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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宝石

_3 柯林斯(英)
  “这名字不能再难听了,”贝特里奇气呼呼地说。“叫埃兹拉·吉宁士。”
  我记下了这个名字,第一次感到这里气氛是那样压抑,决定走了。
  我到火车站去,由贝特里奇陪着。我口袋里放着那封信,手提包里放着那件睡衣,这两件东西都要交给布罗夫先生去研究。我们默不作声的离开那屋子。我倒底耐不住沉闷,开腔说,“贝特里奇,雷茜儿生日那天晚上,我喝醉了没有?”
  “您喝醉啦!”他大声叫道。我又问:“贝特里奇,在没出国以前,你看见我有梦游症吗?”
  “梦游,少爷?您一生从没梦游过!”
  听了这句话又觉得贝特里奇一定不错,要是我有梦游症,准有有不少人见过我梦游,他们就会警告我。
  我虽承认这一切,但还是固执的抱着当时我仅能看到的那套看法,贝特里奇看透了这一点,马上把我这两种论调驳得体无完肤,站不住脚。
  “很好,少爷。我们就说您偷宝石那时是喝醉了酒,或者是在梦游。嘿,那您把宝石带到伦敦去那时,是不是喝醉了酒呢?难道梦游到鲁克先生那儿去的?因此您自己还不配下结论。您越早见着布罗夫先生越好。”
  我们走到车站,只剩下一两分钟了。我正在跟贝特里奇话别,我又看见坎迪先生那个面目特别的助手了,我们的眼光碰上了。埃兹拉·吉宁士对我脱帽为礼。火车刚开,我心里纳闷,一天之内怎么会两次看见这个头发花白的人!
  那天傍晚,我到了布罗夫先生的寓所。他马上领我到书房,打发听差通知他太太小姐别来打扰我们,随后就全神贯注看罗珊娜的信,看完信,布罗夫先生说:“弗兰克林,这是个非常严重的问题,对你跟雷茜儿都关系重大。她那古怪的举动,如今可不是个谜了。她以为你偷了那颗钻石。”我只好承认他下的那个可怕的结论完全正确。
  “头一步该去恳求雷茜儿,”布罗夫先生接下去说。“这段日子里,她为了你一直保持沉默,一定得求她说出来,她凭什么认为是你偷了月亮宝石。如果她说了出来,这件案子就迎刃而解了。”
  “你这番话真叫我心里舒服,”我说。“不过我想知道,怎么样……”
  “两分钟之内我就能告诉你,”布罗夫先生插嘴说。“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钻石丢失那天晚上,穿这件睡衣的人就是你?”
  他驳得我开不了口啦。
  “至于这个,”律师拿起罗珊娜的自白书说道,“我能了解这对你是件痛苦的事。但我跟你的地位不同。对我来说,这不过是份文件。因此我可以疑心她没把实话全都说出来。如果雷茜儿光凭着这件睡衣作为证据来怀疑你,那么这件睡衣九成倒是罗珊娜给雷茜儿看的。这女人的信上证明她嫉妒雷茜儿。我不想追究是谁偷了那颗钻石——罗珊娜为了要达到目的,就是五十颗月亮宝百她也会拿——就此趁机害得你跟雷茜儿一辈子不和。”
  “我看那封信时,心里也有过这种猜疑。不过要是事后证明真是我穿这件睡衣的,那怎么办?”
  “我们现在不谈这问题。日后我们看看雷茜儿是不是光凭着那件睡衣作为证据来怀疑你的。你好好想一想,再回答我的这句话:你住在她公馆里时有没有出什么事,叫雷茜儿看了不信你是个正人君子。
  贝特里奇写的故事第八章中,提到有个外国人为了我欠巴黎一家小饭馆的老板一笔债,上我姨她家来找我。这个外国人脾气暴躁,我们双方就此唇枪舌剑的争了起来。范林太夫人得知是怎么回事以后,就立刻把钱还给他。雷茜儿后来也知道这回事,她说我“卑鄙无耻”、“没有骨气”:“不知我下步会做出什么事来”,以及诸如类的话。我们吵了嘴。雷茜儿记得那回不幸的事吗”布罗夫先生马上对这问题作了正面的答复。
  他站起来,开始在房里若有所思的走来走去。我打定主意亲自找雷茜儿谈一谈。布罗夫先生听到这话,大为惊讶。不过他承认我有个有利的机会——换句话说,雷茜儿还有点喜欢我呢。
  这一来事情也许会就此水落石出。问题是——我怎么去见她?
