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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易场

里徳帕斯(英)
 
交易场
作者:迈克尔·里德帕思
译者:侯萍、闻炜、李平
本篇是迈克尔·里德帕思1995年出版的处女作。
在英国伦敦的德琼投资管理股份有限公司里,昔日的奥林匹克长跑铜牌得主保罗·默里在担任欧洲债券交易员仅半年的时间里,便以自己的勤奋努力和出众才华赢得了上司的赏识和客户的信赖。正当他踌躇满志,准备在证券交易市场大展宏图之际,在一次交易中,他偶然发现了一桩跨国集资舞弊案,导致了德琼公司一笔巨额资金的流失。他决定将此事禀报上司汉密尔顿先生,而就在这时,他的同事和好友蔡特小姐却神秘地遭人暗杀。他顿觉此案的严重与复杂,但为了伸张正义,查明杀人元凶,揭露舞弊阴谋,他毅然决然地开始了艰难的明查暗访,掌握了许多确凿的证据,因而,他也成了舞弊案阴谋团伙的追杀目标,险遭毒手,但他不畏艰险,在同事和朋友的支持和帮助下,终于将一个跨国投机团伙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第一章
  转眼之间,不出半小时的工夫,我就损失了50万美元。正在这当儿,咖啡机又坏了。今天看来情况不妙,要倒霉了。50万美元可不是个小数目,而此刻我又非常需要来一杯咖啡。
  这是7月里一个静谧的星期二,开始时一切正常。在德琼投资管理股份有限公司里,我的老板汉密尔顿·麦肯齐外出不在。我一边重新阅读着刊登在《金融时报》上的一篇乏味的报道,一边哈欠连天。那篇报道是有关昨天的一件虚张声势而无实际意义的事情。我周围的那些交易台半数以上都空着;有的人外出公干,有的人休假去了,电话机和证券票据七零八落地摊散在无人问津的台面上。其他地方也混乱无序,糟糕一团。办公室使人觉得像一个图书馆,而不是交易室。
  我抬眼朝窗外望去。伦敦城那一幢幢灰不溜秋的高楼默默矗立,直指苍穹;下面街道上弥漫着令人昏昏欲睡的暑气。我注意到,在西面一百码处,一只茶隼在绕着商会保险大厦的楼顶翱翔空中。赫赫有名的金融中心陷入了休眠状态,很难使人相信那个沉睡的世界里在发生着什么事情。
  我面前的电话板上,一盏孤灯闪烁起来。我拿起电话听筒,“喂?”
  “保罗吗?我是卡什。它来了,我们正在做。”
  从那浓重的纽约口音里,我听出来是卡什·卡拉汉。他是美国一家大投资银行——布龙菲尔德-韦斯银行——的“生产能手”。他声音里流露出的急促口气使我在椅子上有点儿坐不住了。
  “什么来了?你在做什么?”
  “我们在10分钟之内就要进新瑞典债券了。你想知道价格吗?”
  “是的,请讲。”
  “那好。债券金额为5亿美元,9.25%的息票。10年期,开盘价是99。收益率为9.41%。清楚了吗?”
  “清楚了。”
  瑞典人正在通过发行欧洲债券的办法借贷5亿美元。他们以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为包销商。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的任务就是把债券卖给投资人;“欧洲”的意思是指该债券可以出售给全世界的投资人,而决定是否买下它正是我的工作。
  “9.41%是个很不错的收益率,”卡什继续说道。“10年期的意大利债券收益率是9.38%,而且没有谁认为意大利债券能与瑞典债券媲美。加拿大债券更能说明问题,其收益率只有9.25%,这还用得着多想嘛。这债券定会看涨,明白我说的意思吗?要不要我给你买下1千万?”
  即使是在市场行情最好的情况下,卡什的销售热情也是十分的高涨。现在手上有5亿美元要抛售,他更是兴奋得不知天南地北了。不过,他说的也有道理。我在计算器上揿了几个键。如果新债券的收益率真是跌到加拿大债券9.25%的话,那意味着售价将从99升到100。对于任何一个投资者来说,迅速以原始发盘价买下债券都会获得可观的利润。当然,如果债券发行失利,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将不得不降低售价,一直降到该债券的收益率高到足以吸引买主为止。
  “等一等。这笔交易我得考虑考虑。”
  “行。但你要快点,你该知道我们已经给了东京3个亿。”电话挂断了,卡什又忙着去接下一个电话。
  我几乎没有时间去收集信息再作出决定。我敲出了哈里森兄弟公司推销员戴维·巴勒特的电话号码。我把卡什的话对戴维重复了一遍,并征求他对这笔交易的意见。
  “我不喜欢它,听起来是个好价,但你还记得两星期以前上市的世界银行发行的债券有多么糟糕吗?眼下没有人购买欧洲债券。我想我在英国的客户谁也不会去买它的。”戴维那清清楚楚不紧不慢的语调透着颇有分量的经验之谈和分析洞澈的真知灼见。大多数情况下,他的判断都准确无误,因而他拥有一批忠实的客户。
  “你的看法非常有帮助,谢谢。”说完,我挂上了电话。
  又一盏灯闪烁起来。这回是克莱尔·杜哈梅尔来的电话。她是一个能言善辩,很有说服力的法国女人,为洛桑-日内瓦银行出售债券。
  “保罗,你好,日子过得怎么样?你今天准备从我这儿买点债券吗?”她那低沉而沙哑的口音是经过精心斟酌的,甚至铁石心肠的客户听了也难免不为之动心。
  那天上午,我无暇听克莱尔在电话上调情闲聊。尽管她竭力藏而不露,但她确实具有过人的判断力,我急需倾听她的意见。“你认为新瑞典债券怎么样?”
  “简直可笑!那不过是个蹩脚货,十足的蹩脚货,我讨厌眼下的市场行情,我的客户以及我的交易员也有同感。实际上,要是你想购买债券的话,我敢保证他们会以极低的价格卖给你。”
  她的意思是她的交易员对新瑞典债券毫无好感,一旦该债券上市,他们将设法把债券抛出去,以期今后以更便宜的价格重新吃进。
  “布龙菲尔德-韦斯银行说这笔交易的大部分已经投放到东京市场了。”
  克莱尔略带愠怒地答道:“我得眼见为实。当心点,保罗。很多人由于听信卡什·卡拉汉的话赔了大钱。”
  接下来几分钟里,我面前仪表板上的指示灯频频闪烁,推销员们纷纷来电话洽谈生意,他们中没有一人喜欢这种债券。
  我需要仔细考虑一下,我叫我们的助手卡伦把所有打进来的电话都挡回去,我喜欢这笔交易。眼下市场非常疲软是事实,两星期以前世界银行发行的债券进展不利也是事实。但是,打那以来不曾发行过新的债券,我感觉到投资者都手攥现金等待着购进合适的债券。这新瑞典债券很可能就是他们所期盼的,其收益率显然颇具吸引力。
  最令人感兴趣的是日本方面。如果卡什说的是实话,他们的5亿美元债券真的已经在日本售出3亿的话,那么,这笔交易会非常看好。但是,我该相信卡什吗?他该不是把我这个在证券市场仅仅滚打了6个月的28岁的新手当傻瓜吧?要是汉密尔顿在这儿,他会做出什么决定?
  我环顾一下四周。我想应该与杰夫·理查兹讨论一下此事。杰夫是汉密尔顿的副手,负责本公司在货币和利率方面的战略目标。但此君凡事都喜欢以极其精确的经济分析为依据。他可不喜欢做新债券交易。我朝他的办公桌望过去,见他正在把一本统计帐簿上的数字输入计算机,最好还是别去惊动他。
  除了卡伦之外,办公室里仅有的另一个人是戴比·蔡特。直到前不久,她一直在从事由本公司控制的资金的管理工作。两个月前她才上交易台,经验甚至比我还少。但是,她思维敏锐,我经常与她讨论一些看法。她的交易台就在我旁边,她坐在那儿,一直在饶有兴趣地关注着正在发生的一切。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想从她脸上寻找决定。
  “我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问题,不过,还不至于要自杀吧。”她说道。“你看上去像是要跳窗似的。”她那宽宽的脸上绽开了笑容。
  我向她回报以微笑。“只是在考虑,”我说。我向她简单地讲了讲卡什所说的新瑞典债券的情况,以及他的竞争者对这笔交易所缺乏的热情。
  戴比仔细倾听着。她思索了片刻之后说道:“嗯,如果卡什喜欢这债券,我便压根儿碰都不去碰它。”她扔给我一份《每日邮报》。“你要是真想把我们客户的钱赌光的话,为什么不在保险点的东西上下赌呢,如坎普顿公园赛马场4点30分的那场赛马?”
  我把报纸扔进了字纸篓。“说正经的,我认为这债券也许有利可图。”
  “我也说正经的,如果卡什搅在里面,就别做。”她说道。
  “要是汉密尔顿在这儿,我肯定他会介入的。”我说。
  “那好,你去问问他。现在他该回到旅馆了。”
  她说对了。那天,汉密尔顿在东京花了一天时间与那些资金由我行管理的机构进行洽谈。现在,会议应该结束了。
  我转身对卡伦说:“给我接通汉密尔顿的电话。我想,他住在帝国大饭店,快一点。”
  我还有两三分钟时间。卡伦只花了一分钟就在汉密尔顿下榻的旅馆里找到了他。
  “你好,汉密尔顿。很抱歉晚上打搅你。”我说。
  “没关系。我只不过是在补看一些材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对此犯愁。这个所谓的‘研究’全是胡说八道。发生什么事啦?”
