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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烟云

_60 酒徒(现代)
正犹豫着,身体却又被小拙牢牢抱住。“郎君会带我去大唐,什么?”浑身上下抽搐成一团的女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手和tuǐ却紧紧地盘在王洵身上,如同一只章鱼般,唯恐一松开便会失去。
第一章 笳鼓 (四 上)
第一章 笳鼓 (四 上)
如果赵怀旭所带来的消息属实的话,王洵封侯的圣旨就在路上。按照大唐的规矩,县侯可以取一妻三媵,也就是一个正妻,三个平妻子,至于宠妾和暖chuáng丫鬟,则无任何限制。所以带小拙和小麦二人回长安,根本不成什么问题。他不解的只是,为什么对方在mímí糊糊当中,还会提出这么一个扫兴的要求。想要追问,却又不忍将小拙推醒,只好笑了笑,轻轻躺倒假寐。
小麦的手也从后背伸过来,紧紧抱住他的肩膀。“别怪姐姐,她这半年多吓坏了!”用脸紧贴着王洵的厚实脊梁,少女喘息着求肯,“她最怕的就是被你丢在这里。既不能回家,也找不到任何出路…..”
想到当地人如何对待被丈夫遣送回家的女子,王洵恍然大悟。去大唐,对小拙来说,不仅意味着享受那里的繁华,还意味着彻底改变命运。特别是今晚自己借着就酒意夸大了的大唐,对任何曾经生活在被烧死的恐惧中的女人而言,估计都是难以拒绝的yòuhuò。
这算是交易么?当jī情有了价格,就变得索然无味。可即便是交换,又如何呢?自己曾经答应过他的父亲,带他们远离大宛。刚才清醒之时,怀中的女子又对自己百般逢迎。带着点厌倦,又带着点困huò与遗憾,他沉沉睡去,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
大都督府的运作,已经慢慢走上了正轨。赵怀旭的到来,又让军队如虎添翼。他在练兵方面的经验比王洵等人加起来都多。刚一接手,立刻就使得都督府兵马变了幅模样。
除了练兵之外,赵怀旭还根据以往的经验和日后可能交战的对手,对军中诸兵种的组成结构,提出了一些针对xìng改进建议。重甲骑兵训练困难,耗资巨大,临战时发挥的作用又与投入到其上的资金不成比例,所以不如被压制到两百之内。以便腾出更多的军马和人手,组建轻甲骑兵。骑弓无论射程方面和操作简易xìng方面,都不如伏bō弩,所以干脆完全以伏bō弩代替。至于远程压制,则交给后面的步弓手来完成。西域各地多丘陵和平原,战斗自然以马战为主,持盾步兵也发挥不了太大作用,不如压缩其编制,给长矛兵让路。而长矛兵也不再是普通的步卒,每人都配上一匹战马,以方便跟随大军长途奔袭,到达地点之后再列阵而战。
这些建议,都非常符合实际,王洵逐一批准。此外,根据柘折城一带的自然条件,赵怀旭还提议在军中增加五百骆驼兵,王洵也给予了尽可能的支持。骆驼的骨架比马高,背上还有隆起的双峰,非常适合弩手骑乘。虽然在冲锋之时,骆驼速度不如战马,可遇到长途奔袭,三天之内不补充鸡蛋、黑豆等精饲料,战马就会掉膘,甚至活活累死。骆驼却是一把草,一桶水,便能活得神采奕奕。
唯一没有采纳的建议,便是有关陌刀手的安置。按照赵怀旭的想法,陌刀阵的攻击力虽然当世无双,对兵卒的要求也是奇高无比。并且在没有其他兵种配合的情况下,便无法单独作战,所以不如完全裁撤掉。反正日后西域战场,大宛都督府兵马,肯定要跟安西军走在一起。后者队伍中的陌刀手已经形成了规模,完全可以成为大伙的依仗。但王洵却摇头表示了拒绝,不光是因为自己喜欢持刀冲阵时的那种血脉喷张的感觉,还出于个人的小算盘。他现在既将麾下兵马视为安西军的一部分,又试图与安西军有所区别。所以即便是只小麻雀,也尽力维持五脏俱全。
这点略带任xìng的想法,当然瞒不过赵怀旭的眼睛。后者只是笑了笑,便自动将此事忽略。反正在他看来,王洵并不是一个很有野心的人。况且封常清也曾经sī下里暗示过,将在王洵、宇文至、宋武等数个年青人中,寻找其中一个传授衣钵。
无论从个人交情和大局考虑,赵怀旭sī下里都认为,这其中之一指的是王洵。虽然宇文至和宋武二人的表现一样非常出sè。但前者xìng子太偏狭,恩怨太分明,稍经挫折便可能铤而走险。而后者,则又太阳光,太单纯了些,日后很难应付官场中的倾轧。
只有王洵,刚烈中不失稳重,坦诚的面孔背后亦略带狡猾,足以担负起安西军薪火传承的重任。这也是赵怀旭主动向封常清请缨前来辅佐王洵的具体原因之一。他希望淘宝网女装 天猫淘宝商城 淘宝网女装冬装外套 www.taobar8.com自己能在少年们的成长期间,给予更多的帮助,以便日后收取丰厚的回报。封常清对此也表示了支持。
当然,这些想法现在还能让王洵知道。一则是因为封常清如今圣眷正隆,为人又足够小心低调,再掌控安西军七八年恐怕不成问题。二来以王洵现在的资历和声望,尚不足以令安西军中的老将们信服,过早地暴lù了封常清传位的意向,对其有百害而无一利。
本着百年育人的想法,赵怀旭耐心地对少年们加以辅导。而王洵等人,也对他保持了当年在白马堡中一样的尊敬。随着时间推移,众人彼此之间的配合越来越默契,麾下兵卒也操演得越来越精熟,渐渐lù出几分强军的风貌来。
“光在校场上练,恐怕不行!”入秋之后,沙千里找到王洵,第一个提出了让弟兄们动动真刀实枪的建议。“是骡子是马,总得拉出去溜溜。否则,表面上看起来生龙活虎,一动真章,谁也保不住没人吓尿了kù子!”
“的确如此!”王洵笑着点头。终日憋在柘折城中当土皇帝,他最近也觉得有些百无聊赖。“但是拿谁来磨刀呢?你现在有初步目标没有?”
