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一场梦演化的符号
引言 一场梦演化的符号
在我们生命的每一个时期，都会有被生活所激发、被岁月所覆盖的故事，那些故事本身，那些出现在故事中形形色色的人，总值得让人凝视，并为之开怀大笑，为之泪流满面，为之遗憾欷?#91;，为之久久沉默……或许昨天我们还觉得未来遥不可及，一辈子很长很长，忽然就都成了往事。一切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我们来不及品味青春，就开始蹉跎人到中年。生活像是一把无情刻刀，那些曾信誓旦旦要实现的梦想与愿望，谁还会记得呢？那些我们曾深爱过的人，谁还会提起呢？
或许有人会记得，无论多久多久，总有些讨厌的人会记得那些让人热血澎湃的画面，热血已凝固，但总有点燃的那一刻。一个人有梦想，为之奋斗，为之努力，为之坚持，成功与否听天由命，但不该让梦想死在怀里。
梦想无论怎样模糊，总潜伏在心中；我们的心境永不安宁，直到这些梦想成为事实。尽管事实或许只是一刹那的光景，但生活的意义很多时候就是这样，一生只为一瞬，一瞬决定一生。因为我们不会永远年轻，不可能永远装嫩，不可能永远不知好歹，不可能永远热泪盈眶……
老男孩，这三个字不过是一场梦演化的符号，梦醒后，一切按部就班，回归平淡，一如往昔。
一首自弹自唱的歌曲，一段变了形的迈克尔?杰克逊舞蹈，遮住了生活中所有的悲欢离合，这就是肖大宝和王小帅的生活，这就是肖大宝和王小帅的故事，而他们的故事也只是人潮人海中的简单一幕。
属于他们那个时代的青春随着迈克尔?杰克逊的去世而宣告结束，属于他们的梦想也随着断电的校内联欢会戛然而止，属于他们的生活正在狼狈不堪地上演着，但是他们不曾后悔，因为年轻过、大笑过、荒唐过、流泪过、悲观过、失望过、梦想过、实现过……剩下的，只是保持呼吸，不要断气，好好活着。
第2节：植物人的肖大宝(1)
第一卷 植物人的肖大宝
肖大宝没死，却如同死人一般活着，比苟且存活都不如，世间一切繁华喧嚣都与他失去了关联。他不会再为谁而笑，不会再为谁而悲，那双明澈的双眼如今只能空洞地看着天花板，一动不动。
谁都知道，这个叫做植物人。
00
我们一无所有时，生活总是如此波澜不惊，我们如同耷拉孙儿一般四处打晃儿，不充大个儿不添乱，不闹幺蛾子不添彩儿，每天都像极了卑微虫儿，处处与人方便，尽管如此，我们却活得心安理得，平静如昔。
我们飞黄腾达时，却时常被自己晃晕，无限地造作，可劲儿地折腾，之后迷失在漫长的生命旅途之间。这时，没有声音出现让我们知道自己是谁，懂得置身何处，明白路该如何去走，但总有一些代价，让我们蓦然惊醒……
01
这个时代是如此混乱，出路只有两条：要么混着天黑等死，要么乱世出个枭雄。王小帅始终这么认为，他一向很悲观，做不了枭雄，只希望安静老去。
几个月之前，他只是一个无人问津的理发师，混着一个个的天黑，然后等待自己的生命指针停止。很多次，他都在幻想，一夜之间，日子就过到头儿了，那该有多好，然后将一世过往、所有悲欢统统打包，和这个世界说一句晚安，等待着另一个世界醒来后的早安。他不会感到遗憾，因为生活是一幅无涯的壁画，无尽无头，无论你怎么折腾，也不过是时间里的一个过客，生活中的一抹单一色彩。生不能永恒拥有什么，死也谈不上真正失去什么，一切都是人心，如风中止不住的经幡。
几个月之后，他莫名其妙地成了瞬间红遍大江南北的草根组合——“筷子兄弟”中的一员，一切都来势汹汹，让人猝不及防。走在街上，形形色色的人擦肩而过，他感觉似乎每一个微笑，每一个眼神，每一句问候，都如此带有深意，像是恭维，像是赞赏，像是讴歌，又像是准备了好钱随时心甘情愿地奉上，这一切让他时常忘了自己，犯了所有人都容易犯的错误——主观指导客观，这错误的代价就是让他美化了生活。
