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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唤

_4 考琳·麦卡洛(澳大利亚)
  怒火在她的眼睛里闪烁。她张开嘴刚想叫喊,亚历山大已经抢先一步。“别嚷嚷!想想看,你这个脾气暴躁的、愚蠢的泼妇,想想看!一般来说,女人不亲自经营自己的饭店,但是如果好好经营,餐饮业也是值得尊敬的职业。等李长大,走向社会,这个职业不会成为他发展的障碍。你花了那么多钱,让李接受最好的教育,可是等他想在自己喜欢的领域建功立业的时候,母亲却是金矿妓院的老板娘,想想看,你的投入还有意义吗?茹贝,我给你创造机会,让你在一座新的城市,开始新的事业。我希望你在金罗斯成为一位有名望、有地位的市民。”他脸上又露出那种迷人的微笑。“如果你在金罗斯开妓院,总有一天,你会被赶走。那些宣讲福音的家伙会煽动一部分人,驱逐从事不明不白职业的女人。也许还会给她们身上涂柏油,粘鸡毛。我无法想象我的生活中没有你。如果没有你,我和那些把自己看作道德警察的牧师作对时,谁听我慷慨陈词呢?”
  她哈哈大笑,但是马上变得严肃起来。“盖一座你说的那种饭店,就得花掉你给的这笔钱的三分之一。我不能这样做。这笔钱的二分之一要给李做学费。我现在正发愁上哪儿凑这笔钱。霍金斯山的生产每况愈下,希尔山也越来越不景气。许多希尔山人已经到了金罗斯,还有的人正在去那儿的路上。所以,我必须坦率地告诉你:首先,感谢这些人,我的名声将和他们一路同行;第二,我打算很快就去金罗斯,盖一幢抹灰篱笆墙房子,让我的姑娘们住在那儿,做她们只会做的生意。你讲的道理我都懂,陛下,但是我不能听命于您。明年,你或许能给我再分一次红,不过那就到头了。砂金会淘完的。”
  “让我们出去,跟我亲爱的老马说声‘哈罗’。”他说着站起身,向她伸出一只手。
  半个小时后,茹贝回到她的房间,换上那条柠檬色天鹅绒长裙。这条裙子她一直小心翼翼地收藏着,等待亚历山大回来看她的那一天。裙子非常时髦,就是内阁大臣夫人的穿着也莫过于此。穿在金罗斯饭店女老板的身上自然绰绰有余。
  那是一条矿脉。他说,他那块土地上有一条矿脉。
  她以一种超然和冷漠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看起来根本就不像三十一岁,更像二十五岁。户内生活的好处之一是皮肤可以不受风吹日晒。哦,那些可怜的女人,自个儿在菜地里锄草,男人在矿上干活儿,卖菜换来的那点钱无法养家糊口。两个蹒跚学步的孩子拽着裙子,肚里怀着第三个。她们的手比男人的手还粗糙。我真不明白,她们怎么能忍受这样的生活。我可受不了!我想是因为爱。如果这就是爱,我可永远不会爱任何男人,从孙到亚历山大。有的女人过去像我现在一样美丽。过去。
  回顾你三十一年逝去的岁月吧,茹贝!
  我是罪恶也会给你带来好处的“光辉榜样”。如果我像那些女人一样,也到菜地里干活儿,曾经帮助过我的男人恐怕连正眼也不会瞧我一眼。人们说,生在哪里完全是命运的安排。命运造就了那么多身无分文的女人,只有少数有背景的富家小姐才能“喜结良缘”,过不愁衣食的好日子。亚历山大也说,有的女孩子能上大学,因为她们的父母有足够的钱送她们受高等教育。而我的母亲惟一可以送我去的地方是到小酒馆给她买一罐啤酒。我没见过父亲。他是个人所共知的饭桶,名叫威廉·亨利·摩根,盗牛贼、监狱里的常客、一位流放犯的儿子。他已经有个妻子,所以没法和我母亲结婚。母亲也是流放犯。她喝醉酒,摔断了腿,后来因生坏疽而死。我的同父异母姐姐都是酒鬼、妓女。几个同父异母哥哥都在监狱里,身上打着“惯犯”的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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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找到了矿脉和新娘(3)
  所以,我怎么能逃脱悲惨的命运?我从哪里可以找到逃脱这种命运、使自己变得更好的力量?
  我的哥哥蒙泰在我十一岁的时候就强奸了我。也许这是件好事,一旦花儿被采摘,挣扎也就结束。新婚后第二天早晨,床单上没有留下血迹,就别指望得到丈夫的尊重。打算结婚的男人,总想弄清楚,他们最先到达那座殿堂。我敢打赌,亚历山大·金罗斯也不例外。
  我害怕的是梅毒。我这一辈子,梅毒都潜藏在我的周围。蒙泰奸污我的时候,没有染上这种病,可是一年之后,他就被感染。花儿一旦被采摘,我就跑到悉尼给自己找了个有钱的老头让他养活我。我要是不给他吸吮,他那玩意儿就硬不起来。这活儿女人不觉得怎么好,不过话说回来,倒是个避免怀孩子的好办法。他死后给我留下五千英镑。哦,这下子,他家里人闹翻了天。他们巴不得我一便士也得不到就先去见上帝。我只得把老头留下的信念给他们听,还对他们说,我要在法庭上宣读这封信。那些人只好罢休,没有再说什么就给了我那笔钱。吸吮那玩意儿也能做成交易。
  于是,我拿着那笔钱回到希尔山,干我惟一干得了的事——开酒馆和妓院。后来,我爱上了孙,一个英俊的男人,一位中国王爷。他像亚历山大一样精明。他还给了我无价之宝:李。我的孩子,我的希望,我的未来。我永远不会告诉李,作为一个有二分之一白人血统的孩子,他是几代流放犯的后裔。感谢亚历山大·金罗斯,李将免受这种种恶名的玷污。
  亚历山大知道我爱他吗?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亚历山大甚至会很爱我。对于我们俩,幸运的是,婚姻不在考虑之列。他将试图拥有我,我将拒绝被拥有。等他娶了妻子,我将可怜那个女人,但是,我会因为她从我身边偷走他而恨她。
  一条矿脉。他发誓那儿有一条矿脉。他发誓,今天拿到的红利不过是向我漂浮而来的“金冰山”的一角。我能信他的话吗?我能相信他吗?能,一万个能!所以,我要按照他的要求,盖一幢漂亮的砖木结构的金罗斯饭店,我要做金罗斯城一个有头有脸的市民。
  她从梳妆台旁边站起身来,拖着长长的裙子,向楼下餐厅走去。
  “拉特沟烧的砖非常棒,”亚历山大边吃边说,“我们可以用牛车从拉特沟运过来。等金罗斯饭店完工,城里的供水系统业已完成。水源是大坝里的纯净水。那时,下水道也应该铺设完毕。我已经找到一块好地,可以在那儿建一座用污水灌溉的农场。上帝知道,我们这儿有太多的中国人,可以让农场生产蔬菜、粮食。利用净化过的人类制造的废物生产出来的蔬菜一定非常便宜。哦,是的,用污水灌溉的农场的原则就是处理、净化这些废物。而且处理污水的工厂建在我们这座城市的背风处,风会把不好的气味吹走。”
  茹贝心里想,一谈起金罗斯,他就没个完。他向往的不只是黄金,而是黄金换来的钱能成就怎样的事业。
  一八七四年二月,亚历山大发现了主矿脉。三个月前,他就开始在小瀑布北面一英里处的岩石上挖隧道。他特别注意确保入口开在自己的土地上。他独自一人在细长的、一人高的坑道里干活儿。爆破、用柱子支撑、挖掘都一个人干。除了黑色炸药,他惟一的“助手”就是两根铁轨,一辆矿山上用的槽车。他把炸下来的碎石装到槽车里,然后推出去,倒到洞口外面。
  他在距离山脚五十英尺深的地方,碰到石英石矿脉。矿脉在隧道末端,一声比平常沉闷的爆炸声过后,炸下更多的石头。眼前的坑道两英尺宽,左边比较高,右边呈一溜斜坡向下延伸,暗淡的煤油灯光照亮一堆堆碎石,他发现,一块块易碎的矿石中混合着页岩和石英石。埃尔多拉多①!他怎么就知道该在哪儿挖呢?他的动作非常敏捷,把普通石头装到槽车里,把矿石堆在一边。然后,手里拿着一块矿石,踉踉跄跄地走出坑道。外面阳光明媚,他像被施了催眠术一样,凝视着那块石头。天哪!如果做做化学分析,这块矿石的含金量足有百分之五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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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找到了矿脉和新娘(4)
  他抬起头,凝望着这座山,脸上挂着微笑,浑身颤抖,膝盖一阵阵发软。这条矿脉既往上走,也往下走。我知道,它一直延伸到很远的地方,而且也许是许多条矿脉中的一条。金罗斯山,简直就是一座金山!一个不知道父亲是何人的私生子将在这块土地上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他可以购买或者出卖整个政府。微笑消失,他啜泣起来。
  他擦干泪水,向南眺望,目光越过金罗斯城。这座城市不会消亡。不会!它将是又一个古尔贡。它的路将用石板铺得平平整整,建筑物雄伟壮丽。要不要建一座歌剧院?当然要建。金山下面,屹立一座金碧辉煌的歌剧院,那是何等壮丽的景象。他的儿子、儿子的儿子,将因为姓金罗斯而无比骄傲。
  下一个星期日,黎明时分,他带着孙楚、查尔斯·丢伊和茹贝·康斯特万一起去看他的新发现。
  “天启!”查尔斯喊了起来,一双灰眼睛因为惊讶睁得溜圆。“这一定是上帝摧毁世界之后,为了重建,倾倒在这里的‘资金’。哎呀,亚历山大!简直就像一块蜂蜜酥皮甜点心!在特拉凯湾,石英石里的黄金肉眼几乎看不见,但是这块矿石看起来更像黄金而不是石英石。”
  “天启,”亚历山大若有所思地说,“对金矿,对我们,都是个好名字。天启金矿。天启公司。谢谢你,查尔斯。”
  “我也是公司的股东?”查尔斯焦急地问。
  “如果不是,我就不会带你来了。”
  “你需要多少钱?”
  “启动资金至少要有十万英镑。我打算买七股并且保留公司的控股权。你们三位如果谁想买两股,只需增加资金就是了。合伙人只有我们四个,按照入股多少分红。”亚历山大说。
  “即使你不占主要股份,我也愿意让你来领导公司。”查尔斯说。“我买 两股。”
  “我也买两股。”孙说,鼻孔张得老大。
  “我要一股就行了。”茹贝说。
  “不,你也两股。一股是你的,另一股是李的。他长大成人之前,由你 托管。”
  “亚历山大,不!”茹贝抓着胸口,心灵受到巨大的震撼,这一次总算没有发火,“你不能这么慷慨!”