  我概括地汇报了一下新瑞典债券那笔交易,并重复了戴维、克莱尔和其他人的否定意见。然后,我把卡什说的关于日本市场动态的话告诉了他。
  停顿了几秒钟之后,我听到了汉密尔顿那带着淡淡的苏格兰语调的温和而镇静的声音。这声音宛如一杯上好麦芽酿造的威士忌,顿时抚平了我的紧张情绪。“非常有趣。保罗,我们也许可以在这笔交易上做点文章,小伙子。今天上午,我和两家人寿保险公司谈过了。他们都说对美国的股票市场颇为担忧,并且一直在大量抛售股票。他们有几亿美元要投放债券市场,但一直在等待一种新发行的大宗债券,这样他们便可吃进他们想买的数量。日本人你是了解的,如果他们两家都这样认为的话,那就可能还有5、6家也持有同样的观点。”
  “这么说,卡什说的也许是实话?”
  “这事虽然好像有些离奇,但情况也许正是如此。”
  “那么,我买它1千万?”
  “不。”
  “不?”我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听汉密尔顿刚才的话音,这笔买卖好像有利可图。
  “买1个亿。”
  “1亿美元?拿定主意了,在一笔人人不喜欢的交易上投这么多钱,好像太多了。实际上,不管是投在哪笔交易上,这钱好像都太多了。我肯定我们手头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现金。”
  “那好,卖掉一些其他债券。听着,保罗。赚大钱的机会可是千载难逢的。现在机会来了。买1亿。”
  “好。今天晚上你一直呆在旅馆里吗?”
  “是的,不过,我还有不少事情要做,所以,你不到万不得已,就别打扰我。”汉密尔顿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买1亿美元可是要冒大风险的,极大的风险。如果我们打错了算盘,我们的损失会把我们全年的功绩毁于一旦,而且很难对那些把钱委托于我行的机构或个人解释清楚。另一方面,如果日本真的买下了3亿美元的话,再加上我们买的1亿美元,那么只剩下1亿美元供其他人购买。汉密尔顿素以偶然会冒成败参半的风险,并能险胜而名闻遐迩。
  一盏指示灯闪烁起来,是卡什来的电话。
  “我们现在正在发售债券。伙计,想好没有?想不想买1千万?我觉得这种债券运气不错。咱们在这上面好好赚它一笔!”
  “我要买1个亿。”当我缓慢而审慎地说出口时,喉头一阵发紧。
  甚至连卡什听到这个数字也惊得说不出话来。我只听见话筒里传来一声轻轻的“哇!”他让我足足等了五秒钟。
  “买1个亿我们就不能照99算了。我们可以按99卖给你5千万,但另外5千万,我们得按99.20算。”
  我要是依了饶了他,我就不是人。
  “听着,你我都知道市场上其他人都不喜欢这笔交易。我不过是碰巧喜欢上它了,但我只出价99。要么按99的价格买1个亿,要么就一个子儿不买。”
  “保罗,你不明白这些事的运作方法。如果你要买那么多债券,你必须得按时付款。”
  卡什连哄带骗的腔调使我十分恼火。
  “按99卖1个亿给我,要不然你就留着你那些蹩脚货吧。”
  一时沉寂无声。然后,卡什开口说话了:“好吧,你赢了。我们以99的价格卖给你1亿美元新瑞典债券。”
  放下电话听筒时,我的手直发抖。这是我有生以来经手的最大一笔买卖。顶着市场上其他人的不同意见,拿1亿美元打赌,使我不禁有点儿胆战心惊。我的脑海里幻想着种种可怕的后果。如果我们全盘皆错怎么办?倘若在随后的几分钟之内,我们损失了数十万美元怎么办?我们将如何向德琼先生解释此事呢?我们又怎样对把钱托付给我们的那些机构交代呢?
  不能老这样想,我必须把这些假定推测从头脑里统统赶出去。我必须把我头脑中情绪化的胡乱猜测变成精确可靠的计算,我必须放松,我注意到自己紧握电话听筒的手指关节都泛白了。我强迫自己放开了手。
  面前的几个指示灯都在闪烁,我抓起其中一个受话器,是克莱尔。
  “我怎么跟你说的?十足的蹩脚货。你买了没有?”
  “对,说实话,我们确实买了一些。”
  “噢,不。”听起来她深表同情。“我们真的得对那个卡什提防着点。不过,如果你们还想再买一些的话,你们知道该买谁的。我们的价格是98.90。”
  “不了,谢谢。再见。”
  这么说,洛桑-日内瓦银行已经在以低于99的原始售价出售债券了。但是,克莱尔曾提到过他们准备卖空他们没有的债券,以期今后再回购,怪不得他们的售价低。
  我拿起另一个电话。
  “你好,保罗,我是戴维。你们买了新瑞典债券吗?”
  “买了一点。”
  “噢,这种债券正在陡跌。我们正在递盘的价格是98.75,以98.80的价格出售债券。我的客户们没一个喜欢它。”
  噢,天哪,全都乱套了,价格正在暴跌。按买入价98.75算,我已经损失了25万美元。就这么认了?我想起一句老话,“减少损失,利润打滚。”接着,我又想起了另外一句话,“主意一定,切勿三心二意。”这话太有启发了。动动脑筋,保罗,好好动动脑筋。
  又一条电话线信号灯闪烁起来,又是克莱尔。“看起来,这种债券的情况恐怕不妙。现在我们的出价是98.50。到处都是抛售债券的人,这种债券看来只会下跌了,你想采取什么措施吗?”
  98.50!现在我要赔50万美元啦。我内心里一个声音尖叫道:“抛!”但是,值得庆幸的是,我控制住了自己,以平静、嘶哑的声音回答道:“不,眼下不想采取任何措施,谢谢你。”
  我往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打电话,接电话的是卡什。
  “这笔买卖是怎么回事?我原想你已经卖出大部分了吧?”我问道,勉强控制住自己的声音,没有叫喊起来。
  “放松点,保罗。我们卖给日本市场3个亿。我们卖给你1个亿,我们卖给一个美国人5千万。我们从其他交易人手里买进了大约5千万,加起来一共5个亿。瞧,现在市场上已经没有了。”
  我真想对他尖声大叫一通,我真想在电话里痛骂他一顿,但我没那样做,我只是轻声对他说了声“再见”。
  我觉得受骗了,被出卖了,最糟糕的是我感觉自己愚蠢之极。对于市场行情,谁都有可能判断错误。但是,只有傻瓜才会把1亿美元托付给卡什·卡拉汉。当这种债券的暴跌已经成为事实时,他竟然还不承认自己的谎言。我设法给身在东京的汉密尔顿打电话,但是找不到他。我让卡伦继续打电话,自己却苦思冥想,希望能想出个最佳方案,以便把这笔糟糕的交易的损失减少到最低程度。
  在此期间,我的整个身心全系于电话的另一端。我第一次抬起头来,看见戴比正在看着我。她一直在注视着发生的一切。那似乎始终挂在她嘴边的微笑已不见了踪影,满脸露出忧虑的神色。
  “你刚才说的跳窗是什么意思?”我说,竭力使自己的声音不颤抖。
  她挤出一丝微笑,但随即又是满脸愁云。
  “有什么主意吗?”我问道。
  戴比眉峰紧蹙了片刻,我不该问她,解决这个问题无魔法可言,再说我也不该把这样一个大纰漏的责任推诿于她。然而,在她停顿不语的当儿,我发觉自己竟然希望她能指出一个我曾忽略了的简单的解决方法。
  “你可以抛售嘛。”她说道。
  我是可以抛售,但要损失50万美元,很可能还会丢了工作。或者我干脆束手静坐,甘冒更大损失的风险。
  我突然非常渴望来一杯咖啡,以帮助我思考,或者说至少让我手里握着点什么东西。我站起来,朝交易室一角走过去,那儿有一台咖啡机,供应“地道的”过滤咖啡。虽然这种咖啡的味道比速溶咖啡还要糟糕,但是所含咖啡因要浓些。我揿了一个按钮,拉了一下拉杆,什么也没有出来,我用手侧砰砰敲打着咖啡机,仍然毫无动静。我对准咖啡机底座狠狠踢了一脚,踢出了一个小凹痕,获得了几分发泄的快感,然后大步走回我的交易台。
  想想看!如果卡什撒了谎——似乎十有八九是这样——那么肯定还有大量未售出的债券待售,所以价格一时也不会上涨。但是,以98.50的价格,该债券现在的收益率是9.49%,这比类似品级的任何其他欧洲债券的收益率都要高,价格迟早总是会反弹的。如果卡什是撒谎的话,我不应该抛,而是应该紧握不撒手。只要沉住气,耐下心来,我也许能够挽回损失,甚至还可能赚上一笔。
  要是卡什没有撒谎呢?要是所有其他交易员全部错了呢?要是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真的已卖给日本3亿美元债券了呢?那样的话,一旦其他交易员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他们将被迫补进他们的空头,换句话说,就会买回他们不久以前卖空的债券。那时,价格将会直线上升。到那时,凡是现在有魄力,有胆量买下更多债券的人,都可能会发一笔大财。
  这事我越琢磨越觉得卡什说的很可能是实话。我虽然不信任卡什,但我信得过汉密尔顿。如果汉密尔顿相信日本人会购买一种颇具吸引力的新债券,那很可能他们已经买了。我如何分辨得出孰是孰非呢?
