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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情咨文

_2 戴维·卡拉汉 (美)
  直到C-141飞到印度洋上空三万英尺的高度时,货舱里的温度才降到了华氏九十度之下。它在八十几度盘桓了一阵,接着是七十几度,然后就飞快地栽下去,最后停留在四十五度左右。安德森将手深插在衣袋中,向紧靠在他左右的人连珠炮似地发问,声音很大,以让对方听见。他刚刚亲眼看见了迪戈加西亚②上的生活条件,认为就该岛基地的荒凉偏僻而言,士兵们过得还是不错的。不过他要尽可能地听听每个人的意见,安德森很关心手下的人。实际上,如果他有什么名声的话,那就是他很挂怀生活质量之类的事情。他的老友、参联会主席雷诺兹把他放在中央司令部的职位上正是由于这个原因,虽然在总统不懈地争取军队支持的运动中,有人埋怨安德森是个傀儡,但他极受从现役士兵到各级官员的欢迎。有传言说雷诺兹计划把安德森提拔得再高些,因为他是参联会主席少数几个真正的盟友之一。
  
  ② 迪戈加西亚:印度洋中部查戈斯群岛的主岛,一八一○年被英国占领,一九六六年英美协议后成为美国在印度洋的重要海空军基地。
  就在飞机朝阿曼着陆之前,安德森到盥洗室去换上便装。波斯湾的苏丹国家中,没有哪一个像阿曼这样容易接受美军。但是尽管该国的美军基地在这一地区是众所周知的,阿曼的官方还是否认美国的军事存在。对于来访的美国官员,便服就是标准装束,特别是他们与阿曼高级官员在马斯喀特①会晤的时候,就像安德森今天穿的一样。
  
  ① 马斯喀特:阿曼首都。
  奈兹瓦美国空军基地孤单地卧在距马斯喀特以西七十英里的一个低矮的沙漠山谷中。在环形防栅外面,荒凉的灰色和棕色的山脉拔地而起,直向深蓝色的天空迎去。方圆十英里内没有一座村庄,也没有多少其他生命的迹象。九十五名在基地工作的美国官兵需在此服役三个月,且不得外出,不能和当地人交往。他们白天要干十二小时,晚上靠看录像打发时间,这就是一天的生活。在奈兹瓦工作是最难熬的差事了。
  安德森一边走下飞机,一边在烈日下与基地司令及其高级官员互致军礼。先是对基地简短的巡查,然后是最近美军在阿曼训练活动的基本情况介绍。之后安德森和主人在普通士兵用的大食堂早早地吃了中饭,“总想看看另一半人是怎么吃的。”安德森坚持在大食堂用餐时说道。而军官食堂里为他准备的一份丰盛的快餐却丝毫未动。
  下午一点,三辆装茶色防弹玻璃窗的蓝色雪佛莱旅行车出发驶向马斯喀特。完全按计划行事。安德森和他的两个助手以及一个美国司机乘中间的一辆车,四个阿曼特工在前开道,四个美空军安全官员断后。安德森拿出一份军事简报阅读起来,偶尔向助手问几个问题。双车道的公路上并不很繁忙。正午前气温已约摸上了一百度。
  离开基地二十英里,经过小镇以斯基没多远,公路穿越了满是红石的炙烤得滚烫的山丘。接着又在低矮嶙峋的峭壁上蜿蜒爬行,峭壁上能看见炸药炸开的洞。安德森没有注意到车队的速度正在放慢,直到几乎停止不前。他从简报上抬起头。
  领头的雪佛莱被斜横在路上的一辆摇摇欲坠的卡车挡住了。在它后面,一袋袋的谷子撒了一地,看不见一个人。“出什么事了?”安德森问司机。
  司机正要回答时,他们看见一个男子的身形从卡车后面站起来,一道光闪过后,领头的车已在烈焰中爆炸。燃烧的碎片雨点般落在居中汽车的挡风玻璃上。“出去,出去。”安德森尖叫道。他拉开门,猛扑到地上,并向前翻滚。接下来一枚导弹击中了中间汽车的上面和侧面。熊熊烈火裹住了安德森,他在地上摔打滚爬着,想挣脱掉一块已经穿过衬衫、嵌进皮肉的燃烧物。断后的汽车冲向前,从公路上栽下来,差点儿碾过了安德森。一枚导弹在头顶呼啸着掠过旅行车,在其后的地上炸开来,掀起了一阵尘土和石块的暴雨。当美军保安人员爬出汽车时,大口径机枪开火了。右边的两名美国兵朝上拼命地射击,然后被打倒在地,他们鲜艳的运动T恤被炸成了满是鲜血的碎布片。另外两个端着M-16步枪蹲在旅行车后,而那车正遭到子弹密集的扫射。被打穿的轮胎咝咝地发出响亮的漏气声。
  一段平静过后,他们听见“砰”的撞击声,接着又是一下,那是两颗手榴弹落在了汽车前盖上,又弹起掉在他们附近的地上。它们和几乎一整箱汽油同时爆炸。安德森感到一阵强烈的热浪和一阵突如其来的灼痛,原来是一块金属片划过大腿后部,把裤子和皮肉撕扯得绽开来。他的头发湿漉漉的,温热的血滴下来流进了嘴角。另一颗手榴弹在居中汽车的残骸中炸开了,摇撼着他身下的地面。
  安德森滑进了一条排水沟,紧贴着地,痛得有些神志不清,耳内嗡嗡作响。现在射击已经停止了,但他在排水沟里什么也看不见。他听见附近有脚踩砾石以及小声说话的声音。这时有了一声短促的枪响,接着又是一声。砾石互相碰击的滚动声越来越近,安德森朝四周看看,想找一件可用的武器。他又听见了说话声,更近了,当他分辨出那是英语,而且还是清晰的美国南方口音时,他感到一阵狂喜,“在这儿哪!”他喊道。他疼痛得无法站起来。
  过了一会儿,一颗手榴弹落在了他的脚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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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你的看门人真不简单。”当贾丝汀终于拿起了电话时扎克对她说。她的那位手下盘问了他足有四十五秒,然后又把他晾在那儿将近两分钟,使他越来越怀疑自己为什么要打这个电话。
  “我一天要接许多疯子的电话,”贾丝汀说,“疯子,讨厌鬼。”
  “我正在和你通话,那我猜这说明我哪一类都不是了。”
  “至少就我们所知是这样。不过真的,中尉,很高兴能接到你的电话。”
  “只是想打过来告诉你很高兴那次在晚会上见到你。”
  “那次你可是个大明星呀。道格觉得你真的很了不起。”
  “在一个比我整个家都大的房间里用餐倒不是经常碰得上的。那地方好气派。”
  “是的,艾尔德里治是个好地方。”
  扎克停下来清了清喉咙。他从来就不擅长干下一步要做的事。
  “那,贾丝汀,今天我想出了个绝妙的主意。我想……”
  “你是不是经常有些妙主意?”
  “不多,要进‘门撒国际’①还差点。不过也是,好点子还是有些的。干军事情报这一行不能真的没一点好主意,你知道的。”
  
  ① “门撒国际”:成立于一九四六年的国际组织,成员都曾在正规的智力测验中居前2%。
  贾丝汀笑了。“这么说,我想我得把汽车保险杠上的标语撕下来了。那么让咱们听听你的妙主意吧。”
  “吃晚饭。你和我。”
  “吃晚饭?”
  “是啊,你懂的,就是在西方文化中那顿通常是很丰盛的,在傍晚时候享用的饭。”
  贾丝汀抿着嘴笑起来。“我的确听说过那种风俗。”
  扎克想象着她在电话那头微笑的模样。他自己也笑了。他想要恢复他们在艾尔德里治建立起来的联系。
  “我知道像你们这些搞政治的吃饭时通常是八人围一桌,吃着煮过头的鸡脯,还要听上一个钟头无聊的漂亮话作为甜点,但我向你保证,还有别的方法来享受这种风俗。”
  “你是不是想给我来点军用口粮,中尉?叫什么来着?‘即……’”
  “‘即食餐’,或‘MRE’,”扎克说,“味道不错。大伙儿开玩笑说那缩写代表的是‘埃塞俄比亚人讨厌吃的饭’。”
  贾丝汀乐了。扎克很喜欢她这么笑。“那我猜这在菜单上是不会有了,”她说,“不过说真的,你准备让咱们吃点什么?”
  “当然是吃点中东风味的了。”他说。
  “我猜这选择是合乎一定的逻辑的。我吃过几次。”
  扎克继续展开攻势。他觉得贾丝汀随时都会飘走。“今晚怎么样?我知道一个好地方,靠近杜邦圆形广场。”
  “今晚?”贾丝汀的口气充满了疑问,好像她已有十年时间没有做过一件冲动的事了。
  “是的。时间嘛,那是在下午以后,夜晚刚刚降临,而……”
  “好了,好了。”贾丝汀又笑了起来,然后停顿了好一会儿。“事实上,今晚在我的日程表上没有安排。”
  “是吗?我真走运。”
  “实际上这的确不常见。”
  “哦。”扎克等她解释。
  “道格出城了,所以要清静些。”
  “那好。”
  “那好吧,”贾丝汀说,“我们去吃饭。”
  扎克提前一分钟到达了餐厅。准时是军营生活的一部分,但他现在才知道在世界的其他地方这却得不到回报。等了二十分钟后,他喝下一大口啤酒,开始担心他是白等了。
  等她终于进来时,她的样子简直就像那天在谢尔曼家。她入座时显得很狼狈,连声道歉。最后一分钟时有电话打来,芝加哥那儿出了什么问题。她穿了一条紧身黑裙,上面领口开得很低,下面正好盖在双膝之上。她的头发被一根发带束在后面,突出了高高的额头和显眼但很柔和的颧骨。当她在扎克对面坐定后,他觉得自己又一次被她强烈地吸引住了。
  “这地方挺棒。”贾丝汀一边说一边环视四周。天花板很低,屋梁裸露在外。墙壁是由土坯砌成的,盖满了波斯挂毯。头顶上悬着古朴的灯,发出昏暗的光。有些桌位更像嵌在墙里的一方舒适的小天地。扎克当时塞给了侍者五美元,执意要了一张光线最暗的桌子。
  “你来这儿我很高兴。”他说。
  她笑了笑,朱唇微启。“我也是。你知道,我也不是经常有机会能和战斗英雄共进晚餐的。”
  “你得记住,贾丝汀。战斗英雄和普通大兵没什么两样,只不过曾经做了很蠢的事,然后侥幸活了下来。”
  “我认为你既不普通,也不只是一个大兵。而且据我所知,你确实做了很了不起的事。”
  扎克摇摇头。“国会荣誉勋章。‘CMH’①。当兵的都说那缩写代表的意思是‘棺材的金属把手’②,因为每个赢得这奖章的人都是死里逃生的。”
  
