吧,我曾和戴比合住一套公寓,所以我认识她的一些男朋友。”
  “一些?”我惊讶地说。“这儿来了几个?”
  她朝周围看看。“我认识的只有一、两个。你不是她的男朋友之一吧,对吗?”她说道,眼睛取笑地看着我。
  “不,”我厉声说道,有点儿震惊。“我和她是同事。”
  “我并无冒犯之意,她通常品味很高。”那姑娘说。“你要路过车站吗?”
  “是的。我能捎你一程吗?”
  “那我非常感激,顺便告诉你,我叫费利西蒂。”
  “我叫保罗。”我们走出墓地来到路上。“这就是我的车。”当我们走到我的那辆小型标致车前时,我对她说道。
  我们上了车,朝着三英里外那个最近的车站驶去。
  “老实说,我从来没有意识到戴比会有许多男朋友,”我说,“在我看来,她似乎是追求稳定关系的那种女孩。”
  “她并不完全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不过,她确实很会自我享受,我们住的房子里一直有各种各样的男人出出进进,其中大部分还不错,但有几个相当令人讨厌。我想有一、两个可能是由于工作关系结识的。”
  “我想,不是令人讨厌的那两个吧?”
  费利西蒂笑起来了。“不,我想不是的,虽然最近有一个人使她痛苦不堪,我想那人可能与工作有关。”
  我不知道这人究竟会是谁,由于难以抑制自己的好奇心,我继续追问下去。
  “我记不得他的名字了,”她说,“我最后一次看见他是在两年以前,他是个十足的讨厌鬼。”
  我没再问下去。“你是怎么认识戴比的?”
  “噢,我们俩曾在一家律师事务所——丹尼-克拉克律师事务所做雇员,我仍在那儿干,但如你所知,戴比到别处干大事业去了。既然我们俩都想在伦敦租房子,因此,只要我们愿意的话,合住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事。”她咬了一下嘴唇,“我会想念她的。”
  “想念她的不只是你一个人,”当我们驶近车站时,我说道。我在车站入口处停住车。
  “非常感谢,”她一边钻出汽车,一边说道。“我希望我们能在稍微愉快一点的场合再见面。”说完,她便走进车站消失了。驱车回伦敦的路上,我想象着费利西蒂所描述的戴比与一大串男人睡觉的情景。照她的性格,她似乎不应该是这种人。但是,换句话说,她为什么不能如此?
  戴比的交易台看上去仍是老样子,做了半半拉拉工作的碎纸散页撒落其上。黄色的不干胶小纸片上记着她要做的事和需要回电话的人名。翻开的国际债券交易商协会的债券目录反扣在桌上,等着她在翻开的那页把它重新捧起。我倒宁愿它保持整洁,让它看上去像一个生命已经结束而不是中断的人的交易台。
  她有一本黑色的大台历,上面印有哈里森兄弟公司的徽记,那是去年的圣诞礼物,我翻阅起来,没发现什么十分令人感兴趣的事,下个星期的约会排得满满的,然后,当7月结束,进入8月后便渐渐稀疏了,9月以后便是一页页空白。
  其中一页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是与德琼先生的约见,时间是她死后的第二天上午10点30分,奇怪的是戴比怎么会和他约会,我们很少看见他,虽然他偶尔会来与汉密尔顿见见面,但是我在他办公室里唯一见到他的一次是我加入该公司的那一天,尽管他非常友好和善,但却谈不上平易近人。
  我开始整理戴比的所有物件,我首先把她的所有私人物品装进一个旧的复印纸盒子里。东西不多,当然没有什么对其他人有价值的物件。一只旧的带镜小粉盒、几双裤袜、3瓶酸奶、一大把塑料调羹、一把裁纸刀,上面刻着她干法律工作期间所参与的一宗交易的名称,几包面巾纸,还有一本翻得很旧的吉利·库珀小说。我本想把它给扔了,但又于心不忍。除了酸奶之外,我把其他所有东西一古脑儿装进纸盒里。我将把它送到戴比的公寓,和她的其他遗物放在一起。
  然后,我开始分类整理她的所有文件和卷宗,我把大部分都扔了,但把有一些放到一边,准备交图书室存档。
  我清理到一堆招股章程,其中大部分与荷属安的列斯群岛各公司发行的债券有关。最上面是特里蒙特资金公司的招股章程,就是戴比扔在我交易台上的那份。她曾说过它很可疑,我拿起来飞快翻阅着,我觉得它似乎没什么太奇怪之处,页边空白上有一、两处用铅笔写的很淡的注释,似乎没什么令人惊奇的含意。
  我把那份招股章程放在一边,继续整理卷宗。不一会儿,我看到了关于塔希提饭店的信息备忘录,我慢慢地翻阅着,戴比用黄色荧光笔在上面作了一些记号,总共也只有两三段作了记号。这些段落有趣得多,她划出了欧文·派珀的名字,还有提及内华达州赌博管理委员会的那部分,有一段文字特意用黄色荧光笔划出:
  “可能的投资者请注意,内华达州赌博管理委员会的政策是,拒绝对被证实有犯罪行为的任何人发放营业执照。在考虑颁发营业执照时,申请者良好的道德品质是重要的因素之一。”
  凯茜·莱森比在我们会面时曾提及这个政策,证明派用是个有德之士,也许她信错人了,也许戴比发现了什么,表明这与事实相去甚远。
  也许这正是她的死因。
  我站起来,向窗外放眼西眺伦敦城,我敢肯定戴比不会自杀,我认为虽然有可能是意外,但是我不相信。是有人把她推下河的,几乎可以肯定是我们离船时狠狠恐吓她的那个男人。如果戴比是他杀,必定事出有因,但有人要加害于戴比的确切原因目前尚不得而知。
  我复又坐下,继续分类整理文件,一个半小时以后,我刚刚清理完毕,卡伦拿着一封信走了过来。
  “戴比的信怎么处理。”她问。
  我不知道人死后,继续收到邮件的情形会持续多长时间。“我想,交给我吧,”我说。
  卡伦递给我一个白色信封,上面压印着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的徽记。信封上标着:私人信件,保密,仅由收信人亲启,已经不可能了,我心中忧伤地想道。
  我拆开了信。
  
  亲爱的蔡特小姐:
  谢谢你最近关于美国石膏公司股份交易的来函。关于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雇员在这种股票上可能采取了不规则行为一事,我们业已开始着手调查。我建议我们应该见个面,交换和共享有关此事的信息,我将于下周初打电话给你安排个时间。
  你的诚挚的,
  罗纳德·鲍恩 首席检查官
  我兴趣骤起。在DGB宣布收购之前,石膏股票无疑已经暴涨。这封信表明戴比的怀疑是正确的。我不知道德琼公司该由谁来处理此事,我想我实际上应该把这封信交给汉密尔顿,因为我们不再有一位正式检查官了,但是我很好奇。既然我正在处理戴比的所有遗留工作,为何不可以也处理一下此事呢?