  主意来了。虽然这要冒极大的风险,但是如果成功的话,报偿是相当可观的,我来不及与汉密尔顿切磋核实,要想成功的话,我现在就必须动手。
  我打电话给卡什,在他接电话的一眨眼工夫间,我的心脏砰砰直跳。
  “要是价格合适的话,我想再买5千万。”我的声音听起来如此沉着镇定,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
  卡什大笑起来:“这就对了,保罗!让咱们从中发笔财吧!请稍候。”
  这话对我没有任何意义。对于推销员来说,债券卖得越多,所得佣主也就越多。不管怎么说,至少卡什可以赚一笔。真正的考验要等卡什查询后报出价格。如果仍有几千万债券待售,那么他就会马上回来报出一个便宜的价格。那样的话,我就得想法抛掉手中购买的债券。如果他们真的已售出所有债券,那他就会找出种种借口,报出高价。
  我等了大概只有1分钟,却好像过了10分钟似的。终于,卡什出现在电话的那一头。
  “很抱歉,我们恐怕只能设法弄到1千万,而且价格只能按99算。”
  从他的话音中听得出来,他以为以高于他的竞争对手的报价半个点的价格,提供少于我想购买数额的债券会遭到我的抗议。他想错了,我没有动怒。这是个机会,我要充分利用这个机会。
  “好吧,我出99的价格买1千万。”
  我必须行动迅速,下一个电话是打给克莱尔的。
  “你还急于抛售新瑞典债券吗?”我问道。
  “噢,那当然啰。”她的声调显然很愉快。“我可以98.50的价格卖一些给你。”
  “很好,我买2千万。”
  我又打了两个电话,设法以98.60的价格又吃进了1千5百万。这样,我拥有的债券总数达到了1.45亿美元。于是,我坐下来静等,我虽然仍感到紧张,但这是猎手的紧张,而决非被猎者的惶恐。
  这种紧张没有持续多久,不出两分钟时间,指示灯便接二连三地闪烁起来,交易员纷纷出价买债券。他们的出价从98.60升到98.75,又升到98.90。这时,戴维·巴勒特来电话了。
  “我愿出99.10买2千万那些瑞典债券。”他说。
  “对于这样一种前景不怎么样的债券来说,这个出价可够高的。”我取笑他说,抑制不住声音中的异常欣快感。
  “这事挺滑稽的,”他说。“起先,价格如我所预料的那样跌了下去。然后,有人在什么地方买进了一些债券。打那以后,交易员们便一直在抢着补进他们的空头,但是在任何地方都买不到债券。这样,他们就把价格抬上去了。最有趣的是我的几个英国客户,他们已经袖手旁观了一个月,却突然脑子发热要买这种债券。他们认为这种债券有价值,而且其飞涨的价格使他们唯恐在整个市场上错过一次升值的机会。”
  我卖给戴维2千万美元债券,在那天剩余的时间里又抛出了7千5百万美元。特别是克莱尔,一直在乞求不止。洛桑-日内瓦银行在那种债券上损失惨重。我决定留下5千万美元,理由是在今后的一两个星期内,它也许还会进一步升值,同时,我还卖掉了一些其他债券,以筹措现金准备吃进,我计算了一下总收益。那一天,我实现利润近40万美元,余下的5千万美元上还可以再得30万美元利润。
  我猛地往椅背上一靠,感到精疲力尽,我好像体力上已经彻底垮了。过去几小时里的紧张、兴奋和大汗已经使我浑身瘫软。但是,我的买卖成功了,而且是巨大的成功。无论汉密尔顿会说什么,他也不能否认这一点。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知道了对付市场并赢得市场是股什么滋味。这滋味感觉还不错,我已向自己证明,我能够成为一名优秀的交易员,一名出类拔萃的交易员。我希望我也向汉密尔顿证明了这一点。
  “行了,瞧你美滋滋的样子。”戴比打断了我的思绪。“要是哪天下午,你还有靠卖弄小聪明获得成功机会的话,跟我说一声。我敢肯定二手轿车生意对于你这样的聪明人来说会有赚头的。对了,你怎么不请我喝一杯啊?”
  “怎么老要我买酒请客呢?难道公司不付你薪水啊?”我说着穿上了外套。
  我想起一件事,“等一等,我得再打个电话。”
  我拨了帝国饭店的号码。当我要求接通汉密尔顿·麦肯齐的房间电话时,接线员告诉我他已留下口信,特意关照请勿打扰。我对这人的沉着冷静感到惊叹不已。这么大一笔钱生死未卜,他却故意采取回避措施,不愿得知结果。这只能说明他非常信任我,让我独自一人处理这笔交易,如往常一样,他是正确的。
  我仍然沾沾自喜,满面春风。我关掉机器,跟着戴比向电梯口走去,留下杰夫依然埋头于他的统计报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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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火车摇摇晃晃,缓缓地停在了伦敦大火纪念塔站。大约有四分之一旅客默默地站起身来,择路穿过车厢移向车门口,我也是其中一员。我们下车踏上月台,走上不长一段楼梯,穿过检票口,出站走进了7月的阳光里。公司职员在那儿各奔东西,又碰上从伦敦桥上乱哄哄拥下来的更大的人群。我加入到走上格雷斯教堂大街的人流中,朝着位于毕晓普斯门大街的办公室走去。几个走错路的人与正在前进的人群逆向而行,拼命推挤着朝街另一头走去。他们由于鲁莽而被人们推来推去。自从“大爆炸”改革①以来,上班族们出门的时间越来越早,因为推销员、交易员和结算人员都想尽力做到自己不是最后一个到达交易台上与东京,或者澳大利亚,或者巴林通话的人。
  
  ①指伦敦证券交易所1986年12月的改革,内容包括取消固定回扣、依靠计算机信息来控制市场等。
  尽管这支大军的目的似乎是一致的,即去工作,去赚钱,但是作为个体,不论男女,又都有着各自的担心、忧虑和责任。有时候,我会冲进拥挤的人群中,急切地想立即到达我的交易台,马上解决头天夜里使我辗转反侧,难以成眠的问题。有时候,我会步履拖沓,任后面的人推着往前走,因为我想拖延与前一天的坏交易进行不可规避的对抗。更多的时候,我只是随着人流移动,头脑仍然昏昏沉沉,不知那天要做些什么事,直到坐下来,手中端了杯咖啡,脑子才清醒过来。
  不过,今天我却飘飘然于九天之上。在过去的24小时之内,我赚了40万美元,谁知道在今后24小时内,我又会赚多少呢?我有一种不合理性的信念,觉得凡是我经手的买卖都会使小钱生大钱。我知道这种情形不会永远持续下去。但是,在我能够享受时,我应该尽情享受。最终,运气会离我而去,连成败参半的买卖都会与我无缘。煮熟的鸭子会飞走,十拿九稳的买卖也会因未预见之事而泡汤,我的计算机将会出现检测不出的病毒。我的工作就像一种药性大起大落的毒品,这种工作会使人上瘾吗?也许会吧。
  比起我刚从剑桥大学毕业时工作的那家美国大银行来说,这种工作当然更富有刺激性。在这之前,我在信贷部干了6年,对从银行贷款的那些公司进行分析,我必须决定这些公司是否具备还贷能力。这是一个需要聪明才智的有趣的工作。但是,银行方面却倾其所能使这种工作变得枯燥无味。信贷部看上去像一个灰蒙蒙的工厂,里面有许多面色苍白的工人,每星期有工作定额,必须交出若干页数的分析材料。
  但这工作倒挺适合我,该银行对我的作息时间深表理解。他们显然认为这事关良好的公共关系。伦敦办事处的总经理是个美国人,以前曾是大学足球队队员,一个热心的体育迷。我上班无论是迟到或早退,他都无所谓,休假日计算得也不严;不带薪水的假期我愿休多久就休多久,整个办事处都为我这个奥林匹克运动会800米铜牌获得者备感骄傲。
  当我放弃了跑步时,他们都不理解,没有一个人能理解,总经理亲自过问了此事。我对他说,我的身体并没什么毛病,我还年轻,再过四年,金牌将会非我莫属。我怎么可能就那样让他失望呢?