  ① CMH:“国会荣誉勋章”(Congressional Medal of Honor)的英文缩写。
  ② 棺材的金属把手:英文为Casket Metal Hadles。
  “那并不能说他们干的都是蠢事。”
  “事实上,贾丝汀,在今天的军队里,求生是被视为一项重要的职业目标的。”
  侍者过来取他们的饮料单。扎克又点了杯啤酒。贾丝汀要了一份白葡萄酒。
  “我自己不怎么和搞政治的人在一起吃饭,”扎克说,“实际上,你是头一个,而且你不大符合我对搞政治的下的定义。首先,你一点儿不枯燥乏味。”
  “我希望不是。”
  “而且,确切地说,你一点不咄咄逼人。今后我肯定会受你关照的。”
  扎克教她看菜单,向她解释一道道不同的菜。当她试着想念出那些菜名时咯咯地笑个不停。扎克装出恐怖的样子,用阿拉伯话逗她。
  “那你是怎么开始踏入政治圈的?”他们点完菜后扎克问道。
  “哦,说来话长。不过我给你简单讲讲吧。大学毕业后——我上的是杜克大学——我来到华盛顿,加入到一大批年轻的空想家的行列中,渴望能做出一番事业。我在国会山找了一份苦差事,没日没夜不计报酬地干,普通雇员罢了。最后我终于在民主党全国委员会谋到一份好职位。我似乎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协助民主党的重建工作,还第一次拿到了很不错的薪水。同时,我和一个男人住在一起,他在这儿混得不错,左右逢源。实际上现在他在政府里是个大人物了。当时我以为自己爱上他了。”
  “那么发生了什么事?”
  “还是简单讲讲吧。概括地说,我发现我那男朋友在和他的助手睡觉,而我那民主党也同捐钱最多的大亨勾搭成奸,且不管那些人是什么货色。我喜欢的人和党都不想改变现实,于是我离开了他们。”
  “哎呀。”
  “是啊,那段日子不好过,乱糟糟的。我真的受了很大的伤害。”
  “我知道那种感觉——生活和事业同时撞到一堵砖墙上了,”扎克说,“就像遭到那种成对出现的飓风的袭击一样。姐妹旋风或是别的什么名字。”
  “的确是这样。幸运的是,当我重新振作起来时,道格的组织正在招兵买马。”
  “那你认为下一轮大选谢尔曼的把握有多大?”扎克问。
  贾丝汀叹了口气,啜了一点酒。“老实说,并不很妙。超过百分之七十的选民还是要么把自己当做共和党人,要么把自己当做民主党人。这个国家里的思想倾向很差劲,十分差劲。而且人民对两党的态度很悲观。可是只要那些数字不改变,我们就得面对艰苦的斗争。我们需要运气,十分需要。”
  “谢尔曼清楚这个吗?”
  “基本上清楚,而这简直要他的命。他对自己将要掌管政府已经深信不疑了。他感觉到——我也非常赞同——现在的局势是一盘散沙,我的意思是这个国家可能要永远丧失重振昔日国威的机会。他还认为我们可能很快就会陷入真正的危险中,原因就在于核扩散与日益猖獗的恐怖主义之间可怕的联姻。我想这一点你也同意他吧。”
  扎克点点头:“百分之百同意。”
  “不管怎样,道格明白他会成为一位了不起的总统。而事实却很有悲剧性,真的,因为这件事说不定永远也不会发生。”
  “老天,你还真不是那种典型的自吹自擂的政客。我原以为像你们这伙人总认为自己赢定了,不管成功的把握到底有多大。”
  “我们这伙人只在公共场合才要那么做。私下里我们是可以说真话的。”
  “那如果说谢尔曼要输,你还在里面做什么?”扎克问。
  “我是个有信仰的人,我确实是的。我认为在政治上,有抗议声是会不同的。”
  “从来没想过退出来一走了之?”对于怎么会有人选择华盛顿作为长期发展的基地,扎克还是迷惑不解。
  贾丝汀摇摇头。“行不通的。说真话,我想象不出自己去干些别的。我喜欢这行。要是有什么重大事情,我喜欢待在它们的中心地带。我无法告诉你,竞选活动中,闹哄哄的一天下来,在傍晚前主持一场新闻发布会,那是什么样的情形。那些照相机和闪光灯。记者拿问题逼你,企图让你上圈套,让你说些你并不想说的话。他们像是在网球场上为拿下最后一分而凶狠地拦击,而你就得咬着分数不放。要我退出来,除非有远比这还要激烈得多的竞技场,还要在数百万人的注视之下。世上没有什么是和新闻媒介战一样的。它有着难以置信的刺激。”
  “有人说政治是丑恶的人的活报剧,”扎克说,“但显然这格言不适用于你。用寻求刺激成瘾来形容你要好些。”
  “有些道理,我得承认。你要知道,小时候家里总是乒乒乓乓响个不停。碟子盘子到处飞,我就是在那里长大的。我想我在危机和战斗的环境中反而觉得自在。”
  “你要是干我这一行准行。”
  侍者端来了他们点的菜。吃饭时,贾丝汀把话题转向了扎克。他则避而不谈自己太过复杂的身世,而是从他点的主菜说起,接着向她描述起中东来。他不能告诉贾丝汀他究竟在那儿做了些什么,但他可以描绘那儿的风貌。他讲到了拥挤的、充满了刺鼻味和无休止的混乱的城市街道;寂静空旷的沙漠的壮美;与世隔绝的村庄。他描述了沙特阿拉伯的女人,带着面纱独坐于豪华轿车的后座,她们是不许开车的;安曼①的集市上那些勉强糊口的小商人,他们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开罗街头成群结队没有鞋穿的流浪儿,人口过剩和贫穷交织起来的阴影笼罩着他们的未来。
  
  ① 安曼:约旦首都。
  时间已晚,餐厅里几乎只有他们俩了。锡塔琴②幽幽的乐声混合着收拾桌子时银餐具和碗碟发出的碰撞声。贾丝汀看上去柔和而悠闲。她的眼神透着温暖,带着微笑望着他,眸子里反射出烛焰。他攫住她的目光。有很长时间他没有感受过与一个女人在一起的这种舒适了。谈话时她会不时地触到他的胳膊,而在咖啡端上后他就握住她的手一交谈时也一直没放开。她的指尖抚摸着他的掌心,非常轻柔,几乎难以察觉。
  
  ② 锡塔琴;一种形似吉它的印度弦乐器。
  在她的坚持下他们分摊了账单,然后走进了凉爽的夜色中。他们沿着N大街漫步,看着周围的新式住宅。她挽住他的手臂,而他因为和她挨得这么近而兴奋地战栗了一下。
  “我真想住一间这样的房子,”看到那些住宅时他留恋地说,“你不会相信我现在住的水晶城那地方。”
  “勇敢的‘新世界’。”
  “是啊,是那么回事。你住哪儿?”
  “乔治敦。”
  “那儿花费挺高。你住的地方挺宽敞吧?”
  “哦,是的,地方很大。实际上那是一整座房子。超过我所需要的。”
  他轻轻地用胳膊搂住她的腰,同时停下脚步看着她。“今晚能和你在这儿我真的很开心,”他说,“自从到了华盛顿我还没有这么快活过。”
  “甚至在你受勋时也不快活?”贾丝汀逗他。
  “特别是在我受勋时。”
  贾丝汀朝扎克嫣然一笑,然后腼腆地低下头将目光移开。他伸手温柔地抬起她的下颏,这样他又能看着她的眼睛了。
  “它们真是不可思议。”他轻声说。
  “什么?”
  “你的眼睛。亮亮的。”
  他把手放在她脖子上,把她从发带里松脱出来的几缕头发顺到后面。他抚摸着她脖子的后面,并把她拉向自己,用自己的嘴唇去捉住她的唇。很久以来他一直寻找着这种感觉。有些笨拙,却很甜美。他用双臂揽着她,感觉不再那么局促了。
  她靠得更近了些。她整个身躯都贴着他。他吻着她的脖子,手顺着背往下滑,然后又稍往下移了一点。他久久地抱着她,闭上眼睛,闻着她的气味。那气味新鲜,香甜,亲切。他又捉住了她的嘴唇,他们更深情地吻起来。
  “扎克。”她的声音很严肃。她把脸扭开,朝下看。
  “什么?”他偏下头去找她的唇。她飞快地吻了他一下然后又移开。
  “这是不是个好主意,我心里没数。”她慢慢地抬起头说,接着把目光移开,有些不安的样子。
  “我认为是个好主意。”
  “真的不是。”
  扎克放开她,她后退了一步。她同情地看了看他,摩挲着他的下巴,她的手指擦过他脸的一侧。
  “对不起,只是……我真的很想待在这儿,可我不该待在这儿,我……”她欲言又止,“我很喜欢今天晚上。只是……”
  “只是什么?”
  她叹了口气,“我已另有一个人了。”
  “是吗?”他的声音里有了一些不快。见鬼,那为什么从他们初次见面的一刻起,她就和他调情呢?为什么她又和他出来?
  “对不起。”她说。她拿住他的手轻轻地抚摸。
  “有多认真?”
  “很认真。”
  “你嫁给他了?”
  “没有。”
  “准备出嫁吗?”
  “可能吧。”
  她移开视线,两人陷入了沉默。起风了,街上骤然冷起来。扎克抚弄着茄克衫上的拉链。
  “对不起。”她又说道。
  他勉强一笑。“嗨,我明白。机缘不巧嘛。”他们互相靠近,伤感地拥抱了一下。奇怪,这次并没有什么不自然。他仍然觉得与她很亲近,觉得很放松。至少,他们会成为朋友。“这是两性关系上的墨菲法则①,”他开玩笑道,“我喜欢某个人的程度是与第三者卷入的可能性成比例的。如果今天晚上我发现你没劲儿,相信我,你会是个光棍儿。”
  