  “她在你府上作过客,”我说。“我冒昧的建议在这儿见她,成吗?”“我同意。我要请雷茜儿上这儿来玩一天;后天我就通知你。”
  我千恩万谢的回到伦敦寓所。第三天早晨,布罗夫先生来了,他交给我一把大钥匙,他说,“她要来陪我妻子和女儿玩一个下午。“这是我后花园墙上大门的钥匙。今天下午三点到那儿去。你开门走进花园,会在音乐室里碰到雷茜儿——一个人。”
  我还要牵肠挂肚的等上好几个钟头呢,为了打发时间,我看看信。有一封是贝特里奇写来的。
  我心急如焚的拆开信,信上没什么重要消息,看到第二句,就又出现了那个出现多次的埃兹拉·吉宁士!那天贝特里奇刚走出车站,半路上就给他拦住,打听我是谁。事后他告诉他的上手坎迪先生,说他看见了我。坎迪先生马上乘了车去找贝特里奇,说他有事想找我谈谈,等我下回再到请求我通知他,这就是信里的大概内容。
  我把信揉成一团放在袋里,过一会儿就忘了,一心一意的想着去见雷营儿。
  汉普斯特德教堂的大钟打了三下,我就把布罗犬先生那把钥匙插进墙上大门的锁眼里,打开了门。
  我在门口刚一露脸,雷茜儿就一骨碌从钢琴边站起身。我向她迎上几步,柔声说:“雷茜儿!”她听了我这一声喊,身上重新现出了活力,脸上也恢复了血色。她照旧一言不发的走上前来,我再也忍不住了——我将她搂在怀里,在她的脸上吻个遍。
  我一时以为她也在吻我。谁知她吓得大叫一声,把我推开。“你这个胆小鬼!”她说。“你这个卑鄙下流,无情无义的胆小鬼!”这就是她劈头一句话。
  这种侮辱实在受不了。但我心平气和地说:“如果你认为我卑鄙无耻,我立刻就走。刚才说我干了这等好事,我干了什么来着?”
  “你干了什么来着!你竟问我?我一直没把你干的那种丑事说出来,我替你遮丑,自己反受罪。难道你竟不知感恩吗?从前我母亲喜欢你,我更喜欢你……”
  她声音哽住了,倒在一张椅子上,双手蒙住了脸。我等了一会才跟她说话,“要是你不肯先说,”我说,“那我就得先说了。我到这儿来是要跟你谈件正经事。”
  她不动弹,也不答理。我把自己在激沙滩发现的事讲给她听。
  “我有句话问你,”我说。“我不得不重新提到一个痛心的问题,罗珊娜把睡衣给你看过吗?”
  她霍的跳起身,向我迎面走来,“你疯了?”她问。”
  我还是沉住气,镇静地说:“雷茜儿,请你回答我呀”:据说你父亲一死,你就成了个财主。你上这儿来是赔我钻石的?”
  我再也忍不住了,“你完全把我看错了!你疑心我偷了你的钻石。我有权利想知道这是什么道理,我一定要知道为什么!”
  “疑心你!”她大声叫道,她也跟我一样冒火了。“你这坏蛋,我亲眼看见你偷那颗钻石的!”
  我突然听到这件意想不到的事情,不禁吓得不知所措。我虽然是平白受冤,也只好默默无言的站在她面前。在她眼里,我一定象个羞着无地自容的人。我突然默不作声,倒叫她吓了一跳,“你干吗到这儿来自讨没趣?”
  我向她迎上前去,简直不知自己在做些什么。我一听见她说到亲眼目睹的铁证,心里就糊涂了。我握住她的手。我想斩钉截铁的说几句,但说得出口的只是,“雷茜儿,你从前爱过我的呀。”
  她打了个寒噤,手在我掌心里无力地发着抖。“放手,”她有气无力地说。
  我在手这么一握,我初进房时她听见我声音的反应又来了,我还可以左右她,我说,“我要你把我们当时彼此说了晚安,一直到你看见我偷那颗钻石这段时间里的一切事情告诉我。”
  “为什么要旧事重提呢?”她大声问道。
  “我回头告诉你为什么,把你生日那天晚上的事情回想一下,我们也许彼此取得谅解。”
  她听了这话,心头仿佛又有了点希望,心甘心情愿的乖乖回答我的问题。
  “我们先从那夭我们彼此说了晚安以后的事谈起吧。”我说。“当时你上床汉有?你睡着了吗?”
  “没。那夜我睡不着。我在想你。”
  她这回答几乎弄得我失魂落魄。我歇了一会儿,才能接着往下说。“你房里掌灯没有?”
  “没——等到一点钟光景,我又起床,才点了蜡烛。”
  “你离开卧室没有?”
  “我正想出房。刚开门我就站住了脚,不能上起居室去了。”
  “你为什么又不去了呢?”
  “我看见房门下面有光;我还听到了脚步声,我吹掉蜡烛来不及回床,起居室那扇门就打开了,我看见了——你。”
  “跟平时一样打扮?”
  “不,穿着睡衣——手里拿着一支蜡烛。”
  “你看得见我的脸吗?”
  “看得见。清清楚楚的。你手里那支蜡烛把你脸照亮了。”
  “我的眼睛开着吗?你看见我眼睛里有什么奇怪的神色吗?有没有一种茫茫然的发愣样子?”
  “你的眼睛雪亮,比往常还要亮。你朝房里四下看看,仿佛怕被人看见似的。”
  “你看见我走路的样子吗?”
  “你象平时一样走法。你走到房间当中,站住脚,四下看看。”
  “你看见了我,你怎么样呢?”