  原本就很枯燥的工作变得越来越乏味,他们开始要求我上全班,由于别无他事能够吸引我,那单调乏味的工作变得越发难以忍受。我需要有新意的工作,需要挑战,需要有竞争性的工作。
  因此,当我在《金融时报》上看到一则征聘一名初级交易员的广告时,便整理了一份个人简历寄去。广告说,一个小型资金管理公司——德琼股份有限公司——欲招聘具有丰富信贷经验之人士,该公司将培养此人成为一名有价证券组合经理。过了冗长乏味的两个多星期之后,我收到了回函。他们想见见我!我喜欢在我面谈时见到的那些人。我认为他们既聪明又友善,我可以从他们身上学到很多东西。
  我对我将为之工作的那个人——汉密尔顿·麦肯齐——印象尤其深刻。他是个年近不惑的苏格兰人,中等个头,衣着整洁,身材瘦削,他那一头早生的华发看起来始终像是刚刚理过似的。他蓄的胡须仔细修剪至下巴。他那一双蓝眼睛不看着你的时候显得冷淡漠然。但是当这双眼睛注视着你的时候,似乎能看到你的心里,明察秋毫,对所揭示的一切作出判断。说实话,汉密尔顿看上去好像始终在思考、判断和预测着什么。起初,我发现这很令人害怕,在他面前总是觉得浑身不自在。然而,他却是个优秀的老师,他对事物的认识透彻明了,解释简洁易懂。我常常因未能得出他所作出的结论而觉得自己像个白痴,但是,他总是花时间给我耐心地分析他是如何得出这些结论的。他的批评虽然严厉,但始终具有建设性。他决心要把他知道的关于有价证券组合管理方面的所有知识悉数传授与我。
  他博闻广见,他素以一个悟性极强的冒险家著称。许多现代有价证券组合理论都强调试图战胜牛市的无望性,许多现代有价证券组合经理们倾其全力迎合或险胜市场,汉密尔顿认为这种做法荒谬可笑。他的观点是,把资金托给德琼股份有限公司管理的机构是出钱买主意,他认为自己对这些机构的责任是想尽一切办法为他们多赚钱,这就意味着他要冒风险,而且是大风险。不过,他不会莽撞地去冒险。相反,他会耐心等待,静待良机降临,分析所有的风险,尽量避免或躲过风险。然后,当他确信形势对他有利时,便采取行动,德琼股份有限公司的客户们对投资结果非常满意,因而便把更多的钱托付与他。
  该公司于20年前由乔治·德琼创办。它最初是管理一些著名公益信托机构的资金。自从8年前汉密尔顿加盟以来,该公司吸引了若干海外客户,特别是日本客户,从而使管理资金总额达到了2万亿英镑。近5年来,现已年近古稀的德琼先生每周仅工作3个上午。他仍然全面控制着公司,并从中挣得锦衣玉食。资金投资方向是各种货币的债券,这些证券的管理由汉密尔顿大权独揽,包括我在内,共有6个人为汉密尔顿工作。
  杰夫·理查兹是我们中间资历最深者,他已具有20年的投资经验。他的工作是确定外汇汇率和存款率的走势,并相应变动他的有价证券头寸。他举止温和,运用其深厚的理论根底对市场进行分析,因而他通常总是胜券在握。罗布·格林哈尔希协助他做这项工作,同时还负责管理非美元债券头寸。他与我年龄相仿,已在公司里干了两年。我们还有一个图表制作和研究者——戈登·赫尔利。他对过去的价格进行技术分析,以预测未来的价格。在我看来,这几乎无异于坐观杯中剩留茶叶渣占卜未来,但是,戈登的预测往往都是正确的。
  我的任务是负责有价证券中的美元部分,这占了我们总资金的一半以上。这是汉密尔顿颇感兴趣的领域,也是他仍然积极参与,发挥作用的领域。最终的设想是,我应该和戴比共同担任这个角色。她上岗时间甚至比我还短,眼下,她大部分时间都用于行政管理和起草法律文件,以及一些相对而言无甚利害关系的交易活动。我们大家合用一个助手,一个名叫卡伦的姑娘。她芳龄二十,性情淑静,但工作效率很高。
  我成为这个小组的一员已有6个月了,我喜爱这个小集体。
  我沿着毕晓普斯门大街继续往前走,最后来到殖民银行总部那幢高高的黑色玻璃墙大楼前。随着殖民银行财产的减少,银行总部大楼的用处也大大减小了,以至于现在银行把大楼的上半部各层全祖出去了。德琼公司租的是20楼,从上往下数第3层。我乘电梯上楼,走进奢侈豪华的接待室,一式铮亮的红木家具,价值千金的皮革装订书籍,古老的十八世纪贸易线路版图和雅致的张满风帆的茶叶运输帆船模型。这间屋子给人的印象是殷实富丽,声名卓著,拥有帝国贸易的金融家们在一个世纪以前挣下的财富,能够不动声色地作出稳妥的投资决定。然而事实上,该公司仅有20年的历史,汉密尔顿及其橡木门后面的小组每天都拿着其主顾们的钱在市场上一赌输赢。
  我穿过那些橡木门,走进德琼股份有限公司的交易室。这个交易室比投资银行,以及昼夜不停地从主顾手里买卖有价证券的经纪人的交易室要小得多。相对而言,作为一个小型投资机构,德琼用的人手不多。虽然该公司比其他投资管理机构更为活跃,但是,它并不昼夜开展交易活动,只有当我们看到市场出现独特行情时,我们才买卖债券。
  然而,即使是在相对风平浪静的时刻,交易室里也弥漫着一种压抑紧张的气氛,我发现这种气氛极富刺激性。在这儿,20亿英镑的命运可非同儿戏,得缜密考虑。各种信息通过电话、电视屏幕和报纸源源不断地涌来。这些信息经过分析、辩论和筛选,然后综合归纳。于是,作出决定,购买这种证券,抛售那种证券,或者干脆按兵不动。每一个决定均会导致成百万英镑的流动。如果我们决策正确,我们的客户就能挣赚几万或者几十万英镑,但如果我们决策失误……其责任则毫不留情地要由我们全体承担。
  这房间有两面外墙,从上到下全是厚玻璃窗组成,分别面朝东南和西南。从20层楼上,正好可以越过伦敦城看到东面厄普敏斯特那边的小山丘陵地带,南面水晶宫天线杆的尖顶,以及西面米德尔塞克斯的摩天大楼群。内墙上空空如也,只挂着一排必不可少的钟,指示东京、法兰克福、伦敦、纽约的当时时间,还有一块白色的大记事板,写满了字迹潦草的蓝字,记录着我们几个月以前做的一笔交易。
  屋子里有8张交易台,每张交易台上配备着在世界范围内进行金融交易所必需的设备;路透社和电汇率屏幕,该屏幕提供有关价格、新闻和市场行情的最新信息;个人计算机,用于分析有价证券和过去的价格数据;错综复杂的电话系统仪表板上显示着十来条线路,来电话时是信号灯闪烁而不是铃声大振;还有一个硕大的字纸篓,每天从邮局收到的两英尺高的研究资料大部分都扔进了这个字纸篓中。
  其中有一张交易台比其他台子要大些,也稍微整洁些,其位置与其他交易台稍稍隔开一点距离。此刻,这张大台子空着,汉密尔顿就是在这张交易台前控制着整个交易室,并制定出他击败市场的一个个策略。这个位置使他既能随时获得信息,又能牢牢控制全局。现在是8点5分,今天早上我是最后一个到的,因为我认为这天经地义,理所当然。屋里人比昨天多,气氛也显得更加活跃。罗布休假完毕回来上班了,戈登的研讨会也开完了。他们两人都在打电话,罗布扯着嗓门在说话,这表明他对某事感到忿忿不平。杰夫仍专注地在计算机上工作,与我头天晚上离开他时的姿势一模一样。
  “早上好。”我从他身旁经过时问候道,回答我的是含混不清的咕哝声。
  我向我的交易台走过去,打开台上台下的一溜儿开关。当机器呼呼开动起来时,戴比向我问候道:“早上好,自命不凡的人儿。谢谢你昨晚请我喝酒。”
  “别提了,”我说。“人人皆有走运时。”
  我打开公文包,把前一天晚上阅读的材料扔到台子上。
  “你总不会说真的爱看那玩意儿吧,”戴比指着一本印有布龙菲尔德-韦斯银行标识的黄封面小册子说道。她绕到我的台子前,拿起小册子。“‘万事无常:岁月流逝信息旧’,乔治·福伊希特万格博士著。这书名听起来挺有趣的嘛。”她翻开其中一页,上面是一串长长的方程式,每个方程式还夹杂着转弯抹角,令人费解的句子。“请问,这一个是什么意思?”她指着一串特别长的希腊字母和阿拉伯数字问道。
  “它的意思是‘早上好,保罗,请问要我为你端杯咖啡来吗?’”我说。
  “这一个的意思是‘自己去端你的咖啡,你这个懒虫。’”她指着就在那公式下面几乎同样复杂的一个方程式说道。不过,她说完就把研究资料往台子上一扔,转身向咖啡机走去。
  我喜欢戴比。虽然我们在一起工作刚刚两个月,但是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我们相互之间已经相当了解,她认为我工作太卖力气;我却认为她工作不够卖力。不过,她这人挺有趣,她能正确地观察出证券市场的微小波动,有她在你身边,你就永远别想装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
  她芳龄约莫25或26岁,身材矮小,一头浅褐色的秀发扎成一个马尾发型。她也许显得稍稍有点儿过胖,尽管这给她增添了一种诱人的温柔。她嘴角始终挂着笑容,她那双褐色的明眸总是扑闪扑闪地转个不停,什么也逃不过她的眼睛。
  她是律师出身,曾在一家中型律师事务所工作过两年,专门起草各种条款。后来,她渐渐对法律产生了一种厌倦感,便加入了德琼股份有限公司。在德琼股份有限公司,她也并没能完全摆脱那些文书工作,因为头两年她在我们的“后方办事处”花了大量时间致力于资金的法律结构工作,并检查我们的操作是否符合一系列新规程,旨在确保我们没有偷取我们任何一个客户的钱。后来,她终于说服了汉密尔顿让她做了一名初级交易员。尽管表面上她好像没做什么实质性的工作,但她悟性很高,学得很快。
  她与公司里的每个人都相处得很好,甚至连杰夫·理查兹也不讨厌她的善意取笑,只有汉密尔顿对她的态度似乎模棱两可。在汉密尔顿看来,缺乏责任心是不可原谅的。
  我看看摊开在我交易台上的研究资料,戴比指出的正是福伊希特万格博士的文章中我所不理解的论点。头天晚上我为此绞尽脑汁,琢磨了两个半小时也没弄懂,最后只得作罢。虽然这篇文章与我们正在做的工作没有什么直接关系,但是,我仍渴望尽可能多学一点有关证券市场的知识。尽管通过阅读学到的有关证券交易的知识非常有限,但我还是希望能学到这有限的知识。无论这篇文章有多么复杂或多么神秘,我也要把它啃下来,目的是掌握交易员和资金管理员两者应具备的知识。
  戴比不一会儿就回来了,端着两个塑料杯,里面盛着黑色的饮料。她递给我一杯,然后坐到她的交易台前,把《金融时报》的电视评论版翻开在面前。在白天期间,她得浏览《金融时报》、《泰晤士报》和《每日邮报》。
  一条电话线闪烁起来,是卡什来的电话。
  “伙计,你们德琼公司的人可真走运,”他开腔说道。“昨天我让你做了一笔最美气的买卖,今天我又要把你救出一个陷阱。”
  “什么陷阱?”我问道,愁上眉梢,我没有意识到我们身在陷阱之中。我脑海中飞快地掠过我们拥有的各种债券,试图想起卡什指的会是哪一种。
  “我准备出价买下你们的石膏债券。”卡什说,声音里透着胜券稳操的口气。“我将出价80买下你们的全部债券。”
  “请等一等。”我说。起先,我吃不准他的意思。然后,我从交易台上的一堆文件中翻出了我们公司客户们的一种有价证券。在一组零星交易的债券中间有“美国石膏公司债券,利率9%,1995年到期”,购买日期是三年以前,购买价格是96。
  我用手捂住送话器,仰过身子大声喊道:“嗨,杰夫!”