  ① 墨菲法则:一种认为凡有可能出差错的事终将出差错的俏皮论断。
  贾丝汀笑了,他亲了亲她的脸颊,然后,她把嘴唇转过去又吻了吻。这个吻迟迟没有结束,却并不确定。“上帝,扎克,我真希望……”
  他打断她。“好了,咱们来给你找一辆出租车。”
  他们走向杜邦圆形广场。这儿明亮,忙碌,因为是星期六晚上,所以到处都是留连于酒吧的人群。他们两人的间距更远了些。扎克瞧见了商店橱窗里映出了他自己和贾丝汀的身影。他们在一起显得很般配——虽然不会有什么结果了,但仍然显得很般配。
  他招来一辆出租车,她走了。
  他的梦是在一片无声的黑灰色的光线中展开的。他正在夜色笼罩下的沙漠搜寻,即使背上的负荷重得让人吃不消,并激起火辣辣的痛,他还是小跑着前进。他翻山岭,越平原,疾速穿过前面的地形,眼睛盯着峡谷的阴影。石油燃烧的味道充斥在空气中。那气味恶臭,令人恶心。远处的地平线上,仿佛从无边的地狱里冒出了闪闪的灰光。风并不大,但在天空中孤独地呻吟呜咽。他想叫,但叫不出。他继续前行,似乎走了好几个钟头,精疲力竭且迷失了方向。最后他停下来,拉下背上的负荷。那负荷庞大而古怪,滑溜溜的却粘在身上。当他扭动身子,让那重负落在身后的沙地上时,一阵阵猛烈袭来的绞痛在他背的下部迅速扩散开来。他转过身发现了坎弗满是血污的躯体。他还活着,但已奄奄一息了,嘴里发出一阵咯咯声。扎克解开坎弗的衬衫,这时空袭警报发出了哀鸣。他的拳头落向那鲜血淋漓的胸膛。远处一道亮光从地上升起,闪光喷射到空中很高的地方。他擂得更重了,血花四溅,直到敲打胸膛的声音湮没了警报声。敲击声转变成嗡嗡声,刺耳而响亮。
  扎克被电话铃惊醒。他迷迷糊糊地拿起话筒,几乎没有听出来是贾丝汀在和他打招呼。
  “我就在你家附近,我只是想为昨晚的事向你道歉。我可以来吗?”
  几分钟后,扎克开门让进了贾丝汀,他还没完全清醒。
  她的脸蛋儿被外面寒冷的空气冻得红红的,她穿着裙子和胸口钉着纽扣的毛衣。她一言不发地走进来,用胳膊围住扎克,急切地亲吻着他。她轻轻地把他推到靠门的墙上,用手摸索着他的身子。
  “我还以为这不是一个好主意呢。”扎克说,同时她的嘴唇滑向他的脖子。他现在完全清醒了。
  她热切地看着他,食指放在唇上,示意他不要出声。她拉住他的手走向卧室。他们站在床边,在熹微的光线中亲吻。他睁大眼睛,欣赏着她的美,她现在竟然在他怀里,他还是有些惊讶。他一只手向下抚摸她穿着长简袜的大腿,然后慢慢上移,伸进了裙子里。她轻轻地呻吟,而他把她拉得更近,感受着她的兴奋。他另外一只手触到了她毛衣的扣子,接着是她柔软的肌肤。
  将近傍晚,薄暮初至时,他们仍在床上。他们聊天,做爱,再接着聊。他在厨房里找了一些吃的,凑合着做了一顿还算像样的饭端给她。当他倒了两杯百威啤酒时她乐不可支。之后,他睡一会儿,醒一会儿,抱着她的身体。那天晚上他梦到了他的家,他在郊区的童年生活。太阳升起时他醒了,发现只有自己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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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星期三下午扎克打电话给海军上将福斯滕,表示接受工作,福斯滕接电话时声音听起来有些心烦意乱。“你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中尉。干这个工作挺要命,不过你会喜欢这儿的。”
  第二天扎克去五角大楼开始办理秘密工作级别提升,这是在参联会工作所需要的。大楼擦得锃亮的走廊里群情激奋,因为到处都涌动着一种推测,说总统将要下令进行某种军事打击,以报复一个神出鬼没的组织“伊斯兰复仇”杀害卡尔·安德森和另外七个美国人的行径。据说两艘航空母舰正分别开往阿拉伯海和地中海待命。扎克头一次肯定了自己做出的抉择。
  扎克在第五特种军团,或叫“中东特别行动部队”从事秘密工作的身份使他被允许翻看为策划某一特定任务所需要的任何局部性的情报。在海湾战争期间,扎克曾是一个行动小组的一员,被派往伊拉克西部沙漠侦察地面上的飞毛腿导弹,当时他就获悉了各种敏感事件,都是有关伊拉克和约旦当地的情报来源的。在他的新工作上,扎克需经审查以便看到内容更广泛的秘密情报。他将进入一个高度机密的世界,看到许多福斯滕看的东西,这就意味着登上了美国政府内的最高机密层之一。
  他以前曾经历过几次例行的审查,但没有一次像这次那么严格。根据预定的复杂程序,国防部特别调查员到扎克曾生活过的几乎所有城镇和军事基地,搜集有关他的背景资料。当他在第五特种军团接受审查时军方就于过这事,自己老朋友们受到那些一丝不苟的年轻调查官员的询问,扎克对此还感到很厌恶。而现在,国防部铺下的调查网更宽广,做的工作更彻底。
  到了晚上,扎克就一边在他水晶城的公寓里踱步,一边用无绳电话和仍与自己保持联系的几个老友聊天,警告他们五角大楼调查官员即将对他们进行访问。他们大多前些年就接到他类似的电话了。他们知道那一套过程。像以前一样,他轻描淡写地提示他们,不必什么都告诉调查官员,“只拣好的说。”他的暗示实际上很清楚:重提他在大学里吸毒的经历不会有什么好处。扎克在加入“绿色贝雷帽”①时曾承认自己过去用过毒品,不过他从没有将此事和盘托出。甚至谈不上与事实接近。在所有已蛰伏在他过去的离经叛道的行为中,吸毒是他最引以为耻的——还有他为之而扯的谎,那是他对真诚的严重背弃。
  
  ① “绿色贝雷帽”:美国一支著名的特种部队。
  除毒品之外,扎克没有什么需要遮掩的。对于调查官员们来说,一个真正的谜会是为什么他把参加特种部队作为毕业后的第一选择。在对扎克的第二次调查谈话中,在五角大楼一间没有窗户的灰屋子里,负责调查他的两名安全官员最后便问到此事。扎克从他们的提问中感觉到一种疑心,这对他已不是头一回了。他们仿佛在暗示,只有重大的个人挫折或崩溃才会促使一名哈佛的博士生进入美军一支最危险的部队。
  “那是一个对于你而言很出格的举动,我得说。”其中一个调查官员评论道,一边把泡沫塑料咖啡杯送到嘴边。
  “确实不同寻常。”另一位附和道。
  “那是毫无疑问的。”扎克表示同意。
  经历多次询问后他已经把自己的过去讲得滚瓜烂熟了。他向挪揄他的朋友说过,向在军队里遇见的人说过,还向新闻界说过,讲的次数即使没有几千次,也不下几百次。他只留下了最隐私的部分。
  那都是从上中学时开始的。像他的两个姐姐一样,扎克继承了父母很多东西,至少表面上如此。在他父母看来,他就是准备好要成就一番大事业的,其他的结果都是不可想象,难以接受的。扎克在中学拿的全是A,而这样的成绩被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以至于他在家难得会为此而受到表扬。实际上,很少有什么事能让他在家受到表扬。扎克的父亲相信孩子需要纪律和告诫,而不是赞许。他童年时从黎巴嫩移民到美国,怀着一种信念,即不能把生活想得有多容易或愉快,尤其是年轻人。他不懈的奋斗使他成为普林斯顿大学闻名全国的历史教授,而扎克进中学时,父亲这种自我专注的意识存在正处于顶点。当他在家时,他爱喝几盅以松弛一下神经,有时还需要发发威风,不管看到谁都是这样,通常是他妻子。扎克的母亲是大学的高级行政官员。她是一个女强人——对一个其文化深深扎根于中东的丈夫来说显然太强了。从扎克会记事起,他父母间的战火从来就不曾熄灭。扎克十五岁时,他父亲第一次从他的婚姻中出走了两星期,搬到了城那头一个朋友的家里。大约就在这段时间扎克第一次听见在姐姐们焦虑的谈话中用到了“离婚”这个词。
  到了十六岁时,扎克自己开始跟父亲对着干起来。使青少年与父母产生隔阂的那些典型因素却不是他们争吵的原因。扎克认为父亲是个凶巴巴的混蛋,但扎克看得出那不是横在他们之间的主要障碍。扎克对他的敌意更有哲学意味。他逐渐看清了父亲是个贪图安逸、言行不一的人。他大谈奉献和苦干,自己却没有真正做过什么事。他周游全国讲学,滔滔不绝地表明自己对殖民主义、文化霸权的态度是多么光明磊落,诸如此类的废话,但他除了每个月签支票外,就不再尝试去改变什么。他从来不承认在他的生活方式中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扎克还是孩子时,他就教他要诚实,但他自己则害怕真理。
  扎克在进入高中时,父母的婚姻或多或少已经破裂了。他父亲在城里租了一套公寓,并且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那里,只有和特津太太休战时才住在家里,持续的时间从两天到两周不等。与此同时,扎克自身的转变也在继续。带镜框的罗纳德·里根①的相片摆上了他房间的书桌。他订的《幸运战士》开始按月寄来。接着是《全国观察》。两个姐姐回家的时候都说他成了神经病。
  