此时的王小帅正拖着沉重的步伐从医院走出来，然后打开车门颓废地坐在车里，他不想回家，不想那个胖女人唠叨自己，也不想去见任何人，他一支支地抽着烟，脸阴沉得像是寒霜，眼神迷茫地看着这座城市的夜晚，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一切如同白昼，一派繁荣盛世之景。此刻，他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如此喧嚣不堪，如此破败凌乱，处处腐朽，空气之中处处弥漫着让人作呕的味道。
王小帅觉得自己成功了，多年埋在心里的梦想终得以实现，而且一切顺利得让他不敢想象，可他又觉得自己彻底失败了，因为他丢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他不停地寻找，那个东西当年有，现在已不复存在，可他又想不起来那个东西是什么。很久很久以后，他才知道那个东西叫做纯真。
实现梦想的路上，我们总是会失去很多东西；梦想实现的时候，我们依然会失去很多东西。那些滚烫的泪、那些苦涩的笑、那些蹉跎的岁月、那些离开的人、那些无法挽回的后悔、那些破碎的友情……
为什么我们总是在物是人非之后，才明白自己该珍惜的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我们总要到时过境迁之后，才明白自己人生的道路该如何走？
……
02
肖大宝和王小帅从未想过出名会是如此轻松、如此迅猛，感觉刚做了一个梦，醒后梦中所有的一切，就那么现实地摆在面前，一切都来得如此仓促，让他们来不及体味喜悦，便匆匆上路。
“‘筷子兄弟’签约仪式开始。”主持人喊道，台下喧哗瞬间安静。
肖大宝和王小帅人模狗样地穿着西服，表情紧张地僵坐在主席台前。台下是大小娱乐媒体，闪光灯铺天盖地，让两人低头不敢直视。
“抬头，保持微笑。”包小白坐在两人旁边，小声说道。
肖大宝和王小帅带着僵硬的笑容看着台下，台下所有媒体记者哄然大笑，因为他们从没见过这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我们之所以签约‘筷子兄弟’就是要挖掘草根人才，他们两个人有着极大的提升潜力。我一直相信高手在民间，而‘筷子兄弟’就是深藏在民间的宝，相信不久的将来，他们一定会成为内地一线合唱组合，足以比拟羽?泉的级别。”包小白说道，“同时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在我们公司制作团队的帮助下，‘筷子兄弟’的第一张原创专辑即将面世，请大家拭目以待，另外他们的歌友会、新专辑见面会也会在近期举办。”
台下响起经久不息的掌声。
03
“包总，真的要包装‘筷子兄弟’啊？”助理赵大刚问道。
包小白坐在意大利进口的沙发上，惬意地抽着烟：“为什么不呢？赚钱的机会谁想错过？到嘴的肉你不吃，有的是狼抢。”
“可是，那哥儿俩岁数大、长得土，一个唱高音跑调、一个跳舞动作变形，要什么没什么，谁认啊？”
“草根，要的就是他们那草根的范儿！听听，一个理发师，一个婚礼司仪，两个社会底层的小人物，不甘命运摆布，为了梦想苦苦追寻，这就够了，他们的优势不是多么专业的唱或跳，他们的优势就是——讹诈大众道德，唤起人们内心的善良来打感情牌，这比帅哥靓女那套管用多了。过几年，这个劲儿过去了，咱们从他们身上钱也没少赚了，大家一拍两散。有时间，你找几个记者，多曝光他们以前的生活，越惨越好。”
“高，包总就是高，哦，对了，包总，听说那两人是你同学？”
包小白瞬间沉默，然后举起拿烟的手，看着手背上那永不消失的伤疤，胸口像被刀子刺入般抽搐了一下——那是很多年前，肖大宝带着他和别的学校孩子打架时，一个三棱刮刀留下的印迹。