  杰夫从计算机上抬起头来,对打断他的分析有点不高兴。“什么事?”他答道。
  “你知道美国石膏公司50万美元债券的事吗?我们好像是三年前买的。”
  杰夫皱眉想了一会儿。“是的,我想我知道你说的什么了。那不是汉密尔顿的一个最佳交易。我想他是接近平价买下这些债券的。然后,这家公司遇到了麻烦,不景气了,它们最后一次露面的交易价是60多。”
  “我这儿有人愿意出价80。”我说。
  “那就接受吧。”
  我考虑了片刻,如果卡什突然开价80购买一直以60的价位进行交易的某种债券,那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他知道而我不清楚的情况。
  “关于石膏债券有什么我应该知道的事吗?”我问卡什。
  “不,我什么也不知道。嗨,去年一年汉密尔顿老是抱怨,说我没有给这个交易出个好价。瞧,我终于得到了一个好价。他听到这个消息会高兴的。”
  这是年资较浅的有价证券管理者的老板们外出时,推销员对他们使用的惯用伎俩。他们告诉年轻的管理者,说在同样的情况下他们的老板会怎样做,使他觉得不做某笔交易比做风险更大。在我刚刚工作的头两个月里,曾有一两次落入了这个圈套。汉密尔顿给我上了一课,教给我应该始终相信自己的判断力,决不能相信其他人说他的意见如何如何。
  “唔,”我说,“关于这事我需要一些时间考虑一下。到时我给你回电话。”
  “那好,今晚以前给我回话。这个出价明天也许就变了,”卡什说。
  “行。我今天下午与你谈这事,”我说完挂上了电话。
  我需要了解更多的有关美国石膏公司的情况,我离开交易台后,穿过交易室后面的一扇门,走进图书室。
  “图书室”这个名称对于这个小小的无窗的房间来说也许名不符实,房间里几乎没什么书。沿四壁高高地堆着一摞摞卷宗,屋子中间有一台计算机,与储存着各种信息数据库的主机联网。兼职图书管理员艾利森不在,但是我熟悉大部分资料出处。不到20分钟,我就摘录了我们所持的石膏债券的情况简介,以及证券经纪人关于该公司的报告,我还从计算机上打印了最近5年的帐目和新闻报道。
  我捧着一抱资料回到我的交易台。
  戴比从她面前的《泰晤士报》上抬起头来。“这儿还没那么冷,用不着点火取暖。”
  “我只是想了解一下这家公司目前是否在干些什么,”我说道。
  “真有你的,保罗,”戴比说道。“要是换了别人,顶多看看最新的价格线,然后把债券卖了完事。”
  我微微一笑,也许戴比说得对,但是,另一方面,如她深知,我不分析完前5年的帐目,不看完我所能找到手的所有关于这家公司的报刊和分析评论,我是不会甘心罢休的。
  接下来,我花了3个小时浏览材料,其间只停下15分钟,到马路对面的小店里买了一个三明治。
  我读着读着,脑海里渐渐出现了这样一副景象:一家公司创建时就不甚景气,而在过去两年里已濒临走投无路之窘境,然而,这并非完全是公司本身的错,因为它的主要产品墙板随着住宅建造业的急剧衰落而需求量骤减。但是,该公司30%股份的持股人,董事长纳特·莫里森采取的行动并未能给公司注入活力。为了建造工厂他曾债台高筑,而这些工厂现在的开工率仅为生产能力的一半。由于在“政策”方面的意见分歧,他还接二连三地解雇了几名业务骨干,由于公司的盈利转亏,石膏股票和债券的价格也随之一落千丈,证券市场普遍认为这家公司十有八九要倒闭了。
  曾有若干实力雄厚的联合大企业主动表示,希望以低价买下石膏公司的现代化工厂,为最终必然到来的经济好转作准备。但是,纳特·莫里森不愿放弃他的那把董事长交椅,而有他在位,任何神志正常的买主都不愿买下该公司。但是,由于他的支持对于任何购买者来说都至关重要,因此,迄今为止尚无人问津,而该公司的处境却日益恶化。
  随后,翻阅新闻报道时,我看到了一条大约一个月前的大字标题:“墙板大王因直升飞机失事丧生”。虽然“墙板大王”可能是对纳特·莫里森的奉承语,但指的确实就是他。他是在巡视一家工厂时因直升飞机失事而丧生的。我仔细看了其后几天的连续报道。新闻报道称,该公司的股票价格上涨了10%。这并不令人惊奇。莫里森显然把钱托付于人了。莫里森的儿子是一位事业有成的芝加哥律师,他对墙板生意毫无兴趣。他与当地的一位银行总裁同为信托人。
  我从乱糟糟堆满各种材料的交易台前站起身来,漫步踱向窗口。从我们的办公室向外眺望,伦敦的壮观景色一览无余。我凝视着宛若一条银带的泰晤士河,流过伦敦城那些黑色和灰色的高楼大厦,流过肃穆静温的圣保罗大教堂和议会大厦,继而流向矮墩墩伏成一团的巴特西发电站。为什么卡什对此债券出价如此之高?最终买主是谁?为什么?
  既然老莫里森已经去世,该公司的易手便成为可能,尤其是因为一位律师和一位银行家将更有可能看到拍卖私家公司的金融意义。我猜想如果石膏公司被一家颇为殷实的公司收购,那么其债券价格将会上涨。然而,是否有人愿意收购这家公司,目前尚毫无把握,在此期间,该公司极易破产。如果哪一位投机商打算冒险收购该公司的话,买下它的股票倒是明智之举,因为这些股票的价值极易翻倍。相比而言,无论收购公司具有多么雄厚的实力,石膏公司的债券都将得到100%的偿还,若按卡什出价80的价格计算,利润只有25%。
  购买石膏公司债券的会是谁呢?也许该公司正以低价购回它自己的债券?不可能,石膏公司没有这么多现金。
  我注视着一条驳船在布莱克弗里亚斯大桥下缓缓驶过。
  对了!肯定是这样!从逻辑上讲,只有一个买主!某人正欲收购石膏公司。但是,在他们将其意图披露于市场以前,他们会尽可能多地以低于票面的价格收购石膏债券。石膏公司总共发行了1亿美元债券。如果他们以80的平均价买进,那么偿还债券时获得的25%利润将值2千万美元,也就是说,这是一笔相当可观的数目,我越琢磨便越肯定这是最符合逻辑的解释,赶紧采取行动!