  ① 罗纳德·里根:共和党人,一九八二至一九八八年间为美国第四十任总统。
  报考大学的工作是从高中最后一年秋天开始的,可这一过程中扎克却毫不关心。而这是少数几件他的父母能携手共做的事情之一,他们成了这事的主宰。扎克在进入高中最后的冲刺阶段时他们对他大发脾气,因为那段时间他的分数直线下降。他们不得不催促他到各个大学转转,要他认真对待高考。扎克感觉到他周围形成了一个大笼子,常青藤盖满了定栏。到了四月康奈尔大学准备要录取他时,他对整个事情已经从充满怀疑变为彻底醒悟了。他仍然填了表格,寄出了一笔钱。对他父母而言,这算圆满结束了;而对于扎克,套在脖子上的绳索收得更紧了。也大约就在同时,他的父母开始办理离婚手续。房子准备要拍卖。随着离婚手续越来越让人厌恶,他父母之间又爆发了新的刺耳的争吵,负担扎克的教育费用成了问题。
  海军陆战队与扎克竭力要逃避的所有东西形成了最鲜明的反差,所以自然一直是扎克的选择目标。他在毕业两星期后秘密报名入伍,并在七月的一个早晨,于日出前悄悄地走了。他在冰箱上留了一张字条,几乎没做什么解释。上面写下了他在帕里斯岛的地址。
  “你对军队生活有什么感想?”其中一个调查官员问。他们手上拿着一个厚厚的文件夹翻来翻去,而一本本有关扎克的操行报告无疑全在里面了。他说的只不过使他们的记忆又加深了一层。
  开始的几周像地狱一样。光是炎热就快要人命了,还有穿战靴进行的长跑训练,那才真叫折磨。不过扎克的身体状况比很多新兵要好些,很快,训练军官施加给他们的任何虐待,他的身体都能够承受了。艰苦反而使他精神焕发。他父母气得发疯,这是可想而知的。扎克并不害怕。他从不怀疑自己做出的选择是对的。枪支,军服,在南部丛林里的演习,那些丛林茂密地简直就像热带雨林——所有这些都是那么真实。强烈。在灌木丛中追捕其他人具有一种原始的吸引力。尽管这只是训练,但仅仅是沙场厮杀这一想法就使他觉得比以前要多一千倍的活力。他对军队里的等级制度也很适应。自上而下的指挥链吸引着他,使他对军队的现实产生强烈的敬意。在这里,人们为了做事情不需要唠叨一大堆废话。他们直接下命令。普林斯顿似乎离这儿有百万英里之遥。
  一年在跌打滚爬中过去了。扎克熟练掌握了重机枪、迫击炮和各种反坦克武器的使用。他学会了如何埋设地雷和如何排雷。他修习了讲授爆破的强化课程,以及讲授狙击的强化课,同时他也在探寻着自己与生俱来的潜力。他的上司们很赏识他的聪明才智,便敦促他去学计算机和用电子手段作战。这些东西使他感到厌倦,但语言和特种行动让他产生了兴趣,于是很快他就沉浸在阿拉伯语的学习中,那是他小时候父亲与亲戚们交谈时他经常听到的。这段时间他没看见部队有什么任务,但以后肯定会有的。在所有部队中,海军陆战队是接触战火最多的。
  他的背伤是一个巨大的打击,令他惊惶的是它可能会导致任何种类的残疾。受伤是在一次例行演习中发生的,剧痛折磨了他好几个星期。军医们也无能为力。他们告诉他再在部队里待下去已没有意义。就算背伤真的痊愈了,也会给他带来太多的限制,上了战场也会拖后腿。扎克感到蒙受了耻辱。在他的脑子里他从没有相信自己会是个失败者。光荣退役的那天是他一生中最悲哀的一天。
  “所以你到底还是去了康奈尔?”其中一个调查官员问。
  “是的,长官,是这样。”关于这一点难道会弄错?
  他最终还是落脚在了康奈尔,因为这里很轻松,语言课程很不错,也没有什么其他的选择。他将在有关国家安全事务的分析研究部门谋一个职位,他告诉自己。中东地区对他而言有着十足的魅力。他也许不怎么喜欢他的父亲,但他被他的种族传统吸引住了。他决心把精力倾注在这里,掌握阿拉伯语和其他一些语言。然后他就可以确保得到较高的学位,借此到五角大楼或谍报领域去工作。他的父母为他的进步大喜过望,而这反而又使他想起了本已开始淡忘的在海军陆战队的伤心事。
  大学生活是一段陌生而炫目的经历。他和其他新生格格不人,他们要比他小十岁,比他幼稚一千倍。在康奈尔总是诸事不顺。正是由于扎克的不合群和孤独,使他和一帮吸大麻和可卡因的人厮混在一起,虽然这段时间很短暂。这段经历他对调查官员避而不谈,就像他在第一次接受审查时一样。同他一道吸毒的朋友并非嬉皮士或流氓阿飞之流,大多是重返校园的学生,和他自己一样年龄偏大,对那些爱幻想的小家伙和稀松平常的基础课充满了轻蔑。他是在大学生垒球赛上结识他们的。他们在一起酗酒,然后过了一阵,其他的麻醉品也出现了。扎克跟着他们一道吸毒——至少起初是这样。大麻使他像个妄想狂;可卡因感觉很不错,但太贵了。同时还有一种在做坏事的意识一直缠着他。他想到了那些贩毒团伙和他们传播的毒害。仅过几个月他就完全退出了。
  背伤的复原是另一个使他远离毒品的因素。当他把自己的身体从毒品中解救出来时,他决心要好好保养它。背伤是在康奈尔的第一学年的中期消失的,就像当初来时一样神秘地离开了。他开始练习越野滑雪,起初还是尝试性的,后来就进行高强度的练习。他又重拾武艺,在跆拳道上取得了不断的进步。他成了举重房的常客,很快他的肌肉也恢复到像过去一样,隆起,坚硬。终于他又无所不能了。他给海军陆战队的一个老上司打电话,告诉他这个好消息。他康复了。他们可以让他回去了。
  不,那行不通,上司告诉他。原来在这种事上有着复杂的规定。伤残后退役的人重新归队是很罕见的。他可以试试:尝试一下总归是可以的。但需要假以时日,然后还会有冗长的考试。他们告诉扎克无论如何应该待在学校里。他曾经是一个了不起的海军陆战队员;事实上是出类拔萃的。但作为一个语言专家,他能做出更大的贡献。
  “他们没让你回去,嗯?”
  “没门儿。”扎克答道。当时他大失所望。但他日后发现老上司的话是对的。所以他开始苦读语言课程、中东状况,以及国家安全政策。他掌握了阿拉伯语,接着攻读法西语和库尔德语。他去中东地区旅行了两次,并用暑期到华盛顿的国际战略研究中心去实习。他拼命地苦读,三年便完成了康奈尔的学业。哈佛的“近东研究”的博士生课程看来是下一步合理的选择,于是从大学毕业后他马不停蹄地到哈佛去了。
  “那么在哈佛又出了什么事?”一个调查官员问。扎克知道他们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心中有数;在以前接受的调查谈话中他也说过,他们也很可能已和他的同学谈过了。
  “那是几件事的综合结果。”这是他六年来第一千次解释了。
  哈佛是以培养谋略专家而闻名的,但它也是一个困难重重的世界,在这儿,被称为研究生的人没什么了不起的,除非他们能过五关,斩六将。扎克一到这里,就觉得不耐烦了。这部分是他自己的原因,在学校待了这么多年,他正在失去那股子冲劲。还有部分原因是高等学术的荒谬性。他的结论是学术界是逃避现实的人的避难之地。父亲的例子使他感到不安。扎克担心自己也会受到某个自命不凡的人的影响,那种人从来不涉足现实世界,却自称能理解它最复杂的方面。假期偶尔回家时,他父亲就试着去争取他。他们现在的确是在同一战壕里。这难道没什么意义吗?可是这想法让扎克觉得厌倦。将近两年之后,他再也无法忍受哈佛了。学习负担重得他甚至无暇完成,或是去练练武艺。他简直要窒息了。
  几乎每次说到这儿时,扎克都会被提问打断,提问的人都会像这两个五角大楼调查官员一样用讽刺的口吻问道,参加特种部队是不是因为在学术界不得志而采取的有些过激的反应。
  说到这一点时他就不得不提到吉尔,她是他离开哈佛的一个重要原因。在扎克读研究生第二年和第三年间的暑假,他到佛蒙特去参加一个语言训练计划,在那儿他们相遇了。扎克正在学库尔德语,而吉尔正在学阿拉伯语。原来两人都是哈佛的研究生,只不过吉尔在比较文学系。这个暑假语言计划的基本规定是在整整六周时间内谁都不能说英语。但此规定忽视了一点,即它没有说不可以用以前掌握的另一门语言。扎克抓住这一漏洞用他在康奈尔学的阿拉伯语和吉尔交谈。这个游戏在某种程度上冲去了他平常的腼腆。培训计划结束时他们成了恋人。
  吉尔为人任性而无礼,谈话时爱挑衅,在床上时更是一团风暴似的大火。她被扎克所吸引是因为他来自一个不同的世界,这引起了她的好奇心。扎克则发现她是他遇到过的最刺激的女人,应该说他没有遇见过多少令他兴奋的女人。他们回坎布里奇①时仍然是恋人,并在秋天搬到了一块儿住。二年级时哈佛的生活让扎克孤独得难以忍受,到了三年级时却变得让他欣喜万分。
  