  “我想怎样做就怎样做。”他回转身领他们走出矿坑。阳光耀眼,他转过脸看着她。“茹贝,对李,我从骨子里有一种感觉。他将在天启公司扮演一个重要的角色。是的,查尔斯,‘天启’真是个光彩照人的名字。所以,这不是馈赠,亲爱的朋友,是投资。”
  “为什么需要这么多资金呢?”查尔斯问,在心里计算如何筹集两万英镑。
  “因为天启金矿从一开始就要按照专业技术标准开采。”亚历山大说,慢慢地踱着步子。“我们需要矿工、装炸药的人、木匠、磨坊工人。加起来至少一百个雇员,工资还要优厚。我不想成为那些专门在工人中煽动不满情绪的家伙们的活靶子。我需要由二十台机器组成的系列捣矿机、十二台破碎机、和黄金产量相当的水银、用于离析的蒸馏器、带动一切设备的蒸汽机和堆得像小山一样的煤。拉特沟煤的储量相当丰富,但是从煤矿到悉尼一路上坡,全是Z字形弯道。这样一来,运费高昂,和南面、北面的煤田都无法竞争。我们要马上修一条从拉特沟到金罗斯的私营铁路,规格完全合乎标准。为什么要修这条铁路?因为我们要在拉特沟附近买一座自己的煤矿。烧木头太浪费,也没有必要。我们在城里点煤气灯,用煤烧蒸汽机,焦炭烧蒸馏器。用黑色火药的时间不会太长了,我打算用瑞典人发明的黄色炸药。”
  “我明白了。”查尔斯苦笑着说。“可是,如果不等我们赚钱,矿脉就消失了,该怎么办呢?”
  “这种事儿绝对不会发生,查尔斯。”孙十分肯定地说。“我已经请教过占星家。他们都说,这个地方的黄金能挖一个世纪。”
  金罗斯饭店正式开业,尽管茹贝还在等家具和别的设备布置那几个比较小的房间。亚历山大在顶层给自己留了一套房子。今天总算解开了这个谜团——过去三个月他怎么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找到一条矿脉。这个神出鬼没的私 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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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找到了矿脉和新娘(5)
  “我希望,”她在“红宝石屋”和亚历山大一起用餐时说,“剩下的那些东西赶快运来。一旦天启公司成立的消息透漏出去,记者就会蜂拥而至,紧接着就是又一场淘金热。”
  “可能来几个记者。可是天启公司是在自己拥有的土地上开采地表之下的金矿。我们这家公司有权在整个金罗斯山采矿。”他面带微笑,点燃一支方头雪茄。“此外,我有一种直觉,除了金罗斯山,这一带没有黄金。毫无疑问,别的公司也会买相邻的土地开采一番,但是,他们什么也不会发现。”
  “你已经赚了多少钱?”她好奇地问。
  “比我投入天启公司的七万英镑多得多。所以,我雇了孙手下的人修一条悬索铁路,直通山顶。到明年,在山顶建成一座公馆——金罗斯公馆。因为矿脉走向的缘故——还有好几条支脉——我要把井架立在二百英尺高的石灰石岩架上。石灰石的走向朝西,我正好把岩架作为采石场,为我的公馆采石,同时扩大岩架的面积,一举两得。你们今天看到的矿坑是未来的一号矿井。五十英尺以下就是地面。很大的入口就开在那儿。缆索把槽车牵引到火车头跟前。如果槽车里装的是矿石,就运给粉碎机粉碎,如果是岩石,就运到大坝筑堤。因为我们发现一条支流流入峡谷,所以可以在那儿修一道堤坝,截住这股清流。索道车可以把矿工和他们的工具运到岩架和井架,再往上就是我那座公馆的工地。我已经把什么都安排好了。”亚历山大心满意足地说。
  “是啊,你还有安排不好的时候?不过,你为什么要盖一座公馆呢?我的金罗斯饭店有什么不好吗?你在这儿住着觉得不舒服吗?”
  “我不能让我的妻子住在一座矿区旅馆,茹贝。”
  她的脸一下子拉得老长,面颊仿佛冻僵了一般。“你的妻子?”一双眯细的眼睛颜色像猫眼一样,充满愤怒和危险。“我明白了。已经挑好了,是吗?”
  “是的,几年前就挑好了。”他说,显然沾沾自喜,向天花板喷出一团烟,紧接着又吐出一个烟圈儿。
  “眼下,”她平静地说,“英国国教的教堂正在建造之中,你对城市设施的改进也仅限于供水和污水处理系统。你和我是情人,人所共知,而且不碍任何人的事。但是,你一旦娶了老婆,事情就不这么简单了。天哪,亚历山大,你他妈的真是个该死的杂种!我让你买了我。你把我置于无法抗争的境地。”她说着猛地站起身,撞倒了椅子。“红宝石屋”吃饭的人都直盯盯地看着她。“我建议你好好想想这事儿,你这堆臭狗屎!你……你这条毒蛇!”
  “你如果总是这个样子,”他态度温和地说,“就不能成为天启公司的股东。”
  啪!她举起手扇了他一个耳光,劲使得那么大,连枝形吊灯上装饰的挂件也叮叮当当响了起来。“我巴不得呢!你守着你那堆该死的黄金,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关我屁事!”
  她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柠檬色天鹅绒长裙就像一团金黄色的云雾飘然而去。亚历山大扬了扬眉毛,朝周围正在吃饭的人瞥了一眼,把方头雪茄放到水晶烟灰缸里,不慌不忙地跟着她走了出去。
  他在楼上的游廊找到茹贝。她双拳紧握,踱来踱去,牙齿咬得格格响。
  “我想,你发疯的时候我最爱你,亲爱的茹贝。”他说,声音里有一种魅力。
  “别骗我!”她叫喊着。
  “不是骗你,我说的是实话。如果你不是这样一个让人愉快的泼妇,我就不招惹你了。可是,哦,茹贝,你发起火来,实在是无人可比。”
  “没错儿!”
  “最妙的是,你在炉火通红的时候,没法儿长时间保持锅炉的压力。”他抓住她的一双手,轻松自如地摇晃着。“气儿快跑光了。”他悄声说,吻了吻她滚烫的面颊。
  她张开嘴想咬他,没有咬着。“哦,该死的大裙子!”她叫喊着,手指弯曲像爪子。“没有这个破裙子挡着,我会使劲踢你那两个蛋蛋,你就用不着老婆也用不着情妇了!亚历山大·金罗斯,我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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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找到了矿脉和新娘(6)
  “你不会踢的。”他说,满脸笑容。“过来,亲一口就没事儿了。不管你是不是愿意,你都将效忠于天启公司,而且你都得接受我要娶妻生子这个事实。即使不做情人,我们也是朋友。”
  她轻蔑地瞪着他。“我很快就和那些宣讲福音的家伙交朋友了!”
  “这已经是老生常谈了,茹贝,想想看!我不能娶你为妻,这是显而易见的。我们俩要是做了夫妻,总得相互打破脑袋。我刚刚找到我认为是世界上最大的金矿。这座金矿创造的财富留给谁呢?我需要娶个妻子给我生几个儿子。你已经有了继承人。孙的继承人更是一大堆。我却连一个可以继承家业的人也没有。这不公平,亲爱的。”
  “是的,我明白,”她说,浑身颤抖,已经从愤怒的巅峰跌落下来,“你的意思是不是你爱的是我,而不是她?”
  “我怎么会爱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姑娘?”
  “从来没有见过?”
  “我是想从苏格兰娶个新娘。一个堂妹。她对新南威尔士——愿意的话,你可以称之为澳大利亚—— 一无所知,和我也素不相识。我希望她是个乖巧的小东西,但她是一口袋子里的猪①。当然,论贞洁,我对她有绝对的把握。”他做了个鬼脸。“毫无疑问,她信奉长老会。但我可以让她放弃自己的信仰。因为她将成为我的孩子的母亲,所以,我希望自己能学会爱她。希望她是个有责任心的贤妻良母。这一点问题不大。我们那个氏族的女人都是在这样一种教育的熏陶下长大的。这事儿,我一时半晌也和你说不清楚,茹贝。要论贞操,你连边儿也沾不上;妻子的职责,更让你烦得要命,只能永远对着干。”
  她在裙子口袋里摸索着,跺了一下脚。“哦,真该死!我的雪茄没有了。给我一支,亚历山大。”
  亚历山大划着一根火柴,茹贝吞云吐雾的时候,他手里还拿着火柴杆儿。“不发脾气了?茹贝。”
  “得了吧。”她在游廊来来回回走着,方头雪茄一会儿从嘴边拿开,一会儿又叼在嘴里,然后和他拉开一段距离,停下脚步,转过脸看着他。“亚历山大,你疯了。‘一口袋子里的猪’,就这样描绘你的妻子,亏你说得出口!以金钱为目的的婚姻多的是,可是,双方总该多多少少有点儿了解。你为什么不到悉尼找一个合适的妻子?查尔斯和康斯坦斯有两个或者三个待字闺中的女儿。我想,她们条件都不错。索菲娅很适合你。你会爱上她的。”
  他满脸严肃。“不,茹贝。我不想和你再讨论妻子的事儿了。我已经告诉你我打算做什么,为什么这样做。”
  “把我归到朋友那个圈子里了。”
  “我了解苏格兰人。”他说,把已经熄灭的烟头从她手指间拿开。“无论这位新娘是我哪位堂妹,她都永远不会为你效力。此外,我还没有结婚,所以要不要把你划到朋友那个圈子里,是将来的事情。”
  她伸出双臂轻轻地搂住他,目光变得温柔。“你根本就不知道她是不是可爱,亚历山大。倘若她是个黛利拉①,你该怎么办?”
  他们就站在墙根儿。他紧紧抱着她,让她贴着墙,扯开裙子,露出漂亮的乳房。“只有一个黛利拉,茹贝,那就是你。”
  下面就是亚历山大·金罗斯写给詹姆斯·德拉蒙德的那封信。伊丽莎白一直想看这封信,但是始终没有看到。
  尊敬的詹姆斯:
  我写此信的目的,是请求你把你的一个女儿嫁给我。琼如果尚未许配他人,娶她为妻,自然甚合吾意。如果她已嫁人,别人亦可。
  上次与你见面时,你说,你宁愿把女儿嫁给再洗礼派教徒,也不愿意嫁给我。我当时对你说,总有一天,你会改变主意。现在,这一天到来了。
  那个造锅炉的学徒工干得非常漂亮,詹姆斯。他不但在加利福尼亚找到了黄金——你容不得他把话说完——而且在新南威尔士找到一座金山。亚历山大·金罗斯已经是一个巨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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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找到了矿脉和新娘(7)
  金罗斯?我好像听见你发出这样的疑问。谁是金罗斯?哦,按照你的说法,德拉蒙德家族已经和我脱离关系,所以我给自己创造了这个姓。你的女儿将过贵妇人的生活。新南威尔士——我现在就是从那儿给你写信——没有适合我的妻子。这儿的女人都是妓女、流放犯或者从英国来的势利小人。
  随信寄去一千英镑,作为我的新娘来新南威尔士的费用。要坐头等舱,而且要有一位训练有素的贴身使女陪伴。这种女人在这儿也是罕见之物。
  立即回信,告诉我,我在悉尼迎接的将是哪位姑娘。如果她喜欢我,你还将得到五千英镑。
  他得意洋洋地签下自己的名字,靠在椅背上,面带微笑,又读了一遍。这下满足了吧?詹姆斯·德拉蒙德,爱钱如命的老东西!满足了吧?约翰·默里!