  我拿起电话,拨通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要求与鲍恩先生通话。
  “我是鲍恩。”他的声音沙哑而殷勤有加,像布龙菲尔德-韦斯这样的投资银行很重视督检工作。一则丑闻不仅会让他们掏出几百万的罚款,而且会使他们名誉扫地。在蓝箭风波中,康提-纳特韦斯特公司的一名检查官的申诉被拒绝受理而驳回,之后,各大公司便确保有有效法律措施约束他们的检查官。他们这些人一切照章办事而不会任人摆布。
  “早上好,鲍恩先生,我是德琼股份有限公司的保罗·默里,”我说,“我打电话是关于你最近写给敝公司检查官戴比·蔡特的那封信。”
  “哦,是的。”
  “我恐怕得告诉你,戴比最近刚刚去世。”此事已经过去数日,也已经多次对人说起,因此,再说起来似乎不那么难开口了。
  “我很难过,”鲍恩说,但听起来好像一点儿也不在乎。
  “我不知道,关于美国石膏公司的事,我是否能帮你的忙。我和戴比是一起做这笔交易的,今天上午我看了你写给她的信。”
  “你也许能帮忙,让我拿一下我的卷宗。”电话里传来一阵沙沙的纸响声。“是的,我在纽约的一位同事提醒我们注意石膏股份价格的异常波动。我们在调查中已经发现了一些有用的事实,但是尚无任何可据以采取行动的事实,收到蔡特小姐概述她自己的疑惑的信后,我们非常感兴趣,整个调查在现阶段仍是非常秘密的,谅必你能理解。”
  “是的,那当然,”我说。
  “好。我们正在调查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的两个雇员和该公司的一个客户。还有另外一个人……”他的声音消失了,这时我听见他翻动纸张的哗哗声。
  “你说你是默里先生,对吗?”鲍恩先生说,他的声音变得低沉了些,也更严肃了。
  “是的,”我说。我咽下嘴边的话。
  “啊,我很抱歉,恐怕卷宗里没有更多的情况了。再见,默里先生。”
  “但是,如你所建议的,我们不应该见见吗?”我问道。
  “我认为没这个必要了,”鲍恩坚决地说道。“再见。”说完,他挂断了电话。
  我倒在椅子里思索着,我不喜欢这次调查。
  审判和监禁的想法模模糊糊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随后,我恢复了镇定,我没有做错什么事,戴比这样说过,她是懂法律的人。我没有内幕消息。鉴于我购买的股份,人们调查我是很自然的事,但我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一点儿也没有。
  但是,最好还是弄弄明白。我再次拨通了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的电话,是凯茜接的电话。
  “请问卡什在吗?”我问。
  “不在,他刚出去倒杯咖啡去了,”凯茜那清晰的声音答道。“他马上就会回来的。”
  “也许你能帮个忙,”他说。
  “如果你认为我行的话,”凯茜说,声调里含有挖苦之意。
  她大概是因为我找卡什而没找她便生气了,我心里想道。也许她认为我怀疑她的能力,我正欲开口道歉,却又止住了自己,该死,有些人就是那么容易神经过敏。
  “我对上星期你们买的所有那些石膏债券感到好奇,”我说。“它们是进在你们自己的帐上吗?”
  “不是,是为一个客户买的。”
  “他一定干得非常不错,”我说。
  “当然,”凯茜说,“实际上……”
  卡什对她大声喊叫,打断了她的话。“别挂,”她说,卡嗒一声按下电话上的保持键。片刻之后,她回来了,“对不起,我有点事情。我会告诉卡什,说你找他。”她挂上了电话。
  罗布走过我的交易台,见我沉脸凝视着电话听筒。“怎么回事?碰见鬼了?”他的微笑转瞬即逝。“对不起,我尽说傻话。”
  “地球照样转动,”我说,“但我会想念她。”
  “我也是,”罗布说。
  “她有很多男朋友,对不对?”
  “我想,有一些吧。”罗布瞥见了我的眼光,他的脸红了,“有一些,”他又说道,转身走了。
  我耸耸肩膀,继续工作起来,我看着躺在我脚边装着戴比遗物的小盒子。我想,我应该把它们送回她的寓所,我掏出电话号码簿,打电话到丹尼-克拉克律师事务所,我要求与费利西蒂通话,丹尼-克拉克律师事务所只有一个女人叫那个名字,她来接电话了。
  “你好,我是保罗·默里,”我说,“我们在戴比的葬礼上见过面。”
  “噢,对,”她说,“你是她以前的同事。”
  “不,我这儿有她的一些东西,东西不多,也没啥重要的,我可以把它们送过来吗?”
  “没问题,你打算什么时候来?”她说。
  “今天晚上行吗?”
  “可以。7点钟左右来吧,地址是卡文迪什路25号,克拉彭南站是最近的地铁站,回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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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卡文迪什路是伦敦南环线的一部分,南环线是伦敦最拥挤的年久失修的交通要道之一。小轿车、大卡车纷纷向前蠕动着,接着,信号灯一变,又沿街飞快向前行驶50码左右,随后又慢慢爬行起来。7月的夜晚,空气里充斥着飞扬的尘埃和一氧化碳的烟雾,随着引擎再点火的响声微微振颤着。
  25号是一幢有平台屋顶的小房子,与街道上所有其他房屋相似,门旁装着两只门铃。我按响了用蓝色圆珠笔模模糊糊写着“蔡特”和“威尔逊”字样的那只门铃。门嗡嗡地响着开了,我走了进去。
  戴比和费利西蒂住在楼上的套房里,房间陈设简朴,但很吸引人,不甚整洁,但也并非杂乱无章,费利西蒂走来开门,她上身穿一件宽松的黑色T恤衫,下身是一条紧身的蓝色牛仔裤,红头发散乱地披在肩上,她引我走进客厅,客厅里有一张沙发,地板上散放着几个坐垫,费利西蒂示意我坐在沙发上,她自己则蜷坐在一个垫子上。
  “很抱歉,这屋里稍微乱了一点,”她说。
  我把带来的盒子交给她。“谢谢你,”她说。“戴比的父母这个周末要来拿东西,我给你倒杯酒,好吗?”