  我大步走回交易台,我给戴维·巴勒特打电话。“这里是哈里森兄弟公司。”他说道。
  “戴维,你听说过美国石膏公司发行的债券吗?”我开口问道。
  戴维记忆力极好,对仍在市上流通的大部分债券的情况知道得一清二楚。
  “当然听说过啰,”他说道。“1995年到期,收益率是9%,上一次我看见时,他们以65的价格在进行交易,但那是6个月以前的事了。”
  “我不知道你是否能给我搞到5百万美元石膏债券?”我问道。
  “不太好办,”戴维说。“这种债券几乎都不上市交易,我来看看能想些什么法子。”
  我放下电话,像平常一样,这一切戴比全都听得一字不差。“我认为你应该卖掉这些债券而不是买进它们。汉密尔顿要是知道了这事,他会大动肝火的。”
  我向她解释了我了解到的有关石膏债券的种种情况以及由此得出的结论,“如果我判断正确的话,如果准备收购石膏公司的某人正在吃进该债券的话,那么,他们将以票面价值进行交易。要是我现在能以80的价格买一些的话,到时就能获得20个点的利润。”
  戴比洗耳恭听。“我觉得这倒是个绝妙的主意,不过,我想汉密尔顿还是会生气的。”
  听了这话,我有点泄气。她说的也许有道理,从技术角度来说,未经汉密尔顿授权,我无权对不具备3A或2A最高信誉等级的任何公司增加德琼公司的承受风险。但是,我非常清楚我的行动是明智之举。
  电话指示灯闪烁起来,是卡什打来的电话。“关于石膏债券,你拿定主意了吗?”
  “还没有,再给我半小时。”
  “好吧,不过,我的出价不会永远不变。再给你顶多半小时。”卡什挂断了电话。他的语气比往常略显紧张一些,毫无平素的取笑逗乐之意。
  过了25分钟戴维才回话,“是有些交易在进行,交易所打烊后,这些债券的开价是80,天知道是什么原因。保罗,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不知道,但我猜得出来,”我说。
  “是怎么回事?”
  “对不起,戴维,我不能说。你弄到债券了吗?”
  “只弄到2百万,我们可以按82报价。”
  虽然哈里森兄弟公司可能从价格中至少抽走一个点,但是眼下不值得为这点小利与他争辩。“我买下,”我说道。
  “你以82的价格买下2百万元95年到期,收益率为9%的美国石膏债券,”戴维说。“谢谢照顾生意。”
  “谢谢你,”我说。“要是还有这种债券的话,请告诉我。”
  “我会的。”戴维说。“不过,我想不太可能了,为了这2百万,我们查遍了瑞士的所有证券市场,有人已经把所有可买到的债券全都买下了。我们问及的每个人都在前一、两天把债券抛光了。”
  不管怎么说,我至少还得到了2百万美元。这应该能够赚一笔相当可观的利润,我猛然想起来答应给卡什回电话的。
  “怎么样?”他问道。
  “对不起,卡什。谢谢你的出价,但是我想还是自己留着这些债券。”
  “嗨,保罗老弟。这事你得想想好。要是汉密尔顿听到你没有接受我的出价的话,他会对你非常恼火的。”
  我心里想,要是他发现我又买了2百万时,他真的会发火的。
  “抱歉,卡什,但是我们爱莫能助。”
  一阵沉默,过了一会儿,卡什的声音在电话里重新响起,虽然有些沮丧,但不失友好。“那由你决定。不过别忘了我曾不辞辛劳帮你摆脱了困境,咱们以后再聊。”
  当我放下电话时,我对卡什使人感到内疚的本领惊叹不已,甚至当他试图抢劫你的时候,也会让你心生愧意。
  “你搞到债券没有?”戴比问道。
  “只弄到2百万。”我说。
  “不错,你可以从中赚上一笔。”她靠坐在椅子上,“可惜我们自己不能够买些这种债券,”她说。“赚这种钱好像不费什么力气。”
  “你当然能买,”我说。“你只需要从你的建屋互助会帐户上取出两三百万就可买债券。”
  “我们可以试试,少买一点,做一笔零星交易。”她说道。
  “那样做合乎职业道德吗?”
  “我不知道。”
  “喂,你应该知道,你毕竟是一名遵纪守法的检查官。”我说。每一个资金管理公司都任命了一名检查官以保证避免内幕交易和利益冲突,戴比因学过法律,具有这方面的工作经历,因而她成了我们公司的检查官。
  “我想我是的。”她打了个顿。“想到这,几乎可以肯定他说这是一种利益冲突。”
  “真可惜,这主意倒是不坏。”我说。
  “不过,我们可以买股票,”戴比说。“如果该公司被收购的话,股票便会很快增值。”
  “有什么不可以?”我说。“我觉得这是个绝妙的主意。”我在建屋互助会里有1万英镑。我似乎觉得在石膏股票上投5千英镑准没错。“但是,到底用什么办法能买到美国股票呢?”
  这个问题我和戴比仔细考虑了一、两分钟。然后,戴比大笑起来。“这真可笑!我们拥有10条通往世界上最大股票经纪人的电话线。他们中总会有人知道!”
  “那当然!”我说。“我来给卡什打电话。这种事情他肯定清楚得很。”
  我接通了卡什的电话。“关于石膏债券,你改变主意了?”他问道。
  “没有,我没改变主意。”我说。“但是,不知道你是否能帮我一个忙?”
  “没问题。”卡什说,语气似乎不像往常那么热情。
  “要想买纽约股票交易所的股票该怎么买?”
  “噢,那很容易,我可以在这儿为你开个帐户,你需要做的就是给我们私人客户部的米里亚姆·沃尔打个电话。给我5分钟时间,我告诉她,你马上要给她打电话。”
  10分钟之后,我和戴比就以7美元的价格一人买下了一千股美国石膏公司的股票,成了骄傲的股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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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啪嗒,啪嗒,啪嗒。
  我正在大步向前跑去,我的双脚踩在肯辛顿花园的小径上,发出极轻的声音。我两眼注视着远方的圆池塘,高兴地看到它似乎静止不动。当我跑动时,世界从我身旁滑行而过,没有上下运动。我的身体随着双腿规则地迈进,水平地向前移动,任何慢跑,任何摇摆,都意味着能量消耗,而能量消耗便意味着速度损失。
  我享受着跑步训练的乐趣。这不仅仅是当你的体力不支,想停步时,你必须有坚强的意志力强迫自己继续前进,而且,这种训练能保证你身上的每一块肌肉在该活动的时候都活动起来。
  电视实况解说员曾对我的跑步姿势给予过热情的赞扬。其实我并非天生的跑步运动员。我是经过多年专心致志的训练学成的,是得益于弗兰克的训练有方。
  我初次邂逅弗兰克是我在剑桥大学跑步时,当时他在伦敦城北的一家俱乐部担任中距离跑教练。他偶尔也来剑桥大学指导我们中的一些人进行训练。更多时候是我在星期天去求教于他。
  当然,我也具有某种跑步的天赋。甚至当我还是个11岁的孩童时便喜爱上了越野赛跑。在约克郡故里,我会自觉自愿地在荒野上跑数英里,对此,我的朋友们觉得不可理解。进入青年时,我已发育得十分高大健壮。我的腿肌锻炼得结实有力,而且具备了一名优秀中距离跑运动员所应达到的速度。在剑桥大学念书对,我积极参加田径运动,一年级时就参加了校运动代表队。
  但是,真正教会我如何跑步的人是弗兰克,不仅仅在体能上,而且在精神上。我具有必需的决心,而他则懂得如何进行引导。我们一道对我的技巧进行了长久而艰苦的训练。在速度训练中,当我的体能只能使出90%的劲的时候,他却要求我尽100%的力气。他教我如何赛跑,还教我如何分配力量,不仅在体能方面,而且还在精神力量方面。
  这种方法效果很好,虽然训练很艰苦,收效也十分缓慢,但是每年我的速度部能提高那么一点儿。在离开剑桥大学后一年,我首次代表英国参加了比赛。下一个赛季,我刚好错过了奥林匹克选拔赛,在随后的6年里,我的速度和耐力均有所提高,但仅仅使我能够获得名次。
  那一年,我和弗兰克全力以赴,通力配合,这使我在精神和体能上达到了顶峰。银行对此非常理解,我的工作至多也只能算是非全日制。
  我在预赛中发挥得不错,我设法努力通过了预赛以获得决赛资格,同时仍然留了不少后劲。
  决赛那一天,我感觉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胸有成竹。我身体健康,我决心如铁。在参加决赛的选手中,有四人曾多次比我跑得快,但是我决心要战胜他们。我的策略很简单,我将快速起跑,争取领先跑在前面,有两、三名选手的冲刺速度比我快。我必须保证在最后200米时把他们击败。
  我按照既定策略行事,但是在头600米时,大部分运动员都与我并头齐进,每当我拉开一点距离,他们便会赶上来。然后,剩下200米时,我稍稍加大了步伐,开始慢慢与其他人拉开距离。到最后150米时,我比世界上最优秀的运动员还要领先5码。巨大的奥林匹克体育场里的人群都为我鼓劲——我确信他们只是为我一个人鼓劲。那是我一生中最辉煌的15秒钟。