  萨默斯拿着这封信到伯温菲尔斯邮寄,尽管去巴瑟斯特的驿车也有皇家邮政的代办点。到苏格兰金罗斯的邮路十分缓慢。三月份寄的信,詹姆斯·德拉蒙德九月份才收到。詹姆斯·德拉蒙德的回信倒是快得多。他告诉亚历山大,他送去的是最小的女儿,十六岁的伊丽莎白。奥罗拉号从泰尔伯里起航前一个星期,这封信就到了新南威尔士。
  金罗斯府邸屹立在金罗斯山顶,在一片狂乱中完成。想到自己要成为这座豪宅的管家,玛吉·萨默斯不由得号啕大哭。她这种愚蠢的行为毫无用处。吉姆·萨默斯说,让她干什么,就得干什么,没什么好说的。可怜的女人,她似乎命中注定膝下无子。第一个丈夫没能让她生下一男半女,萨默斯也没有给她带来做母亲的喜悦。
  亚历山大一直拖到最后一刻才告诉查尔斯和康斯坦斯·丢伊他要结婚的事情。他意识到,这件事似乎很难开口。康斯坦斯一直绞尽脑汁想让亚历山大对她的大女儿索菲娅感兴趣。她私下认为,索菲娅和亚历山大非常般配。她漂亮、聪明、受过良好的教育、极具幽默感,而且袅袅婷婷,不乏凡夫俗子喜欢的那种格调。然而,尽管索菲娅对亚历山大心仪已久,亚历山大对这个可怜的姑娘却视而不见,这可是康斯坦斯最担心的事情。
  在社交场合,茹贝·康斯特万是丢伊夫妇最大的障碍。他们像猫绕过小水坑一样,小心翼翼地躲着她,就好像那“水坑”形成一万年前,他们就走这条路。查尔斯只是天启公司在金罗斯饭店召开董事会的时候,才见她一面;康斯坦斯则只有董事会在金罗斯饭店举行招待会的时候,才跟她打个招呼。在希尔山和金罗斯城,众所周知,茹贝·康斯特万从肉体到灵魂( 如果她还有灵魂的话 )都属于亚历山大。但是,让大家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亚历山大结婚之后——他非结不可——拿茹贝怎么办?
  亚历山大告诉丢伊夫妇,伊丽莎白很快就要到悉尼了。夫妻俩听了,大吃一惊。
  “天哪!你真是守口如瓶。”康斯坦斯一边使劲扇着扇子,一边说。“从苏格兰娶了个新娘!”
  “是的,一位堂妹。伊丽莎白·德拉蒙德。”
  “她一定非常漂亮,要不然怎么会迷住你。”
  “不知道。”亚历山大平静地说。“我认识她的大姐琼,一个非常漂亮、充满活力的姑娘。这个姑娘嘛,我离开苏格兰的时候,还是个黄毛丫头。”
  “哦……是吗?她……多大年纪?”
  “十六岁。”
  查尔斯被威士忌呛了一下,好半天才说出话来。
  “你年纪的一半。”康斯坦斯说,脸上露出灿烂的微笑。“哦,可喜可贺,亚历山大!你是适合娶一个非常年轻的姑娘。查尔斯,别大口大口地喝!那是威士忌,不是水。”
  真巧,他订购的炸药居然也在这条船上。他在同一批邮件中收到炸药提单和詹姆斯·德拉蒙德的信。亚历山大得知伊丽莎白乘坐的船是奥罗拉号之后,满肚子不高兴。因为奥罗拉号是货运船,只能装载十几个乘客,这就意味着船上只有二等舱,设备和食物更好不到哪儿去。而且这条船绕好望角,而不是走苏伊士运河,航程足足两个半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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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找到了矿脉和新娘(8)
  一旦下了赌注,掷下骰子,没有退路,他就心情紧张、焦躁不安,见了谁都想发脾气,包括萨默斯。是不是孤傲让他陷入悔恨终身的误区?他为什么没有意识到她有多么年轻?他为什么没有算一算逝去的岁月已有多久?在这儿,他认识的女孩只有丢伊家那几个姑娘。这本来是件好事,可他对她们竟然一直视而不见。茹贝每次见到他,都换上一副“新面目”。一会儿是给精疲力竭的恺撒带来声色口腹之乐的克娄巴特拉,一会儿是喜欢就政治问题争论不休的阿斯帕齐娅,一会儿是断定他会抛弃她的约瑟芬,一会儿又是琢磨给她的毒戒里放什么毒药的凯瑟琳·美第奇。要么就是凝视着你,把你变成石头的美杜莎,或者准备出卖参孙的黛利拉。
  三月中旬,亚历山大出发到悉尼。他发现,沿海的平地宛如一片沼泽,悉尼污水横流仍然是挂在大家嘴边的话题。不过,他还是有办法减轻伊丽莎白新来乍到的不安和困惑。因为他知道詹姆斯·德拉蒙德是如何带大这个女儿的。话说回来,他不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娶她为妻的吗?处女、有德行、没上过学、对生活没有经验、年纪很小的乡村姑娘,只有星期日晚饭的餐桌上才能见到果酱,只有特别的日子全家聚会时才能吃到一口烤肉。他对那个世界太熟悉了,也太痛恨了。他希望伊丽莎白也痛恨那种生活,希望她庆幸自己有机会跳出那个圈子,一切重新开始。
  可是,看见她从头到脚包裹着让人难以忍受的、看了就觉得燥热的、德拉蒙德式厚重的格呢,神情呆板地坐在箱子上、两手交迭抓着钱包,他便觉得,那希望还没有出现在眼前。她那副样子就像一个孤儿,突然被人扔到一个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的世界。一个胆小怕羞的人,精神被她的父亲、毫无疑问还有她的牧师彻底摧垮了。想到这儿,他便一本正经地向她快步走去,心里充满了沮丧。哦,我的良苦用心不会起什么作用。
  没有一位聪明的、有经验的老女人告诉他,从一开始起,他就全错了。所以,他压根儿就不知道,自己正沿着错误的道路向前走。他按原定计划,先接到她,然后尽快结婚。
  结婚前一天,他一直和她在一起。这一天,有些事情让他很受鼓舞,有些事情又让他泄气。尽管她那身行头土得掉渣,皮肤的颜色和他一样,没有什么吸引力,可是仔细端详就会发现,其实她是个美人坯子,打扮起来一定非常漂亮。他喜欢她那双湛蓝的眼睛。这双眼睛很大,距离挺宽。只要穿上时髦的衣服,戴上闪烁着珠光宝气的首饰,她绝对不会给他丢脸。他对自己说,她的羞怯、腼腆到时候就会消失,苏格兰口音也会越来越轻。她接受那枚钻戒时的态度让人生气,不过婚后两个星期,她对任何补救措施都没有反对。
  他和她上床时,信心十足,因为他很会做爱,他的经验足以满足所有女人的要求。但是,他忽略了一点,那就是,所有那些被他征服的女人,都是主动邀请他上床的,也就是说,那些女人都想得到他。他让她们每一个人都心满意足,只要她们请求他再干。当然,他知道,伊丽莎白年纪太小,太无知,做爱前不会主动配合,但是他毫不怀疑,用不了两分钟,她的激情就被唤起,就乐不得和他一起在爱河里畅游。然而,这一切并没有发生,他便无计可施了。亚历山大·金罗斯毕竟不是唐璜①。他只是一位杰出的工程师,具有强大的性功能,能让双方都得到满足和快乐。可是这个傻姑娘甚至连睡袍也不让他脱!他无法激起她的性欲!大家都认为,十六岁的女人已经是熟透了的柿子,可是伊丽莎白还是一枚又酸又涩的绿樱桃。她并不拒绝,而是很有礼貌地忍受着他的一举一动,显然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尽妻子的职责。尽管这职责既简单又明确。因此,向新婚妻子的“城堡”进攻三次之后,亚历山大便离开那张床,心里充满懊恼和失望。更糟糕的是,他离开时,心里一直纳闷,这些年他有没有搞错?那些看起来被他搞得神魂颠倒的女人只不过是假装快乐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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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找到了矿脉和新娘(9)
  亚历山大躺在自己那张床上,辗转反侧,难以成眠,一直在心里琢磨那些女人是不是真的在作秀。他想,一个能把黄铜矿和黄金分得一清二楚的人绝对不会被她们蒙蔽。而茹贝在他床上的表现更让他疑云散尽,放下心来。茹贝不可能假装高潮。她玉液横流,显然没个够。然而,一想到自己毕竟不是一个能让年轻的妻子芳心萌动、春潮泛滥的“情圣”,他就羞愧难言。他为什么不能激起伊丽莎白的情欲?我不是一个虚荣心很强的人,他对自己说。完全不知道有的人认为他身上那件鹿皮夹克就是他虚荣心的表现。我并不虚荣,但是我有一副好身板,五官也还端正。我有钱,很成功,谁都喜欢我。为什么就不能赢得妻子的芳心?
  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直到离开悉尼的那一天,他也没有找到答案,尽管他已经和她做了许多次爱。她一直没有回应,只是躺在床上默默地忍受着。
  倘若伊丽莎白能够意识到这一点,就会发现,只要保持现在这副样子,就能吸引丈夫。而且这个办法比什么都灵—— 一个不听摆布的女人,脸上挂着不可抗拒的迷人的微笑,愤怒导致激情和近乎疯狂的快乐。在他看来,自己是娶了一根冰柱,所幸这根冰柱还没有冻到心里,如果能找到一把打开心灵大门的钥匙,就能把她融化,他就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他爱上她,因为她不为所动,因为看到他走进她的房间,她不会两眼放光。因为,除了毫无抱怨地尽自己的责任之外,他无法激起她哪怕一点点热情。
  那天夜里,她转过脸,吻了吻他,感谢他对西奥多拉·詹金斯小姐的一片好心,他却错误地理解了她的意思,以为终于融化了那根冰柱。
  “脱掉睡衣,让我们肉挨着肉。”
  他以为皮肉相触,肯定会在她心灵深处碰撞出火花,因为他自己就是这样。但是,火花并没有在伊丽莎白心头闪烁。她尽心尽力的仍然是禁欲主义者的职责。现在,他终于明白,伊丽莎白不但不爱他,而且永远不会爱他。他是她的负担。
  他毕竟没有和茹贝断绝联系,这样一来,就出现一个新问题,那就是必须确保茹贝是他的一个秘密。如果他允许伊丽莎白一个人在城里闲逛,那些不怀好意的长舌妇就会把这个秘密告诉她。而且,茹贝完全有可能来个“自我介绍”。因为,亚历山大一回到金罗斯,茹贝就理所当然地从他嘴里掏出“事实真相”。他的生活中不可能没有这个女人。
  “你不爱我,爱上你那个冰棍儿似的老婆了。”她充满敌意地说。
  “比这还糟呢!”他闷闷不乐地说。“因为不同的原因和不同的目的,我同时爱上了两个女人。那么,”他用一只胳膊肘子支撑着身体问道,“这正常吗?作为女人,你们俩截然相反。”
  “我怎么知道呢?”她说,听起来十分厌倦。“我从来没有见过金罗斯太太。”
  “你永远都不能见她!”他生气地说。
  “有时候,亚历山大,你满嘴喷粪!”
  可是,当他得知伊丽莎白怀孕的消息之后,什么都无关紧要了。她一下子就瘦了下来,这预示她会生出一大堆儿女。每隔大约二十个月就能生一个。这期间,她能得到充分的休息。他对自己说,她也许对做爱不感兴趣,但她会是个相当棒的母亲,会是这个家庭的“王后”。她怀孕的消息让他欣喜万分,当下就把自己不光彩的出身一古脑儿告诉了她。好像是妻子怀孕这一庄严圣礼的一部分,非说出来不可。对于亚历山大,这样做合乎逻辑。他自己的孕育就包裹着神秘色彩。母亲对孩子父亲的身份一直守口如瓶,连平克顿私家侦探公司的侦探也无法从那个小小的苏格兰社区找到关于那位情人的蛛丝马迹。他有所不知的是,他的坦白对于伊丽莎白来说,立刻产生了“自我毁灭”的效果,把她越发远远地从身边推开。可他的本意是在他们之间的鸿沟上架一座桥梁,而不是让这条鸿沟变得更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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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找到了矿脉和新娘(10)
  是的,他一再对自己说,伊丽莎白一定会成为一位极好的母亲,成为这座宅第的“王后”。处于她的地位,要责罚玛吉·萨默斯,替玉和那些男仆说话,还真需要点勇气。那个女人,竟敢背着我做这样的事情!为什么像玛吉·萨默斯这种平庸的女人也认为中国人低她一等?