那时候，他们喜欢在夕阳下的校园内，看着夜鸟盘旋，看着夕阳西沉，一起探讨着什么叫爱情、什么叫人生、明天的考试怎么抄以及一些低俗的成人笑话，然后一起躺在学校的楼顶，看着无尽的天空，憧憬着未知的未来。那些画面，也如同他手上的伤疤一样——永不消失。
第3节：植物人的肖大宝(2)
“谁说的？”包小白瞪了一眼助理。许久，他淡淡说道：“你出去，我累了。”
助理走出去后，包小白掐灭了烟头，躺在沙发上愣愣地看着天花板，天花板似乎瞬间变成了电影的幕墙，播放着埋藏在包小白记忆深处的一段段回忆。渐渐地，包小白睡着了，他做了一个梦，在梦中，他和肖大宝、王小帅等若干人一起在夕阳下，肖大宝弹着吉他，他们所有人都跟着唱那首叫做《小芳》的歌曲：
谢谢你给我的爱
今生今世我不忘怀
谢谢你给我的温柔
伴我度过那个年代
多少次我回回头看看走过的路
衷心祝福你善良的姑娘
多少次我回回头看看走过的路
你站在小河旁
04
“筷子兄弟”新专辑《老男孩》发布会。
“‘筷子兄弟’，请问你们这张专辑里的歌曲都是原创吗？”
王小帅刚要张嘴回答，却被肖大宝抢了先。
“当然，我们只坚持唱自己的歌。”肖大宝神情自若，相比刚签约时的不知所措，现在的肖大宝已经完全适应了应付记者的那一套，油腔滑调，避重就轻。
“那你们谁负责作词、谁负责作曲，还是一起？”
“基本上都是我自己作词、作曲，小帅只是录歌时和我一起和声。”
“你们觉得身为草根歌手，和专业歌手比较，优势是什么？”
“我们的优势就是……”王小帅刚说话，却又被肖大宝打断。
“真实。我们出身于草根，出身于民间，我们不是高高在上的大明星，我们身上有着俗人所拥有的一切缺点。我们从不刻意掩饰什么，也从不需要炒作什么，我们不是偶像歌手，我们只是坚持原创的草根歌手，把我们生活中所有悲欢离合都转化成音乐。我们要的不是多么专业的声线，我们要的是能唤起大众共鸣的感情。”肖大宝继续说道，“其实，我们最终的目的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特别是那些年轻人，只要你有梦想，只要你坚持，早晚会有实现的一天！”
台下的掌声淹没了王小帅神情的抑郁，这已经是第几次了？每次面对记者都是肖大宝侃侃而谈，渐渐地，再有记者提问的时候都是对着肖大宝，自己总被遗忘在一个小角落，王小帅甚至觉得，要他一起出席，其实就是为了告诉大家“筷子兄弟”还在一起，仅此而已。
新专辑的见面会结束后，包小白包了一桌酒席，为了给肖大宝、王小帅一个惊喜，包小白偷偷叫来了以前的老同学，大家在一起喝着、笑着、闹着，一起回忆上学时候的种种，那些在光阴中渐渐淡了的记忆，被集体的力量重新回炉之后，再次焕然一新，留在每个人的脑海。
一张张喜笑颜开的脸上都挂着无尽的亢奋，时间和空间似乎在气氛的渲染下扭转了韶光，每个人都回到了很多年前那个破落却干净的教室，窗外是蔚蓝的天空，窗内是一群喧嚣的学生。
每个人都给肖大宝由衷的祝贺，轮着班儿地和他推杯换盏，而给王小帅的仅仅是“跟着肖大宝好好混”的勉励。
王小帅自斟自饮地一杯杯喝，渐渐地，意识有些模糊了，而压抑在内心的愤怒也渐渐涌上心头了，好在饭局这时也快散场了。
“给。”肖大宝醉眼蒙眬、神情得意地把车钥匙递给王小帅，“送我回去。”
王小帅默默接过钥匙，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肖大宝，然后晃晃悠悠地下楼去开肖大宝刚换的宝马五系。
05
凌晨，世间依旧喧嚣，路灯将这座城市的黑夜耗尽，如同白昼。每一家KTV和酒吧仍然笙歌漫天，来往的男人和女人络绎不绝，许久后，他们摇摆着、舞动着、扭曲着、相拥着走出来，之后消失在一个又一个酒店或者一辆又一辆车里。
这座城市如此浮躁，很久以前，他们对这样的生活充满不屑，而荒唐的是，如今他们也是这夜行人中的一分子，流连忘返，乐此不疲。