“这个…..”沙千里讪讪地挠了挠头。自从雪夜攻破俱战提之后,周围便没有人再敢捋铁锤王的虎须。诸侯们都老老实实,还真不好随便找茬对付他们。
“要不咱们干脆把铁门关给拿下来吧。拿下了那里,药刹水沿岸各地便能自成一体,再也不必日日担心大食人会从沙洲一带打过来!”赵怀旭笑着走上前,在舆图轻轻指点。
第一章 笳鼓 (四 下)
第一章 笳鼓 (四 下)
铁门关乃是大唐高宗年间,安西军为了掌控周边诸城,仓促修建的一座要塞。城墙不算太高,却是完全参照了中原模式构筑,护城河、马脸,瓮城、断龙铡等一干防御设施应有尽有。城内还有单独的藏兵堡、碉楼、存粮处与取水井。危急之时,将断龙铡一落,便可以完全形成内外两个单独封闭的防御体系。使得敌军即便攻破了外城,也会被内部的硬骨头卡住喉咙,吞不下,吐不出,可怜巴巴困在此地,被闻讯赶来的援兵围歼。
武后掌管朝政期间,大唐内部动荡不已,无力再经营西域。安西军不得不忍痛后撤,把此关丢给了当地人。大食人蚕食过来后,发现铁门关的重要作用,便在铁门关原来的基础上,加以修葺,增补,使其重新成为一个重要的战略据点。去年王洵经营药刹水沿岸之时,铁门关守将易卜拉欣曾经带领着麾下兵马倾巢而出。可还没等他们走到沙洲,柘折城已经易手。便只好悻悻然又缩了回去。
今年开春之后,因为迟迟得不到疏勒方面的支持,王洵无力单独与大食人开战。而铁门关的守将易卜拉欣,也因为听闻了唐家雪夜攻破俱战提的战绩,不敢再轻举妄动。所以最近这大半年来,敌我双方都不肯轻易挑起战端,彼此之间倒也落得个相安无事。
赵怀旭突然将铁门关作为检验练兵结果的目标,可着实让王洵吃了一惊。凭着手中的近万兵力,铁门关未必能挡住他的倾力一击。可拿下铁门关后,大食人恼羞成怒怎么办?长安那边至今没传过来何时与大食人决战的命令,安西军大部也一直徘徊在葱岭以东。光凭着手中兵力和药刹水沿岸诸侯,大伙又如何能扛得住对方倾国之兵?
战术上,赵怀旭提的是个好主意。战略上,却是彻头彻尾的冒险。众将当中不乏目光长远之辈,纷纷开口,分析此举可能带来的风险。赵怀旭先是静静的听着,不出言辩驳。待大伙把诸多不利条件都说得差不多了,忽然笑着向头顶上伸了伸手指。“你们看看,现在是什么季节了。如果大食人一直没有做决战准备的话,怎可能来得及再把铁门关夺回去?”
“又是天气,该死的天气!”沙千里第一个反应过来,面红耳赤的诅咒。作为一个于此地驰骋多时的马贼头领,他本应该比赵怀旭更早意识到外部的便利条件才对。谁料到头来还需要别人提醒。
“是啊,又到该下雪的时候了。日子可过得真快!”沙千里笑了笑,轻轻叹了一口气。距离大伙拿下柘折城,眼看着就一整年了。虽然这一年来众将个个都在不停地加官进爵,手中掌握的队伍规模也扩大了足足四倍,可毕竟没能保持住去年的势头,继续攻城掠地,肆意驰骋。
武将荣耀建立在敌人的尸骨上,没有战争,生活就会慢慢变得索然无味。更重要的一点是,朝廷对经营西域的态度,是大宛都督府存在和发展的基础。在占尽优势的情况下一整年按兵不动,很容易令人对朝廷的是否有继续西进的想法产生怀疑。
对于众将来说,那意味着他们这一年的所有努力统统作废。对于当地的诸侯来说,则意味着他们没有必要再对王洵等人背后的大唐心怀畏惧。一旦让大食人从中嗅到机会,也许转眼之间,大宛都督府周围的盟友就全都变成了敌人。
“所以,咱们今年一定要好好打一场硬仗!”赵怀旭也跟着叹了口气,继续补充,“咱们奈何不了朝廷的决策,却能决定自己做什么。”
众将领轻轻点头,脸上的表情慢慢变得凝重。是啊,如果朝廷突然决定放弃西进的话,大宛都督府就得凭借自己的力量生存。而大宛都督府到底有没有这份能力,对于大伙和周围的敌人、盟友来说,都是个未知数。所以落雪前这一仗必须打,并且一定要胜得和去年同样干净利索,只有如此,才能威慑远方的大食兵马,令其不敢轻举妄动。同时也会告诉诸位盟友,即便没有安西军的支持,大宛都督府依旧是药刹水沿岸最强的存在,没有之一。
“打,老子最近浑身上下都痒痒!刚好打一仗来舒筋活血”感觉到周围的气氛沉重,黄万山裂开嘴巴嚷嚷。
“打吧。拿下了铁门关,咱们就等于彻底控制住了药刹水。进,可以南下抄大食东征军的后路。即便运气不济,把头往关墙后一缩,也能过一段安生日子!”沙千里走到舆图前,用手指在上面勾勾画画。
这份舆图,是他和黄万山两人,根据在附近纵横多年的经验和商人们的指点共同完成的。比大食和大唐两方官府监制的任何一幅舆图都来得详细。包括很多不经常走人的放羊小道,可以补充淡水的暗河,供大队兵马歇息的绿洲,以及马贼们以性命为代价于大漠里踩出来“捷径”,都逐一标记在上。
“咱们可以像上次袭击俱战提一样,派人扮作商队,提前于路上存储补给。然后瞅准时机,迅速兵临城下,打易卜拉欣一个措手不及。”他用食指关节敲打铁门关位置,继续向王洵献计献策。
“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铁门关拿下来。大食那边的即便有援军赶到,恐怕也来不及了!”众将接过话头,七嘴八舌地响应。
去年那场雪夜奇袭,让大伙都尝到了甜头。所以每次与敌人交手,第一想到的便是如何用奇兵。
“恐怕不容易,眼下天气还没完全转冷,路上行人很多。”宋武皱了皱眉头,指出沙千里所做谋划中的漏洞。“除非咱们等到下雪后再出击。可那样的话,又实在过于冒险。凡事可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做得多了,敌军未必没有防备。”
他的性格偏向与光明,所以用兵也总喜欢遵循正道,不喜欢令自家兵马陷入险境。宇文至的性子却恰恰与他相反,撇了撇嘴,冷笑着道,“那就再多等几天罢了。反正咱们已经眼巴巴地等了一整年。况且即便现在就出兵,不会把沿途遇到的人先都抓起来么?大不了,待攻克铁门关之后,咱们再发给他们一些钱财压惊!”
后半句话是个好主意,很多将领都出言赞同。作为征服者,大伙在心中对当地人有一种本能的优越感。总觉得能不纵容属下烧杀抢掠,已经是开恩。根本没必要像对待大唐百姓那般,把他们视为衣食父母。
宋武对这种想法深恶痛绝。“咱们麾下的弟兄,可有近一半儿是当地人。看到自己的族人被欺负,即便嘴里不说,心中恐怕也会暗藏怨恨!万一这怨恨逐渐积累起来……”
“谁敢?!!”宇文至继续撇嘴冷笑。“老子直接抄了他九族!”