  ① 坎布里奇:美国城市,哈佛大学所在地。
  “她为什么要离开你?”一个调查官员问。
  扎克对这个问题很恼火。如果此人知道是她离开了他而不是相反,他没准儿已经知道个中原因了。而且扎克搞不懂这关五角大楼什么事。不过他还是想持合作态度,所以他又把事情讲了一遍。又有什么关系?在哈佛这是人人尽知的。他的朋友也没有不知道的。国防部甚至很可能是从吉尔本人那儿听来的。
  “她爱上了英语系的一个初级教员。”扎克很简单地说。也真没有多少可说的。他第一次发现此事时那场面真是糟透了,而另一次他和那家伙狭路相逢时那场面也是。没过几个月她和那英语教员宣布订婚。坎布里奇是待不下去了。
  而特种部队的征兵官来得正是时候。一九八九年春一个叫加勒提的上校用电话把扎克从忧伤中唤了出来,并约他在坎布里奇见一次面。扎克清楚地记得那个电话。那是一大早打来的,他躺在床上,只有五分的睡意,五分的清醒,而有十分的抑郁。他想答录机会代他接的,可是铃响过几遍以后他记起来吉尔走时也带去了答录机。所以他接了电话,穿着内衣站在冰凉的客厅地板上。
  加勒提的声音粗重而沙哑,带着南方腔。他是从布拉格打来的——就是布拉格要塞。他想和扎克会面,尽管具体日程还不明确。扎克曾听说过五角大楼和各种情报机构都建有数据库,登记了全美所有在册的具有特殊语言技能的大学生和研究生。他知道在康奈尔有些人就是利用会阿拉伯语或俄语的优势进入中央情报局和国家安全局工作的。他猜想加勒提准备用一份情报部门的工作甚至是教学工作来吸引他。在去会晤之前,扎克告诉自己他会坚决反对任何种类的情报工作。他可不愿终日坐在一间昏暗的屋子里,戴着耳机翻译国家安全局窃听来的叙利亚或伊朗官员的电话。但是他也许会考虑教书,如果待遇优厚的话。这会是离开坎布里奇的一条途径。
  与加勒提的会面是扎克最津津乐道的。上校身着军装,头戴贝雷帽出现在哈佛广场餐厅里。他身材瘦长,有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其他顾客都盯着他。在这个镇子上加勒提还不如说是个天外来客。
  这段往事扎克已说了好几年,但他总觉得难以用言辞来表达当加勒提请他考虑加入陆军特种部队时他的惊讶之情。这次他坐在五角大楼这间单调乏味的屋子里时也不例外。
  “我很吃惊他们怎么会首先和你接触的,中尉。”其中一个调查官员说。扎克对军界里的人的这种反应已很习惯。很多人讨厌他,把他当做一个外来入侵者。
  加勒提首先解释的事情之一就是特种部队在现役武装部队之外征兵几乎是没有先例的。“我们的人通常先服役三到五年,然后我们才会加以考虑,”加勒提说,“不过老实说,眼下我们要人要得紧。”加勒提继续解释道,军方正在扩编中东别动队。同时,国会向他们施加压力,要求提高所有特种部队的语言技能。每个小组,或者A-特遣队,由十二人组成,他们各有专长。从理论上说,每组至少应有一人会说所在行动区域内的一种或多种语言,而其他人也应该具有足以应付工作的语言知识。在理想的状况下,合格组员的体貌特征也要能和当地人一样。别动队小组要能混迹于当地人之中,这样能够提高在敌控区执行任务的能力。
  “八十年代扩编‘南司’的小组时是不费什么事的,”加勒提说,他指的是负责拉丁美洲的美国南方司令部,“我们的部队中有15%本就是拉美人,有些小伙子就是在西语区长大的,很多人都能说一口漂亮的西班牙语。但是要扩编第五特种军团——他们是处理中东事务的,现在可是一个真正的挑战。”
  加勒提解释说美国军队中会说阿拉伯语的人是凤毛麟角,说法西语或库尔德语的也很少。而且不管怎么说,这些会说的人大多由于这样或那样的原因不适合进特种部队。他们决定到现役部队之外去物色人选。当计算机搜索有语言技能和接受过军事训练的人时,扎克的名字出现了。他在海军陆战队里待的时间过于短暂,这是个不利的方面,但加勒提注意到他受到的考评非常出色。上校还调查了他的背伤,并获悉伤已痊愈。而扎克又有阿拉伯语和法西语两项专长在手,无疑是个宝贝了。
  “我们认为你应该是咱们的人。”加勒提下结论道。
  扎克对这个提议大吃一惊。当官的就靠计算机为他们下结论,这简直是白痴做出的事,他想。难道加勒提没有认识到,和他谈话的是一个疲惫不堪的研究生,而这个研究生最近一次的作战训练已经过去六年多了?难道他看不出,由于多年泡在课堂和图书馆里,扎克的肌肉已变得松松垮垮了?他在特种部队里是活不了的。
  他们的整个想法太牵强了,扎克当时认为,虽然暗地里他已经兴奋起来。加勒提准是感觉到扎克有点动心了,因为他接着开出了所有的条件。当然,扎克得完成在布拉格的为期十七个星期的训练计划,但是他不必通过标准合格线或Q学程。他的录用是有保证的。加勒提还力图用地缘政治的观察资料来刺激扎克的胃口。随着冷战结束,各种事端都在升温,他说。他们正进入一个灌木林火战争①和地区侵略的时代。资源竞争在加剧,武器军火在扩散,种族冲突在升级。波斯湾以外的石油资源正在慢慢枯竭,这意味着中东的重要性在九十年代还会增加。扎克将会有显身手的机会,这一点他可以放心。
  
  ① 灌木林火战争:指小规模冲突。
  扎克没有向加勒提表态。他说他会考虑这个提议的。他说他很荣幸。之后,当他独自在房间里,周围散布的每件东西都勾起对吉尔的回忆,这时他越发显得动心了。加勒提来后的那天晚上他彻夜未眠。
  “是什么使你下定决心的?”一个调查官员问道。
  扎克思忖了片刻。尽管这个问题他听过多少次了,他还是不能肯定他是否真的知道答案。“我迫切地想要一些真实的东西。”他最后说道。
  “啊,‘绿色贝雷帽’干的事的确很真实。”两个调查官都笑了。
  “但是这个决定也够冲动的。”扎克又添了一句。就像当初参加海军陆战队一样。他记得当时这个想法怎样迅速占领了他的思想。几个月来他第一次开始跑步。接下来的几天,晚饭过后,他就一头冲出去,扎进凉爽的夜里,沿着查尔斯河跑步。他想象着脂肪正在消耗掉,他的身体又变得坚硬而修长。他梦想着逃离此地。
  他没有和任何人谈过这一想法。对待父母他已经十分老练,在临走之前他给他们各去了一封信,解释自己要重返军营。在与加勒提会面两周后,他卖掉所有家当,来到了北卡罗来纳。
  “这变化太突然了。”其中一个调查官说。
  “在布拉格他们把人训得很惨。”另一个说。
  这没错。可扎克是过来人了,而且经过这几年的萎靡不振,他十分欢迎另一个磨练自己的机会。训练课程是在麦凯尔营进行的,那是布拉格要塞方圆两百英里军事重地的前哨基地。当扎克在五月底来到麦凯尔,爬出一辆哈姆维车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块二十英尺高的标语牌,挂在一幢用瓦楞材料造的大楼上。上面写着SURVIVAL①其每一个巨大的字母又各引出一句格言:Size up the situation②;Under haste makes waste③;Remember whereyou are④;Vanquish fear and panic⑤;Improvise ⑥;Vane liVing⑦;Actlike natives⑧;Learn basic skills⑨。
  