已是初秋了，四季分明的北京突显肃杀，冷风从四面八方吹来，肖大宝下车吐了三起儿，冷风渐渐将他吹醒，头痛欲裂。
第4节：植物人的肖大宝(3)
肖大宝早年的奥拓早已鸟枪换炮了，但那把吉他挂件，始终挂在反光镜上摇摇晃晃。王小帅在赚钱之后也买了一辆本田SUV，他那个小小的理发店已变成了一家中等的美容院，交给了老婆郝芳。总之，他们的一切都在悄然变化着，只是他们已被繁忙的节奏架空了，每天都在疲于奔命地走着，灵魂渐渐跟不上，甚至没有时间去感受浮躁生活中迷失的自己，少了追梦时的那份纯真，有的只是无尽膨胀的虚荣。
很多年后，包子总结过所谓的“名人”——没出名前，别人不知道自己是谁；出名后，自己不知道自己是谁……
车内放着两个人的专辑，两人彼此沉默。王小帅表情阴郁，愣愣地看着前方的路，肖大宝闭着眼睛，开始小睡起来。
“宝儿，宝儿。”王小帅捅了捅肖大宝。
“怎么了？”肖大宝睁开眼睛看看四周，还没到家。
“我想和你谈谈。”王小帅点了一支烟递给肖大宝，然后又自己点了一支。
“哦，说。”
“什么叫筷子？”
“筷子就是吃饭……嗯？你什么意思？”
“我怎么忽然觉得咱们不是筷子兄弟啊？咱们就是一根筷子和一个大勺的组合。你就是那个大勺子，我就是那根筷子，你一勺能捞出十块肉吃，我一根筷子什么都捞不着。”王小帅的情绪忽然有些激动起来，“我就是想说——这他妈的不公平！”
肖大宝怔了一下，然后看了看王小帅，有些愤怒：“你不知足？每次赚的钱咱俩都是平掰半劈，我他妈哪点儿亏你了？”
“我说的不是这些！你看看，现在每个记者、每个观众甚至每个朋友都在说，‘筷子兄弟’就是你一个人在挑大梁，就是你一个人的独角戏，我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配角儿，没有我你照样风光无限，没有你我就一文不值！”王小帅吼道，“什么狗屁的筷子兄弟？放屁！全是放屁！”
“你觉得不公平，那面对记者的时候你去说啊？给没给过你机会？给你了，可您一张嘴就他妈的胡说八道，满嘴跑火车，拽都拽不回来。包子说过你几次了？屡教不改，怪谁？看菜吃饭，量体裁衣，你干不了的事儿你争什么争？要说放屁也是你，面对话筒就开始大脑短路地放屁！”肖大宝也不甘示弱地吼道。
“对，我放屁。你好，你好，你什么都好，作词作曲是你，回答记者问题是你，重点宣传也是你，每个人捧着你、惯着你，什么都是你，我走，我走，成吧？我活了三十多年，算我四六不懂，成吧？我不耽误您功成名就，成吧？我别给您扯后腿！”王小帅红着双眼，“从今儿开始，从现在开始，‘筷子兄弟’就是绝响了，我退出！你一个人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我管不着，我羡慕、我嫉妒、我眼馋那是我的事儿，我躲没人地儿闹心去，不让你看见，成吧？我看着你，我看着你一个人能折腾成什么样儿！”
“王小帅，你还别拿这话威胁我，这演唱组合分分合合本来就不是一个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威胁谁啊？真逗！走，你走，你滚蛋，你接着回你的理发店给人家烫头发去，我要让你看看，我肖大宝一个人儿能不能扛起来！”肖大宝也狠起心来说道。
十分钟过去了，两个人绞尽脑汁搜寻着恶毒语言彼此攻击，如同两只暴怒的疯狗，彼此狂吠。每个人都觉得委屈，每个人都想通过打击对方来宣告自己的正确。
王小帅看到那棵树时，一切都来不及了，唯一能做的就是本能地打了把方向盘，将自己的位置错开那棵树，而剩下的，他已顾不了那么多了。
“咚”的一声巨响，一棵粗壮的树拦腰截断，一辆银灰色的宝马被反弹出去，之后侧翻。
世界仿佛安静了。
王小帅忍着肩膀的巨痛爬了出来，回头想看看肖大宝，映入他眼帘的只有肖大宝那满脸血污的狰狞和紧闭的双眼……
王小帅彻底傻了，仅存的意识告诉他不能报警，因为他喝酒了，但他也忘了打急救电话。 “啊”地大叫一声，王小帅狼狈不堪地朝远方奔跑，渐渐消失在黑暗之中。