“你总不能,把所有人都杀光吧!”宋武皱了皱眉头,针锋相对。
眼看着二人就要当众顶起来,王洵赶紧起身打断, “好了,好了,为没影子的事情争执,你们两个不是闲得慌么?!!我决定了,这仗,晚打不如早打。大伙今天就开始筹备,半个月之后,誓师出征。咱们这回,堂堂正正地跟大食人打上一场。”
“堂堂正正……?”不禁宇文至楞了,宋武的眼睛也瞪得滚圆。他不赞同冒险,可也没说要大摇大摆地去铁门关下向敌军挑战。万一易卜拉欣惧于铁锤王的名头,闭门不出呢?大伙要付出多少代价才能攻破那道高大的关墙?
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了王洵,猜不出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以往,后者也没有这么冲动过,也从不会拿弟兄们的性命开玩笑。
“我的意思是,咱们堂堂正正地,跟大食人打一场,看看练兵的效果!”王洵看了看宇文至,又看了看众人,笑得像一头小狐狸。“有俱战提的前车之鉴在,我想,药刹水沿岸任何城池,晚上都不会停止巡逻。不过,奇袭的办法不止是一种,咱们换个花样,也能让铁门关不战而下!”
“有办法不早说,非得等到最后!”宇文至继续撇嘴,对王洵故意拿捏表示不满。
“就是,就是,害得我老黄费了半天心思!”黄万山也凑上前,笑着打趣。大伙都是同生共死过的弟兄,不会因为言语上的不恭被王洵给小鞋穿。相反,倒是因为可以在主帅面前肆无忌惮的胡言乱语,令彼此之间的关系愈发显得亲近。
“如果你等事事都指望着我。王某岂不得活活累死!”王洵也笑着调侃了一句,然后收起笑容,将话语转向正题,“我是从大伙的建议中,想到的这个主意。灵不灵,还要看大食人那边配不配合。如果光是拿下铁门关,然后坚守不出的话,恐怕起不到威慑作用。只有给大食人来一下狠的,让他们意识到,即便没有安西军,他们也未必能从我等这里讨到便宜去…”
他微笑扯过舆图,手指顺着上面的几条马贼们才知道的小路勾勾画画。舆图如棋盘,羊肠小道纵横其上。去年手中只有区区几百人,他便在这面棋盘上下出了一局绝妙好棋。如今,麾下已经拥众逾万,何不把棋盘画得更大一些?
第一章 笳鼓 (五 上)
第一章 笳鼓 (五 上)
秋高气爽,铁锤王邀请大伙外出会猎!
突然接到一个莫名其妙的邀请,药刹水两岸的一众诸侯,立刻成急了热锅上的蚂蚁。
扪心自问,大伙最近这一年来,可是没有得罪铁锤王他老人家。非但将所有政令执行得不折不扣,连同铁锤王没要求做的事情,都主动做到了前头。比如说,释放麾下所有来历不明的唐人奴隶;比如说,给打着大唐旗号的商贩们提供方便;比如说,及时向柘折城通报大食人的动向;比如说,把来自迦布罗大食使者乱棍驱逐,向铁锤王他老人家表明心迹…
林林总总,不一而足。反正力所能及的事情,大伙都做了。某些为了留后路不得不为的事情,也都尽量做得隐秘,不可能走漏半点风声。怎地铁锤王他老人家还不满意,还想给大伙一堆杀威棒?!
也不怪众诸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去年冬天那场雪夜奇袭,的确把大伙都吓坏了。撒泡尿稍慢一些,都能在裤裆下冻出根冰凌来的天气,居然潜行一百余里,扑到了俱战提城下,一鼓而破之。试问,自打药刹水两岸有文字以来,那篇史书上,曾经记载过类似的先例?!那根本不是寻常人能想到的战术,也不是寻常人能执行战术。那些曾经做过奴隶的唐军将士,根本不能再被称为人,而应该是可以与众神、恶魔比肩的存在!终日跟他们为伴,谁不提着个心,掉着个胆子?谁能淡然处之?
从柘折城告辞回到自家老巢,众诸侯不约而同地采取了一个动作,想尽办法加固城墙,整饬防御设施。然后,斩断身边所有表面上跟大食人的联系,避免授予铁锤王发作的口实,使得自己陷入达武特同样的命运。
当然,跟大食人的暗中眉来眼去,永远是在所难免的现象。就像当年众诸侯明着臣服于大食,暗中却悄悄跟大唐联络,欢迎天朝派大军来驱逐天方教匪寇一样,首鼠两端,是药刹水诸国赖以生存的一种手段。国家存在越久,国王在任时间越长,越不会将奶酪都藏在同一间仓库里面。只有像俱车鼻施那种草莽出身的笨蛋,才会把赌注全部压在其中一方身上,结果落个血本无归,连带着本人也彻底沦为大宛都督府的傀儡。
不过,所有暗中进行的勾当,都保持了足够的谨慎。为了永远的保守秘密,当事双方甚至会杀人灭口。确保没有任何真凭实据会流落出去,更不会让它落在铁锤王的手上。
既然如此,铁锤王这次会猎的目标是谁?就有些令人困惑了。莫不成他真的只是闲得骨头发痒,准备带领大伙打猎?可打猎怎需要这么大阵仗?按照信使送来的命令,每个城主要带至少两千弟兄和足够吃一个月的军粮到柘折城外汇合。逾期不至,还要军法从事?
这分明是与人决战的架势,可决战的另外一方,却稀里糊涂。难道他要去打大食人,不再等安西军了?可他铁锤王再骁勇善战,麾下也不过是一万弟兄。而大食人东征军虽然没能从上次战败中缓过元气,却至少有七八万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七八万人每人射出一箭,也罢铁锤王和他麾下的大宛唐军,淹没的箭雨里了。
想到安西军,众诸侯心里则又是另为一番滋味。去年大伙之所以决定倒向大唐,其中一大半儿原因是迫于安西军的大胜之威。至于后来铁锤王的赫赫武功,则属于锦上添花。可以说,如果不是相信安西军即将打过来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众诸侯也不会赶到柘折城下看热闹。更不会给铁锤王任何机会,让其假借众人之势,一战灭大宛,成就自身威名。而安西军悬师葱岭,一悬就是一年多,则让人心里有些忐忑不安了。如果他们真的不来了怎么办?大伙如何面对大食人的报复?如果只剩下铁锤王麾下的大宛唐军单独面对大食东征军怎么办?大伙届时该倒向谁?
所有谜团、困惑交织起来,令诸侯心急如焚。可在真相未明之前,大伙还得继续听从铁锤王的调遣。毕竟,他老人家即便没本事对抗大食人,横扫药刹水两岸却是如闲庭信步。不小心触了他的霉头,恐怕第二天就会被从高墙后揪出来,绳捆索绑,送到长安去做“贵宾”。
抱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念头,诸侯们虽然心里困惑,还是按照大宛都督府在命令上的要求,带领着两千兵马,及时赶到了柘折城外。王洵亲自带人,将诸侯们迎到了中军。然后一边与众位诸侯寒暄,一边命令自己的亲信,逐个清点诸侯们的部众和粮草补给情况。待把所有情况都核实无误了,才一拍帅案,笑着说道,“铁门关守将易卜拉欣去年试图跟本都督作对,发现本都督不好惹之后,却又偷偷地缩了回去。这种没胆子的窝囊废,本都督实在看着不顺眼。所以,想带领诸位,到铁门关下走一遭。不知诸位意下如何啊?”