  “我动不了。我吓呆了。我开不了口。我连动也动不了,没法去关门。”
  “你站在那儿,我看得见吗?”
  “照说你应该看得见。但你压根就没向我看,你一直走到墙角印度古玩橱那儿。你把蜡烛搁在橱顶上,把抽屉一格格打开,又一格格关上。等到找着那格放钻石的抽屉,你就伸手进去,拿出钻石。我看见那颗宝石在你大拇指和另外几个手指头中间闪闪发亮。”
  “接下来怎么样?我有没有马上离开房间。”
  “没。你一动不动站着,模样好象在想心思,后来你突然清醒过来,一直走出了房。”
  “我关上门没有?”
  “没,你匆匆走了出去,没把门关上,等到看不见你蜡烛的光,听不见脚步声,我就一个人留在暗里。”
  “从那时候一直到全家都知道钻石丢失那段时间里——没出什么事吧?”
  “没出什么事。我压根就没回床。到早上,管家女儿照老时间进来以前,没出什么事。”
  我放下她的手,站起身。梦游这种想法和喝醉这种念头,都证明一无是处,明摆着的是偷窃这个可怕的事实。如今我万念俱灰了。
  “怎么样?”她说,“你问过了,我也答过了。现在你还有什么说的?”
  听她这种口气,我处境难堪,一筹莫展,竟失去自制。“如果你从前好好的亲口说破——”我开腔说。
  她气冲冲的大叫一声,“噢!天底下还有这种人吗?我不顾心碎饶了你,你现在反咬一口说我应该亲口说破。我情愿丢掉五十颗钻石,也不愿看你象现在这样欺骗我!”
  见她这样待我,真心痛如绞。她等了一会儿,才镇定下来。
  “我应该好好的亲口说破,”她学着我的话说。“回头你就明白我对你是否公道。我没惊动全家人,也没把这事告诉大家,我想了又想——结果就写了封信给你。”
  “我根本没收到过信。”
  “我知道你根本没收到过信。等一下你就知道什么原因了。信上说——我知道你欠着债,我母亲和我都知道你要用钱,我向你提议——借一大笔钱给你,要是需要的话,我亲自把那颗钻石抵押出去,”她大声叫着说,脸上又泛了红。“我写给你的就是这几句话。我打算让起居室的房门开一个早上,房里空着,我还一心指望你会趁这机会,把钻石偷偷放回抽屉里呢。”
  我正想开口。
  “我知道你要说你根本没收到过我的信。”她马上又接着说。“我可以告诉你什么原因。我把信撕了。”
  “什么缘故?”我问。
  “这缘故再讲得通也没有了。这个主意刚打定,我竟听到了什么?我听到你——要请警察来,你最起劲;你带着头;你找宝石那份劲儿比谁都足!眼看你这副可怕的假惺惺面目,我就把信撕了。我逼不得已同你说话,难道你忘了我说的话吗?”
  她的话我句句记得。当时我看见她这么激动,心里又惊讶又苦恼。但我一点也不知道,她在阳台上跟我说知那话时心里到底是怎么个打算。
  “我知道我说过什么话。我一次次的给你机会坦白,你竟然假装吃惊,脸上装作毫不知情——你是天底下最下流的混蛋!”
  要是再待一会儿,我不知道自己会说出什么话。我就走过她身边打开了门,“让我走吧,雷茜儿!”我说。
  她拖我回来的时候,发狂似地越来越火。“你干吗到这儿来?你怕我揭穿你的秘密,我不会揭穿!我比你坏得多。我心里没法忘了你,就连事也忘不了!”她突然放了我,疯也似的使劲扭着双手。”啊,天呐!我瞧不起他,但我更瞧不起自己!
  我情不自禁的热泪盈眶——我再也忍不住了,“你总会知道你冤枉了我,”我说。“要不然你就永远也看不见我了!”
  说完我就离开了她。她霍的站起身——我的好人儿呀!——跟在我后面,说了临别最后一句好心话。
  “弗兰克林!”她说,“我原谅你!哦,弗兰克林!我们再也见不了面啦,说你原谅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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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罪犯——十二滴鸦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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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深晚,布罗夫先生来看我,神情跟往常大不相同。
  “我送雷茜儿以后,就上这儿来了。你们这次不幸的会见,给她很大的刺激。往后没经我的同意,别再去见她。”
  “我也尝到痛苦,今后你可以放心,我决不会再去,”我说。
  布罗夫先生看上去松了口气。
  “现在谈谈前途问题吧,”他说。“到目前为止,我们相信雷茜儿已对你说了实话,虽然我们知道一定有差之千里的地方,我们也怪不得她认定你犯了罪。事到如今,我承认自己对这件案子的看法完全错了”“我们别再对没发掘的问题抱希望,还是看看将来能够发掘的问题吧。”
  “这件事主要不是过去的事吗?”
  “回答我这句话,”布罗夫先生说,“你认为人家把月亮宝石带到伦敦,拿它怎么处置呢?”