  ①SURVIVAL:意为“生存”。
  ②Size up the situation:意为“审时度势”。
  ③Under haste makes waste:意为“欲速则不达”。
  ④Remember where you are:意为“记住你的方位”。
  ⑤Vanquish fear and panic:意为“克服恐惧和惊慌”。
  ⑥Improvise:意为“就地取材”。
  ⑦Value living:意为“珍视生命”。
  ⑧Act like natives:意为“入乡随俗”。
  ⑨Learn basic skills:意为“学习基本技能”。
  训练课程是从一九八九年六月十四日开始的,扎克把这天记为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天。扎克很快就发现,和“绿色贝雷帽”比起来,海军陆战队就像一支农民军的新兵。“绿色贝雷帽”都是经验丰富的战士,是能把战争的艺术和科学融合在一起的能手。每支A-特遣队配有一名能使用、拆卸八十种外国武器的轻重武器专家,一名在安放爆破装置方面训练有素的工程师及其助手,一名具有建立小型战地医院技能的医疗专家,一名能操作多种安全装置的通讯专家,以及一名能射杀一公里之外的敌人的狙击手。当扎克开始训练时,特种部队正要给每支A-特遣队的几名成员讲授如何驾驶直升机。扎克自愿报名要求接受此训练。他向来对飞行很着迷。
  扎克在训练的第一天遇见了贾里德·坎弗。他们最后将被分在同一个A-特遣队里,实际上一直形影不离,从没分开过,直到海萨的那天晚上。坎弗来自克里夫兰一个下层中产阶级家庭。高中毕业后他就参了军,因为选择的余地实在不多。但这没有使他气馁。他是个安静的人,认真、热情而富于理智。他在阿拉伯语上十分用功,在扎克的A-特遣队中,他是唯一另一个能用阿拉伯语说出整句话的人。他们一见如故。坎弗和扎克一样,对事实以外的东西都不能忍受,他们还用那两人都会说的外语嘲弄军旅生活中一些骗人的小把戏。
  十七周的训练很快过去了。扎克学会了所有能想象到的降落方式,从在夜里或白天用降落伞着陆,到从大楼、直升机和悬崖上绕绳下降。他学会了穿行在无路可走的森林里,以及如何在沙漠、丛林和极地荒原中生存。他学会了怎样使用以色列的乌兹冲锋枪、法国的马特-49导弹、英国的LAW、俄国的RPM-7履带式战车、“陶”式反坦克导弹和“毒刺”式导弹。他了解了关于阻挡坦克的地雷和致残地雷的知识。他学得了闪击战和夜间伏击战的精髓。他深诸桥梁构造的薄弱环节以及施用塑性炸药的可能。教官还告诉他如何绑架,如何暗杀,还拐弯抹角地教给他“逼供”的艺术。他学会了悄没声息地杀人,而且还远不止一种方法。
  在第十周时他被单独空投到北卡罗来纳中部的乌瓦瑞国家森林,然后行军超过十七英里,其间还要逃避第82空降师派出的猎狗和攻击小组的追捕。他们没能抓住他。到了第十二周时,训练重点集中于SERE——即“生存”①、“规避”②、“抵抗”③和“逃遁”④的缩写。这不仅是训练如何深入虎穴后胜利逃出或从战俘营里越狱。它还要测试如何抵御讯问,教官们用高强度的精神折磨来有效地模拟这一严峻的测验。
  
  ① 生存:其英文为Survive。
  ② 规避:其英文为Evasion。
  ③ 抵抗:其英文为Resistance。
  ④ 逃遁:其英文为Escape。
  在训练课程的每一阶段,扎克的本领都在不断地精进。麦凯尔成为他的复兴之地。禁囿他身心、使他沉睡的一口棺材正在被撬开,他能听见那棺木四分五裂的声音。在这十七个星期结束时,他已变得前所未有的强壮。在离开布拉格后,他又在摩杰夫沙漠进行了为期四个月的特别训练。此后不久他被派往中东第一次执行任务,那是一次对利比亚控制的乍得北部的突袭。
  他获得了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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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赖利打开灯,环视了一下办公室。原来福斯滕的那英雄小伙儿就是在这儿成了缩头乌龟。他本以为这儿会有一张长沙发椅。那些有毛病的不都是躺在沙发上,胡说着多么想要操自己的娘吗?赖利只看到一张书桌和一些坐上去很舒服的椅子。他仔细地查看整齐地挂在墙上的、镶着黑边的学历证明。杰茜卡·克莱因医生。搞什么名堂,他想。军方要雇一个娘们儿来手把手地治疗一些家伙,只因为他们的同伴没法活下来,到了这般田地,你就知道什么都在走下坡路。人们是没法活了,现在就是这样,以后还会是这德性。让那些哭鼻子的小毛头滚蛋,让那些心理医生卷铺盖。照赖利的想法就该这么干。
  文件柜上的锁就像摆设,比开那门容易多了。他翻了翻特津的档案,然后从背包里掏出一架便携式扫描仪,扫描了所有内容。他记下了扎克通常的预约治疗时问。一旦窃听器装好,他就不会再去记这些劳什子了。
  赖利把扫描仪放好,又拿出一个小盒子。他取出几把镊子和一小管环氧胶。他用镊子从一个密封塑料袋里夹出一枚极小的发射器,小心地在上面涂了一些胶水。他面朝上躺在地上,把发射器装在书桌的下边,并用手按住它,直到胶水变干。在此之前,赖利已在上面一层楼找到了一个空储藏柜,并在里面安放了一个接收器,它的功率很强,足以将发射器产生的信号传送给他在麦克莱恩以外的寓所里一台更大的接收器。如果特津有什么重要事情想说,那大伙儿会一道来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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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当扎克开始接受加入秘密工作所需的调查时,他被告知要等上两到四星期。实际上他就等了四天。“我从没见过这么重要的事办得这么快。”一位秘密工作安全部的官员在电话里告诉扎克他已经通过审核时这么说。
  在扎克正式上班前两天,他到五角大楼听取了福斯滕的另一名特别助理斯坦·邓肯中尉的详尽介绍。邓肯热情而孔武有力,是扎克见到的最极端的福斯滕主义者。他做任何事都有准则,严守纪律。而他的忠诚把所有这些品质拧成了一股绳。扎克很快就注意到邓肯说起话来很像他的上司,语句简洁而铿锵有力。
  “一天干十二小时是家常便饭,要是出了什么乱子那还得更长,”邓肯说,“早晨别过了六点半还不来。”福斯滕的办公室每天都想领先一着,邓肯说。雷诺兹几乎每天要到七点半才来。“主席要在温柔乡里保养他的双下巴呢。我们也乐得让他去睡。”
  福斯滕特别注意每天开始工作时要保持消息灵通,邓肯强调说。他希望他的助手也同样如此。“将军认为——说知道更好些——在这座城里掌握大量的信息是成功的关键。所以不管你做什么,要保证在见他之前已读过了情报总汇和‘晨鸟’。”邓肯解释“晨鸟”指的是全国各大报当天关于国家安全政策的文章的汇编。
  “相信我,干我们这行,‘晨鸟’和咖啡是一样重要的。少了它你什么也做不成。”
  邓肯也解释了参谋长联席会议。“参谋长联席会议共有一千六百名成员。世界上没有什么是它不能对付的。原先创立时它是为所有四个司令的分析军政大事的需要而服务的,但根据一九八六年的《戈德华特-尼克尔斯修订案》,参谋长联席会议只被要求向主席汇报工作。这个想法目的是在最高层集中更多的火力镇压各部门间的争权夺利。现在,在最新一轮改革之后,参谋长联席会议也要向副主席负责。”邓肯塞给扎克一份组织机构示意图表,并继续说下去,“当然,真正掌管参谋长联席会议的是福斯滕海军上将。我们的人占据着各个处的主管职位。雷诺兹几乎不知道这些主管是干什么的。我们也想让他摸不着头脑。”邓肯发出一声嘲笑,“你加入了胜利的一方,中尉。”
  扎克询问在五角大楼制定政策的文职官员的情况,邓肯则不屑一顾地挥挥手。“那些家伙要花六个月找厕所。再花六个月找他们的老二。等他们学会了撒尿,他们又要回哈佛了。在这里是穿制服的说了算,中尉。”
  邓肯问了问扎克的个人生活。“有女人了吗?”
  扎克一时间想起了贾丝汀。他们又见过一次面,两人在他的寓所里纵情狂欢。此时他不想讲真话,只答道没有什么可说的。邓肯赞同地点点头:“好。将军希望他的助手是单身汉。床上少干些,工作就能多干些。你喝不喝酒?”
  “工作完了有时会来几杯啤酒。”
  “少喝点,它会麻痹你锐利的头脑。你锻炼身体吗?”
  “练得很勤。”
  “要保持。将军不喜欢办公室里没气力的软蛋。”邓肯讥笑着朝雷诺兹办公室的方向指了指,“楼里别的地方这种货色多的是。你住哪儿?”
  “水晶城。”
  “这地方选得好。是这一带最安全的。在华盛顿犯罪已成了生活的一部分,中尉。谋杀率全国最高。几个礼拜前我们就损失了一条命。竟然还是海湾战争的老兵。”
  “天,出了什么事?”
  “一个名叫克雷格·汉森的上尉。他为将军做情报工作,住在亚历山德里亚。这个邻近城市还不算太坏呢。晚上出去兜风就再也没回来。找到他时发现他脑袋里打进了两颗子弹。他留下一个寡妇,一个孩子。讲起来挺难受的吧,不过这年头这也并不少见。要留点神哪。”
  做完后介绍后,邓肯的语调缓和了些。“顺便提一下,中尉,从你的档案中我了解到你和坎弗中士的友谊,海萨行动之后,你感到很难过。我知道你一直在接受住在麦克莱恩的弗吉尼亚楼群的克莱因医生的治疗。”
  “是的。”扎克说,身体又绷紧了。还有谁读过那该死的档案?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将军很清楚你正在接受治疗,他很支持这种事。我们都知道‘沙漠风暴’后有些人做过心理咨询。这在当今很常见,而且通常能产生一些很好的结果。”
  扎克床上的闹钟在早晨五点二十分时响起。他在冲淋浴时才完全醒过来,到五点五十分已经穿好了制服。六点十五分时他已等候在几乎空无一人的水晶城地铁车站里。到五角大楼只要坐两站。六点二十二分,他从地铁站出来,在五角大楼的入口向武装卫兵出示了他的新身份证。六点二十四分,他到达二楼东翼的参联会区,在另一个人口检查处出示了身份证外加一枚黄色的特制塑料徽章。六点二十五分,扎克走进了福斯滕的套问。秘书还没到,但他能看见福斯滕那宽敞的办公室的门是半开着的,灯也亮着。他朝里张望,看见将军正在打电话,一边点着头。福斯滕抬起头,把手盖在话筒上:“欢迎加盟,中尉。我一会儿就来。”
  扎克站在福斯滕办公室外面,左右打量着这个套问。助手和秘书们准时在六点三十分陆续到达。几分钟后,福斯滕走出来握住他的手。“这儿有了你真是太棒了,中尉。让我来花几分钟领你四处转转。你在这儿花的时间将会比在家还多。你会喜欢的,相信我。”
  他们先来到著名的参联会会议室“贮藏柜”。这个防窃听的房间是参联会举行集体评议的地方。这个名字让人觉得这儿是间深埋地下的密室。实际上它只不过是二楼靠近入河口的一间中等大小的会议室,而且令扎克惊奇的是里面的陈设十分简单。一张大桌居于中央,椅子倚墙而列。“我在这屋子里见过真正的大屠杀,相信我,”福斯滕说着在桌子最前面的一张座位上坐下来,那位子是为雷诺兹主席保留的,“当初如果鲍威尔能得逞的话,他会把我从这个地方赶走的。”福斯滕笑了,“他和我在动用武力的事情上看法从来就不一致,完全不一样。鲍威尔的基本立场就是不干涉,除非那该死的军事行动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完成。雷诺兹也是一路货。他们那种人要我们的卫星先看看什么地方撑不住了,准备要举白旗了,他们才肯挪挪屁股去救一下。他们总想万无一失:阵亡人数要在二十五以下,不能被俘,最小的间接损坏,四十八个小时结束战斗。简直是荒唐,不可能的事情。类似鲍威尔和雷诺兹的蠢货一个劲地压制我,就因为我告诉他们仗不是那样打的。没有什么是万无一失的。人总要受伤,总超过你希望或可以预计的。妈的,他们自愿参军时就知道会发生什么。我当然知道;你也知道。当兵是个玩命的行当。过去的事也就不用提了。这楼里的官老爷们已经忘了怎么打真正的仗了。我的职责就是提醒他们怎么打仗。而你的职责,中尉,就是帮助我提醒他们。”
  “是的,长官。”扎克说,这一席话让他听呆了。好极了,能为一个相信实干的人工作,他感到高兴。
  “做总统的更差劲,”福斯滕继续道,同时拍拍桌子,“有一半时间他们没法让那话儿竖起来,另一半时间他们又不知道该不该操。他们愿意听民意测验者的话,他们愿意听老婆的话——妈的,他们还愿意先听听他们的那些十几岁的臭丫头的馊主意,最后才会去听听一个有点种的军官的话。在抠扳机前,他们想知道人民是不是更爱戴他了,爱他的人是不是增加了,还有增长了几个百分点。要么他们说不定还想知道行动有没有违反那要命的《圣经》。天晓得!当他们都听够了,又开始下一轮的摸底——打听国会的动静,争取联合国的支持,和盟国扯皮,试探新闻界的反应。简直说不完。当我们在海外被打得七零八落时,我们要伸出一只手,把另一只手捏成拳头,帮助他们做该做的事。但要是这幢楼里的人不能那么做——要是像雷诺兹那样的脓包就知道整天尿裤子,谁来帮着做事?告诉我,中尉。”
  “我同意您的观点,长官。”扎克说,他不知道回答得对不对,或是不是要回答。
  福斯滕站起身。“我带你到作战室去。”他领着扎克出了“贮藏柜”,顺着大厅向前走。他们来到一个安全检查点,那儿有一位武装军官看管着。福斯滕点点头,亮出一枚压膜徽章。他把它递给扎克。
  “我不在时你得用一枚这样的徽章才能进去。”
  扎克看了看这个紫色的徽章,然后忍俊不禁地递回去。他需要一张身份证才能进五角大楼,需要另一张进入参联会办公区,现在又需要第三张以进入作战室。上厕所是不是也需要一张呢?
  福斯滕带路穿过几扇门,进入一间大而暗的屋子,里面的军事工作人员坐在各种计算机组旁。房间前面的墙上有六面巨大的屏幕,都是空白的。它们的下面有一张漆过的长会议桌,以及十四把转椅,每个座位前放着一部多线电话。桌子的左边靠墙立着一圈带有国防部印记的长椅和一面国旗。地上铺的是磨光的灰瓷砖,在昏暗的房间里仍发出反光。通往房间的入口处内侧站着一名持枪的卫兵。
  扎克朝四周看了看。这个地方给人一种整洁、高效之感,可也有人会将其视做寒酸。这儿并没有他预想的那样有浓重的权力中心的氛围。不过,扎克看得出在岗的这些男男女女向福斯滕行礼时都敬畏有加。这屋子可能并没有充溢着权力的意味,可它的主人却不一样。
  福斯滕的目光扫过房间,向大家挥挥手。“这地方能让人振奋,不过也会让人难过得要命。得到安德森遇刺的消息后,我们在这儿用不到一小时组建了一支应付危机的队伍。我们用十二个小时在英国集结了一支F-117①。我们用十四个小时把三角洲特种部队和海豹突击队调到西西里的基地。我们用十八个小时把两支航空母舰战斗编队调入中央指挥部战区。当时如果总统下达命令的话,我们可以在二十四小时内做好攻击准备。”福斯滕的嘴唇弯出一个讥笑的样子,“问题是,命令始终没有下来。”
  