  我的妻子认为我看起来像个魔鬼。我要是早知道就好了!早知道就好了!
  下一次再去乔·斯克格斯的理发店,他就剃了胡子和唇髭。
  伊丽莎白再看见他那张脸的时候,不由得笑了起来。深古铜色的脸上,长过胡子的地方一片惨白。
  “就像一匹花斑小马。”她说。“谢谢你,亚历山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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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了矿脉和新娘一节的注释
  三 找到了矿脉和新娘
  ① 埃尔多拉多:定义模糊的历史地区和城市,位于西半球,通常被认为在南美北部。传说那里有大量黄金珠宝,16和17世纪的探险家们曾极力搜寻,其中包括沃尔特·雷利爵士。
  ① 一口袋子里的猪(a pig in a poke):苏格兰俗语,意思是,一只猪被藏于麻袋中而不让买主看到。 poke 这个名词——意为一个包或袋子——在英语中可追溯到14世纪。 在苏格兰的许多地方,poke 指用来携带商品的小纸包或用来包冰淇淋卷的锥形纸片。
  ① 黛利拉:圣经旧约中,参孙的情妇。她将参孙出卖给非利士人,在参孙睡觉时剪掉他的头发,使参孙丧失了能量,喻妖妇、骗子。
  ① 唐璜:西班牙传说中的人物,风流贵族,诱奸者,为许多诗歌、戏剧和歌剧的男主角,喻淫荡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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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家事和出人意料的同盟(1)
  因为有了西奥多拉·詹金斯小姐和玉,伊丽莎白在金罗斯府邸的日子不再像刚来时那么寂寞。但是,忙惯了的她,仍然有一种度日如年之感。除了丢伊夫妇之外,她还没见过别人。他们来了之后,亚历山大就设宴款待。每逢这时,孙楚也会大驾光临。这个中国人让她着迷,他的谈话博学多才,英语说得无懈可击,以至于丢伊夫妇走了之后,她就把所有“业余”时间都用在读书上。她想增加自己的词汇量,提高表达思想的能力,说话时尽量少带苏格兰口音。看到她根本就没有画水彩画的天赋,别的美术形式也不堪造就,亚历山大就建议她学刺绣。
  “你的身子越来越笨,亲爱的,学学刺绣也许能变个花样儿,让日子过得舒心一点儿。”他说,尽量让自己态度和蔼,看起来充满同情之心,但是心里明白,很难用自己的生活在怀了孕的小妻子周围筑起一道围墙。
  伊丽莎白最终从玉那儿弄清了关于茹贝·康斯特万的全部情况。因为玉不敢跨越她们之间主仆关系的界线,所以两个人很难变得亲密。可是有一天,玉看见伊丽莎白往蝴蝶花样上一针一针绣丝线时潸然泪下,对所谓主仆关系的恐惧一下子忘到九霄云外。玉替她擦干眼泪,敞开心扉对她说出一番话来。这些话都和即将出生的孩子有关。
  “哦,丽翠小姐,我一直想当个看孩子的保姆。小宝宝生下之后,我能照看他吗?求求你。珍珠可以来服侍你。自从听说你对下人多么和善之后,她一心想来当你的贴身侍女。”玉一个劲儿地求她。
  伊丽莎白觉得机会到了。“只要你能……”她说,声音里不无讥诮,“只要你能把茹贝·康斯特万这个女人的情况告诉我,我就答应你。你可以先向我解释,为什么她雇的都是中国人?”
  “因为茹贝小姐和孙王爷的关系不一般。”
  “孙王爷?”
  “是的。他是从北京来的满清王爷。他带来的人都是北方的满族人,不是广州人。”玉叹了口气,轻轻拍打着两只好看的手。“他那么英俊,丽翠小姐。他来吃饭的时候,你不觉得他英俊潇洒吗?一位了不起的王公。两年前,我指望他能纳我为妾,可是他更喜欢我的妹妹粉鸟。”
  “妾?我在《圣经》里见过这个字,但是从来没有人对我解释过它的意思。”
  “妾是男人的财产,因为出身卑贱,不能成为他的妻子。”
  “哦……那么,茹贝小姐和孙王爷是什么关系呢?她也是他的妾吗?”
  玉哧哧哧地笑了起来。“哦,丽翠小姐!不是!茹贝小姐现在是金罗斯饭店的主人,可过去她是希尔山旅店的老板娘。孙王爷经常在他那儿住。他们有个儿子,叫李。”
  “这么说,她是孙王爷的妻子了?”
  玉越发乐不可支。“不,不,丽翠小姐!茹贝小姐从来不是什么人的妻妾。她是悉尼人,但是很小的时候就随家人一起搬到金矿。在希尔山,她开的那家旅店名声很不好。她不是中国人,但是抽那种黑烟,像龙一样吞云吐雾。”
  这么说,金罗斯饭店门前站着的那个女人一定是茹贝!和我想象的完全一样——像龙一样吞云吐雾。那么漂亮,那么桀骜不驯。她居然和中国王爷生了个儿子!
  “她儿子在哪儿?玉。也在金罗斯?”
  “李在英格兰上学。他是茹贝小姐拉扯大的,随她的姓——康斯特万。”
  “李多大了?”
  玉皱着眉头想了想。“我说不准,丽翠小姐。我想,大概十一岁。”
  “茹贝小姐现在和孙王爷还有那种关系吗?”
  “现在他们只是一般朋友。”
  刺绣的针掉了下去。伊丽莎白把绷圈不耐烦地推开。刺绣这活儿真烦人!“告诉我,玉。茹贝小姐和亚历山大是什么关系?他们也是朋友?”
  “唔……我想是的。”
  “他们是情人吗?”
  “唔……我想是的。”
  “现在还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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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家事和出人意料的同盟(2)
  “哦,求求你,丽翠小姐!茹贝小姐说过,如果我把这事儿说出去,她就用刀片割断我的喉咙。她这个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伊丽莎白拿起她刺绣用的剪刀。“如果你不告诉我,玉,我就用这把剪刀割断你的喉咙。这玩意儿可比刀片割得痛多了,但是,我一定会那样做的!”
  “你的口音太重了,丽翠小姐!我听不懂你说了些什么。”
  “胡扯!我每天都在纠正发音,而且我说话你从来都听得一清二楚。别跟我兜圈子了,玉。把真实情况告诉我,否则你死定了。”
  “自从三年前亚历山大先生来到希尔山,他们一直是情人。”玉含含糊糊地说。“他来这儿以后,茹贝小姐就跟了过来,盖起这座新饭店。他不准她把这座饭店的名声搞坏。不过,话说回来,她现在也用不着靠那种生意赚钱。她是天启矿业公司的股东。”
  “她是个妓女,靠出卖肉体为生,”伊丽莎白干巴巴地说,“比污泥里爬的虫子还令人作呕。”
  “不,丽翠小姐,她不是妓女!”玉大声说。伊丽莎白对茹贝的评价让她非常难过。“她自己从来不出卖肉体!她养了几个姑娘让她们接客。就我所知,她这辈子只有两个情人。一个是孙王爷,一个是亚历山大先生。我父亲山姆·文专门给她做饭。”玉的脸上现出迷惑不解的神色。“现在,她管我父亲叫厨师长。不管叫什么,爸爸高兴,他的工资翻了一番。”
  “这么说,她比自己是妓女还坏。她靠别的女人卖淫赚钱。”伊丽莎白说,脸色铁青。“我的丈夫到现在还和她鬼混吗?”
  玉进退两难,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泪流满面冲了出去。
  伊丽莎白朝那个绷子使劲踢了一脚,绷子碎了。她站起身,走到窗口,透过一片红色的云雾凝望花园。
  看起来,这就是他不想让我到金罗斯城的原因!她心里想。我要是进城,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碰到他的情妇。她就有可能故意跟我搭话。像她这种坏女人不懂得自尊,也不懂得谨慎,而他绝对不愿意让城里人看到我们俩相遇的情景。那些人大多数是他的雇员。依我看,亚历山大就像一张可以合盖的书桌,里面有许多小格,每一格都有每一格的用处。他情妇那格贴的标签是“茹贝·康斯特万”,老婆那格贴着我的名字。哦,自从离开苏格兰,我学会了多少东西!不过,即使在苏格兰,即使只有十六岁,你也知道,男人有情妇。关于这一点,《圣经》里说得明明白白。瞧瞧大卫①和拔示巴②。一个好男人犹豫不决时,拔示巴做了多少工作!
  亚历山大说过,今天晚上早点回家吃晚饭,因为他有礼物要送给她。她刚从悉尼做了条新裙子,暗红色缎子上面闪烁着深紫色的图案。这条裙子领口开得太低,她不喜欢这种袒胸露背的样式。玉找来珍珠帮忙,让她给伊丽莎白做头发。这个言行不够谨慎的姑娘生怕伊丽莎白再从她嘴里掏出什么消息。珍珠给她戴上石榴石项链和有坠子的耳环,结婚戒指上的宝石闪烁着美丽的霓虹般的光彩。现在,伊丽莎白已经知道,石榴石不是非常贵重,但是她喜欢。丈夫想给她买红宝石项链的时候,她选择了石榴石。即使那时,已经“警钟长鸣”,警告她抵制任何叫茹贝③的东西。
  “亲爱的,你简直漂亮极了!”亚历山大说。现在,他的下巴颏和留过唇髭的地方的颜色和别的地方已经完全一样。她觉得,亚历山大把脸刮干净之后,比以前漂亮多了。她不明白,为什么男人喜欢留胡子,即使脸上没有什么瑕疵需要掩盖。
  “饭前喝一杯雪利酒怎么样?”他彬彬有礼地说。
  “谢谢,我想喝。”她很镇定地说。
  他突然皱了一下眉头。“你现在这个样子能喝吗?”他说,那口气就好像她是个酒鬼。
  “我想,喝一点点没关系。”
  “倒也是。”可他只给她倒了半杯白葡萄酒①。
  她一口喝了个精光,然后啪的一声把酒杯放在他们中间的小桌上。“再来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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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家事和出人意料的同盟(3)
  “再来点儿?”
  “是的,再来点儿!别那么吝啬,亚历山大。”
  他端详着她,好像被她咬了一口,然后耸耸肩,又给她倒了半杯。“只能喝这么多。慢慢喝。你有什么烦心事儿?”
  伊丽莎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直视着他的一双眼睛。“我已经弄清茹贝·康斯特万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她是你的情妇和妓院老鸨。你看起来还像个魔鬼,亚历山大。因为你有两副面孔。”
  “这是哪个快嘴的家伙说的?”他强压怒火问道。
  “谁说的重要吗?这种事儿,迟早有人要说的。你可真可恶。峡谷里养着个妓女情妇,山顶上放着个为你守贞洁的老婆,两个人永远不会见面。如果她是个‘克娄巴特拉’、‘美杜莎’,或者别的什么玩意儿,你置我于何地?”