  “交给鲁克先生往来银行保管了。”
  “一点不错,好,注意,现在已经是六月了。到本月底,宝石就押了一年啦,说起来,至少有个机会,押宝石的人到那时就会去赎回来,我建议到月底派个人守在银行里,看鲁克先生把月亮宝石还给谁?”
  这倒是个新鲜主意。
  “这也是莫士威特先生的主意,”布罗夫先生说,“他认为那三个印度人到那时八成也会守在银行里——也许会出什么大乱子。不管出什么事,对你我毫不相干。但也许能帮我们抓住那押掉宝石的秘密客。”
  “你说得不错,”我说道。“我想跟克夫探长商量商量。我知道他不干警务工作了。但我知道他的地址,可以去试试。”
  “试试吧,”布罗夫先生说,我们就此分手了。
  第二天清早,我动身上叫道金的小镇去,克夫探长就住在那儿。我从门缝往里张望了一下,只见到处都是探长心爱的鲜花。那位擒贼专家,远离了大都市的罪恶和疑案,在玫瑰丛间颐养天年呢。一个老婆子替我开了门,告诉我说克夫探长刚在上一天到爱尔兰去看一个花匠了。我留了一张便条,请探长回来了就通知我。留下条子,我就回到伦敦去了。下一着,我该怎么办呢?我在口袋里掏东西,掏到了贝特里的来信。
  我把信重看了一遍,不知道怎么回复,坎迪先生的助手埃兹·吉宁士,对他的上手说他看见过我:坎迪先生也想见见我,有话对我说。我在回信上该怎么说呢?这个古怪的埃兹拉·吉宁士。
  写完信我开始想到那难忘的一夜以前的种种事情。我打定主意,首先得弄到那天全体来客的名单。这个我不费事就能从贝特里奇那儿弄到。我决定当天回约克郡去。但我得等上三个钟头火车才开。在这段时间里,我不禁又想到那天有几个客人是从伦敦去的。我一时想起三个客人,就是莫士威特先生,高孚利先生和克莱克小姐。我没离开伦敦前,先去看他们一次是不是妥当?
  我马上乘了马车到布罗夫先生的办事处,这才知道克莱克小姐目前往在法国;莫士威特先生正在远方旅行艾伯怀特先生也许能在伦敦什么地方碰到,但要到他的俱乐部去打听。
  我乘马车到高孚利的俱乐部,在大厅里遇到一个老相识。他告诉我高孚利的两件趣事。高孚利虽然同雷茜儿解了约,但并没因此垂头丧气,不久以后,他又向另一位有钱的女承继人求婚。人家以为他的婚烟大事已成定局。谁知他的婚约又突然吹了,据说他是跟这位小姐的父亲在遗产问题上有分歧的意见。
  高孚利受的第二次打击总算得到补偿,没过多久,高孚利的一个信徒给了他一笔丰厚的礼物,就是童衣改制母亲协会里一位有钱的老太太,克莱克小姐的好朋友,赠给他五千英镑遗产。他原来有几个钱,再加上这笔可以观的意外收入,就声称自己需要休养,到欧洲大陆周游一次。“如果你想见他,得赶紧去。”
  我当场去找,不料仍晚了一天。上一天早晨他就离开伦敦上多佛了,少说也要去三个礼拜。
  因此我就直接上弗利辛霍去,同时,我又决定去探望坎迪大夫,他就住在过去一条街上。
  我见到了医生。他说:“我常常惦记着您,什么风把您吹到约克郡来的?”我兴高采烈地说,“轮到您谈了,贝特里奇把您的口信转给我——”
  他突然满面春风。“不错!不错!我托他传个口信给您:我有话跟您说。我的口信就那一句!”
  “我们有好久没见面了,”我说。“我们上次还是在一次生日宴会上见的面呢。”
  “不错,”坎迪先生叫道。“生日宴会!”他一时冲动得跳起来,显然在拼命搜索遗忘的旧事,可是白费心机。这真可怜,我只好马上换个话题,问他一些当地趣事。
  我们握手告别时,坎迪先生又提到生日宴会那件事。
  我慢慢走下楼,心里深深相信,他的确有什么跟我切身相关的话要跟我说,我也深信他实在说不出来。
  我刚走到楼梯底下,有人在我背后悄声说道:“先生,您恐怕看出坎迪先生变得厉害吧?”我回过头去,只见迎面站着的是埃兹拉·吉宁士。
  贝特里奇说得对,埃兹拉·吉宁士的长相就让人看着不顺眼。但无可否认,这人身上有种魔力吸引我。
  我们一道走出屋子。不消说,我一开口就谈到坎迪先生的健康情况不佳,他分明一点记忆力也没有了。埃兹拉·吉宁士告诉我说,坎迪大夫害过重病,在晚上多半总是满嘴胡话。埃兹拉·吉宁士当时正在写一本论大脑和神经系统的书,为了要实验他对神经错乱的见解是否正确,就把病人嘴里吐露出来的那些“胡话”照实记下来。然后他像拼凑孩子的画谜那样,把那些断断续续的话连缀起来。拼凑的结果发现在他写下来的“胡话”中,有一句提到我的名字。这篇东西明显的说出坎迪先生过去干过一件事。他还打算做一件事,但因为生了病才没做成。
  我屏息听他说下去。我想马上回去,看看那分记录。可是埃兹拉·吉宁士不肯向我公开他的病人无意识说出话。为了让他说出来,我告诉他偷了那颗钻石,但我自己是在不知不党中偷的。这时,埃兹拉·吉宁士激动的揪住我胳膊。
  “别说了!”他说。“您神经不大正常吗?您特别心神不宁,脾气暴躁么?”