第5节：植物人的肖大宝(4)
06
王小帅带着极度愧疚的心情来到了医院，但他没有机会和肖大宝说一句“对不起”，因为此时的肖大宝已经听不懂这三个字的含义了。
他没死，却如同死人一般活着，比苟且存活都不如，世间一切繁华喧嚣都与他失去了关联。他不会再为谁而笑，不会再为谁而悲，不会再为某种感动而热泪盈眶，不会再为某个遗憾而欷?#91;不已，那双明澈的双眼如今只能空洞地看着天花板，一动不动。
医生抢救了很久，最后的诊断证明是：大脑皮层功能严重损害，伤者处于不可逆的深度昏迷状态，丧失意识活动，但皮质下中枢可维持自主呼吸运动和心跳……谁都知道，这个叫做植物人。
泪水滴落在肖大宝的脸庞，而肖大宝却没有一丝表情的变化，王小帅像个犯了错的孩子，静静地站在肖大宝的病床前，肩膀由于过分激动而不住抖动着，一滴滴的泪水从脸庞无声地滑落。
王小帅知道，自己已经是一个奔四张儿的人了，不像孩子可以用泪水弥补一切过失，他忍住哭声，双拳紧紧攥着，指甲狠狠嵌入肉内，几滴血从手心滑落。
王小帅不敢接受现实，不愿相信躺在面前的人就是肖大宝。就在昨天，肖大宝仍然意气风发，像含苞许久准备怒放的花儿，一夜之间，却只能躺在病床上，悄无声息地渐渐枯萎，直到老去。
昨夜撞车之后，王小帅仓皇惊恐地跑回了家，他给包小白打了个电话，包小白帮他伪造了不在场的证明，并及时将肖大宝送进医院。此时，包小白也静静站在病房内，眼神迷茫地看着躺在那里的肖大宝，他内心甚至开始萌生一丝自责，这一切是不是都是自己造成的？如果不是他敲骨吸髓地想榨取两人身上的价值，那么这一切是不是可以按部就班地平静呢？尽管那个时候肖大宝依然是个婚庆司仪，但他至少可以感受到尘世带给他的喜怒哀乐。
“大宝儿，大宝儿，宝儿，宝儿，肖大宝，我操你妈，你起来啊！”王小帅失控地摇晃着肖大宝。
“你他妈疯了啊？”包小白把王小帅拽开，而肖大宝依旧表情平静地躺在那里。
“对不起，对不起……”王小帅跪在地上，抱着包小白的腿，肆无忌惮地哭着。
“他……他……没死，他依然和我们一起感受着日升月落，呼吸着……相同的空气。”包小白自言自语，像是安慰王小帅，也像在说服自己接受这个现实。
07
时间一如往昔地无情流动，每一秒的现在瞬间就变成过去。年年难过年年过，岁岁朝朝无不同，唯一变的就是人在渐渐老去，日月星辰俱在，天地山川皆在，唯梦想渐渐不提，那是属于年轻人的专用词语，一代代前赴后继，一次次铩羽而归，有人梦想成真，有人梦想湮灭，有人在梦想实现后偏离自己原本的轨道，有人在偏离的轨道中回归正途实现了梦想，如此轮回，生生不息。
王小帅想起了他们歌曲中的那句话：生活像一把无情刻刀，改变了我们模样，未曾绽放就要枯萎吗，我有过梦想……
如果一切都那么按部就班，此时筷子兄弟或许已跻身一线；如果一切都那么按部就班，肖大宝此时依然抱着吉他，深夜里进行着创作。
窗外掉落的黄叶，正随风翩翩起舞，王小帅忽然意识到已经一年了，三百多天的时光一下子就那么过去了，一切如此平淡无奇。
光阴如梭人渐老，这一年王小帅苍老了很多，双鬓已苍白，他已经不再去焗油和打理头发了，而肖大宝则一切都没有改变，看不出来老，看不出来胖，看不出来开心，看不出来悲伤。
王小帅每天都来，如果店内没什么事，郝芳也会陪着过来，这是他们觉得唯一能做出的补偿，谁也不知道肖大宝什么时候醒来，谁也不知道肖大宝能不能醒来，但只要肖大宝依然可以呼吸，王小帅就要过来。
包小白和那些同学很久没来了，时间久了，大家也就没了那份热忱。肖大宝刚住院的时候，大家都很难过，都觉得惋惜，如今，难过的人都回到了自己的生活之中，繁忙疲惫，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来替别人难过了。
第6节：植物人的肖大宝(5)