  “真他妈的讨厌!”他骂骂咧咧地说。
  她一边摆弄裙子上面的褶,一边低着头琢磨怎样把这件事情说清楚。“我虽然头脑简单,但是也已经看出你的用心,亚历山大。你需要一个无可指责的女人给你生几个继承人,可茹贝已经声名狼藉。我不傻,只不过年轻、没有经验罢了。而这两样很快也就不复存在了。”
  “刚才我说的话太粗野了,请你原谅,伊丽莎白。”
  “用不着。怎么想就怎么说,这不正是你的真实思想嘛!你不应该为自己说真话而道歉。这太新奇了,简直让人耳目一新。”她说,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尖酸刻薄。“把你和康斯特万小姐……还是太太……的真实情况告 诉我。”
  如果他请求她宽恕,请求她原谅,他也许会慢慢赢得她的一片芳心。但是,他比一般苏格兰人骄傲得多,也倔强得多。他继续进攻,决心让她安分守己,少管闲事。他认为,她就应该处于这种位置。
  “很好,如果你一定这样认为,”他平静地说,“茹贝·康斯特万就是我的情妇。不过,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要马上下结论,亲爱的。你先想一想,如果你十一岁就被哥哥强奸,你会变成个什么样子?想一想,如果你像茹贝,像我一样,也是个私生子,你会是什么样子!即使把赫诺瑞娅·布朗也算上,茹贝·康斯特万也是我见过的最让我赞赏的女人。当然我对她的赞赏也超过对你的赞赏。你生活在一个狂热的牧师统治的小城里,他们将羞耻之心灌输给纯洁无瑕的孩子们,让你们浸透了褊狭、固执和伪善。那些牧师如果有机会一定把她绑在火刑柱上活活烧死。”
  她脸色苍白,好像病了一样。“我明白。我真的明白。可是,你比默里牧师又强多少?亚历山大。你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买了我,就像买了一块牛肉,不受良心的谴责。”
  “不要指责我。这事儿得怪你贪财的父亲。”他说,故意做出一副冷酷无情的样子。
  “我怪他!当然怪他!”她大睁着一双眼睛,眼仁儿看起来和他的一样黑。“没有人给我选择的权力,因为女人显然都没有为自己择偶的权力。男人倒是随心所欲,娶妻生子。如果给我机会,我是不会嫁给你的。”
  “这话听起来可不吉利,不过我承认,也有道理。人家只告诉你,这是命。”他又给她倒满雪利酒,想让她喝得天旋地转。“难道你还有别的选择吗?伊丽莎白。一辈子不嫁人,那可是你这种服侍老爹到死的小女儿的命。难道你真的情愿当个老处女也不愿意嫁给我生儿育女、享受为人之母的天伦之乐吗?”他的声音变得柔和起来。“奇怪的是,我爱你。尽管过分拘谨,但是从里到外你都那么棒。”他脸上的微笑转瞬即逝。“我以为你是只老鼠,可你不是,你的坚韧更胜于你的勇气。你是一头文静的狮子。对于我,这更有吸引力。你温暖了我的心。我很高兴,你是我孩子们的母亲。”
  “茹贝呢?”她问道,一口喝完杯子里的雪利酒。
  哦,耐心点!涉及到女人,涉及到女人的麻烦事儿,他就没耐心了。她为什么这样谴责他呢?“你一定要明白,”他态度强硬、一字一顿地说,“男人肉体的欲望和老默里指责的罪恶差不多。如果在你的床上找不到快乐,我为什么不能和茹贝上床呢?我一直想唤起你的激情,想满足你,可是一切都徒劳无益。你的心思根本就不在我身上,我就像和裁缝制作的玩偶做爱。伊丽莎白,我希望满足和快乐是双向的。你容忍我上床,是因为你从小受的教育是一个女人必须尽妻子的义务。然而,这样做爱实在太糟糕了!你的冷淡把性的快乐降低到一种机械的行为,只是为了生儿育女,繁衍后代。那应该是双方充满激情的快乐,你和我共同的快乐!如果你能给我这些,我就不会找茹贝寻求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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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家事和出人意料的同盟(4)
  在伊丽莎白看来,亚历山大对做爱的这番解释无异于晴天霹雳。他说的这番话和她以前接受的教育完全两样,和跟他做爱时的感觉也全然不同。他的所作所为之所以尚可忍受,仅仅因为上帝就是这样造就了人类,上帝就是让他们以这种方式繁衍后代。别指望她会咕哝着表示反对,或者快乐地沉迷其中,或者充满激情地配合他的一举一动。想到他的手指侵入自己最隐秘之地的时候,他真的认为她欢迎那温柔的触摸吗?不,不,不!她为了满足肉欲、寻求快乐,真的喜欢做爱吗?不,不,不!
  她舔了舔嘴唇,搜肠刮肚地想,说点什么让他作为最后的结论来接受呢?“关于选择的事儿,不管你说什么,亚历山大,你都不是我的选择,永远不是。我宁愿一辈子不嫁人,当个老姑娘。我不爱你!我也不相信你爱我。如果你真的爱我,就不会找茹贝·康斯特万寻欢作乐。这就是我想对你说的话。”
  他站起身,顺手把她拉起来。“倘若这样,亲爱的,我就无话可说了。难道不是吗?我不想为自己开脱。一句话,你嫁了个不得不和另外一个女人分享的男人。一个给我带来生儿育女的欢乐,另一个给我带来性的快乐。吃饭去吗?”
  她心里想,我输了。我输了……但是,怎么会是这样呢?弄了半天,倒是我错了,我信仰的那些东西受到了莫大的嘲弄。他怎么能打败我呢?他怎么能胡搅蛮缠硬说和茹贝·康斯特万这个妓女继续交往理所当然呢?
  餐桌上,她那边放着一个天鹅绒小盒子。看到这个盒子,她的心不由得沉了一下。打开盒子,一枚戒指出现在眼前。戒指上镶嵌着一块足有一英寸长的矩形宝石。宝石一边是海蓝色,另外一边是粉红色,四周还镶了一圈钻石。
  “我从一个巴西商人那儿买了一块西瓜电气石①,”他一边说,一边走到自己的位子跟前。“这是送给准妈妈的礼物。海蓝色为你生的男孩子,粉红色为你生的女孩子。”
  “很漂亮。”她淡淡地说,把戒指戴到右手无名指上,这下子她的两只手套就相配了。
  她在椅子上坐下,蘸着马槟榔沙司吃冷鸡肉鲜慕思②——她的丈夫在两道菜之间,非吃酸果汁冰糕不可——然后看了一眼鱼片。她想吃鱼,可是,河里的鱼都是死鱼,悉尼离得又太远,很难运过来。她只看了一眼黄乎乎的蛋黄酱,就急匆匆跑到浴室,把刚吃下去的鸡肉鲜慕思和果汁冰糕吐了出去。
  “是喝多了雪利酒还是听多了家里的故事?”她气喘吁吁地说。
  “也许什么都不是,”亚历山大说,用海绵擦了擦她的脸。“只不过是孕妇晨吐晚上发作罢了。”他拉起她的手,轻轻吻了一下。“上床睡觉去吧。我保证不打搅你。”
  “很好,”她说,“去金罗斯打搅茹贝去吧。”
  临睡前,她心里想,茹贝和孙王爷生的那个儿子长得什么样呢?真是奇异的结合。那孩子十一岁,为了将来飞黄腾达到英格兰读书去了。我想,他的母亲之所以送他到那么远的地方读书,一定是为了隐瞒他不光彩的出身。她可真聪明。
  亚历山大没有径直去金罗斯“打搅”茹贝。他先向门前那片草地走去。从屋子里射出的灯光洒在草坪上,留下一道道金辉。
  他想,今天晚上对他可是个沉重的打击——伊丽莎白不爱我。到今天晚上之前,我一直认为,只要轻轻地、充满柔情蜜意地抚摸她现在已经为我裸露的身体,我的“好日子”就一定会到来。她的欲望会被我的爱抚唤醒,她会呻吟着,喃喃着,用柔软的手、丰润的唇探索我的身体。如果我引导她,她就会充满爱意地抚摸过去躲闪惟恐不及的“阴暗角落”。但是,今晚让我疑云尽散,我的妻子将永远躲闪那个“角落”。坏透了的默里牧师,你对她施了什么魔法,让她一辈子受你的毒害?她把性看作堕落。如果她真的爱过什么人,那会是个什么样的家伙?哦,上帝帮帮我,在我想要抚摸她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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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家事和出人意料的同盟(5)
  听完他的叙述之后,茹贝下结论道:“我对你说过,她是个冷血动物。有的女人什么办法也激发不起她们的性欲。她就是其中之一。就像根冰棍儿。你是做爱高手。如果她对你都没有反应,这个世界就没人能让她春情激荡了。所以,你能在哪儿找乐就到哪儿找吧,亚历山大。”她爆发出一阵沙哑的笑声。“她在上面的天堂,我在下面的地狱。我一直就知道,地狱比天堂更热闹。因为这里三教九流应有尽有。你得设法应付两个女人。哦,这可太难为你了。”
  从那以后,亚历山大对伊丽莎白的态度变得冷淡了,尽管他回家吃饭的次数比以前多,而且吃完饭,晚上总和她待在一起。她对音乐的兴趣越来越大,钢琴进步也很快,可是亚历山大总是拿她取笑。
  “你谈钢琴和做爱一样,没有一点儿激情。甚至可以说,没有表达出任何一种感情。弹琴的技巧都得归功于詹金斯小姐,她教你一定非常卖力。遗憾的是,你并不打算暴露自己的内心世界。你这个人就喜欢保守秘密,对吗?”
  这话很伤人。不过,如果说亚历山大变得更冷酷的话,伊丽莎白已经变得极具忍耐力。
  “茹贝也弹钢琴吗?”她很有礼貌地问。
  “就像音乐会上演奏的钢琴家,充满了激情。”
  “对你来说,那可太好了。她唱歌吗?”
  “就像歌剧中的首席女主角。不过,她唱女低音。给女低音写的歌不多。”
  “我恐怕连歌词也看不懂。”
  “她的声音浑厚。我还没听你唱过歌呢!”