  她闪进厨房,拿着一瓶麝香干葡萄酒和两只杯子回来了。
  “这么说,自从你们两个来到伦敦,你一直和戴比住在这儿?”我问。
  “噢,不,”费利西蒂答道。“我们刚来的时候,在厄尔斯考特街租了一套房子。噢,实际上那只不过是一间卧室。但是,两年以前,我们合买下了这套房子。这儿虽然有点吵,但还是会习惯的。”
  “你与戴比的关系一定很亲密吧,”我说。
  “我想是的,”费利西蒂说。“她是个非常容易相处的人,我们住在一起过得很愉快。但是,在某种意义上,她又很孤僻。说到这一点,我也同样如此。我想,这就是我们能合得来的原因吧。我们喜欢住在一起,但又相互尊重对方的隐私。”
  “我希望你不会介意我问起这个,”我说,“但几天前我见过一个人,我想他可能是戴比的男朋友。他身材瘦削,的莫35岁左右,蓝眼睛,黑头发。有印象吗?”
  费利西蒂想了一会儿,“是的,有一个人跟你的描述相符。去年什么时候,她和他有过那么一段恋情,但没有维持多久。我真的对他一点好感也没有,我还记得他看着我的那副神情。”她战栗起来。
  那一定是我在船上遇到的那个人,“他叫什么名字?”我问。
  费利西蒂皱起眉头,竭力回想着。“想不起来了,对不起。我知道她是通过什么工作关系结识他的,他是个下流坯。一开始还挺迷人的。但是,很快他就对戴比吆五喝六的。吃早饭时,简直令人看不下去。然而戴比却对他百依百顺!这非常奇怪。你是知道数比的,她哪里会做普普通通、逆来顺受的家奴呢。这个人的确浑身散发出一种狂热劲,戴比觉得这令人神魂颠倒,我可吓坏了。”
  “后来,有一天晚上,我大约10点来钟回到家,发现戴比的样子很可怕。她额头上有一个大青包,眼睛红肿如桃。她悄悄地啜泣着,好像哭了好一阵子了。”
  “我问她出了什么事。她说——噢,我真希望我能想起他的名字来,无论如何——不管他叫什么名字,反正是那个杂种打了她。她发现他已有家室,便与他当面对质,他揍了她一顿便溜了。”
  “接下去几天里,那个家伙不是打电话就是亲自登门。戴比始终不理睬他,也不让他进屋。有一、两次她几乎要屈服了,但最后她还是理智地挺住了。我们两个人都吓得要命。我当然不想和他发生任何瓜葛,但我们两人都吓坏了,害怕我们出去时,他会等在门外跟踪我们。我想他确实跟踪过戴比一次,但是她尖叫起来,吓得他溜走了。过了一个来星期,他不再打电话来,我们也没有再看见他。”
  直到那天晚上在船上,我心里想道。我现在似乎越来越觉得很有可能就是这个人把戴比推进河里的。我不知道怎样才能查出来他是谁。“你想不起来有关他的任何更详细的情况了吗?比如说,他住在哪里?干什么工作?为谁工作?”
  “对不起,那是我们互相尊重对方隐私的主要方面之一。虽然我偶然会碰见戴比的男朋友,但她很少说起他们的事。而且我也尽量避着那个人。”
  “他不是你在葬礼上提到的同一个人吧?就是最近者来骚扰她的那一位。”
  “不,不是,不是他。他并没那么令人可怕,尽管他也许有点儿令人不可思议,噢,我想起他的名字来了。他叫罗布。”
  罗布!简直难以置信!我从来没注意到他和戴比之间有什么事情,他们俩似乎相处得非常自然得体。不过,仔细想想的话,这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了。从某种意义上讲,有时候罗布想方设法勾引戴比也是避免不了的。
  费利西蒂注意到了我刚才的惊讶神色,“当然,你肯定认识他。你显然以前不知道这事。”
  我摇摇头。
  “嗯,就在戴比刚进德琼股份有限公司的时候,他们就开始一起外出了。这种关系仅仅持续了两个月左右,戴比就中断了这种来往。她说他们相处得不太愉快。起初,罗布对此很难接受,但是,过了一阵子,戴比说他们在工作中又可以正常相处了。”
  费利西蒂又呷了一口酒。“后来,戴比她……”费利西蒂顿了一下,“戴比掉进河里之前大约一个星期,这家伙打来电话。当时已经很晚了,我想,刚过午夜吧。他说他们应该重归于好,还说他们应该结婚。戴比叫他不要犯傻了,但他接连几个晚上,夜夜打电话来。这开始对戴比产生影响。她叫他滚开,别再惹她,戴比开始对此感到烦恼不已,但似乎没有任何效果。”
  “但他为什么突然决定要和她结婚?”我问道。“听起来有点奇怪。”
  “是啊,如我所说,有点儿不可思议。戴比说这家伙就是那种样子,对不对?”
  我点点头,我必须承认罗布就是那种人。“我仍然不太明白罗布为什么一直等到现在。”
  “他吃醋了,至少戴比是这么说的。”
  “吃醋?吃谁的醋?”
  “我不知道,戴比说她正在对工作中的另外一个什么人产生兴趣,罗布不乐意了。他的占有欲越来越强,这使戴比非常恼火。”
  我前思后想了一会儿,不知戴比说的那个人会是谁,但想来想去只会是一个人,我。
  我觉得自己傻透了,我们日渐亲密的关系对于戴比,甚至对于罗布一定已经很明显了,然而,当她离开人世时,我这榆木脑袋才刚刚开窍想到这一点。
  自从那时起,无论我走到哪里一直如影随形跟着我的沮丧情绪再一次笼罩在我心头。随着戴比的辞世,我失去了一个打破生活的任格、自我约束、孤独寂寞、狂热工作和为一个目标执着献身的机会。她给我带来了一种无忧无虑,轻松愉快,相处融洽的感觉。正当所有这一切已为我所握时,却突然被掠走了,被那个长着一双毫无生气的眼睛的瘦男人掠走了。
  我喝干了酒,起身告辞。
  “谢谢你把她的东西送来,”费利西蒂朝盒子点点头说,“我一定会把东西转交给她父母的。”
  纸盒使我想起了戴比那张乱糟糟的交易台,还有摊在台子上的招股章程。我在门口停下脚步。“你没听说过一个名叫欧文·派拍的人吧,是吗?”
  “听说过,我想是的。”费利西蒂想了一会儿。“我肯定丹尼一克拉克律师事务所几年前在一宗案子中为他辩护过。你怎么问起他?”
  “噢,这只是戴比临死前在做的一些业务方面的事情。我想把它料理一下。你还记得有关那桩案子的任何情况吗?”