  ① F-117;美制隐形战斗机的一种型号。
  扎克想问问福斯滕这起事件的情况,但将军摇摇手。“以后吧。让我们先参观完。”他把扎克领到一组终端前。“我们就是在这儿接收关于战况和我们部队在全球部署情况的信息的。它不间断地提供最新的资料,给出每一个司令部的每支部队的精确位置。如果你想知道在日本的一支战斗机编队或在地中海的一支航空母舰战斗编队的情况,你没必要去找十五个不同指挥部负责军事行动的官员谈话,你只要到这儿来就行了。”
  福斯滕向上指了指:“在紧急情况下,墙上的屏幕大多用来显示这些终端机提供的材料,这样屋子里的人都知道所有的事发地点,也就可以找到我们部队的行踪,而无须去找终端调度员的麻烦了。”
  将军迈步走到最后一组终端前。“这一组以前比现在重要多了,但是在最近的一次重新设计中,我们把作战室的这一部兮进行了压缩。这部分显示的是我们的核武器和战略防御力量的部署方位。当然,战略防御的大队人马远在北美空防联合司令部。但是我们这儿也应有尽有,对不对呀威廉姆斯上尉?”福斯滕朝坐在这组终端机旁的一名军人点点头。
  “是的,长官。简直就和在北美空防联合司令部一样棒。不过现在运转得显然很迟缓。不瞒您说,最近围绕这些机器展开的活动大部分来自‘国会大厦防御系统’的待命行动。”
  “我从没听说过什么‘国会大厦防御系统’。”扎克说。
  “多数人都没听说过,”威廉姆斯答道,“也没什么复杂的。‘国会大厦防御系统’包括华盛顿地区的三个分开的地对空导弹发射场。至少还有一架战斗机随时飞行在邻近地区上空。这个系统一般都处于待命状态,所以由它产生的行动比其他的都要多。”
  扎克随福斯滕回到他的办公室,“那个‘国会大厦防御系统’非常有意思,长官。”
  “欢迎到五角大楼来,中尉,”福斯滕说,“你在这儿每天部会学到新东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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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你有没有准备好再谈谈你的父母,扎克?”
  “如果你要我谈的话。不过我还是看不出他们和所有这些有什么相干。”
  “你和他们之间有一些很重要的问题。从中能发现一些道理来帮助我们去理解为什么你要为发生在海萨外面的事而怪自己。”
  “我责怪自己是因为我搞砸了。就这么简单,真的。”
  “不一定。当我们在讨论你是怎么为你在海军陆战队的背伤而怪自己时,你也同意那不是你的错,你也认为对自己太苛刻了。”
  “那是两回事。”
  “是吗?这就是我们需要探讨的问题。这儿可能存在着一个和你与父母间的问题有关的型式①。”
  