“这个……”众诸侯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来回应王洵的提议。以铁锤王的本事和大伙目前凑在一起的实力,即便拿人命去堆,也能将铁门关给堆下来。可堆下来之后呢,谁有把握守住它?一旦惹得大食东征军倾巢而至,大伙岂不是要凭借自己力量,跟大食人决一死战?
这种仗,看不到半点儿胜算。即便侥幸将大食东征军击退,众人付出的代价也将非常巨大。并且一点儿好处都没有。
没有好处的事情,众诸侯当然提不起精神来。但当着王洵的面儿,却谁也不愿第一个跳出来反对。见众人的积极性不高,王洵笑了笑,继续补充道:“还是老样子,尔等如果怕损失弟兄,只管在一旁擂鼓助威。硬仗由本都督带人来打。关墙攻破之后,也是按老规矩,依照每家出力多寡,分享所有战利品。多劳多得,少劳少得,如何?”
“这个……”众诸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的表情很是精彩。按照以往的两次经验,铁锤王这个人在分配战利品方面,可是一向大方得很。第一次攻破柘折城,众人虽然没出什么力气,却把整个外城都给瓜分掉了。第二次攻破俱战提,众人又做了一回看客,可把队伍从城中撤出来后,该分到的金银细软,依旧没比唐军少多少。铁门关是大食人赖以威慑药刹水沿岸各地的一个重要据点,里边的粮草器械囤积无数。如果被铁锤王他老人家攻下来,里边的东西随便分分,都够大伙过个丰年了。
正患得患失间,木鹿监国王子鲍尔勃已经按耐不住,腾地一下跳将起来,大声呼喝,“大人把话都说这个份上了,诸位还犹豫什么?莫非还想留一分余地,再跟大食国修好不成?你们不肯,我自己带人去。我木鹿州上下,愿意唯大人马首是瞻!”
“对,我佉沙洲子弟,也愿意做大人马前之卒!” 佉沙洲王子史摩克也跟着跳起来,大声嚷嚷。
他的国家距离铁门关最近。去年大食人试图救援俱车鼻施,就曾经从佉沙洲借道。所过之处,男女牛羊抢劫一空,比遭了蝗灾还“干净”。因此巴不得唐军早日复仇,让大食人把从佉沙洲抢走的东西,十倍,百倍地吐还回来。
“曹某虽然年纪大了些,承蒙大人不弃,也愿意亲自领兵登城,为王师先导!”西曹国主曹忠节不像年青人那般莽撞,说出的话却是掷地有声。
众诸侯这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无法拒绝铁锤王的邀请。第一次犹豫可以说是因为事发突然,没有心理准备。第二次犹豫可以说年纪大,反应慢,思路跟不上趟。如果此刻再推三阻四,大伙恐怕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想到此节,众诸侯纷纷将身体坐正,低声表态道:“我等曾经受大唐厚恩,无以为报。岂能再做那出工不出力勾当。您老放心,这仗,我们跟唐军一起冲锋!”
“大人放心,我白水城子弟,绝不甘居人后!“
“我拔汉那的男儿也不是泥捏的!“
几个曾经得罪了王洵,内心有鬼的国主,回应起来尤为大声。审时度势,他们也看得清楚,即便没有大伙的支持,唐军出兵铁门关亦在所难免。况且唐军拿下铁门关后,至少能凭借此城和周围的高山大河,在药刹水附近,构筑一条相对完整的防线。这对大伙都有好处。大食人不付出一定代价,很难将其攻破。从此药刹水沿岸诸侯,也不必日日担心,哪天大食兵马也效仿唐军,冒着大雪兵临城下。
“拿下铁门关之后,本都督将不在里边驻守一兵一卒。整个城关和周围的土地,都将并进木鹿、佉沙洲和西曹。具体如何划界,你们三家商量着办!”满意于木鹿、佉沙洲和西曹三位盟友的表现,王洵立刻给出了丰厚的回报。
被巨大的幸福砸得眼冒金星,佉沙洲国王和王子立刻匍匐于地,叩谢铁锤王的大恩。木鹿和西曹两国的国主,也起身下拜,感谢王洵的馈赠。其他国主、城主们见到此景,又是羡慕,又是畏惧。羡慕的是别人只凭着一个态度,就白白得到一座要塞和大片土地。畏惧的是,铁锤王如此会笼络人心,短短时间内,已经折服了三位国主,假以时日,这片土地,恐怕会距离大唐越来越近,直到完全变成了安西都护府下的一个州,一个县,大伙荣华富贵,恐怕就要成为过眼烟云。
眼看着铁锤王这尊大佛影响力越来越大,对大伙而言,这到底是祸,还是福,此刻,有谁能说得清楚!