  “不记得。我没有插手那个案子。但我想戴比可能参与了。如果这事很重要的话,我可以去查实一下谁涉及了此案。戴比一定是和某个搭档一起工作的。”
  “那将会非常有帮助,”我说。“我很想与某人谈谈此事。这会使事情清楚得多。”我打开门。“多谢你的美酒。”
  “不客气。很高兴能有人作伴。单独一个人呆在这房间里,会很难打发时光,很难过的。”
  我向她道别,走出屋子。
  我头脑昏昏沉沉地回到了家,一方面是酒力所致,更主要的是
  91过去几天里所收集到的情况在脑海里不停地翻腾。戴比生命的最后几天里发生的事情太重要了。她与汉密尔顿之间的口角,她对派用和塔希提饭店的担心,而最重要的是,罗布纠缠着她与之结婚。
  所有这一切与我自己对她的纷杂情感交织在一起。自从她死后,我才真正开始认识她。我真希望能够向她倾诉我所发现的一切。我们有许多事情可以交谈。要是那个杂种没有杀害她就好了。我越来越肯定她的死决非一次事故。
  我穿戴上跑步行头,绕着公园跑开了。胃里的葡萄酒使胃很不舒服,但我并不在乎。我跑得很快,直到胃疼起来,然后我又小跑了一会儿。我坚持着跑回寓所,浑身像散了架似的。我冲了个澡便上床睡觉了。
  第二天上午上班时,我想做些事情,但发现很困难。戴比撒手一去,两个人接的电话足够我忙着应付了。市场上行情很不稳定。日本人成了卖方,因为美元敌不过日元正在下跌,但是一夜之间美国方面却出现了一些宏大的购买计划。正是这种市场为那些动作迅速,决策果断的人提供了大量的机会。我发现很难瞅准一个机会,因而失去了所有机会。
  我朝罗布的交易台看过去。他正咬着嘴唇,看着台上的屏幕。他手里有一个不合他意的交易。他的电话线闪烁起来,他连忙伸出手,拿起听筒。他听了一会儿,皱起眉头,把听筒往交易台上一扔。罗布今天上午不高兴。
  我竭力回想着罗布和戴比之间任何泄露真情的迹象,但却一点也想不起来。没有暗送秋波,没有试图互相避讳,也没有尴尬的沉默。他们始终彼此友好相待。我也没有听到过关于他们两人的任何闲言碎语,但现在戴比自己却很可能成了流言蜚语的主要来源。我不知道是否有人已知内情。
  我站起来,向咖啡机走过去。“要不要来一杯?”我经过卡伦的交易台时问她。
  “噢,请来一杯,加牛奶,不加糖。”
  一分钟之后我端着两杯咖啡回来了,递给卡伦一杯。我坐在她的交易台上。她见状非常吃惊。我的确不是停下来聊天的那种人。
  “昨天我听到一些非常奇怪的事情。”我轻声地说。
  “哦,是吗?”卡伦说着,来了兴趣。
  “是关于戴比,还有罗布。”
  卡伦蛾眉轻扬,“唉,就这事?你不知道?告诉你吧,那是在你来这儿之前很久的事了,至少有两年了吧。”
  “我永远也不会想到有这事。”
  “嗯,那没有持续多久。他们想保守秘密,但是人人都知道。不过,那已经是老皇历了。可怜的罗布,他一定对她的死感到非常痛苦。”
  “是啊,可怜的人。”我说完便走回我的交易台,你的确不得不为他感到难过。他对此事迷惑不解,被弄得糊里糊涂。
  我仍然强行使思想集中在市场上,这时,费利西蒂来电话了。“我查出来处理派珀案子的人了,”她说,“他叫罗伯特·丹尼,是我们的高级合伙人。”
  “噢,”我说,“你认为他会有空见我吗?”
  “别担心,”费利西蒂说,“他是个非常好的人,一点儿也不妄自尊大,而且他喜欢戴比。她离开事务所使他相当生气,我提出你可能想与他谈谈,他说你只要和他的秘书安排一下约会时间就行。”我向她表示感谢,并照她说的去做了。丹尼先生的秘书很友好而且效率很高,约会安排在星期四下午三点钟。
  然后,我给卡什打了个电话。我有很多事想和他谈。譬如,他知道关于调查美国石膏股份购买的事吗?他是替谁购买我们的石膏债券?他能再告诉我一些有关欧文·派珀的背景吗?等等。
  “这里是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为您承办信誉可靠的债券。”正是他接的电话。
  “你好,我是保罗。我不知是否能请教你几个问题。”
  “没问题,你说吧。”
  “不,不是在电话里说。我想要是我们能一起吃午饭,或者喝一杯什么的也许更好。”
  卡什听出了我声音里的严肃语气,停了一下之后,他说:“这星期我很难抽身,能等到星期六我们去泰晤士河畔汉利参加联谊会的时候吗?”
  “不行,我想尽早见你,譬如今天或者明天。”我坚持说。
  卡什叹了口气。“好吧,好吧。今天晚上你要到欧文·派珀下榻的饭店去见他,对不对?在那之后怎么样?我到那儿与你碰头,然后咱们找个安静地方好好喝一杯。怎么样?”