  但是,离终点线50米时,两个身穿绿背心的身影超过了我,那是一名肯尼亚选手和一名爱尔兰选手在冲线。我暗自加劲,希望双腿能速度更快些,步伐更大些,但它们却不听使唤。突然,场内观众为跑在我前面一、两码的两个后来居上者喝彩欢呼。当时就好像我正在慢慢地向后跑。
  我第3个冲过终点线,赢得一枚铜牌。
  在随后的几个月里,我品尝到了受人瞩目的怡然乐趣。新闻媒介,单位同事,业务活动中遇到的人们,甚至街上的路人都对我投来钦羡的目光。尽管我处在极度快乐之中,但是,我非常清楚,我无法漠视一个简单的事实,那就是我输了。为了这场比赛,我付出了一切。为了那短短的1分半钟,我倾注了生命中整整1年的时间。最后还是输了。
  我的时间无疑是我个人最好的东西,当我恢复训练,准备参加下一赛季的比赛时,我的时间更紧了,这开始使我变得沮丧消沉。我越来越清楚,我将永远无法超越那一次努力。即便是要接近那个成绩,也将耗去我全部的精力。
  我需要时间做其他事情,我需要时间与朋友们交往,我需要一份使我非常紧张的工作,我需要一次新的挑战。
  所以我退出了。
  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弗兰克时,原以为他会对我大发雷霆,但是,他坦然地接受了这一事实。实际上,他很支持这种想法。
  “我曾见过许多许多年轻人为了田径运动,牺牲了他们的青春年华,”他说道。“出去闯闯社会,干一番实事吧。”
  我心中暗自思忖,他和我一样非常清楚,我的运动生涯已经达到了极限。他不希望我为了那块永远得不到的金牌再耗费数年生命。
  所以,我放弃了田径,我走上社会,争取在某种新的事业上赢得胜利,我选择了证券交易。
  我快步向圆池塘跑过去,经过两三个以散步速度进行慢跑锻炼的中年人,他们跑得呼哧呼哧直喘气。一条红色的塞特种猎狗朝我跑过来,不顾其主人在后面大声喝止。它在我身旁上窜下跳跑了几码,然后跑开去,跟在对着树间一只小松鼠狂吠的小猎狗后面。那小松鼠从正在一棵树下拥抱的一对人儿身上跳过去,但他们对它根本不在意。
  我仍然需要跑步,每周跑三、四次,通常是沿着海德公园的外围以最快的速度跑三、四英里。我需要兴奋感,需要那种精疲力竭的受虐狂似的愉快满足感。
  我想起了昨天的瑞典债券交易,当我得知我的判断正确而市场的判断错误时,心里产生了一种甜蜜的感觉,现在回想起来,一丝微笑仍禁不住浮上了我的嘴角,或者更确切地说,我和汉密尔顿是对的。作为一个交易新手,我干得很漂亮,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压力,巨大的压力,然而我成功地经受住了压力。有一阵子我曾吓得胆颤心惊,但是我终于稳住了阵脚。恐惧是兴奋活跃的一个必要组成部分。正如一名田径运动员必须经历痛楚方能体验兴奋冲动一样,一名交易员必须感到恐惧。
  我盼望着听到汉密尔顿回来时一定会对我说的话,这是我第一次获得机会向他证明我的真实能力,我抓住了这个机会。我期望着他对此表示赞赏。
  一群戴着黑色双层面纱和金色面具的阿拉伯女人傍晚出来散步溜达,在一起叽叽喳喳,我避开她们,向左转弯朝公园出口处跑去。在跑向我公寓住房的最后两三百码时,我加大了步伐,令人烦恼不已的疑虑始终萦绕在脑际。
  我从短裤口袋里掏出楼房钥匙,胸脯剧烈地起伏不止,疲惫的肌肉上汗水淋漓,我打开门,踏过零乱的尚未打开的邮寄宣传品和赠阅报纸,走上通往二楼的楼梯。
  我进了房间,迅速舒展了一下肌肉,便倒进沙发里。我注视着周围,累得一点都不想动。这是一套小巧方便的居室,一个卧室,一个起居室,一个壁龛式厨房紧连着客厅,还有一条过道。我把房间收拾得干净整洁,因为空间非常之小,我必须使它保持整洁,家具陈设简单实用,价格低廉。壁炉台上摆着精心挑选出来的我最珍爱的赛跑奖品,还有一帧我的父母倚在一面干砌墙壁上的黑白照片。他们向我微笑着,带着已经失去的二十年前的幸福感向我微笑着。
  这套房子毫无奢华之处,但我喜欢它,它是一个方便合适的避风港。
  我呻吟着从沙发上爬起来,肌肉僵硬,一瘸一拐地走进浴室去泡个澡。
  第二天一上班,我便从卡伦的交易台上抓起每天早晨都放在那儿的《华尔街日报》。当看到股票栏里美国石膏公司的股票收盘价时,我吃惊地发现手中的报纸在微微抖动。
  果然没错。11.25美元。那股票一夜之间上涨了50%多!我转身看见戴比端着一杯咖啡走进交易室。她瞥见了我正在看的那一版面。
  “有什么消息?”她说。
  “11.25。”我咧嘴笑着说。
  “我不信!”她说着,从我手里抢过报纸。她发出一声大喊,把报纸抛向空中,惹得人人转身侧目。
  “我发了!”她尖声喊道。
  “没有大发,”我说。“只不过几千美元而已。”
  “噢,闭嘴,你这个老守财奴,”她说。“我这就出去买些香槟来。冰箱里还有些桔子汁,许多巴克桔子汁。”我对此半信半疑,但是戈登和罗布却大声地咂咂嘴唇。甚至连杰夫也搓搓双手,准备庆贺。他高兴是有他自己的理由的。一夜之间,美元终于达到了他的经济模式所显示的应该达到的指数。
  15分钟后,戴比回来了,拎着一个冰桶,里面放着一瓶香槟酒。我弄不明白在一大早这个时候她上哪儿去买来这些东西的,我们从冰箱里取出玻璃杯和桔子汁,仅仅两三分钟的工夫,我们就全部在为美国石膏公司祝酒干杯了。
  “我们应该每天早上都这样来一下。”罗布说,颇为欣赏地凝视着他杯子里冒起的泡泡。
  “我们的大老板会大发脾气的。”戈登说。
  “不可能。”戴比说。“我想象不出他会对什么事情真动肝火,顶多给我们看个冷眼和简短教训几句罢了。‘德琼股份有限公司以其职业化的服务为骄傲,而你,罗伯特,却没有以职业化的方式履行职责。’”她一本正经地学着苏格兰口音说道,倒也有几分像汉密尔顿训入时的那种典型腔调。
  罗布大笑起来。“喂,你最好把那玩意儿拿走。”他指着戴比交易台上那只倒空的大酒瓶子说道。
  “噢,不到吃中饭时间他不会来的。”戴比说。
  “哦,我现在不能来吗?”从交易室门口传来一个沉静而很有分寸的声音,屋里顿时肃静下来,杰夫转向他那些计算机打印表页,罗布、戈登和卡伦全都散开来,回到各自的交易台上。他们就仿佛是一群调皮捣蛋,被校长逮个正着的五年级学生。
  这真是荒谬可笑。我们又不是小学生,汉密尔顿也并非校长。
  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我举杯对汉密尔顿说:“欢迎归来,干杯。”
  汉密尔顿只是看着我。
  听到我的问候,戴比壮起了胆子,她拿着酒瓶和一只玻璃杯走近汉密尔顿。“您不来一杯?”她问道。
  汉密尔顿转而凝视着戴比,他不理会她的邀酒。“你们在庆祝什么事?”他问道。
  “我刚刚发了一笔横财!”戴比说,她的热情依然丝毫未减。
  “听到这消息很高兴,”汉密尔顿说。“是什么交易?”
  戴比笑起来。“噢,不,不是德琼公司发了横财,是我。我昨天买了一些股票,它们今天上涨了50%。”
  汉密尔顿盯着戴比看了几秒钟,然后,他用十分平静,通情达理的声音说:“让我放下手头的东西,咱们到会议室去一下。”那声音里听不出有生气的迹象。
  戴比耸耸肩膀,放下玻璃杯,跟着他走到他的交易台前,然后出了交易室。
  “唷,”罗布说,“我可不喜欢去会议室。”
  10分钟后,戴比出来了。她两眼盯着她交易台上的一点,目不斜视地径直走过去。她的双颊微微发红,双唇紧闭。虽然没有流泪的痕迹,但是她看起来好像只要脸上的肌肉一放松,眼泪就会夺眶而出。她坐下来,两眼凝视着面前的屏幕,开始怒气冲冲地把债券收益噼噼啪啪地敲进她的计算器里。
  汉密尔顿走进屋里,在一片寂静中,走向他自己的交易台。他从收文篮里那一堆文件中拿起几份,开始看起来。这紧张局面终于被罗布打破了,他在回答一个经纪人的电话时,故意说了些轻松愉快的话语。
  过了约莫半小时,汉密尔顿走到我的交易台跟前,在旁边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戴比故意不理睬他,一个劲地往她的计算器里敲数字。虽然我已与汉密尔顿共事6个月之久,但是,每当和他说话,我总是感到紧张不安。要和他无拘无束地交谈是很困难的;他似乎对我所说的一切都听得非常认真仔细,我老是害怕会说出什么蠢活或陈词滥调来。
  他只是坐在那儿,翻阅着交易表,那上面概括了他外出期间我们做的所有交易情况。
  “您回来比我们预计的要早。”我说,试图打破沉寂的场面。
  汉密尔顿露出一丝微笑。“是的,我赶上了一架早一点的班机。”
  “此行收获如何?”