  “不错。”
  “您睡得不好吧?”
  “糟透了。好多夜我都根本睡不着。”
  “生日那天晚上可睡着了吧?好好想想那夜是不是睡得很熟。”
  “我记得。我睡得很熟。”
  他蓦地放下我的胳膊,就象刚才揪住那样突然。
  “今天是您一生中值得一提的日子,也是我一生中值得一提的一天,”他严肃地说。“我绝对肯定,坎迪先生想要跟您说的是什么话,布莱克先生。我同样也肯定,我能证明您当时走迸房去偷钻石,根本一点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看在老天爷份上,您解释解释吧!您这是什么意思?”
  吉宁士有急事,答应两个钟头后与我深谈。两个钟头后,我在一间空落的小房里见到他。没人来打扰。这就是我替您准备好的记录,”埃兹拉·吉宁士说完就把他的原稿给了我。一共有两大张纸,一张写着断断续续的话,另一张用红黑两种墨水写了满满一张。
  “我再问您一两个问题,行吗,布莱克先生?去年这时候,您神经受了刺激,在晚上睡不好觉,这是什么缘故?”
  我记得贝特里奇当时曾猜测过,他认为是我戒了烟的缘故。”
  “贝特里奇说得一点不错,布莱克先生。烟一抽上瘾,突然戒掉,自然会影响您的神经系统。我下一个问题要牵涉到坎迪先生。您可记得您跟他在他的医务这方面,有过类似争吵的事吗?”
  他这一问,顿时点破了我记忆深处中那次生日宴会上的一件事,我跟坎迪先生那次无聊的口角。我记不清那回吵嘴的详情了,不过我记得我在餐桌上卤莽的一味痛骂医学之道,当时竟然把坎迪先生惹火了。我还记得范林达夫人出来劝架。
  “我还要问一个问题。您临睡前是不是讨论过那颗钻石的安全问题,您担心那颗钻石,有什么理由吗?”
  “不错,我担心那颗钻石,因为我知道有人阴谋夺取钻石。”
  “布菜克先生,要是您现在看这篇记录;您就会发现两件惊人的事。头一件,您会发现自己受了鸦片烟的刺激,神志恍惚走进范林达小姐的起居室,偷了钻石。第二件,坎迪先生背着您偷偷给您吃了鸦片烟,作为事实来驳倒您餐桌上发表的意见。”
  我手里拿了那些记录,坐着出神,我细看,在第一张纸上写着下面那些断断续续的话和支离破碎的句子:
  “弗兰克林先生……又风趣……要人下不了台……医学……他对我说……跟摸着黑走路是一桩事……全桌的人……他说……骑瞎马……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倒俏皮……不管……睡一觉……要睡觉……二十五滴……不让他知道……明天早晨去……嘿,布莱克先生……很好,没吃药……实话……告诉他……服鸦片剂。”
  两份记录中的头一份到此为止。
  “那就是您在他病床前听到话吗?”我说。
  “正是我听到的话,”他回答说,“看看这份吧。我从这些断断续续的话里,琢磨出内在的含意。”
  我开始看第二份记录,它是第一份的解答。
  “……弗兰克林先生是又聪明又风趣,可是他谈到医学的时候,要人下不了台。他自己承认晚上一直失眠。我告诉他,他的神经不正常,他应该吃药。他对我说,吃药跟摸着黑走路是一桩事。他当着全桌的人对我说,他曾经听到过盲人骑瞎马的老话,如今可知道怎么回事了。倒俏皮——但不管这个,我可以让他睡一觉。他的确需要睡一觉。今晚,我不让他知道,给他喝二十五滴鸦片剂;然后明天早晨去一趟,‘嘿,布莱克先生,今晚您要吃点药吧?’‘谢谢您,我没吃药也睡得很好。’然后我会把实话告诉他。‘您睡得很好之外,还吃了什么呢。昨晚,您临睡前,喝了一服鸦片剂,先生。’”
  看了这份记录,我首先就佩服这人聪明伶俐,居然把那些断断续续的话缀成通顺的句子。
  “您是不是跟我一样认为,您是受了鸦片剂的刺激,才做出这样的事?”他说。
  “我根本不知道鸦片剂有什么作用,所以没什么看法,”我回答说。
  “好极了。下一个问题是:怎么证明您是冤枉的?我有个计划。您愿意做次大胆的实验吗?您愿意无条件的照我话做吗?”