  “詹金斯小姐认为我不应该唱歌。”
  “我想,她一定最清楚你该不该唱歌。”
  因为没有人可以倾听她的心声,她便学会自己和自己对话。这种举动当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但是至少可以宣泄心中的感情,得到某种程度的慰藉。
  “最好让茹贝公开站出来,你同意吗?”伊丽莎白问道。
  “议论议论她当然未尝不可,但是并没有发生什么值得议论的事情。”另一个伊丽莎白说。
  “对亚历山大,我甚至连喜欢也谈不上了。”伊丽莎白说。
  “你当然有足够的理由不喜欢他。”另一个伊丽莎白说。“他折磨你。”
  “可我怀着他的孩子。我会不会因此而不喜欢这个孩子?我会吗?”伊丽莎白说。
  “当然不会。对这个孩子,他又没做多大的贡献。他不就是在那片刻之间舒服得哼哼几声,剩下的麻烦都由你自己承担。你喜欢你自己,难道不是吗?”另一个伊丽莎白问。
  “不,”伊丽莎白悲伤地说。“我希望生个女儿。”
  “我也是。他不想要女儿。”另一个伊丽莎白说。
  从拉特沟到金罗斯按照标准轨距铺设的铁路,离开拉特沟之后,先向西南延伸二十五英里,然后向东南延伸七十英里,便全线贯通。政府也在修铁路,从拉特沟到巴瑟斯特全长只有五十英里,从一八六八年开工至今没有完成。这种鲜明的对照让亚历山大越发体会到成功的喜悦。
  铁路的平均坡度是百分之一,这个比例相当不错。亚历山大亲自勘察、设计了这条线路。他在距离谷底一百英尺的山坡上修筑铁路,让火车尽可能在同一个高度平稳运行。为了修这条路,他在流水潺潺的河湾架设了十座很结实的、高高的木头桥梁,开凿了两条三百码长的隧道,还从高地开凿出九条通道。因为他用的是中国工人,施工中没有出现任何问题。用什么语言赞美他们都不为过。这些人宛如一台台充满活力的机器,永远不知道疲倦,只是不停地工作,工作。
  这条铁路每英里造价八千英镑,总共耗资八十四万一千英镑。这笔钱都是天启公司从悉尼银行而不是英格兰银行借的。英格兰银行为此项贷款担保。条件是天启公司将应交纳的税款折合成黄金支付它们。这并不奇怪。英格兰银行已经从天启公司吸收了比这种间接资金多得多的黄金。瓦尔特·莫德林先生信心十足地对董事们说,今后许多年,黄金还会源源不断地从天启公司流入他们银行。亚历山大和茹贝是他们的客户。查尔斯·丢伊愿意把钱存在悉尼银行,孙楚则把钱存到东方的贸易中心——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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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家事和出人意料的同盟(6)
  亚历山大以分期付款的形式,从英格兰大北铁路公司买了两台相似的、已经淘汰的机车。其实这两个火车头的性能和状况良好,价格却比从殖民地铁路公司购买新型号的机车便宜得多。
  机动车厢也是通过不同渠道从英国购买的。有一节车厢是冷藏车,因为塞缪尔·莫特先生在拉特沟和悉尼的冷冻工厂已经全面运行。天启铁路不需要这节车厢的时候,就把它租给政府铁路。这种时候很多。两节车厢之间装着弹簧缓冲器和弹簧连接杆。亚历山大最大的焦虑是刹车系统。现在的刹车系统比较落后,用来刹车的连接杆安装在车身下面,遇有情况,需要几个人从火车不同的地方同时用力,才能在一英里以内让火车停下。听说威斯汀豪斯①发明空气制动器之后,他立即从西屋电气公司订购了这种气闸,要求他们尽快从宾夕法尼亚州匹兹堡运来。
  客车是一节新车厢,三十英尺长,八英尺宽,车轮非常结实。车厢里设有一个软席包厢,专门供天启公司董事们乘坐。其他部分两边都是很舒服的软座,中间是一条通道,供别的乘客乘坐。这些乘客按二等车厢的价格付款。车厢还有一项革命性的创新——专门搞了一个卫生间。这得归功于茹贝的唠叨。
  “你们总是没完没了地唠叨车轮呀、火车头呀、气闸呀,”茹贝在最早召开的一次董事会上说,“但是,设计、拥有、经营火车的人居然想不到给乘客搞个厕所,真他妈的丢人!哦,你们男人倒挺美!拉开车门儿就能痛痛快快撒尿,着急了还能脱下裤子拉屎。女人就麻烦了。从悉尼到伯温菲尔斯九个小时,就得强忍着。一直忍到火车停下,女人们才发了疯似的向站台上的厕所跑去。政府铁路我管不了,可是天启铁路,我有权踢他的屁股!我警告你,亚历山大,弄个厕所,否则,你这辈子就别想安生!”
  一八七五年十月下旬,天启铁路正式开通,耗资一百一十一万九千英镑,包括机车、机动车辆、客车( 含卫生间)、冷藏车、转车台①、天启金矿的装运设备、金罗斯的卸车设备、机车库、道岔系统和其他几十种设备。尽管这是一项巨额开支,天启公司的董事们谁都不认为修这条铁路是个愚蠢的错误。在未来的岁月里,光运煤一项,就可以赚十倍的利润。因为矿山的黄金产量越来越高,有的矿石含金量那么高,居然没有搀杂石英石和页岩。亚历山大在最初发现的那条矿脉的基础上,又发现了几条品位同样高的矿脉。
  金罗斯城的居民们不敢相信他们的运气这么好。砂金淘完之后,城里的人口下降到两千。所有干活儿的人其实都受雇于天启公司。虽然亚历山大不愿意在市议会担当什么职务,但是茹贝和孙都有个头衔。孙的侄子孙波还是镇议会的职员。他在悉尼私立学校念过书,精明强干,英语不错,只是带英裔澳大利亚人的口音。矿工和车间、工场的工人大都是白人。镇议会的雇员都是中国人。他们都喜欢种种地、锄锄草,不愿意下井或者在机器轰鸣的车间干活儿。孙波的工作,用亚历山大的话说,就是拆除淘金时期遗留下的设备和建筑物,用矿山开出来的碎石铺马路,建造市政厅和办公楼,到新南威尔士州政府泡蘑菇,要求他们投资建一所学校和一座医院。一所可以容纳三百名小学生的学校已经就绪,不过教室设在一座抹灰篱笆墙围起来的大厅里。医院还在波顿医生住宅旁边一幢木头房子里。他们还准备在镇中心广场建一座公园。公园四周是市政厅、金罗斯饭店、邮局、警察局和各式各样的店铺。
  火车将煤大量运来,这就意味着金罗斯可以使用煤气。孙波四处活动,希望找到足够的资金,两年内铺设煤气管道通到私人住宅。不过,金罗斯饭店很快就接通了煤气。山姆·文非常高兴,在煤气灶上做饭太好了。
  认为这里中国人太多而且嘟囔着发牢骚的都是临时来这儿的人,比如来这儿做买卖的商人。可是,他们很快就明白必须闭上嘴巴。金罗斯的白人都知道,这座城市真正的掌门人亚历山大决不容忍有谁和中国人作对。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虽然满族人和澳大利亚各地的中国人从人数上相比差得很远,但是他们在金罗斯人口增长的速度却很快。在金罗斯,他们过着和平安宁的日子,可以放心大胆地做自己的事情,不必担心被警察逮捕,不必担心在偏僻的小巷被人袭击。在金罗斯,中国小孩和白人小孩一样,五岁上学,一直上到十二岁。亚历山大特别希望,有朝一日,能在这儿建一所高中。可是,无论金罗斯的白人还是中国人,都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没完没了地念书。亚历山大能够办到的恐怕只是给为数不多的勤奋好学的“尖子生”奖学金,送他们到悉尼读书。就连这一点,有时候也会遭到家长的反对。他们害怕自己的儿子或者女儿有了文化之后,就用高人一等的口气和他们说话。这种自卑心理让亚历山大惊讶不已。他来自一个把教育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国家。他已经注意到,澳大利亚人不热衷于让孩子们接受比自己受过的教育更高的教育。中国人也一样。他想,要让大家改变观念,需要时间。总有一天,他们会像苏格兰人一样重视教育。教育是摆脱贫穷和耻辱、打开富裕之门的钥匙。看看我的小妻子,只念过两年书,不会写也不会算。她也许会说,她并不愿意嫁给我,可是自从成了我的老婆,她便重新开始学习。现在,她词汇量多了,也会表达自己的思想了,瞧她攻击我和茹贝时那副样子,伶牙俐齿,振振有词!如果在苏格兰的金罗斯,她可不会有这个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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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家事和出人意料的同盟(7)
  十月下旬,天启铁路开通的时候,身怀六甲的伊丽莎白因为身体不便没有参加庆典。不过,她还可以以女主人的身份出席晚宴,招待从悉尼来的那些达官贵人。这些客人有的满脸通红,因为金罗斯的火车比巴瑟斯特通得早。在拉特沟,巴瑟斯特的居民们对这件事情怨声载道。
  伊丽莎白终于见到了茹贝·康斯特万。她是不可能从贵宾名单中划掉的人物。应邀出席庆典的宾客除了丢伊夫妇留在金罗斯府邸外,其他人都在金罗斯饭店。
  客人们上到山顶之后,一个个气喘吁吁,赞叹不已。尤其那些女士,从来没有见过索道车,既害怕又觉得新鲜。伊丽莎白穿一条裁剪合体的钢蓝色缎子长裙,戴着亚历山大为这个仪式特意给她买的首饰:白金镶嵌的蓝宝石和钻石。蓝宝石比普通深蓝色宝石颜色更浅,更透明。两只手自然也珠光闪闪,一只手戴着钻石戒指,另外一只手戴着那枚用电气石特制的宝石戒指。
  怀有身孕越发增加了她的美丽。她举止端庄,言语矜持,头颅高昂,脖颈颀长,乌黑的秀发盘在头顶,发髻四周插着蓝宝石和钻石簪子,显示出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伊丽莎白!站在家门口,站在你不忠实的丈夫旁边,微笑,微笑,微笑。
  她自然并不认为茹贝老练、圆滑,但必要时,茹贝确实足智多谋。她坐最后一辆索道车、最后一个上山。孙身穿满清官员全套华贵的服饰陪伴着她。她已经请求亚历山大原谅,这个场合,她派不上什么用场。
  “不管怎么说,”她说,“你应该在举行这次活动之前,安排一个场合让你妻子和我私下见上一面。让这个可怜的小荡妇应付一火车势利小人已经够她受了,还得对付我,就更难为她了。”
  “我情愿你第一次和伊丽莎白见面的时候,周围有一大帮陌生人。”亚历山大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她仿佛中了邪,有时候显得神经兮兮。”
  “神经兮兮?”
  “仿佛和小精灵们一起云游四方,总是一个人自言自语。这是萨默斯说的。萨默斯太太很怕她。坐在钢琴旁边上音乐课的时候,一切正常。可是,詹金斯小姐一不来,她就独自一人下山。”
  “既然这样,”茹贝生气地问道,“你为什么不让西奥多拉去呢?即使不教课也应该让她去呀。你那位可怜的小妻子一定孤单得要命。”
  “如果你想说,我怕花钱才不让詹金斯小姐来,那可是大错特错了,茹贝!”亚历山大恼怒地说。“她攒了点钱,想到伦敦度假,我又给了她一些作为津贴。我可不是小气鬼!”
  “是的,你不是小气鬼!你只是个笨蛋!”