第一章 笳鼓 (五 下)
第一章 笳鼓 (五 下)
会盟之后的第二天,王洵带领麾下大军和诸侯兵马,浩浩汤汤,直奔铁门关杀去。
柘折城距离铁门关有四百里之遥,中间要跨过一条大河,两条季节性河流,翻越三段丘陵地带,还要穿越沙漠的一个边角,因此兵马推进速度很慢。在路上拖拖拉拉走了七天半,才勉强抵达了铁门关外。
这么大的兵马调动,根本瞒不过细作的眼睛。更何况王洵也没有扣押沿途所遇商贩百姓,刻意隐瞒大军的动向。故而没等看到烟尘,铁门关上空已经是警报大起。整个内外两重关门完全封闭,护城河里,也重新灌满了秋水。
两侧是高山,正面是河沟,关墙之上,还有千余弓箭手严阵以待。纵使神仙来了,对此也要费一番气力。况且王洵又没真的生着三头六臂。带领弟兄们冲了几次,均被羽箭射退,他便耐下性子扎下大营。并且命令诸侯调遣人手编织草袋,挖掘泥土,准备先将护城河填平,然后再垒一条鱼梁道直达城头。
这是一种很笨的攻城办法。对于人马占据绝对优势的联军而言,却绝对有效。铁门关守将易卜拉欣站在敌楼上,眼睁睁地看着联军只用了一天的功夫,便将两丈宽的护城河彻底截断。然后便看着一个个装满泥土的草袋子,从护城河岸边开始慢慢向城墙延伸。抵达城墙脚之后,又慢慢变多,变高,变厚,渐渐形成一条宽度足以并跑双马的斜坡。
见到此景,即便是傻子,也知道联军准备干什么了。易卜拉欣又惊又怒,拼命地催动战鼓,督促属下将弓箭不要钱般往下射,干扰联军构筑鱼梁道的速度。同时再度派遣属下星夜赶路,快马加鞭地将求救文书往迦不罗送,督促援军早日到来。
“属下顶多在坚持三日,三日之后,援军不到。属下只能以身殉教!”在求告文书中,易卜拉欣字字血泪。
早在唐军尚未抵达之前,他已经连续发出了几封求援信。但却不知道出于什么缘由,那封求援信没得到东征军统帅艾凯拉木的足够重视,迟迟没派来援兵。此刻,他把全身解数都使出来,顶多也就能坚持到后天傍晚。第四天破晓之后,如果援军还是不到,易卜拉欣只能采取最后一招,点燃城内储藏的猛火油,把自己、守军和整个铁门关,付之一炬了。
代价有些大,但绝对值得。以易卜拉欣对局势的了解,短期之内,大食没有力量再向东方派遣兵马。而东征军的名义主帅艾凯拉木,又是一个志大才疏的草包。万一铁门关内的粮草辎重还有被大食人视为秘密的猛火油落入唐军之手,大食人失去的,将不止是药刹水沿岸。迦布罗、科达罗、多勒建,甚至整个波斯,都将不复为天方教所有。
那漆黑色、粘稠散发着恶臭猛火油,就像地狱里的河水,会随着唐军的脚步,将灾难带往一切所经之地。其沾火就着,一旦被点燃就很难被扑灭的特性,经过唐人的能工巧匠处理,肯定会变成攻城利器。易卜拉欣猜不出灵巧的唐人会将猛火油变成什么,却坚信,此物落在唐人手里,会发挥出十倍,甚至百倍的威力。就像唐人的弩车、角弓和投石机,模样与大食人做造相似,破坏力和耐久性却远超前者。
易卜拉欣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有人拿着猛火油,去点燃身后的一座座城市。更不愿眼睁睁看着,几代人辛苦努力夺下来的丰腴之地,被唐军一块挨一块夺走。所以,他宁愿选择下地狱,也要拉着自己的敌人一起下,他要用一把大火,彻底结束唐军的西进之梦。也让这把大火,点亮所有虔诚信徒的眼睛。
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之后,易卜拉欣的心情反倒平静了不少。每天早晨起来,照样沐浴、更衣,然后向麦加方向祷告,然后才走上城头,查看城下鱼梁道的进展速度。
正如他事先所料,在唐军的指点下,原本愚笨的药刹水沿岸部族武士,都变得奸诈狡猾。起初,他们只会扛着土袋子,冒着头顶上的箭雨猛跑。待发现这样做代价甚大之后,他们立刻开始用树木的枝条编造巨盾,一组举着盾牌抵挡箭雨,另外一组负责运送泥土,垒造鱼梁道。待发现这样做依旧无法避免大量伤亡之后,他们战术又变。居然在鱼梁到左右,各自先堆起了四座土台子,高度几乎与城墙相等。然后将弓箭手送上去,用强弓硬弩与守军对射,为台下的施工者提供掩护。
唐弩射程很远,唐弓臂力极强,几件利器在部族武士手里,竟然发挥出了意想不到的威力。很快,城墙上的守军,便无法再对构筑鱼梁道着形成的威胁。很快,鱼梁道便由低到高,一点点向城头迫近。
第三天傍晚,当城下篝火在欢呼声中陆续熄灭的时候。易卜拉欣知道自己殉教的时候马上就到了。鱼梁道跟临近它的城墙只差了五尺左右高度。如果不计牺牲的话,唐军甚至可以在今晚就可以蜂拥着攻上城头。即便自己带领麾下将士死死将鱼梁道与城墙相接处堵住,明天日出之后,部族武士们也会再度扛着土袋子冲上来,完成最后一步施工。当鱼梁道与城头完全齐平,防守方便再无优势可言。面对三十倍与己的敌军,他们谁也难逃死亡的命运。
“可以死,但一定要拉着唐人一起下地狱!”易卜拉欣面露微笑,指挥众人,将一桶猛火油从地下仓库搬出,沿着城墙、敌楼、祈祷场所等地逐个码开。每桶油都被掀开了盖子,露出里边黑漆漆的面孔。每一桶油旁边,都堆满了干柴,以便形成燎原烈火。
“大人……”亲卫百夫长穆罕默德跑上来,冲着易卜拉欣大声呼喊。“援军,援军马上就到了!”
“你啊!”易卜拉欣轻轻摇头,对穆罕穆德的失态很是不满。几天来,对方已经不止一次谎报军情,说听到了援军的马蹄声。念在其平素对自己忠心耿耿的份上,易卜拉欣才没有将其斩首示众。“你还记得经文所说,天堂是什么模样么?来,跟我一起祈祷,全能主会赐予你胆量!”
“大人,大人,援军真的马上就到了啊!”穆罕穆德急得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一边跺脚,一边大声示意,“您听,您听,马蹄声,从南边传来的马蹄声啊!”
“怎么可能。艾凯拉木那家伙……”易卜拉欣拒绝相信。如果艾凯拉木肯派援军来,应该早就到了,不该等到现在。然而,愈来愈清晰的马蹄声,却令他的心脏抽搐了一下,整个人几乎虚脱。
马蹄声,从南方疾驰而来的马蹄声,铺天盖地。听声音,至少是五千到六千援军,在最关键时刻,他们终于赶到了铁门关。有五千生力军加入,关外的敌人又岂堪一击?只要死死堵住他们登城的位置,铁门关就固若金汤。
刹那间,易卜拉欣对东征军主帅艾凯拉木的不满烟消云散。“快,过来搀扶我一把,我亲自去南门口迎接援兵入城。你们几个,赶紧把猛火油的盖子都盖紧。把明火都拿远点,拿远点,谁不小心引发火灾,我就亲手杀了他!”
“唉!”众人答应一声,分头整理猛火油。亲兵百夫长穆罕穆德快步走上,搀扶着已经激动地站不稳脚跟的易卜拉欣,跌跌撞撞往南门口走。
南门处的守军也听到了越来越近的马蹄声,激动得抱在一起欢呼。不是所有人都相信,死后一定能进入天国。也不是所有人,愿意放弃人间的幸福。铁门关只有两个门,一个朝南,一个朝北。东西两侧都是连绵群山。此刻,敌人从北方而来,南方过来的,不用问就能猜到是自己人。
一个身形魁梧将军,带着百余名侍卫,冲到距离南门口五十步左右,带住坐骑。他的亲信抓起号角,用力吹响,“呜呜,呜呜,呜呜——”
是大食军中常用的联络节奏,用以证明他们的来意。易卜拉欣从城墙上探出半个身子,举目张望。只见来人都骑着高头大马,挎着弯刀,从头到脚被黑袍包裹得严严实实。夜色中,看不清他们的面孔,易卜拉欣却从熟悉装扮上,看出他们是自家袍泽。“你们是什么人?”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用天方语向外询问。声音颤动,里边充满了期待。
“阿里?易卜拉欣?阿迦?本赛义德……”来人报上了一个非常拖沓的名姓,却完全符合天方人的传统。“我奉艾凯拉木将军的命令前来。带了七千人出发,路上整整跑了三天,实际到达五千三百人。”
“有没有凭证?!”易卜拉欣强压住心中的激动,继续大声询问,“阿里将军别介意,我只是按照规矩行事。”
“在这里,你自己看!”名字拖沓的援军主将阿里,抓起一面金灿灿的东西,在手里亮了亮。那是军中常用的腰牌,上面铭刻着他的官爵和名姓。但不足以证明他是奉命前来。“还有这个,你自己扔个篮子上来,将其扯上去查验……”
仿佛猜到了易卜拉欣的疑虑,来人由取出一封信,冲着城头扬了扬,然后交给了身边侍卫。侍卫双手捧着信,准备到城下交接。却不料就在此刻,城北突然响起一阵惊呼。紧跟着,凄厉的警报声响彻全城,“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敌袭,敌袭,唐人攻上来了,唐人攻上来了!”伴随着号角声,还有守军慌乱的叫嚷。鱼梁道距离城头只有五尺高,完全可以攀爬而上。易卜拉欣顾不得再与细节上纠缠,挥挥手,命人放下吊桥,拉起铁闸,打开南侧城门。
黑衣阿里将军带着亲兵跨越护城河,穿过内外两道关门。跳下坐骑,沿马道快步走上。大队兵马,排成三个纵排,不声不响结队入城。易卜拉欣顺着马道迎上去,冲着阿里张开双臂,“我的兄弟,可把你给盼望来了。请立刻调遣人手去支援北侧城墙,那里正承受着恶魔的进攻!”