  “告诉我怎么做吧!”我不耐烦的叫道。“无论什么事情我都做。”
  他把这计划约略讲给我听:我得戒掉烟,这样我的神经就会回复到生日那天晚上的状态:我周围的环境都该恢复原状:要是我心里能专门想着钻石的种种问题,我的身心就会恢复到去年吃鸦片烟以前的状态。如果这样,他希望我再吃一服鸦片剂,就会产生同样的效果。这就是匆匆几句话中提出的建议。
  我非常懂得他的意思。只是我不懂鸦片剂对我的作用。
  我这个疑问得到了解答。那助手引了不少书上的话,证明给我看,鸦片烟有两种作用——先兴奋,后镇定。“在兴奋作用的影响下,您脑子里就一味想事。您疑心钻石保不住,就会去保护宝石,迈开脚步走到您进去的房里,手伸到那口橱的抽屉上,直到找到宝石为止。在鸦片烟的麻醉下,您就会干出这一切事来。过后,镇定的作用开始代替兴奋的作用,您手脚慢慢变得不灵活了,人变得呆头呆脑了。过后您会睡得很熟。第二天早上,您醒过来,一点也不知道隔夜做过的事。”
  如今我可明白了。“但我离开那间房以后,拿那颗钻石怎么处置了?”我问。
  那个助手认为我也许把它藏在什么地方,再来一服鸦片剂,受刺激,我就会想起那地方了。
  这回轮到我来点破埃兹拉·吉宁士了。我告诉他,那颗钻石在伦敦。他问我怎么知道的,我就把布罗夫先生告诉我的那番话,讲了一遍。可是那个助手不满意我这回答。他认为我把钻石藏开了;说月亮室石在伦敦可没凭没据。那些印度人认为月亮宝石在鲁克先生手里,也许是弄错了。
  他这番推论是合情合理的。我回不了嘴。于是他又提到实验这回事。头一步就是戒烟。第二步就是恢复去年的环境。埃兹拉·吉宁士提议由他写信给范林达小姐。我热切的同意这么办了。
  我们分手了,那天是6月15日。接下来十天里,凡是跟这次实验有关的事,都记载在坎迪先生的助手写的日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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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医师的试验:烛光中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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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就是那个吉宁士,我有责任把以下故事写完。
  1849年6月15日……我写完给范林达小姐的信,正巧赶上一班邮件车。6月16日——赶到弗兰克林先生那儿,只见他摊手摊脚的躺在沙发上,喝着兑苏打水的白兰地酒,吃着干巴巴的饼干,当早餐。“我已经尽量照您的一切意思开始了,”他说。
  “好极了,”我回答说,“可是您决不能太累着,否则我们就前功尽弃了。”
  我跟布莱克先生分了手,到我的病人那儿去看病。6月17日—邮局送来了范丽达小姐的回信。真是封动人的信,看了真叫我不由对她万分尊敬。她告诉我,看了我的信,她才确信莱克先生是冤枉的,她不再需要什么证据了。这封信提出了两个要求,一个是不准我把信给弗兰克林先生看。只许我告诉他,小姐答应我们随便使用她的房子。第二个要求是小姐请求在第二次试验鸦片烟作用的那天晚上,让她在场,当一个见证人。
  我明白她巴不得趁布莱克先生没受试验以前,亲口把她不准我告诉他的话告诉他。他们见面就会激动,这一来就会影响布莱克先生的心理,我们的试验也就免不了失败啦。可是我不忍心扫她兴。我得尽力想出个新法子,这样才可以答应小姐的要求。
  五点钟。我给范林达小姐写了回信。我建议她在我们做试验的那天晚上,偷偷到我公馆里来,没到九点钟,她千万不能来。到那时刻,布克先生才保得进卧室里呢;等到服鸦片剂的时候,小姐才能进屋。服了药以后,她就跟我们大家一起观看结果。到第二天早晨,她就可以把写给我的信给他看,证明没做实验以前,她就相信他是平白无辜的了。
  6月18日下午,我又去访布莱克先生。这次拜访非常有趣——全亏有贝特里奇在场。我一进去,就看见他在房里。他收到布罗夫先生的信,布罗夫先生坚决反对我的计划,他认为荒乎其唐。他本人深信月亮宝石已经押给鲁克先生了,布罗夫先生情愿等以后再说。显而易见,这主要是由于他信任我。我问布莱克先生,他的朋友那套异议是否动摇他的决心。他回答说没有。
  接下来我们两人都不说话了——贝特里奇就跟我攀谈了。
  贝特里奇拿出一本老式的皮面大笔记本,中间还夹着支铅笔。他戴上眼镜,把笔记本翻到一张空页上。
  “我帮逝去的夫人当了五十年差。早先我是老爵爷,就是夫人的老太爷身边的小听差,我如今是七八十岁的人了——别管我到底几岁!——竟落得个什么结果,埃兹拉·吉宁士先生,结果哪,一个大夫的助手,弄了瓶鸦片剂,在弗兰克林·布莱克先生身上装魔弄鬼——我这么把年纪了,还命定我当魔法师的下手!”