“你一点儿都没变，我甚至有些羡慕你，永远那么年轻。”王小帅一边看着肖大宝进行鼻饲一边说道，“你说百年以后，你还是这模样，是不是又是一个马王堆女尸啊？哈哈，哎，对了，国安去年夺冠了，挺牛逼吧？今年不成喽，卫冕没戏了，真是昙花一现，来去匆匆啊，等着他们再夺冠，也不知道猴年马月了。还有国足，那叫一个傻逼，你看不见挺好，省得闹心了，唉……”
“你每次都来，累不累啊？”护士一边照料着肖大宝，一边问道。
“不累，你不让我来我才累。”王小帅淡淡说道，“心累。”
“有你这么一个朋友，不是家人胜似家人，我要是他，就这么躺着也足以感到自豪。”护士笑道。
“我……”王小帅难以启齿，转了话题，“哎，你说他能醒过来吗？”
“像他这样持续晕迷状态这么久，醒过来的可能性非常小。不过也未必，植物人虽然无意识，并且有认知功能障碍，但对听觉刺激还有反应，你陪他聊聊天，说不定会出现奇迹呢。”
“这个我知道，你说我每天都在陪他聊天，为什么他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呢？”
“或许你的话不足以刺激他吧，多说一些他记忆中深刻的事情，或许会有一丝转机，我只是说或许啊，不过几率很小很小的，小到近乎不可能，呵呵。”护士收拾好工具，转身出门。
王小帅靠在窗边，点了一支烟，默默看着窗外，若有所思，许久之后，他掏出了手机。
08
肖大宝的病房今日变得异常喧嚣，原本只有王小帅一个人，如今却是十几个人，他们都是肖大宝曾经的同学，还有他曾经爱过的女孩——包小白的老婆，马玲也来了。另外还有一个开出租车的男人，就是当年跳着霹雳舞把肖大宝打得跟孙子一样的雷大斌，他也来了。
王小帅、包小白、马玲、郝芳、李大海、张建国、雷大斌等若干人分成两排，围在肖大宝床前。
“大宝，我，以及所有同学都坚信你能醒过来，你一定要顶住，别让大家失望。”王小帅对着肖大宝静静说道，“你以前常对我说，最怀念的时光就是我们一起上学的那些年月，但岁月已让回忆变淡了很多，如今我们都在这里，我们一起帮你把回忆找回来。虽然毕业后大家很少联系，各自寻找不同的归宿和生活，但对我们而言，你是我们的知己，我们不会放弃你。现在，我们就要给你讲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你别嫌烦，这故事里有你，有我，有所有的人；这故事里有我们浪费掉的青春，有我们狼狈不堪的岁月，有我们自以为是的张狂，有我们的泪、我们的笑。总之，我们就是一个目的，让你知道你是谁，然后赶紧醒过来，别再装死！”
09
变成植物人的肖大宝每天都在做梦，梦里一片黑暗，不见任何光亮。忽然有一天，一片喧嚣，一群人喋喋不休的声音将这个梦打破，黑暗尽除，画面变成了黑白色，渐渐地，黑白色的画面又变成了彩色，他看到不远处有一个红砖建筑的楼宇，大楼前方有一个旗杆，鲜红的国旗正迎风飘扬，几百个稚嫩脸庞的孩子穿着统一的衣服，在一片黄土地上伴随音乐节奏，正做着统一的动作，时而举臂，时而踢腿，时而跳跃，时而蹲下……
第7节：印着杰克逊的王小帅(1)
第二卷 印着杰克逊的王小帅
肖大宝和王小帅谁也不曾料到，在未来漫长的岁月里，在那琐碎平淡的生活中，彼此都将是永生的伴儿。但谁也更不曾想到，在通往飞黄腾达的路上，一定会点缀着破碎的友谊，这是英国的威尔斯说的，这像是一个预言，更像是一个诅咒。
00
只因那时年少，我们被娇惯得不知好歹，撒尿和泥，放屁崩坑，泥锅泥碗你滚蛋，那些记忆如此斑斓多彩……我们不懂生活，也不关心什么是生活，我们不知道并非处处都是微笑，更不知道生活不相信眼泪，我们放肆地活在每一个日升月落之间，我们可以一错再错，直到错无所错，而未来如此遥不可及，我们根本懒得去考虑。总之，那时的我们浮生若梦地活，为欢却又不知几何……
01
远处红色砖墙的高楼建筑近在眼前，肖大宝把最后的力气全部用在冲刺上，这已经是他这个月第六次迟到了，昨晚的魂斗罗终于在凌晨三点半通关了。