“不怕,我来了,就没事了!”黑衣阿里非常自信,笑呵呵地将易卜拉欣抱住,双臂慢慢收紧,“不怕,真的不怕,我来了,我来了……”
他的笑容越来越狰狞,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低。易卜拉欣被抱得无法正常呼吸,挣扎了几下,低声呻吟,“放手,放手,我,我……”
“易卜拉欣,易卜拉欣,你怎么了,我的兄弟,你怎么了!”黑衣阿里惊叫,双臂的力气却陡然增加了一倍。易卜拉欣无法回答,无法挣脱,直觉得自己内脏沿着喉咙在向外涌。“你……”他最后吐出一个字,眼前一黑,昏到在地,整个世界消失在一面猩红的血色中。
跟在阿里背后的黑衣甲士蜂拥而上,挥舞着弯刀,冲向守城者。守城将士被突然发生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根本做不出正确反应。很快,城墙上的关键位置便一一失守。黑衣阿里拖着易卜拉欣,一步步沿马道走下。更多的黑衣甲士从北城门冲进来,冲向城内各处设施…
有人试图举火焚城,被黑衣甲士射翻在地。有人试图负隅顽抗,被黑衣甲士用弯刀剁翻。更多的人无所适从地挤在一起,哭喊求救。一个会说天方语的黑衣甲士冲上前来,对着他们大声喊叫,“放下兵器,饶你们不死。我们是唐军,放下兵器,坐在地上,饶你们不死!”
“唐军?!”守城将士这才弄清楚对方的身份。不是误会,不是火并,是唐军扮作前来驰援者,趁人不备从南侧城门混了进来!大唐的威风和仁德,都是远近闻名的。去年那场恶战之后,就有很多受伤的东征军将士被封常清开恩释放。虽然他们在路上因为伤口感染,死去了近半。但活下来的人,却将唐军不杀俘虏的名声远远地传扬开来。
有选择的情况下,很少人愿意与敌军同归于尽。即便是信仰最坚定者,也是如此。有人带头丢下兵器,跪坐于地。立刻有大批弟兄效仿。从南城门到北城门,一条条狭窄的巷子陆续易手,一处处存放粮草辎重和弓箭器械的仓库被唐军攻下,封存。个别仓库起了火光,却很快被唐人和俘虏们,齐心协力地用泥土盖住,扑灭。铁门关只有弹丸大小,一旦火势蔓延开来,所有陷在关里的人都会变成烤鸡,无论你有没有信仰,都无法逃离生天。
随着最后一处火头被扑灭,守军的抵抗被彻底击碎。零星几处不甚重要的所在,依稀还有喊杀声响起,但那已经成为名副其实的疥癣之痒,威胁不到大局。扮作援军主将阿里的沙千里命人打开北侧城门,恭迎王洵和一众诸侯入内。望着一仓一仓的战利品,诸侯们张着大嘴,阿谀奉承之词宛若涌潮。
他们是真心佩服王洵。虽然后者年龄远比他们要小。一战破柘折,再战下俱战提,三战夺铁门关。三场战争,用得全是不同的招数。每一招,都令旁观者目瞪口呆。
“都督不愧为封节度的亲传弟子!”曹忠节也不知道从哪里听闻到王洵曾经接受过封常清亲自指点,笑呵呵地拍他的马屁。这一仗,西曹国的将士只扛了几天土包,就平白得到了铁门关以东的几大块膏腴之地。实在是一本万利。如果以后还有这样的战斗,曹忠节愿意次次都唯王洵马首是瞻。反正扛扛土袋子死不了人,麾下的儿郎们有的是蛮力。
“是啊,是啊,要不说是大都督呢。就是高明!我们先前根本没想到您会这样办!”木鹿监国王子鲍尔伯也从此战中捞足了好处,跟在曹忠节身侧唯恐落后半步。“回去路过下官那里,还请大都督不吝抽出时间来盘恒几天。我木鹿州上下,一定拿出最好的酒水,最香醇的奶酪和最美貌的姑娘,招待大都督!”
“如此说来,你先去送往柘折城的姑娘,都是次一等的了!”看不惯鲍尔伯那副市侩嘴脸,佉沙洲王子史摩可将其挤到一边,大声追问。不待鲍尔伯自辩,他冲着王洵一躬身,发出诚挚的邀请,“铁门关是座要塞,里边的建筑想必粗陋得紧。下官在佉沙城内准备好了细软的羊绒床铺,和皮肤像羊绒一样细软的女子,恭请大将军带领麾下弟兄莅临!”
“你这厮,不要跟我抢贵客!”鲍尔伯这才明白对方的真实意图,冲过来,大声抗议。
“这里距离我佉沙洲近!”史摩可寸步不让。
王洵却没心思看两个人耍活宝,笑了笑,轻轻摆手,“仗还没打玩呢,大伙先别忙着庆功。宋将军听令……”
“末将在!”宋武高喊着上前,满脸兴奋。
“去,带几个弟兄,在关墙北侧两里远的地方点起火堆。做出铁门关正在燃烧的模样,让临近各处都看得见浓烟!”王洵点点头,大声吩咐。
“得令!”宋武接过令箭,快速远去。背后丢下一群满头雾水的诸侯,个个大眼瞪小眼。
这仗,居然还没结束!!!