  布莱克先生听放声大笑。我正想说话,贝特里奇却举起了手。
  “一句话也别话,吉宁士先生!”他说,“我不要听您一个字儿,先生。我自有主张。要是有吩咐,就是疯人院里下的吩咐,那也无所谓。小姐说,‘照办’。我就说,‘小姐,我一定照办。’现在我准备好本子和铅笔了,吩咐吧,吉宁士先生。我会写下来,我是个盲从的人。”
  布菜克先生向我使了个眼色,叫我照他话办就是了。我便尽量清楚明白的给他吩咐。
  “我希望把这屋子里的某些地方重新打开。”我说,“而且要布置得跟去年一样。”
  贝特里奇听了就把这点记了下来。
  “打明天起,吉宁士先生,您就会看见我开始工作了。做听差的总得唯命是从。”
  他这样保证后,对我鞠个躬,走出了房。
  6月20日——布莱克先生跟我讨论克夫探长给他的一封信。在一个礼拜之内,探长就要回到英国来。如果布莱克先生能证明探长在侦查钻石一案上犯了错误,他就义不容辞的替布莱克先生效劳。我劝布菜克先生把去年以来的事都告诉克夫探长,由他自己瞧着办。我还建议请探长来得及赶上实验时间回英国的话,就来参加这次实验。无论如如,他总是个少不了的重要证人。
  6月25日,星期一——做实验的一天!下午五点钟,我们才到公馆里。布莱克先生的健康问题,据我判断,跟去年这时一样神经紧张,在早班邮递时间,我收到了小姐寄来的一封短信,她乘下午一班火车来,陪她来的是梅里杜夫人。昨天,布莱克先生也收到了律师的回信,布罗夫先生认为必须有位先生陪着范林达小姐来。克夫探长却毫无音讯。不消说,他准是还在爱尔兰。
  十点钟。几个见证人在一个钟头前就到了。我跟布罗夫先生谈话,告诉他决不能把小姐准备来的秘密讲给布莱克先生听。他说他知道该缄口不言。小姐非常客气的同我说话,“我不能把您当做外人看待,”她说,她万分感激看着我这张皱纹密布、丑陋难看的脸。“您最近常常看见他,”她说,“您当真看出了那点?”
  “我看出了,千真万确的,”我回答说。“明天的事,我可十拿九稳。但愿今晚的事我也能拿得准。”
  半夜两点钟,实验已经做过了。我现在就来交代实验的结果。
  十一点钟,我告诉布菜克先生,他可以准备就寝了。小姐曾经要求亲眼看我量出鸦片剂。我量出鸦片剂,倒在一只药杯里。接着我从口袋里拿出那块代替钻石的水晶,交给她。“您得把它放在您去年放月亮宝石的地方。”她照办了。贝特里奇拿着蜡烛,手净打哆嗦,他着急的低声问:“小姐,您肯定就是这个抽屉吗?”
  我又领头走出了房:布罗夫先生和贝特里奇跟在我后面,走到布莱克先生的房里去。当着这两个见证人的面,我把那服药交给他喝,关照他安心躺下,等着。我把点着的一支蜡烛放在床头的小桌上。雨轻轻下着,屋里一片寂静。 点20分了。我把床上一边的帐子放下——这样他就看不见那边屋子了。我吩咐布罗夫先生和贝特里奇静候动静。
  布莱克先生象平日那样睡不着。我引他重新谈到钻石这个问题没多久,从他的眼神里看出,鸦片烟开始把他的脑子麻醉了。我看看表。12点缺5分了,鸦片烟的麻醉作用更加显著。他的话也说得没头没脑了,他在床上坐起身,又开口说话了——并不是跟我说话,而是自言自语。实验的头一个阶段来到了。鸦片烟那兴奋的作用在他身上奏效了。
  布罗夫先生和贝特里奇屏住气,留神看着他。我示意叫他们脱掉靴子——轻轻脱掉,像我一样。
  十分钟过去了——什么动静也没。随即他突然一骨碌起了床。“我真后悔把它从银行里取出来,”他自言自语说,“存在银行里倒太平。”他站在床边了。他在想心事,说,“那三个印度人也许躲在这屋子里。它放在古玩橱的抽屉里。连锁也没锁。”
  我的心怦怦直跳,他又不动了,一骨碌倒在床上,一阵可怕的猜疑袭上我的心头。会不会是鸦片烟已经起了镇定的作用啦?没!他又蓦地起床。他看看烛火,过一会儿,就将蜡烛拿在手里。随即,他打开卧室的门,走出去了。我们跟着他走过走廊。他打开起居室的门,走到房间当中,我看见范林达小姐的房门掀开一道缝,她已经吹掉蜡烛了。她躲在暗头里;一言一语都逃不过她耳朵,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她眼睛。
  现在是1点10分了。他犹豫不决地等了一两分钟,就向墙角印度古玩橱那儿走去。他把蜡烛放在橱顶,打开了一格格抽屉,又一格格的关上,最后终于打开了那格放着假钻石的抽屉。他用右手取出那颗假钻石,左手从橱顶上拿下了蜡烛。他回过身,向房间当中走了儿步。到目前为止,他已经把生日那天晚上的事照格重做了一遍。接下来,他会做给我们看他拿钻石怎么处置吗?