  “很好,”我说,“回见。”
  欧文·派珀下榻于斯坦福德饭店,离圣詹姆斯宫不远。饭店虽小但很优雅,我们约定7点钟见面,我提早几分钟到了那里,我走进酒吧间,里面灯光柔和,墙上镶着木质护墙板,摆着一式的绿色皮椅,给人一种温馨、舒适和独特的感觉。除了独占一隅,呷品马提尼酒的一对老年美国夫妇以外,酒吧间里几乎是空的。我本想要一品脱杨牌啤酒,但是,在这种地方买那种酒似乎的确有些不合时宜,于是,我便向酒吧招待要了一份麦芽威士忌。他递给我一份菜单,上面列有使人过目难忘的酒水清单,最便宜的是格伦利维酒,最昂贵的是1809年酿造的阿马尼亚克白兰地。由于身上没有买阿马尼亚克所需的89英镑,我便要了一杯克诺坎多,我一边细细品味着淡黄色的酒,一边等候派珀。
  我没有注意到那个衣着华贵的高个子男人走进酒吧间,直到他走近我身边说道:“您是默里先生吗?”我才发现。他不是你想象中会拥有一个卡西诺赌场的那类人,他从头到脚是清一色的英国服饰,全是手工缝制的,毫无疑问,而且很可能是在旅馆附近买的,不过,没有哪个英国人会像他那种穿法。粗花呢茄克、拷花皮鞋、绣着雉鸡图案的领带,这一切穿戴都给人一种“很随便”的假象。派珀比我高出一、两英寸,一头铁灰色的头发整齐地向后梳,还生就一个电影明星的下巴,一股剃须后搽的名贵香水气味随他而至。
  “是的,我就是保罗·默里。”我从吧凳上滑下来,向他伸出手。
  “保罗,晚上好,我叫欧文·派珀。很高兴见到您。”我们握了握手。“我们何不坐到那边去?”他把我领到屋子的一角,正好与那对美国夫妇相对。他招手唤来一个侍者,要了一份威士忌加苏打。
  “您来伦敦很久了吗?”我问道。
  “只有一星期左右。”派珀答道。“我计划下个月还要来,我将去苏格兰打松鸡。”
  我自己在约克郡高沼地里赶松鸡,一天挣5英镑和一瓶啤酒的往事浮现在眼前,但我想最好还是别提这些。我的当务之急是如何盘问派珀,以便发现与他过去的错误有关的一些线索。如果他威胁,我倒并不害怕。我非常乐意以牙还牙,针锋相对。难就难在他既具魅力又有威严,使得尴尬的问题似乎显得难以启齿。
  “非常感谢您抽出时间见我,”我开始说道,“不知我们是否可以从您经营娱乐场的经历谈起。”
  派珀双眉紧皱,稍稍露出不快的神色。“我并不认为我在这方面有什么经历。当然,我建造的旅馆中是有娱乐场,但它们主要是娱乐中心而不是赌场。”他的声音很有修养,几乎是英国语调,听起来像战前美国电影中大富豪的口音。对于他的同胞来说,我猜想这声调会使人闻之感动的。
  “但是,你确实从赌博业中赚钱,不是吗?”
  “是的,此话不假。”派珀把手伸到面前,打量着他那修剪整齐的指甲。他的意思是,我的双手是干干净净的。“但是我自己没有过多地卷入赌博营业,我是个组织者,我雇佣最能干的人。”
  他开始充满信心地侃侃而谈,语速也变得快起来。他扳着手指头,“我有娱乐界最好的主持人为我工作,他叫阿特·布克西。我有一名普林斯顿大学毕业的数学博士,他能确保赔率始终,怎么说呢,始终保持绝对平衡。我雇佣了日内瓦一家一流大饭店的经理,我还有一个软件天才,他建立了本行业最先进的用户信息数据库。”
  “那么,你在所有这些活动中扮演什么角色?”我问。
  “我把他们组织在一起。筹措资金,确保营业额不断增加,”派珀微笑着说。“阿特作出大多数营业决策,他是名誉负责人。”
  “这么说你对塔希提饭店本身不感兴趣?”我问。
  “噢,不,你误会我的意思了,”他说。“我想建造世界上最最好的大饭店,塔希提是世界上最最好的大饭店,但它也许不十分适合我的口味。”他赞许地扫了一眼斯坦福德饭店酒吧,“但是人们会蜂拥而至,请相信我。”
  “过去你对娱乐场,我是说对饭店投资过吗?”我问。
  “投过一、两个。”
  “能谈得更具体些吗?”
  “恐怕不行。那是私人投资。”派珀看出了我的担心。“一切都向赌博管理委员会申报过,如果这是你所担心的问题的话。”他说道,听起来好像生气了。他满脸疑云地看着我。
  “噢,不,我相信那没有问题。”我说。但话一出口,我心中便暗暗诅咒自己。派珀挑动我去怀疑他的诚实,我却退缩了。
  派珀向后仰靠在椅子上微笑着。
  “你确实进行一些更固定的投资,对不对?”我问道。“你不是他们称为套爷的那种人吗?”我指的是华尔街上的投机套利护客,他们一获悉有收购的消息,便立即购积某一目标公司的股票,以期发一笔横财。
  派珀也不喜欢那个字眼,这并不奇怪。“我拥有一个庞大的有价证券组合网,我对它管理得非常好,”他说。“当我看见市场尚未看到的具有战略价值的股票头寸时,我便买下一大笔,就是这样。”
  “那种战略奏效吗?”
  “我虽然犯过一、两次错误,但总的来说还是做得很不错的,”派珀说。
  “你最近做成了什么生意没有?”我问。
  派珀抱歉地微笑着。“我恐怕不想谈论具体的投资,这可不是个好主意,它会使人们过多地知道我经营的底细,玩牌的人在退出牌戏之后是决不会说出自己的真实目的的。”
  我什么情况也没问出来,派珀可以整晚地扮演诚实富有的美国绅士的角色。谁知道呢,也许他真是一个诚实富有的美国绅士,还有最后一件事我想试探一下。
  “噢,派珀先生,占用了你的时间,非常感谢。你对我很有帮助,”我撒谎道。“在我临走之前,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是否与戴博拉·蔡特打过什么交道?”
  派珀看起来真的迷惑不解。“没有,我想没有。”
  “或者丹尼-克拉克律师事务所?”我逼视着派珀,他注意到我的凝视,怒不可遏,他不愿意被人盘问。“没有,丹尼-克拉克律师事务所也没有,不管他们是谁,我看我们就谈到这儿吧。”
  我们两人都站起身来,我向酒吧门口走去。
  还没等我走到门口,卡什那矮墩墩的身材便滚了过来。他扯着沙哑嗓子喊着“保罗!你在这儿!欧文!你好吗?你们谈完了?”打破了宁静平和的气氛。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站在那儿,有人跟在卡什后面进了酒吧。
  我认出了他。
  这一回,我可逮到机会好好看看他了,他约莫6英尺高,身材瘦削,长着一张窄脸。几道深深的皱纹从他的鼻梁斜贯到嘴角,他虽然瘦削,但肩膀宽阔而结实,那身西装穿在他健壮的身体上似乎很不相称。他看上去很健康,也很强壮。他的眼睛,那双无精打采的浅蓝色眼睛,茫茫然一无落处,看不出有任何表情,也没有好奇的神色,靠近瞳孔的眼白呈黄色,布着一、两痕细细的纹丝。
  我以前曾经见过这双眼睛。
  “欧文,你认识乔,”卡什继续说道,“这是乔·芬利,这是保罗·默里。你们两人不认识,对吗?乔负责我们公司的美国公司帐面交易。”
  我什么都没说,只是握了握乔那只勉强伸出来的手,乔也一言未发。他看着我,但没有认出我来的意思,什么也没有。
  “你们两人谈得怎么样?”卡什问,“保罗,比较愉快吗?”