  亚历山大无可奈何地摊了摊手。男人无论怎样做,也讨不了女人的欢心。
  茹贝身穿红宝石色长裙,戴着全套红宝石首饰,看起来雍容华贵。如果她不得不和伊丽莎白在众目睽睽下见面——有的人知道她和亚历山大还是情人——至少要让伊丽莎白看到,茹贝不是她想象之中那种躲在小巷里拉客的妓女。这个姿态既可以压一压伊丽莎白的气焰,同时也杀了自己的傲气,尽管当她挽着孙的胳膊一级一级走上台阶的时候,心里清楚,也许亚历山大的妻子压根儿就没有理解她传递的这个信息。
  她自己的好奇心当然也被激起。人们传说,金罗斯太太相当漂亮,而且那是一种难以言传的美。之所以难以言传,因为她温文尔雅,沉默寡言。然而,茹贝心里非常清楚,实际上,在金罗斯,谁也没有见过她。惟一的消息来源就是萨默斯太太。而在茹贝眼里,玛吉·萨默斯是个心怀恶意的贱女人。
  因此,当茹贝的目光落在伊丽莎白身上的时候,她看到的比亚历山大希望她看到的东西还要多。伊丽莎白个子不太高算是个缺点,但是精气神儿十足,而且人长得确实漂亮。她的皮肤像牛奶一样白,不施粉黛,不抹胭脂,朱唇两点也没有抹口红,眉毛和睫毛都很黑,用不着再描画。但是,就在那双深蓝色的眼睛里,潜藏着惊慌和悲凉。茹贝出于本能知道这种神情和她的出现没有关系。亚历山大挽起伊丽莎白的手,拉着她往前走,那双美丽的蓝眼睛目光闪烁,流露出懊丧,嘴角不易觉察地向上翘了翘,显示出一种厌恶。哦,天哪!茹贝想。一颗心融化了一样。她讨厌和他肉体接触!亚历山大,亚历山大,你选择一个从未见过的姑娘做新娘时,知道你在干什么吗?十六岁,那么敏感的年龄。对于人的一生,成也好,败也罢,那都是一个至关重要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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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家事和出人意料的同盟(8)
  伊丽莎白看见那个严厉而又警惕性很高的女人挎着一个男人的胳膊走了过来。他们俩都身材高大,显示出庄重、高贵的气质。孙穿着皇家成员才能穿的红黄两色长袍,茹贝穿宝石红晚礼服。她认识孙,凝视的目光落在茹贝身上,看到她那双非比寻常的眼睛——难以置信的绿,难以置信的和善。这可是她始料不及的,也是她不想看到的。茹贝以一种女人对女人的心情对她表示怜悯。你也不能把她看作娼妓,从服饰到言谈举止,到略带沙哑的声音都显得高贵、典雅。伊丽莎白注意到,她说出的话简直完美无缺、无懈可击,很难让人想到她来自新南威尔士,更不会让人想到她那样的家庭背景。她没有炫耀她那丰满性感的身材,而是以女王般的庄重飘然而至,好像她拥有整个世界。
  “你能来,真好,康斯特万小姐。”伊丽莎白悄声说。
  “你能来迎接我,真让我高兴,金罗斯太太。”
  茹贝和孙是最后一对客人。亚历山大从门口走过来,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他该让妻子,还是让情人,或是让最好的朋友挽自己的胳膊?按习俗,这种场合不应该让妻子挽自己的胳膊;可是按习俗,也不应该让情妇来挽。然而,又怎么能让妻子和情妇走在他和孙的后面呢?
  茹贝帮他解决了这道难题。她推了孙一把,让他和亚历山大走到一起。“先生们前面走!”她乐呵呵地说,然后压低嗓门儿对伊丽莎白说,“这局面可真有意思。”
  伊丽莎白向她报以微笑。“可不是嘛。谢谢你让我轻松了许多。”
  “可怜的孩子,你是一个被他们扔到狮子群里的基督教徒。这回呀,让我们把亚历山大扔到狮子群里,”茹贝说着把手伸过去,挽住伊丽莎白的胳膊,“我们让他黯然失色,这个坏家伙。”
  就这样,她们面带微笑,手挽手走进大客厅,心里一清二楚,这屋子里所有女人,包括康斯坦斯·丢伊在她们俩的映照下也都黯然失色。
  几乎立刻宣布开饭,雇来的法国厨师慌了手脚。他原指望还有三十分钟供他准备饭菜。菠菜苏法莱①还没有弄好,只好先把冷虾倒在小盘里,再在上面浇上蛋黄酱。这可是他烹饪史上的大失败!
  亚历山大很巧妙地把情妇和妻子分开——其实也只能分开,她们俩的座位离得很远。伊丽莎白坐在餐桌一边,右手是总督赫尔克里斯·鲁宾逊爵士,左手是总理约翰·罗伯逊先生。因为赫尔克里斯·鲁宾逊爵士太独裁,和总理关系不好,作为女主人,伊丽莎白就得极尽“调和”之能事,让大家都心满意足。然而,这个责任对她来说,未免太难。首先,约翰·罗伯逊先生是个豁唇,自然口齿不清;其次,他一杯接一杯地喝酒,早已醉意朦胧。更糟糕的是,他那只手一有机会就摸伊丽莎白的大腿。
  亚历山大坐在桌子那头,右手是鲁宾逊太太,左手是罗伯逊太太。约翰·罗伯逊尽管是个臭名昭著的酒色之徒,名义上还是长老会教徒。他的妻子倒老实本分,不爱交际,平常很少在公众场合露面。这次特意来金罗斯参加铁路开通庆典,足以说明亚历山大在州里的地位。
  亚历山大一边凝视着盘子里的冷虾,一边想,这两个女人,一个是老于世故的傻瓜,一个是长老会的殉教者,我该对她们说什么呢?我可不善于干这种事情。
  桌子那侧中间坐着茹贝。她右面是亨利·帕克斯先生,左面是威廉·达利先生。她恰到好处地和这两个男人卖弄风情,把他们撩拨得非常高兴。坐在旁边的女人们觉得在她面前黯然失色,连气都生不起来。帕克斯和罗伯逊是政敌。州总理习惯于和他的对手争个你高我低了。如果罗伯逊这会儿占了上风,过一会儿,他就得压他一头。所以有必要把帕克斯和罗伯逊分开,就像必须把伊丽莎白和茹贝分开一样。孙还像平常那样风度十足,谁也不敢小瞧这个异教的中国人。巨大的财富可以给远不如孙前程远大的人镀一层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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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家事和出人意料的同盟(9)
  菠菜苏法莱终于端上来之后,大家觉得,虽然等了这么长时间,但是很值。果汁冰糕也非常可口。做冰糕的菠萝是从昆士兰用冷藏车运过来的。那地方盛产这种美味的水果。随后上来的是龙虾子烧鳕鱼,接下去是烤羔羊肉。宴会最后一道菜是用热带水果做的沙拉,水果拼成精美的造型,从生奶油中升起,就像茫茫云海中巍然耸立的火山。
  宾客们吃了三个小时。这三个小时期间,伊丽莎白渐渐进入女主人的“角色”,心情也越来越放松。那些互为政敌的宾客完全有可能互相攻击,搞得大家不欢而散,可是赫尔克里斯·鲁宾逊爵士和约翰·罗伯逊先生就像蜜蜂见了甘露莹莹的鲜花,都被年轻貌美的女主人吸引,顾不得争个你高我低了。如果说,约翰·罗伯逊先生因为这个漂亮女人身上有那么多长老会打下的烙印而有点沮丧的话,他也只能容忍,毕竟自己家里也有个笃信长老会的老婆。
  亚历山大却不像平常那样挥洒自如,他搜肠刮肚,和那两个对蒸汽机、炸药、爆破、金矿一窍不通、毫无兴趣的女人闲聊。而且,他估计约翰·罗伯逊总理一会儿就会因为教堂的事情兴师问罪,他得想办法应对过去,所以有点心不在焉。女人们一离开,“兴师问罪”就会以这样的口吻开始:金罗斯为什么不能拨一块地给长老会盖教堂?为什么天主教一个便士也不花,就能既盖教堂又盖学校,长老会在市里要巴掌大一块地,你们还开天价?好了,如果罗伯逊认为亚历山大会改变主意,就让他那样认为吧!金罗斯大多数居民不是信奉天主教就是信奉英国国教,只有四家人是长老会教徒。于是,他懒得听那些女人们聊儿聊女,一心想如何对付约翰·罗伯逊。他准备告诉他,他要捐地给基督教的公理教会和再洗礼派,让他们盖教堂。
  一切都按正规宴会的程序进行。一上波尔图葡萄酒,女宾们便像一个人似的站起身,走进那间很大的客厅。男人们至少要喝上一个小时酒,才能再回到她们身边。这是一种为照顾女人上卫生间方便而形成的习惯,目的是避免她们在男人面前出出进进的尴尬。此刻,大多数女人都急着“出出进进”,于是这个“程序”开始了。
  “楼下有两个卫生间,”伊丽莎白对茹贝说,“不过,如果你愿意,可以跟我上楼,到我的浴室方便。”
  “你领路吧。”茹贝说,脸上挂着微笑。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会喜欢你。”伊丽莎白说。浴室里挂满了镜子,两个人对着镜子精心打扮。
  “好,这样看起来好多了。”茹贝说,摆弄着她的红宝石和钻石枝状头饰上插的羽毛。“是啊,我也以为我一定会痛恨你——针锋相对。可是,一看到你,我就希望我们成为好朋友。你没有朋友。可是,如果你想活得比亚历山大长,就得有朋友。他就像火车头,从一切反对他的人身上压过去,飞驰向前。”
  “你爱他吗?”伊丽莎白好奇地问。
  “我爱他,至死不渝。”茹贝老老实实地承认。她的脸色变了,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但是伊丽莎白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一种痛苦。“然而,再爱,我也没有办法嫁给他,即使我是个‘荣耀的妓女’。是的,我正是这样一个角色。你一步步成长起来,被培养为人妻。我却不是被培养、而是被糟蹋出来的。能成为亚历山大的情妇,已是不幸中的万幸。所以,我觉得幸福。非常幸福。”
  伊丽莎白似乎突然之间变得聪明起来,她心里想,我们俩真是处于两个极端。我是他的妻子,可是只要有可能,巴不得马上离开他;她是他的情妇,可是只要有可能,巴不得马上嫁给他。世界上的事为什么这么不公平?
  “我们最好下去吧。”她叹了一口气说。
  “假如能找到一张双人沙发就好了。我想知道你的一切,伊丽莎白。比方说,你身体还好吗?”
  “很好。只是脚和腿有点肿。”
  “是吗?让我看看。”茹贝在楼梯口跪下,撩起伊丽莎白的裙子,用手指按着浮肿的小腿和脚背。“你水肿得厉害,宝贝儿。他没给你请医生看过?我不是说金罗斯那个老家伙——博顿医生。他根本算不上专科医生,是个典型的乡村庸医。你得从悉尼请个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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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家事和出人意料的同盟(10)
  她们向楼下走去。“我求亚历山大去请吧。”
  “不,我告诉亚历山大,让他去请。”茹贝怒气冲冲地说。
  伊丽莎白哧哧哧地笑了起来。“我真想看看你是怎样告诉他的。”她说。
  “那可就委屈你那两只可爱的小耳朵了。今天晚上,我的表现可是前所未有的文雅。”茹贝大声说,两个人一起走进客厅。“平常,谁都知道我尖酸刻薄,嘴比刀子还快。话说回来,开妓院的人没这两下怎么行呢?”
  “听说你开过妓院之后,我觉得你令人作呕。”
  “现在还令你作呕吗?”
  “当然不。实际上我非常好奇。妓院怎么个开法?”
  “经营妓院,比政府管理国家还难。不过,马鞭能帮点忙。”
  茹贝和伊丽莎白在一张沙发上坐下。女宾们显然都直盯盯地看着她们。尤佛罗尼亚·威尔金斯——金罗斯英国国教教堂神父彼得·威尔金斯的妻子——趁她们刚才不在,已经不失时机地把茹贝的过去和现在,告诉了鲁宾逊夫人、罗伯逊太太和别的女宾。罗伯逊太太听了这个故事觉得天旋地转,赶紧要嗅盐。鲁宾逊夫人却对茹贝的“传奇”极感兴趣,简直着了迷。
  康斯坦斯·丢伊不得不和一个非常唠叨的女人坐在一起。这个女人准备嫁给一位内阁大臣为妻。康斯坦斯·丢伊分身无术,只能用嫉妒的目光看着茹贝和伊丽莎白。谁能预料到事情会是这样?她一边在心里问自己,一边面带微笑朝身边坐着的那个喋喋不休的女人频频点头。伊丽莎白和茹贝已经决定结为密友。哦,倘若亚历山大知道这事儿还不大发雷霆?活该!谁让他把一个可怜的女孩孤零零扔在山上,连一个朋友也没有!