“几点了？”班主任老丁戴着啤酒瓶儿底一般大的眼镜瞪着肖大宝。
肖大宝低着头，满脸悲伤，站在教室门口：“老师，我，我奶奶，她……去世了……”
“你哪个奶奶？”
“老师，我就一个奶奶，我亲奶奶。”
“啪！”老丁一个大耳贴子抡在了肖大宝的脸上：“肖大宝，你第一次迟到就说你奶奶去世了，也说是你亲奶奶，你到底有几个亲奶奶？你奶奶死了一次转世又死一次啊？死上瘾了？告诉你，肖大宝，你别把我当傻子耍！少跟我这儿打牙逗嘴儿！”
“老师，你听我解释，上次那个是我大姨奶奶，对我特别好，跟我亲奶奶一样，这次真的是我的亲……唉，老师，老师，别关门，别关门，听我说，我，我，我……操！”
“你说什么？你骂谁呢？”老丁又把门打开了，“你还敢跟我说话操操操的？你给我站门口好好反省，越来越无法无天了你，以为我管不了你了，是吗？告诉你，我是懒得管你，我怕我控制不住情绪打死你！下午把你父母叫来，我倒要问问你家长管不管得了你。记住，是俩人一起来，少一个都不成，我倒要问问他们怎么教育孩子的！”
“请家长”这三个字，对肖大宝而言是致命的。他不怕自己的母亲，他已经具备了跟母亲斗嘴儿的能力，经常一句一还嘴，气得他妈鼓儿鼓儿的，却拿他没辙。因为肖大宝知道母亲的底线，永远舍不得打孩子。而自己那个老子，他退避三舍还嫌不够，因为他家老子的底线是：只要不打死了就可以随便打。而且最关键的一点是，他老子是一个特别孝顺的人，而自己又拿他老子的母亲当迟到的挡箭牌……
肖大宝靠在楼道的墙壁上一边吃着当早点的果丹皮，一边苦苦思索对策，想来想去他都找不到任何办法。第一，老丁见过自己的父母不是一两次了，请个亲戚或者雇个人来，他一眼就能认出来；第二，老丁是属乌龟壳儿的，蒸不熟煮不烂，你怎么求情都没用，就跟你玩真的。据闻“文革”那几年老丁也是一个拿着三棱刮刀真敢捅人的愣主儿，现在岁数大了且为人师表了，倒是收敛了很多。
下课后，老丁出门看都没看肖大宝一眼，就回办公室去了，肖大宝也赶紧趁机回屋了，一进屋，所有同学都嘻嘻哈哈地笑着。
“宝哥，这事儿要是让你爸知道，得扒你一层皮。”肖大宝的好朋友之一包小白——包子凑过来感同身受地说道。
“滚一边儿去，用你说。”肖大宝恼怒地说道，然后趴在桌上想着怎样和父母开口。
就在肖大宝郁闷难耐之时，戴着眼镜、留着分头的同学张建国从门外跑进来直奔肖大宝：“宝哥，宝哥，苍天保佑你，苍天保佑你啊！”
“什么意思？你说什么呢？”肖大宝迷茫地看着张建国。
张建国喘了几口气，然后说道：“刚才我去办公室交作业，看见老丁被几个老师抬下楼了，好像是什么急性肠炎犯了，据说得歇个三五天的才能来呢！”
“真的？”
“骗你是小狗儿！我真的看见了，老丁那脸疼得都发紫，跟一个大茄子似的。”
“哈哈哈哈哈，恶有恶报，善有善报啊，哈哈哈。”肖大宝开心大笑，老丁来不了了，也就没空理会让他请家长这事儿了。
仅仅这一件事儿，足足让肖大宝开心了一天，那时的他虽顽劣不堪却又如此单纯，可以为某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快乐一整天，也可以为某件不值当的小事悲伤难过好几天，快乐与悲伤来得如此轻易，欢笑与泪水来得如此简单。
很多很多年以后，肖大宝常怀念这些时光，人到中年的他是如此疲惫于生活，总觉得想要快乐是如此费力，得到快乐往往也要付出一些代价，而与这些代价随之而来的却又是那么多悲伤。
岁月如子弹呼啸而过，往事如流水迢迢东逝，肖大宝一路挥霍而来，直到结局来临时才意识到自己已变成了自己不希望成为的那个肖大宝，但回不去了，不仅是他，包括那时在他身边的很多人。
第8节：印着杰克逊的王小帅(2)
02