  我强作应酬。“是的,谢谢你。这很有帮助,派珀先生,非常感谢,占用了你的时间。”
  卡什的风趣幽默拂去了派珀先前的恼怒。“不客气。我希望你能理解塔希提饭店确实是一个非常好的投资机会。”
  “那可是真的,”卡什说,“这种机会保罗不会错过的,好啦,咱们走吧,今宵夜未央。”
  我们在饭店大堂门厅里告别了派珀,我们来到大街上,卡什跑到路当中去拦出租车。我们俩默默地站着,我觉得很别扭。
  “去比亚里兹,”卡什对出租车司机大声说。
  “那是什么地方?”当我们钻进出租车时我问卡什。
  “香槟酒吧,”他说。“你会喜欢的,那儿会有一伙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的交易员。对你来说,是认识他们的一个好机会。”
  “决不要和交易员见面”是汉密尔顿的格言之一。让推销员去与他们打交道。他们对你了解越少,就越无法利用你,但是我很高兴能有此机会了解一些有关乔的情况。
  汽车在红灯前停了下来,出租车司机扭过头来,看着乔说:“你不识字吗?”
  车里贴满了“谢绝抽烟”的标识。乔猛吸了一口,吐出烟团,眼睛始终盯着司机,一动不动。司机是个大胖子,这下他可来火了。
  “先生,你是怎么回事?我说,你不识字吗?”
  没有反应。
  “乔,把烟掐了怎么样,嘿!”卡什平静地说。
  没有反应。
  交通灯变换成绿灯,司机扭回头去继续向前开。“你要是不把香烟掐了,你给我滚下去。”
  乔慢吞吞地从嘴边拿开香烟,我感觉到卡什稍稍松了一口气。乔把烟举在面前,挤出一丝阴笑,向前倾过身子,将烟头照准司机那粗壮的脖子摁下去。
  “混蛋!”司机大叫起来,猛打方向盘向路边靠去。
  乔迅速打开车门,跳到人行道上。几乎一眨眼的工夫,他就拦下了另一辆出租车跳了进去。我和卡什急忙跟着跳上那辆车,我们的前任司机高声咒骂着,捂着脖子摇来晃去。
  “他激动什么?”我们的新司机问。
  “是个疯子,”乔说罢,暗自悄悄微笑着。
  我们一路无语,继续朝比亚里兹酒吧驶去。我们走进酒吧时,只见里面烟雾弥漫,酒客满堂。地板漆成黑白方格图案,设备是铬材料制成,室内家具陈设颇具艺术性。卡什推搡着我们走到一张围坐着五六个欧洲债券交易员的桌子旁,你一眼就能看出他们是欧洲债券交易员。他们有高有矮,有老有少,一人一个模样,但他们全部神经兮兮的。眼珠子骨碌碌四处乱转,笑声乍起复又止息,很多人已未老先衰,年轻小伙子的脸上爬满了老头子的皱纹。
  桌子上已经立着3个博林戈牌空酒瓶,彻底放松的时刻已经开始,卡什把我介绍给在座的各位。有一两个人向我投来疑惑的眼光。交易员对“客户”始终保持着警惕,就如客户也时刻对他们留有戒心一样,但这阵子人人都在纵情作乐,他们不想因为我的到来而败兴。他们对卡什报以热烈友好的欢迎,对乔则点点头算是打个招呼。
  幸运的是我没有被孤零零地甩在这伙人中间,卡什让我坐在桌子一头,他自己紧挨我坐着,我很感激他的保护。当交易员们隔着桌子互相叫喊时,我向卡什侧过身子。
  “你经常和这些人一起喝酒吗?”
  “偶尔,”他说。“使交易员高兴和使客户高兴一样重要。”
  我呷了口香槟。“出租车里的那一幕是怎么回事?”我问道。
  “那是典型的乔式恶作剧。”卡什说着,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酒。“他这人不可思议,真正的不可思议,当他像那样犯毛病时,最好是离他远远的。”
  “不难想象,”我说。“他工作时不那样吧,对吗?”
  “我想他还从来没在工作中伤害过人吧。”卡什说,“除了伤害他自己以外。”
  “这话什么意思?”
  “这个,我记得有一次他做多头的2千万美元的10年期欧洲债券。他在暗中操作,但是国库券市场却正在赊销,整整一个来小时,他一直在盯着汇率屏幕,等待着市场达到他的所有权水准,这样他就可以解套。突然,他的屏幕不动了,是终端连接出了什么问题,当时我在注视着他,他既没喊也没叫,他的脸上一点反应也没有,然后,他站起身来,照准屏幕抡起拳头打过去。他的手腕割破得相当严重,他只是抓起电话,赔本卖了他的证券后便走掉了,他的手血流如注,但他好像不在乎。”
  “他原先在军队里呆过。在英国特种航空队,他们这样传说的,”卡什继续说,“当时有一天,他在北爱尔兰开枪打死了一个手无寸铁的16岁男孩。没有充分的证据表明他知道那孩子赤手空拳,但是事后不久他就离开了军队。”
  “他后来又怎么进了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
  “噢,是一个美国前海军陆战队军官雇佣了他,那军官认为他找到了一个趣味相投的人。现在,他已和我们一起干了四五年了。”
  “他能干吗?”
  “噢,是的,他不错,非常能干,是华尔街上最能干的。尽管没有一个人喜欢他,但他们只好容忍着。他头脑非常敏锐,对价值的嗅觉非常灵敏,但是我尽量不让他和客户打交道。”
  “除我以外?”我说。
  “是的,对不起。”卡什喝了一口啤酒,向前倾过身子。“对了,你说你有急事要和我谈,你想谈什么事情?”
  我把我与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检查官鲍恩的谈话告诉了卡什。
  卡什仔细听着,当我讲完后,他吹了声口哨。“你最好得小心点儿,那个鲍恩是个好管闲事的杂种,他不会轻易放过什么事的。”
  “卡什,关于这些事,你知道些什么?”我问。
  “这个嘛,什么也不知道,”他说,天真无邪的样子,就像餐衣口袋里装了一盒香烟被当场抓住的学童一样。
  “噢,行了,你一定知道些什么,”我坚持不放过他。“那些债券你是为谁买的?不是DGB,对吧?一定是别的什么人。”
  “饶了我吧,保罗。你知道我不能告诉你。”
  “胡说。你当然能够告诉我,我不是开玩笑,你知道是谁在宣布收购之前买了那些石膏股份?”