  男人们带着一股酒气、一团烟雾从餐厅出来,走进客厅。伊丽莎白站起身,心里纳闷,为什么亚历山大看起来自鸣得意,总理约翰·罗伯逊先生却神情沮丧?
  “茹贝,听说你琴弹得好,歌也唱得棒,”她说,“今天晚上,能不能赏光给我们大家弹上一曲?”
  “当然可以。”茹贝说,毫无推辞之意,更不像一般人那样扭扭捏捏。“先弹贝多芬和格鲁克①的咏叹调,然后再唱几首福斯特②的歌。”
  伊丽莎白把她领到那架很漂亮的三角钢琴旁边,自己搬了一把椅子在旁边坐下。
  亚历山大在康斯坦斯旁边坐下。男人们进来的时候,康斯坦斯不失时机地甩掉了那个让人厌烦的女人。查尔斯坐在康斯坦斯那边。
  “她们俩真是如鱼得水,”茹贝开始演奏时,康斯坦斯大声说,“幸亏伊丽莎白肚子大得一眼就能看出怀着孩子,亚历山大,要不然人家以为你们是一家三口呢!”
  “康斯坦斯!”查尔斯尖叫了一声,生怕惹恼亚历山大。
  “嘘——”康斯坦斯发出一阵嘘声。
  亚历山大朝康斯坦斯笑了笑,一双眼睛闪闪发光,舒舒服服地坐在那儿欣赏茹贝出色的演奏。看到女宾们一个个目瞪口呆,越发兴致大增。他相信,无论在伦敦还是巴黎,她们都不会听到比茹贝更精彩的演奏。
  茹贝演奏完奏鸣曲和咏叹调之后,开始自弹自唱流行歌曲。伊丽莎白坐在那儿全神贯注地看着、听着,心里想,命运真是太不公平。这个女人至少应该是个公爵夫人!我过去虽然对她心存偏见,可是一想到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被自己的哥哥强奸,就非常难受。现在,我更明白了,命运会多么残酷!哦,茹贝,我为你伤心!
  注意到伊丽莎白那双挤在鞋里的肿胀的脚正折磨着她,茹贝突然停止弹奏。
  “我得抽支烟。”她说,点燃一支方头雪茄。
  女人们又一次目瞪口呆,几乎同时呼出一口长气。但是,被撩拨得心痒难耐的康斯坦斯看出,茹贝还是把一个女人在这种场合抽雪茄,“改造”成合乎礼仪的事情。茹贝,我一定要好好地了解你!以后,天启公司再开招待会的时候,我也不会再躲避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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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家事和出人意料的同盟(11)
  茹贝手指间夹着雪茄,很专横地朝亚历山大打了个手势,招呼他过来。亚历山大走到钢琴跟前,脸上的表情似乎告诉客人们,每个男人的妻子和情妇都应该这样友好相处。
  “伊丽莎白该上床休息了,亚历山大,”茹贝说,“把她送到楼上,把被子给她掖好。”
  “你以前为什么不告诉我她这么好?”
  “我要是告诉你,你能相信吗?伊丽莎白。”
  “不能。”
  玉和珍珠正在等她,可是伊丽莎白一只手放在他的外套上,没有让他马上走开。“孩子一生下,亚历山大,我就要去金罗斯。想去就去,”她仰着下巴说,“我想经常去看茹贝。”
  他看起来有点烦。“不管你想干什么,亲爱的,现在最重要的是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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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事和出人意料的同盟一节的注释
  四 家事和出人意料的同盟
  ① 大卫:古以色列国王,建立统一的以色列王国,定都耶路撒冷,据基督教《圣经》记载,系耶稣的祖先。
  ② 拔示巴:《圣经》旧约中原为乌利亚之妻,后嫁与大卫王,生下其第二个儿子所罗门。
  ③ 茹贝(Ruby):小说中女主人公的名字,和“红宝石”是一个字,故有此说。
  ① 白葡萄酒:此处为amontillado,雪利酒的一种。
  ① 电气石:一种复合晶体硅酸盐,含有铝、硼和其他元素,用于电子仪器制造,其绿色、透明及蓝色的变体可作为宝石。
  ② 肉鲜慕思:一种加鲜奶油和果子冻的含肉、鱼或者贝类的食品。
  ① 威斯汀豪斯(1846—1914年):美国工程师和制造家。因其众多发明获得400多项专利,其中包括空气制动器(1869年),铁路制动信号设施(1882年)和输送电力的实际可用的方法。他在1886年创办了西屋电气公司。
  ① 转车台:一种圆形的水平平台,可旋转,配有铁路轨道,用来使机车转向,如在圆形机车库中的调车转台。
  ① 苏法莱:一种用打稠的蛋白做成的点心。
  ① 格鲁克(1714-1787年):德国作曲家,曾任维也纳宫廷歌剧院指挥,倡导歌剧革新,主张音乐服从戏剧,对西方歌剧发展有很大影响,作品有歌剧《奥菲欧与欧律狄刻》、《阿尔西斯特》等。
  ② 福斯特(1826—1864年):美国作曲家,作有歌曲约二百首,曲调朴实流畅,具有民歌风格,流传最广的有《家园故老》、《哦,苏珊娜》、《老黑奴》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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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为人之母(1)
  从悉尼来的产科专家给伊丽莎白仔细检查过身体之后,把亚历山大叫进 卧室。
  “有些话我不得不说,你们俩都得好好听着。”他说,神情严肃,话却简短。“金罗斯太太,你患了先兆子痫①。这是一种非常严重的疾病。”
  “很危险吗?”亚历山大大吃一惊,连忙问道。
  “是的。我觉得无论对我的病人,还是对她的丈夫,都没有必要轻描淡写这种疾病的严重性。”爱德华·韦勒爵士坦率地说。“如果我带来更精确的仪器,比如血流速度计,就可以查一查病人血的流速,检查的结果可能更准确一些,金罗斯太太。不过,我还是可以断定,你现在的症状就可能导致惊厥②。通常,这是一种致命的疾病。”他注意到,病人听了这番话似乎无动于衷,她的丈夫倒是非常紧张,一双眼睛充满了恐惧。“研究表明,惊厥是肾功能紊乱的结果,只发生在孕妇身上,常见于怀头胎的孕妇。”
  “肾主要有哪些功能?”亚历山大问,脸色苍白。
  “过滤体液,通过尿排泄有毒的物质。因此,我们必须假定金罗斯太太和她腹中的胎儿缺乏应有的和谐。这样一来,她就无法消除胎儿排泄的有害物质,最终自己中毒。”
  “什么叫惊厥?”亚历山大问,开始在屋子里踱起步来。“怎么才能知道它是否发展?”
  “哦,你会知道的,先生。这种病临床的症状是头疼,腹部疼痛,恶心,呕吐。接下去就是剧烈的痉挛。如果痉挛持续不断,病人就会陷入昏迷。一旦昏迷过去,再想恢复可就难了。”
  “可是伊丽莎白只是脚和腿肿!”
  “她对我说的可不只这些症状,金罗斯先生。过去的三个星期,她一直头疼、腹疼、恶心、呕吐。按照你妻子目前的症状,她的浮肿是水肿,和姿势、体位没有关系。”爱德华爵士语气肯定地说。
  伊丽莎白躺在床上,大睁着两只眼睛,听那位医生不动声色地向亚历山大介绍她的病情。那口气,好像她必死无疑。听了这个消息,她觉得无所谓,死亡或许能把她从困境中解脱。但是,灵魂深处,另外一个声音在抗议。因为她热切地盼望怀一个健康的孩子,盼望有一个她爱的人。如果她没有对茹贝提起脚肿、腿肿,又会怎么样呢?两个星期前,她问萨默斯太太这件事的时候,女管家十分肯定地对她说,这很正常,用不着大惊小怪。萨默斯太太一辈子没生过孩子。她这样说是不是因为她太嫉妒伊丽莎白,巴不得她死?
  “我该怎么办?爱德华爵士。”她问道。
  “首先,卧床休息,金罗斯太太。尽可能左侧躺,这样不至于压迫心脏和肾……”
  “还得限制她的饮水量。”亚历山大打断医生的话。
  “不,不!”爱德华爵士大声说,“恰恰相反,保持肾功能至关重要。这就意味着要大量饮水,大量排尿。我要给她放点血,以便减少血液循环系统的压力。今天先放一品脱,以后,每个星期半品脱。如果我们能保证她在分娩前不痉挛,她就能闯过生孩子这一关。”爱德华爵士转过脸看着躺在床上的伊丽莎白。“金罗斯太太,你现在已经熬过三十个星期了,还有十个星期。这十个星期,必须在床上安安静静地躺着。惟一起来的时候就是解大便。至于尿,用尿壶接就可以了。多吃蔬菜、水果和黑面包,多喝水。我从悉尼派个护士过来,教几个当地的女人学习护理知识,好让她们照顾你。”
  “萨默斯太太是很理想的人选。”亚历山大连忙说。
  “不!”伊丽莎白边喊边直挺挺地坐了起来。“亚历山大,求求你。不,不要萨默斯太太。她要干的活已经够多的了。我宁愿要玉、珍珠和绢花。”
  “她们都是些傻乎乎的小姑娘,什么也不懂。”亚历山大表示反对。
  “照你这么说,我也是个傻乎乎的小姑娘。你就依我一次吧,求求你了。”
  亚历山大沉着脸,和爱德华爵士一起走了出来。“如果我的妻子发病,她肚里的孩子会怎么样?还有成活的可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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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为人之母(2)
  “如果她在分娩时发生剧烈的痉挛,陷入无法避免的昏迷,可以在她断气之前,实施剖腹产。虽然不能保证婴儿成活,但这是惟一的机会。”
  “剖腹产之后,她还有没有活下去的可能?”
  “没有一个女人能熬过剖腹产这一关,金罗斯先生。”
  “恺撒的母亲不就熬过了这一关。”亚历山大说。
  “恺撒的母亲不可能做过剖腹产手术。她一直活到七十岁。”
  “既然如此,为什么人们把剖腹产叫作‘恺撒手术’①?”
  “恺撒大帝之后,叫恺撒的人多的是。”爱德华爵士说。“也许另外一个恺撒是剖腹产生的。他的母亲生他的时候便撒手人寰。因为在这种情况之下做剖腹产的女人必死无疑……必死无疑!”
  “她临产的时候,你能来吗?”
  “哦,不能。这趟旅行简直太艰难了。再说,我忙得很。”
  “伊丽莎白的预产期在新年。过了圣诞节你就来,一直住到她分娩。把你的妻子、孩子都带来。还有谁想来,都可以。权当是来度假。我们这儿凉爽宜人,既不闷热,也不潮湿,爱德华爵士。”亚历山大极力讨好医生。
  “不,金罗斯先生,我真的不能。”
  但是爱德华·韦勒爵士临上火车前,终于答应过完圣诞节就回来。说定的报酬是,亚历山大送给他两幅拜占庭风格的圣像画——古玩珍品,而不是出诊费。爱德华爵士喜欢收藏圣像画。
  亚历山大无法面对伊丽莎白,无法看她那张美丽的小脸。她那么年轻,那么弱不禁风。九月份刚过十七岁生日,看起来很可能活不到十八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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