第一章 笳鼓 (六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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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远处腾空而起的滚滚浓烟,东征军主帅艾凯拉木心急如焚。
他跟铁门关守将易卜拉欣是老搭档,当年都曾经在同一位主帅帐下效力。后来国内政局变幻,主帅被问罪身死。他因为反应迅捷,得到了破格提拔,而易卜拉欣却因为做人不太懂得变通,被遗忘在了铁门关任上。
艾凯拉木知道易卜拉欣瞧不起自己,所以也很少跟对方进行军务之外的交流。以至于最近来自铁门关的消息已经中断数日,他也没有在意。四天前,当一个浑身是血的信使,跌跌撞撞地冲进迦不罗城时,他还以为唐军打通了健驮罗那边被堵塞的山谷。细问之下,才知道在自己侧后方出了大麻烦。
据奄奄一息的信使转述,他是第六波出发告急的使者。此前易卜拉欣以每天一波信使的频率,向迦不罗求援。但是一直没有见到任何回音。
有唐军斥候渗透到了铁门关南侧,故意劫杀使者,遮断其与迦不罗这边的联络!!!问题的原因显而易见。艾凯拉木不用猜,也知道是柘折城中那头年幼的小狼,打起了铁门关的主意。他不禁有些后悔自己没有抢先动手,趁着这只小狼乳牙未褪之前,将其铲除。如果开春时不是身边的将领们一再阻拦的话,根本不可能有今日之祸。
那些没出息的家伙都被封常清打怕了,说什么打了小狼,老狼就会被招来。宁愿维持现状,也不愿意主动同安西军开启战端。这回好了,小狼崽子长大了,露出獠牙来了,看大伙怎么后悔!
凭心而论,艾凯拉木知道这不能怪自己麾下那些将领们。老王病故,王子被囚,王叔夺位,整个大食政局动荡不堪。一番内斗下来,总有人会平步青云,高官得坐。也总有人会被打成异端,绑上干柴堆。此时此刻,恐怕任谁也不想自己前头跟唐军拼死拼活,后边派来抓自己下狱的公差却已经走在了路上。在国内的王位争斗战彻底结束之前,东征军的将领们都不会有心思跟敌人开战,更何况开战之后,大伙一点胜算都没有。
以狐疑之众驾驭新败之师,整个大食东征军自然不会做出什么主动攻击的姿态了。从艾凯拉木往下,各个都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要不让封常清带着安西大军杀到迦不罗城下便为胜利,至于另外一队由王洵带领的偏师,只当他不存在。反正只有区区数千人,料他也不敢轻易开启战端,惹祸上门。
谁料王洵这头小狼崽子,行事根本不符合常理。他春天时不挑衅,夏天时不进攻,偏偏到了秋末,居然冒着半途被暴风雪困住危险,径直杀到了铁门关外。收到告急军报的当天,艾凯拉木气得暴跳如雷。先是把麾下将领叫到中军,从头到脚骂了他体无完肤。然后亲自点起六万大军,星夜驰援。
他跟铁门关守将易卜拉欣合不来,对此人的能力和见识却颇有几分佩服。既然对方在告急文书中说,顶多还能坚持三天,大伙就别做第四天想。那个关口里边囤积着大批粮草辎重,落在铁锤王手里,定然能使其如虎添翼。此外,铁门关独特的地理位置,也使得艾凯拉木不得不放下跟易卜拉欣的私人恩怨。万一铁锤王攻击得手,便可以凭借地势之利,俯览整个河中。届时做师父封常清带领着安西军从东往西推,做弟子的铁锤王带领着偏师包抄大食东征军后路,整个西域,就要彻底不复为天方教势力所有!
如此严重的后果,即便有人在背后撑腰,艾凯拉木恐怕也难逃被一杯毒酒的下场。想到自己的前任阿布?穆斯林中毒之后却不能立刻死去,在地毯上翻滚挣扎的惨状,艾凯拉木不寒而栗。必须抓紧时间赶过去,哪怕将麾下将士丢掉一半儿在路上也必须及时赶到。必须保住铁门关,哪怕其已经落入唐军之手,也要用人命将其堆回来!这一仗,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除此之外,已经没其他选择。
心急如焚,他对麾下将士催促的难免就狠了些,导致身后怨声载道。而去年那场失利,又使得他在军中的威信大失,所以没等路跑完一半儿,已经有将领开始当面质问他的决定。
“不服将令者,杀!”
“故意拖沓不前者,杀!”
“对挑战主帅威信者,杀!”
艾凯拉木挥刀将一名带头闹事者劈于马下,然后咬着牙,接连说了三个杀字。众将领猝不及防,被吓得目瞪口呆。艾凯拉木又皱了皱眉,大声冲身边亲信喝道,“传令下去,就是死,也的给我死在铁门关的关墙之下。谁敢故意掉队,让其本队百夫长直接砍了,不用上报请示。如果百夫长不严肃军纪,则千夫长下去,将故意掉队者和该队百夫长一起砍了。如果千夫长没本事约束他麾下的弟兄,我亲自下去,从上到下一个接一个地砍!”
“是!”左右亲信们也是很久没见艾凯拉木如此狠辣,赶紧答应一声,慌慌张张去四下传令。片刻之后,队伍中骂声和哭声四起,却再也没人敢故意拖大队人马的后腿。
堪堪跑完了四分之三路程,艾凯拉木就看到了铁门关方向的浓烟。有浓烟在,便说明铁门关还没有易手,激战还在继续。如果浓烟突然灭了,才是真正的覆水难收。这让他心里愈发惶急,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飞过去。可麾下的弟兄们却不争气,行进的速度越来越慢,稀稀落落拖出去四五里。任军官们拔出刀子威胁,也起不到任何作用。
“再坚持一天,一天就好。到了铁门关下,本帅亲自给大伙发犒赏。谁的都不会缺了!”艾凯拉木无奈,只好使出最后的绝招。东征军中不仅仅有准备建设地上天国的虔诚信徒,更多的是打算来东方发战争财的老兵油子,流氓无赖。因为去年吃了败仗,没收到计划内的战争红利,大伙这一年来不得不清苦度日。而艾凯拉木手中掌握着的税收截留,则是将士们“保本”的唯一希望淘宝网女装 天猫淘宝商城 淘宝网女装冬装外套 www.taobar8.com
犒赏的消息传出,队伍移动的速度果然又快了一些。但在艾凯拉木眼里依旧像蠕虫在爬行。不得已,他再度改变举措,命令将领们把队伍中看上去实在没有力气赶路老弱病残剔除出外,丢在路边,等待大军返回时收拢。腾出来多余的坐骑,则分给还能赶路的人,以节约他们自家坐骑的体力。
经过一番整饬下来,出发时的六万大军,到最后只剩下了不到四万。其余的那两万,只能眼巴巴地在路边等着队伍凯旋,风餐露宿。不过这四万兵马,看上去却比原先齐整的许多。整个队伍轰隆隆扫过旷野,就像一头出了笼的猛兽。
“以四对一,不信打不赢你这刚刚出师的菜鸟!万一让本帅抓到你,就把你绑在马尾巴上,从铁门关一直拖到迦不罗!”望着自家杀气腾腾的本队,艾凯拉木恶狠狠地想。至于事后会不会引得封常清报复,此刻他已经不敢再想了。反正一旦丢了铁门关,即便封常清不来,他也保不住自己的性命。
正咬牙切齿的发狠,远处忽然有斥候跑来汇报,侧前方发现唐军探子。艾铠拉木将马刀一挥,低声喝道,“驱散了事,不必追杀。他们不过是想拖延我军前进速度,本帅偏偏不让他得逞!”