  ① 型式:心理学用语,全称为“行为型式”(Behaviour Pattern)。
  “每个人和父母间都有问题,这是成长的一部分,我看不出我的问题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我们很不相像,特别是父亲和我。我们的政治观点不同,而且我从没有能把他的成就当一回事,不管他得过多少荣誉学位。另外,作为一个人,他从来就不让我喜欢。他就是不怎么讨喜。实际上差不多是个混球。我们合不来。”
  “你们是在你父母离婚前还是离婚后开始合不来的?”
  “大约就在离婚前后吧,我记不清了。”
  “试试看。”
  “你要知道这记忆已经很模糊了。离婚前情况就已经不好;一旦开始办离婚后事情就更糟。什么方面都是。关键是我需要找到自己的路,成为属于我自己的人。确切地说我没有和他们对抗,至少没有和我母亲对抗。我对抗的是他们的世界和他们所代表的力量。他们是空想的自由主义者而我想做一点实实在在的事情。”
  “你有没有想过你当时是在惩罚他们?”
  “惩罚他们?你的意思是什么?”
  “我的意思是你对他们的离婚感到愤怒,你想报复他们。”
  “我怎么惩罚他们?通过什么来惩罚他们?”
  “通过参加海军。通过采取这么一个步骤,你清楚那是他们所能想到的自己的一个孩子所做的最坏的事情。”
  “我真的没这么想。那不是我的初衷。”
  “也许你现在是这么看的。不过这种事并不少见,你要知道。离异父母的孩子,甚至是成人孩子,经常毁掉自己的生活来让父母看看离婚带来的负面效应,让他们为断送了婚姻而后悔,从而有可能让他们试着破镜重圆。”
  “我可一点儿没这么想过。而且顺便说一下,我认为参军并不是毁了一个人的生活。我需要的是现实的检验,而海军陆战队正是我所要的。”
  “你对父母感到恼火吗?”
  “那当然,我很恼火,这是毫无疑问的。就像我说的,我父亲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蛮横得很,以前和现在都是。他要一切都听他的。他喝醉了时让人讨厌,而且经常如此。我母亲是不肯认输的。他们两个就像婚姻的赌徒,当他加大筹码时,她就提高赌注。是他们一起让这个家完蛋的。”
  “你是怎么向他们表达你的愤怒的?”
  “我想我责备过我爸爸一两次。我记不清了。基本上说我企图逃避这个家。”
  “那么你对他们怀有很多的愤恨,但没有发泄出来。”
  “当然,我想是的。”
  “你认为这愤恨被发泄到哪儿去了?”
  “发泄到在帕里斯岛的劈刺刀训练上了,我想。谁知道?这有什么关系?”
  在五角大楼的头几天,扎克熟悉了楼里的各条路径,并逐步理解了自己的职责。情报工作是他工作的重心,而且他立刻看出他的任务非同寻常。“国防情报局”是参联会下辖的一个半自主的部门。在它的诸多工作中,有一项就是为主席和副主席准备大量的活页简报。在布置扎克的任务时,福斯滕以惯常的态度表达了他对活页夹的不快。“活页夹?如果情报能写在纸上,那就叫历史而不是情报了,”他嘲弄道,“活页夹是我们用来塞到雷诺兹面前的,免得他在办公桌旁吃饱了没事干。我要的是更好的东西,中尉。相信我,没有收进活页夹的经常比收进活页夹的更重要。这楼里你不知道的那些东西是会伤害你的。”
  扎克的任务是加强与各情报部门接触,收集还未来得及或永远不会被收进活页夹的信息资料。扎克主要负责中东和北非这一块。“我管它叫做个人预警系统,”福斯滕说,“雷诺兹可能不在乎像某种大蝙蝠一样不长眼睛瞎飞,但如果有什么要准备袭击我的话,我得知道会在什么时候、有多厉害。”
  扎克要特别留神有关中东恐怖组织的情报。斯坦·邓肯指出了福斯滕省略掉的一点:扎克不能把任何内容写在纸上,他得把得出的结论当面向福斯滕汇报。邓肯还警告扎克,对和副主席见面时说的话要守口如瓶。“在这儿我们不能容忍背地里乱说。要是有人想撬开你的嘴,你就避重就轻地应付过去,知道不?得长点心眼儿,中尉,我们现在正处于战争状态。”
  扎克另一项主要职责是在无休止的预算战上奔忙。这一回,敌人不仅是雷诺兹,还有国防部办公室。“相信我,这儿要没了将军,雷诺兹和国防办就会把各个部搜刮得一干二净,”邓肯解释道,“那正是总统所希望的。”自冷战结束后,削减开支在五角大楼成了常事,但现在白宫正把国防开支削得越发厉害了。对此的抵触情绪也在不断增长,其核心就是副主席。“在公开场合,雷诺兹和国防部长把大楼里的这个分歧叫做健康的对话,”邓肯说,“胡扯。他们要能办到的话会把咱们的舌头一起割了。得防着点,中尉。”
  为了熟悉参联会的运作,扎克约请不同部门官员,分别听取了他们长时间的情况介绍。原来他们大多是福斯滕的信徒,追随了他多年。他们都欢迎扎克加盟,并给他加深这样一个印象,即在将军身边工作有多么幸运。扎克不需要这样的提醒。当楼里的人得知他是福斯滕派的新成员时,他能看得出人们对他的尊敬。他是一个需要人们去认识、打交道、拍马屁的人。下级向扎克敬礼时劲头十足,那是他以前从没见过的。福斯滕的帝国延伸到五角大楼的每一个角落,并还在向外蔓延。扎克的职位离皇帝的宝座那么近,他可以尝到权力的滋味,那滋味不错,使他觉得很中意。
  扎克在各个部门听取的介绍大多有关情报搜集和即将来临的预算战。但他也了解了在他看来是参联会工作最有趣的部分之一:制定应变计划。
  “福斯滕海军上将很喜欢这里。”海军少将萨姆·沃林告诉扎克,他是战略计划与政策部或叫J-5的主管。沃林看上去有五十多岁,也可能五十五了。扎克首先注意到的是他的伤疤:深红色的斑块布满了双手的背面,并向上一直延伸到领口以上的脖子。毫无疑问,这是烧伤。他们坐在一间办公室里,紧邻着一间没有窗户的大屋子,那屋子里挤满了文件柜。计算机和忙碌的助手。“战争就是我们的生意,将军爱说,妈的,他催逼得我们够呛。”沃林用舌头打出咯咯的声音。“自从我认识他起,他一直就这样,从我们在三角洲①的日子算起。”
  
  ① 三角洲:指湄公河三角洲。
  扎克着迷地听着沃林对应变计划领域的介绍。该工作范围包括从不可避免的到荒诞不经的军事行动的策划。“我们有对世界上约70%的国家的作战计划,”沃林说,“包括好几个友好国家。”沃林描述了一些计划,像封锁日本,解除以色列的核武装,夺占沙特的石油,颠覆反美的墨西哥政府,击沉法国携带弹道导弹的潜艇,和印度进行海战等等。
  “你们有没有制定攻击我们自己的计划?”扎克问。
  沃林笑了:“还没有。总之,我所说的的确都在文件里,只不过很多已过时了。这儿真正的工作是应付确实有可能会发生的紧急情况。那才是真正让这个办公室忙个不停的。顺便跟你上司说一下,‘反舌鸟’别催得太急。我们已经为这个在没日没夜地干了。我们没法再快了。”
  “‘反舌鸟’是什么?”扎克问。
  “你不知道?”沃林犹豫了一下,似乎在回忆扎克的秘密工作等级。
  “不,长官。我跟将军待在一起才一个多星期。”
  “是啊。当然,中尉。那我告诉你‘反舌鸟’是怎么回事。”沃林把扎克领进办公室旁边一间很小的简令下达室,走到一个组合文件柜前,拉开第二个抽屉。他取出一本厚厚的文件夹,上面贴着“绝密”的标签。
  他招呼扎克坐在靠一面镶木墙的桌子旁。他放下活页夹,从他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一张像电话卡一样的东西,插入桌子右边墙上的一个盒子里。紧靠桌子上方的一块墙板徐徐升起。
  “这是将军最新的一个宝贝。它是我们现在最优先考虑的事情,特别是在阿曼遭袭之后。他坚持整个计划内容最迟要在一月中旬完成。我们一直在累死累活地干。”
  被抬起的墙板展露出利比亚、伊朗和苏丹的大幅地图。前两幅缀满了红、绿、黄、白、黑和蓝色的图钉。苏丹地图上没有任何红色或绿色图钉。扎克仔细研究着地图,但搞不清看到的是什么。
  “那是相当于‘黄金峡谷’乘以一百。”沃林骄傲地说。
  “‘黄金峡谷’,长官?”
  “那是一九八六年四月为惩罚卡扎菲在西德歌舞厅制造的爆炸而对利比亚的袭击。”
  “哦,对了,可不是。”扎克想起来了。当潮水般的F-111轰炸机和航空母舰所载的飞机把在的黎波里的目标化为齑粉时,他还在康奈尔读四年级。
  “从根本上说,‘反舌鸟’是一项为报复下一次这三个国家联手进行的恐怖活动而对三国实施同时打击的计划。情报工作不是我的本行,但谁都知道有证据表明在最近的恐怖主义浪潮中这三国的合作行为。国情局①一直把它叫做‘的喀德同盟’——的黎波里、喀土穆②和德黑兰③。有证据表明该同盟联手制造了去年的埃菲尔铁塔爆炸案。当时我们就该给它一下子,但是白宫不出所料地逃避了职责,称证据不足。安德森遇刺以后也是一样。他们说没有结论性的证据。简直是一堆窝囊废。”
  
  ① 国情局:即上文提到的“国防情报局”的简称。
  ② 喀土穆:苏丹首都。
  ③ 德黑兰:伊朗首都。
  “不管怎样,”沃林继续说,“福斯滕海军上将仍要求为下一次做好准备,以立刻打击整个‘同盟’。他还要求要狠狠地打。”
  扎克往下看地图的脚注,想找到问题的答案。“不同颜色的图钉代表的是什么?”
  “红色表示任何种类的核设施。绿色表示化学或生物武器。蓝色代表谍报机构或恐怖分子的训练场所。白色是弹道导弹发射场。黄色是空军基地。黑色是坦克和装甲车库。”
  “‘反舌鸟’是一个极厉害的报复性打击,长官,”扎克说,“比起空袭利比亚那次,这更像是‘沙漠风暴’头几天的空中打击。”
  “那是看问题的另一个角度,中尉。”
  “这要出动好几千架次的飞机。”
  “大约是六千五百,超过四十八小时,还不算外加的两百枚巡航导弹。出动架次那么低的唯一原因是计划需要让B-l和B-2轰炸机群第一次以普通飞机身份参加行动。你知道那些鸟儿能把多少炮火打到目标上吗?简直是不可思议。”
  沃林看来对自己的工作极为满意。“行动开始后两天我们就将全身而退。将军的意见是像这种计划要尽可能地多干点事,因为以后可能就没机会了。所以我们才会重点留意核武器和生化武器设施。其中有些目标我们要打击两三次。我们的目标还包括地下储备设施,对它们要用每枚一万磅的钻地炸弹狂轰滥炸。再说一遍,情报工作不是我的本行,但我敢肯定你已经看到关于利比亚和伊朗武器扩散的预言将成为现实,中尉。这只是时间问题。将军认为如果我们有机会让这个倒计时的钟停下来,我们不应该把机会白白错过。对此我双手赞成。”
  扎克点点头,心潮澎湃。他进入的是个多么了不起的世界啊。
  沃林把他的卡又往盒里插了一次,那块板立即落下来。“也许‘反舌鸟’有一天会飞起来的,也许不会。依我个人的看法,我希望它能飞。不过说老实话,中尉,那不是J-5这儿所要操心的。我们的任务就是将能够达到目的的计划准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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