  “不错,很好,德琼公司已经开始在日本小有名气了。有一家保险公司,富士人寿保险公司,我对它寄予很大的希望。听他们的口气,他们有可能在我们这儿投一笔钱,要是他们真干的活,将是相当大的一笔数目。”
  “棒极了。”这是好消息,像德琼这样的资金管理公司的知名度全取决于它管理的资金规模的大小。一个财大气粗的新投资者会使我们声名鹊起。
  “家里的情况怎么样?”汉密尔顿问道,手指在交易表上往下移动。
  “嗯,如您所知,我们做了一种新债券,挺有趣的。”
  “哦,对了。瑞典债券做得怎么样?”他问道。
  “升得很慢,但很稳,”我说,声音里尽量不露出骄傲自得的口吻。
  “好吧,不要过早急于脱手,这种债券还很有做头。”
  “好的。”
  “同时,严密注视任何其他新债券的发行。瑞典债券获得成功以后,不论是什么债券,只要价格还算说得过去,人们就会买下来。从这上面看,我们买下了2百万美国石膏债券,这是怎么回事?一年多来,我一直在想方设法卖掉我们的存货。”
  我一时语塞,失望中夹杂着一丝恼意。他没有说“干得好”,甚至连个笑脸也没给。我意识到我一直在盼望着汉密尔顿归来,一心希冀着我自以为应得到的赞许。我真傻,在汉密尔顿的世界中,冒险和冒险成功是理所当然的平常事。
  我声音里尽量不流露出怒气,向汉密尔顿叙述了卡什对我们债券的令人激动的出价,以及我不急于抛出的决定,随后,我对他讲了我决定买进更多债券的原因。
  “唔,”汉密尔顿说。“它们现在的价位是多少?”
  “开价仍然是我买进时的价格,82。”我说。“但是股票已上涨到11.25美元。债券不久也应该随着看涨。”
  “是的,戴比告诉我,你也买了一些股票,是为你自己的帐户买的。”汉密尔顿严厉地看着我。“要非常谨慎小心,保罗。你不会一直吉星高照的。当你真的背运时,要保证不会惨得光屁股。”
  我感觉到脸颊开始发烫,我在瑞典债券上赚了一笔大钱,而且看起来很有可能在石膏债券上再赚一笔。看在上帝的面上,我应受到鼓励才是。在所有人当中,汉密尔顿对冒险者是最不挑剔的。
  “谢谢您,”我说。“我会记住您的教诲。”
  “好样的。”汉密尔顿说。“我说,本周你手头上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交易?”
  “是的,还真有。”我答道,“今天下午卡什要带着他的伙伴来,想卖给我们一笔新交易。”
  “不要再买了,”汉密尔顿说,“要是我的话,觉得一星期有一宗生意就足够了。”
  “不,这笔生意不一样,这是一种高风险债券,是为拉斯维加斯的一家新旅馆,塔希提饭店发行的。这是一笔有风险的交易,因为卡西诺赌场的整个施工成本几乎全靠举债融资,但是其收益率是14%。”
  “不错,收益率是挺高的,我希望我们能闯过这个风险,这可是挣钱谋生的好机会。”
  我真诚地希望如此,高风险债券——有时候人们美其名曰,称之为“高收益债券”——可以获得非常丰厚的利润,但同时又具有极大的风险性。“高收益”之名称来自于这些债券支付的高利息票,“高风险”之名称则源于它们所象征的巨大风险。这类债券通常由一些债台高筑的公司发行。如果一切进展顺利,那么人人皆大欢喜;高风险债券投资者可以得到高利息票,公司业主则通常可以从初期小额投资中发财起家。倘若诸事不顺的话,那么该公司便无法获得足够的现金去偿付其息票,只得宣布破产倒闭,留给高风险债券持有者和发行者的是一堆只配进字纸篓的废纸,投资成功的秘诀是要挑选那些能够生存下去的公司,这是我当信贷分析员时得出的经验。汉密尔顿打算开始买进高风险债券,而且专门雇了掌握信贷技巧的人来助他一臂之力。我虽然对卡西诺赌场一窍不通,而且对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的新交易心存疑窦,但是,我仍然热切期待着让我一显身手的第一个机会。
  “好,随时告诉我它的进展情况。”汉密尔顿说道,随后,他站起身来,走回他自己的交易台。
  戴比咕哝了一句什么,听起来很像是“杂种!”
  “你说什么?”我问道。
  她只抬头看了一眼,脸仍然绷得紧紧的,竭力控制住感情。
  “没什么。”她说完,继续埋头于计算器,怒气从她的交易台辐射开来。
  我看了看手表,12点差一刻。
  “瞧,快到午餐时间了。我们何不出去买份三明治?”
  “太早了点。”戴比说。
  “走吧。”我坚定地说。
  戴比叹了口气,把钢笔扔到交易台上。“好吧,咱们走。”
  我们没有去马路对面那家我们常去的意大利三明治店,而是去了穆尔盖特街的伯利小吃店。我们拿着昂贵得荒唐的火鸡鳄梨三明治,朝芬斯伯里广场走去。
  今天天气极好,太阳出来了,和煦的微风吹拂着女秘书们的裙衫,她们正走向广场中央的草坪,准备享受午餐时分的日光浴。我们找到一块空草地,放眼过去,一片滚动的怡人碧绿,身穿鲜艳蓝条子衬衫和吊着红色背带的小伙子们在嬉戏。星散在草坪上的懒洋洋的办公室职员们,把他们苍白的四肢和面庞朝着七月的骄阳,轻声细语的随意闲话不绝于耳。
  我们一声不响地嚼着三明治,看着人们从面前走过。
  “怎么啦?”我说。
  “什么怎么啦?”戴比说。
  “你想跟我讲讲那事吗?”
  戴比没有答话,她双时支在地上,扬脸对着天空,闭上了眼睛。最后,她睁开双眼,斜眼看着我。
  “我认为我应该彻底放弃这个工作。”她说道。“汉密尔顿说得对,我不适合干这工作。”
  “胡说八道,”我说,“你对这工作掌握得很快。你天生是干这工作的料。”
  “照汉密尔顿的说法,我是一个天生的半吊子。我的态度不对,像我这种态度的交易员是很危险的。他们办事粗心大意,他们会亏钱蚀本,我要是不改变态度的话,就没什么前途可望。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我可不在乎。我要是为了从德琼公司的客户那儿多赚半个百分点而做一个他娘的沉默寡言的苏格兰佬的机器人的话,我就不是人,你可以这样做,他喜欢你,赏识你的奉献精神和勤奋努力,你红得发紫,可我不是,我很抱歉说这些。”
  她从我身上移开目光,眨巴眨巴眼睛,挤出一滴眼泪。
  “看看你周围吧,”我说着,朝仰卧在草地上的人群点点头。“你认为所有这些人都是失败者吗?伦敦城里并不全是像汉密尔顿,甚至像我这样的人。有成千上百的人,他们享受着开心大笑,他们躺在阳光里消磨午餐时刻,他们成绩斐然,非常感谢你。”
  戴比一脸疑云地看着我。
  “听我说,”我说,“你悟性很高,你总是能够成功地完成任务,你的准确性达到99%,你还想怎么样?”
  我把手放到她的手上。“我要告诉你,你拥有我们其他人所没有的东西,”我说,“人们喜欢和你一起工作,他们喜欢与你打交道,他们愿意把事情告诉你,他们让你得到了他们也许不应该让你得到的东西,他们肯帮你的忙,干这个行当,可不能低估这种事情的重要性。”
  “这么说,我完全应该结婚生孩子,每天下午当着‘邻居们’的面吃冰淇淋啰?干那些事我很在行,特别是吃冰淇淋。”
  “如果你愿意的话,当然可以,但是那太可惜了。”我说。
  “哎,这也许由不得我,”她说。“下个月我要是不‘放聪明’点的话,就会被炒鱿鱼了。”
  “汉密尔顿说的?”
  “正是他说的。我要是单单为了他就改变我的个性,我就不是人。”
  她把头支在双膝上,细细打量着面前离她两英尺远的一朵雏菊。
  “关于买进石膏股票一事,他对你说什么了?”她问道。
  “他对此事不太高兴。”我说,“他没有明说我这样做是错的,他只是说应该谨慎些。现在细想起来,我不知道他说的是我为自己帐户买的股票,还是指我为公司吃进的债券。不管是指哪个,仅仅由于人家冒了风险,他就批评人,似乎太过分了。”
  “你喜欢他,是吗?”戴比问道。
  “嗯,是的,我想我是喜欢他。”我说。
  “为什么?”
  “说不上来,实际上,他算不上一个热情可亲的人,对不?但是他公允,他诚实,他很懂行,他可能是伦敦城里最出色的资金管理人。”
  我注视着一对人儿从我们对面的木头长凳上慢慢站起来,他们的位置立刻被两个年轻的银行家填补了,那也是检验天才的地方。人们星罗棋布般地散聚在刈得短短的草地上,将它点缀得煞是好看。
  “我怀疑伦敦城里像他这样的人是否还有第二个。”我继续说道,“与他共事实力荣幸,每当看到他工作时,我便惊讶不已。他总是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因此,他这种方法总能将你引入他的思维过程中,使你成为他正在进行的精彩交易中的同伙。你明白我说的意思吗?”
  戴比点点头,“是的,我想我明白。”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你为什么每天都来上班?”她问道。
  “为了谋生。”我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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