  “哎呀,保罗,我打心眼里是愿意帮你的,”卡什说,仍然是那副天真可爱的模样,“但是你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关于股价上涨的事,我一点儿都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我们是在为谁买债券,是另一个推销员与交易另一方谈的。”
  我只好作罢,卡什是个职业撒谎专家,他天天在撒谎,他为此挣钱不少,我看得出来,他是不会让步的。我不知道他仅仅是在隐瞒石膏债券买主的身分,还是背后有更多的名堂。
  我们默默地坐在那儿,看着周围的那一群活宝。这会儿,他们更加恣意无状了,谈话内容已离开债券,扯到了女人身上和办公室里的流言蜚语。
  乔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过来坐到我和卡什身边,我虽然想和他谈谈,但他坐在我身旁却使我有点儿紧张不安,他这人难以琢磨,而且非常危险。
  “怎么样,玩得开心吗?”他问道,毫无生气的眼睛盯着我的脸。他显然已经喝醉了,不过口齿还算清楚,但是说话慢得出奇,而且拿腔作势。
  “噢,看到我的对手们精力充沛真高兴。”我不合时宜地说。
  乔在慢慢地大口喝着香槟酒时,眼睛也一直没离开我的脸。噢,天哪,我心中暗想,他认出我来了。
  卡什竭力打破僵局。“你知道吗,保罗曾是一名奥林匹克田径运动员,”他说。“你记得保罗·默里吗?跑800米的?几年前他得了一枚铜牌。”
  “哦,是吗?”乔说,依然盯着我看。“我说我怎么认得这面孔哩。我自己也是田径爱好者,你仍坚持锻炼吗?”
  “说不上,”我说,“我有时还跑一跑,但主要为了放松放松,谈不上锻炼。”
  “什么时候我们应该赛一赛,”乔直截了当地说。
  我一时拿不准该如何作答,自从乔落座以后,他的眼睛就没离开过我的脸,这使我感到浑身不自在。我想他总眨过眼吧,但是,即便是如此,我也没有注意到。
  我环视着屋里,想甩掉他的凝视,但这没用。
  “这么说,你为德琼工作?”他说。
  “是的。”
  “汉密尔顿·麦肯齐是个杂种,是不是?”
  我放声大笑,尽力保持随便的语气,“他看起来也许是那样,但实际上他是个很好的老板,而且他还是一个出色的有价证券组合管理者。”
  “不,他不是。他是个骗子,是个杂种。”
  对此我似乎不能多说什么了。
  “戴比那个婊子曾为你工作,对不对?”
  我没有作声。乔继续说:“我听说几天前她掉进河里了。惨哪!”他不带感情地慢慢说出这一番话,最后一句分明是令人不快的反话,我假装没有注意。
  “是啊,是个可怕的悲剧。”我说。
  “你睡过她吗?”
  “没有,当然没有。”我强忍着,控制住了涌上心头的怒火。我迎着他的目光,也狠狠地瞪着他。
  “你没有?那倒滑稽了,其他人个个睡过,”乔说,嘴角拧出一丝淫笑。“那个戴比,她是个讨人喜欢的姑娘。她总是要那个要个没完。我自己就干过她几次,荡妇。”他笑得更加猥亵了。
  桌上的人都不吱声,静了下来,所有的眼睛都看着我,我知道他在激我,一心想打架,我生气了。
  我缓缓地站了起来。他只是扬脸看着我,嘴角上依然挂着一丝淫笑。
  就在那当儿,卡什推推我。“嗨,走吧,保罗。你对我说想早点睡觉的,咱们合乘一辆出租车走吧。”
  我知道他说的有道理,便由着他把我推出了酒吧。
  “伙计,听我的,你最好别跟那家伙打架。”当我们钻进一辆经过的出租车时,卡什说道。“还算好。他想挑你打架,但没有成功。”
  “无赖,”我说,“那家伙是个无赖。”我坐在出租车里,怒气难消。我脑海里浮想着,要不是卡什拦住我,我会在比亚里兹酒吧间对他干出些什么事来。
  过了几分钟,我问卡什道:“他说的关于他和戴比的事是真的吗?”
  “这个,我不知道。我想一两年以前,他和她交往过几个星期。但是,我想是戴比提出和他分手的,也许那就是他依然恼恨她的原因吧。”卡什碰碰我的胳膊。“我说,别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她是个好姑娘。”
  “是的,”当出租车停在我的公寓外面时,我说道。“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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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第二天我依然怒火不息。我曾在戴比死的地方见过那个狗杂种。很显然,他就是费利西蒂说的那个凶暴残忍的男朋友,那个把戴比支使得团团转的家伙,那个戴比就他的婚姻问题与他对质时毒打她的混蛋。
  我越想越恼火,恨自己头天晚上没揍他一顿再走。我决定晚上去他的住处,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虽然我明知这样做很愚蠢,但是我决意要去试试。
  我打电话向卡什打听乔的地址,他不想告诉我,但我坚持不放,我一直等到7点钟,我想那时候乔会在家,便出门直奔地址上的万兹沃思。
  他住在一个死胡同里,小路两旁座落着一排排爱德华式大红房子,那是本世纪初一些中级银行家的住宅。
  那是个大热天,空气依然闷热得令人窒息。小路上静悄悄,两旁的房屋年久失修,窗户烟熏尘蒙,有的已经裂缝,门和窗台上的油漆已经剥落。大部分房屋已被改建为公寓,供在伦敦城里上下班的单身族或未婚配偶租住。在垃圾箱之间灵巧地窜来窜去的什么柔软的小东西把我吓了一跳。是一只猫?一只城市狐蝠?