斥候头领行了个礼,唯唯诺诺而去。片刻之后,却又折返回来,大声汇报,“发现第二波唐军探子,人数大约三十上下。在侧翼缀着我军不走!”
“驱散。赶得远些便回来,别理睬他!”艾凯拉木不耐烦地皱皱眉,大声呵斥,“以后再发现唐军斥候,不必汇报。全照此处理!几只翻山越岭而来的猴子,能掀起什么大风浪!”
“是!”斥候头领闹了个老大没趣,答应一声,怏怏地执行命令去了。艾凯拉木心里头烦躁,耐性也变得极差,自言自语般嘟囔,“废物,全都是废物,两年前就让你们探索附近有没有别的小路。全跟我说没有。如果没有,难道唐军斥候是飞过来的?!”
左右亲信不敢接他的茬,一个个侧过头,装作没有听见。探路之事,说起来容易,可真正做起来却要拿性命去填。附近的荒山野岭都是几百年没有人进出的。老虎、豹子、野狼成群结队。而探路之时,斥候们又不可能是几百人结伴前往。不小心遇上了兽群,以寡敌众,十有**要成为对方的点心。。
“在自己的地盘上,让唐军劫杀了信使。”见众人不肯接自己的茬,艾凯拉木心中火气是不打一处来。“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万一连最后一名信使,都是唐人故意放过来的,咱们岂不是要自己往陷阱里边……”
话刚说到一半儿,他突然惊醒。一伸手拉近战马的缰绳,然后高高地举起弯刀,“停下,全体都有,停下来,原地待命!”
左右将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纷纷将坐骑拉紧。后边的大队也慌慌张张地停住脚步,人马相撞,乱成了一锅粥。
艾凯拉木顾不上跟大伙解释,高举着弯刀大声咆哮,“传我的命令,所有斥候都撒出去,搜索大军附近五里范围。发现任何异常,都要立刻汇报!哪个敢敷衍了事,我……”
“呜,呜――呜――呜!”一阵警报声接连从前方传来,打断了他的咆哮。不远处的天地间,腾起大股的黄色烟尘。有面猩红色的战旗从丘陵后挑出来,紧跟着,是数以万计的骑兵,锋樱所指,正是他的本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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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笳鼓 (六 下)
第一章 笳鼓 (六 下)
王洵带住了战马,双手持槊,平端于胸前。www.niubb.NET 泡*书*吧()
从开始决定出兵那时起,他的目标便不仅仅是铁门关,而是整个大食东征军。
初生牛犊不怕虎。对他来说,与其拿下铁门关之后躲在城墙内被动挨打,不出趁机挖个大陷阱,把敌方的援军也给装进来。
围城打援,这是当年白马堡之中封常清讲解的常用战术之一。只是铁门关独特的地理位置,使其无法成为一个包围的诱饵。所以,干脆稍加变通,遮断铁门关与敌军主力的联系,让艾凯拉木一直以为铁门关没有陷落。然后……
刀客出身的万俟玉薤没辜负他,顺利带领小队斥候,沿着猛兽出没的放羊小路绕到了关墙后方,及时遮断了战场。只在最后时刻,才按照计划中安排,放过了一个幸运儿。让他将告急的文书,送到大食东征军帅帐。
马贼出身的沙千里也没有辜负他的信任,带领四千多弟兄,,翻越了铁门关附近崇山峻岭,扮作援军,诈下了关门。
随即,他便带领唐军和一众盟友插过铁门关,在敌方援军的必经之路上,以逸待劳。
艾凯拉木则如同激怒了的野猪般一头扎进了陷阱。
附近的地势为山区与平原的交界,由被向南形成一个巨大的缓坡,对联军来说非常有利。王洵却不忙着立刻发起进攻,而是压稳的阵脚,静静地等待对手调整队形。
身边的大宛都督府兵马训练有素,见主帅屹立不动,也跟着停止了前进,双目俯视正前方混乱不堪的敌人。分列于左右两翼各部联军本来想冲上去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见发现唐军不再移动,赶紧拉紧了马头,嘟嘟囔囔地低声抱怨。
“铁锤王他老人家再等什么啊?!”
“就是,这么好的机会不用,他老人家到底要干什么?”
“谁知道他老人家怎么想的?!”
很快,这些抱怨声就被诸侯们用鞭子强行掐断,“闭嘴。他老人家怎么想的,你等不需要知道。跟着做就行了,保准没亏吃!”
“站稳,站稳。带住坐骑,看人家唐军怎么做的。你们这些吃货!”
“嗯!嗯!哎呀!”被骂做“吃货”的部族武士们躲闪着,哭叫着,带着几分惭愧,重新整顿队形。
一场又一场匪夷所思的大胜,已经给王洵身上打起了一圈神秘的光环。无论理解不理解其命令,诸侯们都情愿唯其马首是瞻。
对面不远处的大食东征军,也在慌忙的列阵。刚刚经历了一场长途跋涉,他们的精气神看起来比诸侯麾下的武士还不如。艾凯拉木同样猜不出王洵为什么要给自己列阵而战的机会,跨坐在马背上,皱着眉头向唐军这边仰望。秋日恰恰从二人头顶偏南位置照下来,给王洵的胸甲打上一层璀璨的金黄。
忽然间,王洵的坐骑向前走了几步。艾凯拉木被吓了一跳,以为敌将要亲自带队冲锋,本能地就想命令弟兄们开弓放箭。谁料王洵的坐骑忽然间又停住了,导致艾凯拉木的手僵在半空,麾下也不是,继续举着也不是,木木然好生尴尬。
“哈哈哈哈!”观战的诸侯可不会放过这个奚落敌人的机会,裂开嘴巴,放声大笑。其麾下的部族武士更是笑得前仰后合,手舞足蹈,满脸鄙夷。
“吹角,挑战”艾凯拉木恼羞成怒,不顾自家队伍还没整理完,主动向唐军发起决战邀请。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低沉的角声压抑而绵长,伴着萧瑟的秋风,吹透敌我双方的战甲。大宛都督府的号手听了,也毫不犹豫地以角声回应,“呜呜――呜呜-呜呜呜呜!”一声声,烧得人热血沸腾。
王洵不慌不忙地举了举手中长槊,制止了背后无谓的喧嚣。待对面的角声也渐渐停了下来,他笑了笑,左右顾盼,“对面带兵者好像是是我的老相识,我想去跟他打个招呼,有谁愿意跟我一起去!”
两军交战,主帅原本不应该轻易犯险。王洵身边的弟兄们却唯恐天下不乱,争先恐后地叫嚷道,“我去,我去!”
“还是我跟你吧,咱们搭档惯了!”宇文至推开其他人,挎着张朱漆弓,笑容里充满了自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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