又是一夜通宵的战斗，肖大宝终于把超级玛丽也给通关了。第二天，睡眼惺忪地起床的时候已是八点一刻了，溜溜达达来到学校已经是第一节课快结束的时候了。老丁果然没来，肖大宝进教室发现班上同学都在放肆地笑着闹着，有和女同学打闹趁机占便宜的，有拿着小游戏机玩着俄罗斯方块的，有打水仗的，还有安静地看黄色图片的，总之整个班级像极了菜市场，打骂喧嚣之声不绝于耳。
这是全年级最乱的班，也是这座学校除了老丁以外，没有任何老师可以降服的班，用老丁的话说——这个班的学生是一群从未接受过进化的野兽。
老丁没来，也没有哪个老师愿意出面管这群学生。别的班都在安静学习的时候，这个班却被放任自流，自生自灭。
肖大宝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然后从书包里掏出一堆图钉，诡异地笑了笑，眼神飘向了班上最胖的同学——李大海的屁股上。
“宝哥，你这是要干什么？”包子凑过来问。
肖大宝神秘地说道：“送给李大海屁股的礼物。”
“啊？这太危险了吧？”包子和肖大宝混在一起的时间最久了，也最了解肖大宝，他当然知道此时肖大宝的话意味着什么。
“没事，丫屁股那么大，全是肉，这小钉子还能把他怎么样？没准儿都穿不进去。”
“他怎么招你了？”
“昨天老丁给我一大耳贴子的时候，我看就丫笑得欢。”肖大宝狠狠说道，然后喊了一声张建国：“建国，过来，过来。”
张建国屁颠屁颠地过来了：“宝哥，啥事儿？”
“给你一个任务……”
肖大宝说完后，他和包子、张建国三个人都诡异地笑了起来，眼神同时飘向了李大海那肥大屁股之上。
张建国坐在李大海的前桌，他假装没事儿一样，坐了回去。一分钟后，他忽然转身对李大海神秘地说道：“大海，我这儿有一张邓丽君的签名照。”
李大海唯一的偶像就是邓丽君，听张建国说完后，他眼睛瞪得浑圆：“真的？”
“这是我姨姥姥家那舅舅的孩子，也就是我表哥，去台湾做生意时候听她演唱会时找她签的。”张建国继续诱惑着李大海。
“哪儿呢？哪儿呢？拿过来给我看看，照片好看吗？”李大海着急起来。
“别别别，一拿出来别人见了就该抢了，在我语文书里夹着呢，你扒着脖子看一眼得了，快点儿，别让别人看见。”
李大海抬起屁股，扒着脖子，把头伸向前，准备看邓丽君签名照。这时肖大宝悄悄走了过来，把图钉放在李大海的椅子上，然后若无其事地走了回去。
“赶紧给我看啊，你骗我呢？”
“哈哈，逗你玩呢，我要真有我还敢告诉你？哈哈。”
“我操你大爷！”李大海失望与愤怒地坐了下去。
肖大宝、张建国、包子三个人瞪大了眼睛盯着李大海。李大海坐下之后，忽然感到屁股一股冷冰冰的刺痛，不傻，知道是中了张建国的计，他知道一定还有别人等着看他的笑话，于是他咬牙强忍着剧痛，想让他们大失所望，但那刺骨的疼痛让他对自己的意志大失所望，于是抱着忍无可忍无须再忍的原则，一声类似苍龙出海的狂啸响彻整个班级……
“啊嗷……”
03
那一年，只有十几岁的肖大宝时常漫不经心、坐立不安、假装寂寞、故作忧郁、四处游飞、内心躁动、时而狂暴、时而安静……种种混乱迹象昭示——他爱上一个女人，哦，不，是一个女孩。
或许那年月称之为爱，太过庄重正式，但称之为爱确实又没有任何问题。爱是无解，无论你活了多少光景，爱始终无解。那是恒久谜题，永无标准答案。
多年以后，肖大宝落魄地坐在车里看到这样一个景象：夕阳下，余晖遍洒，一个老爷子推着轮椅载着一个老太太漫步在街心公园，说说笑笑，消失在人海。他忽然热泪盈眶，内心某种坚硬之物，瞬间化成绕指之柔，他感动于那种相濡以沫，无关金钱，无关生活质量。
第9节：印着杰克逊的王小帅(3)
人不过是凡间一粒尘土，起于尘埃，止于尘埃。红尘一世，静看人间起伏喧嚣，万般留恋也不过落土几寸之盒，我们一生可以爱很多人，但在生命之黄昏，若有一人静守身边，陪你回忆、为你落泪，那终是人生之圆满。
这是肖大宝很久之后才悟到的东西，但为时已晚。时过境迁，他回不到从前，他人也同样回不到从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