  我开始觉得心神不安。我不知道乔见到我会作出什么反应,我只知道他这人难以琢磨,而且有时候很残暴。我准备用来质问他的话在我脑海里酝酿了一整天,这阵子它们突然全失去了说服力。我在静寂的街道上止步伫立。接着,我仿佛看见戴比坐在她的交易台前,身子向后仰,面前摊开一份《每日邮报》,她的眼睛闪闪发亮,笑逐颜开地撩逗着我。于是,怒火复又冲上我的心头。
  我大步向前走去,乔家的房子坐落在街道的尽头。那是一幢因为过高而显得单薄的红房子,孤零零地遗世独立,装饰着两个维多利亚时代哥特式小塔楼,我走上一条短短的车道,立即隐入了一簇簇高高的杜鹃花树丛后面,看不见街道了,油光闪亮的深绿色叶子遮起些许树荫。
  我依稀听见婴孩低弱的啼哭声,好像是从房里后面传来的。我摁响门铃,没人应声。然而,那婴孩听见了,随即哭得更厉害了,变成了尖叫声。那哭声嘶哑且躁怒,刺破了院落里令人窒息的沉寂。
  难道乔把他的孩子一个人锁在家里大哭?有可能,但是他的妻子呢?我择路穿过屋前的花坛,从窗户里望进去,我看见一个大厨房,案桌上摆满了准备得半半拉拉的饭菜,地面上撒落了切好的洋葱片,还躺着一把厨用小刀,炉子上一只煎锅锅沿沸溢出一些剁碎的肉馅,肉和油汁滴到煤气火头上。
  我又走到另一个窗口朝里看。哦,那儿有个人,一个女人蜷缩在客厅里的一张沙发上,无声地抽泣着。她的下巴支在曲起的双膝上,我看不清她的脸,但是她的双肩在不规则地抽动着。
  我敲了敲窗户,沙发上那人没有反应,我又敲了敲,用劲敲了敲,震得窗玻璃格格直响。一缕缕湿乎乎的浅棕色头发之间抬起一张泪迹斑斑的瘦削脸庞。她的眼睛勉力看着我,然后,她的头噗地一声向后倒在沙发靠垫上。
  我看见屋子后面有几扇落地窗户,敞开着通向外面的小花园。我从房子一侧绕过去,爬过一扇上了锁的边门跳进花园。
  我站在落地窗户的窗台前,夕阳的余晖流过我的肩头泻进装饰得漂亮雅致的客厅里,从我站的地方只能看见那女人穿着凉鞋的脚,婴孩这会儿已经不哭了,显然是在聆听着有无其他成人走近。我能听见那女人在呜咽,哀哀的,轻轻的呜咽声。我咳嗽了一声。“喂?”
  没有回答。她一定听见了,但她不理睬我。
  我移步挪到沙发前面。“你没事吧?”我说,轻轻碰碰她的肩膀。
  她动作笨拙地爬起身来,在沙发上坐直,双臂依旧环抱在膝头,她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停止了啜泣。“你究竟是谁?”
  她生着一张瘦削的脸,脸蛋儿很漂亮,但是面色苍白,毫无生气。这是一张曾经无数次以泪洗面的脸。此刻,泪水正流过她的脸颊,犹如涓细的小溪,从那双红肿若桃的眼睛向下流到微微颤动的双唇上。当她前后摇晃的时候,我看见她一只手抓着胳膊上部,另一只手捂着肋部,她在忍受着疼痛的折磨。
  “我叫保罗·默里。我给你倒杯茶,好吗?”
  她满脸疑惑地看着我,显然是在思忖着是否该叫我滚出去,最后,她点了点头。
  我走进厨房,端掉炉子上的肉汁,坐上电水壶。婴孩安静下来了,一定是终于睡着了,我呆在厨房里等着水开,我没有听见那女人有任何动静。
  我找到了一包袋泡茶,把它放进一只大茶缸里,沏上开水,加了点从冰箱里取出的牛奶,然后拎出茶袋,把茶端了过去。
  我把茶缸递给她。“要加糖吗?”
  她看着我,似乎没听见我说什么,然后伸过手来接茶缸。当她向上伸手时,因疼痛本能地向后一缩。我坐在她对面的一把扶手椅里。
  “你被打伤了吗?”
  她没有答话,只是弓着身子喝茶。
  我沉默了一两分钟。“要不要请医生?”
  她摇摇头。
  “真的不要?哪根肋骨也许断了。”我起身走向写字台旁边的电话。
  “别。”她的声音突然清晰起来。“别。”她又说道,这一次则是轻声低语。“请别打电话。”
  我离开电话,又坐了下来。我尽量地用安慰的口气轻声与她说话。“你叫什么名字?”
  “萨莉。萨莉·芬利。”
  “这是乔干的吗?”
  萨莉没有回答,但她的肩膀开始抖动,又深深地抽泣起来。
  我走到她身旁,抚摸着她的肩膀,我能感觉到她仅仅稍微放松了一点。
  “他到哪儿去了?”
  她用手背抹了一把鼻子。“去外卖酒店了,买啤酒去了,在干过那个之后,他总喜欢喝酒……”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我站在那儿感到爱莫能助,我抽回放在她肩头的手。
  “你别走,”她说道,抬起头来,恳求地看着我。她想对我报以微笑,但下嘴唇哆嗦得太厉害。
  于是,我只好一言不发地站在那儿,手放在她的肩头,等着乔回来。
  我想离开,常识告诉我应该离开,但我又不忍抛下萨莉任乔欺凌。我必须站在那儿等他回来,但是,我不知道当他回来时我会做出什么举动来。
  就这样,我们等着,萨莉的手压在我放在她肩头的手上面,执意不让我走,我们两人默默地听着门厅里时钟的嘀嗒嘀嗒声和花园里鸟儿的叽叽喳喳声。
  我正欲从她身旁抽身离开,这时我听见外面小路上响起嘎吱嘎吱匆忙的脚步声,脚步声停了。前门锁眼里响起钥匙嘎拉嘎拉的转动声,接着卡嗒一声响。当门打开时,铰链吱吱作响;当门关上时,发出低沉的撞击声,走廊里响起轻轻的脚步声。
  我伫立静观着打开的门,我的手能感觉到萨莉骤然紧张起来,然后便一动也不动了。
  他看见我很惊讶,但只是转瞬即逝的一刹那,他的眼睛从我脸上迅速地扫到萨莉的脸上,接着再次停留在我的脸上,那凝视冷峻、僵直,生气全无。
  萨莉的手从我的手上滑落下来,两眼低垂,看着地面。
  乔挤出一丝微笑。“我说呢,我们家来客人了。我能为你倒杯啤酒吗?让我把这些放到冰箱里。”他向我晃晃手里拿的6瓶装的一盒啤酒,尔后一闪身进了厨房。
  我和萨莉等着,一动也不动。
  他转眼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把刀,就是掉在厨房地上的那把刀。刀虽不大,但我看得出来它很锋利,刀刃上还粘着两小片洋葱哩。
  “亲爱的,你为什么不上楼躺躺去?你看起来好像累了。”他说。
  萨莉浑身筛糠似地站起来,瞥了我一眼,那眼光交织着恐惧和遗憾,然后她悄悄走出房间进了门厅,我听见她踢踢嗒嗒快步上楼的脚步声。
  乔手里握了把刀,他也许打算试试锋芒。我不能自欺欺人,认为自己能够保护他的妻子,另外,此刻可不是问他难题的时候。
  要沉着冷静,想法脱身。
  乔挡住了我通往落地窗的路,我的眼睛扑闪着掠过他的肩头,我只需三大步就能冲到门厅里。我跨了两步,但是乔已看见我的眼睛动了。我及时收住了迈向门口的莽撞的脚步,避免了撞在他的刀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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