  他头一个动作是把蜡烛放在桌上,向房间远头去去。那儿有张沙发,他的眼睛迷迷糊糊,睡意朦胧的了。他听凭那颗假钻石从手里掉下去。他没去捡起来;茫茫然的往地下看着,这时候,脑袋沉在胸口。他在沙发上坐下,头倒在沙发垫子上。那时已经1点25分了。我还没来得及把表放回口袋里,他已经睡着了。
  我们走进房,我知道他许会睡六七个钟头,过后,我们讨论了实验的结果,证实生日那天晚上,布莱克先生是受了鸦片烟的刺激,进了房拿走了钻石。但是我们没发现他到底把钻石怎么处置了,因此这回实验没完全成功。我请布罗夫先生把他亲眼目睹的事写下来,签上名;他甘心情愿的照办。
  我们从桌边站起身时,布罗夫先生把我拉到一边,他说他跟我的看法不同,他不信弗兰克林先生把那颗钻石藏在房里,他相信月亮宝石在鲁克先生往来的那家银行里。“您那种实验今晚已经做过了,而且已经失败了,”布罗夫先生说。“我这种实验还正在进行呢。我已经派了个眼线在银行里守着鲁克先生。我知道他一定会亲自到银行里去取那颗钻石。如果我们监视着他,我就可以抓到那个抵押钻石的人。”
  我说他说得不错。布罗夫先生就跟我握握手,走出了房。
  我待在房里照顾布莱克先生。不久范林达小姐也来了,我们默不作声的一起守着。一个钟头过了又一个钟头,他始终睡得很熟。刚正八点。他开始有了动静,范林达小姐正跪在沙发;他眼睛一睁开,眼光准射在她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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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少爷眼见:褪色的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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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下事还是由我这个当事人讲为宜,我是弗兰克林。
  那天早晨我醒了过来,根本不知道自己说过什么话,干过什么事。我和雷茜儿两人不费一言半语的解释,彼此便完全谅解了。吃早饭时,布罗夫先生说,他希望我陪他乘早班火车到伦敦去。雷茜儿对守在银行静候下文的事很感兴趣。因此她马上决定,陪我们一起回城。我们一到伦敦,就有个眼睛暴得厉害的孩子招呼了布罗夫先生,布罗夫先生听孩子一说,就揪住我的胳膊,赶紧把我拉到一辆出租马车里。小孩在车夫旁边坐下,指点他赶到仑巴德街去。
  “一个钟头以前,”布罗夫先生说,“我的手下看见鲁克先生雇了出租马车离开寓所,身边还有两便衣警察,他分明要上银行里去取钻石。”
  “那么我们上银行去一看究竟罗?”
  “不错。你看见我那个小听差吗,都叫他醋粟,我雇他当跑腿的,他快得简直象飞。”
  我们到银行里,人群里有两个人向布罗夫先生走来报告说,“半个钟头前,鲁克先生刚走过去,现在还没出来呢。”“我们等着吧,”他说道。
  我四下找寻那三个印度人。人堆里只有一个人是黑皮肤,那人是个高个,黑胡子,样子象个水手。
  “他们一定派了探子在这儿,”布罗夫先生看看那黑水手说。
  “鲁克先生来了,”醋粟低声说。
  那个放债的从银行里头的屋子走了出来,后面跟着两个便衣警察。鲁克先生信步走向大门,我清清楚楚的看见他走过一个穿灰衣服的矮胖子身边,手动了一动。鲁克先生和他的保镖慢吞吞的向门口走去,布罗夫先生的手下就跟在这三人的后面。我和布罗夫先生盯紧那穿灰衣服的人。他回过头去,手下和醋粟却早已没影了。那穿灰衣服的人交了张支票,拿到一张存单,就转身出去了。
  “我去跟着他,”我说。“我的眼睛决不会放过他。”
  “要是那样的话,”布罗夫先生回答说,“我的眼睛也决不会放过你。”
  那个穿灰衣服的人乘上一辆公共马车。我们跟着他上了车。他在牛津街把马车叫停,下了车。我们也跟着他下车。他走进一家药铺。布罗夫先生不禁吓了一跳。“哎哟,是药剂师!”他大声叫着说,“恐怕我们弄错了吧。”
  布罗夫先生走进那家药铺,跟掌柜的私下谈了一会。他满脸失望的走了出来。
  “那个穿灰衣服的人在这家药铺干了三十年啦。他东家派他上银行的,他跟月亮宝石根本毫不相干。”
  我问他下一着该怎么办。
  “回到我办事处去,”布罗夫先生说。“醋粟跟我另一个手下显然是去追踪别人了。”
  我们等那孩子等了半个钟头,可是白等了一场。我该回到雷茜儿身边去了,我就留张名片给孩子,说当天晚上十点半在寓所里。已经十二点半了。听差替我开了门,交给我一张便条。
  我看便条上写着:“对不起,先生,我想睡了。明天上午九点到十点之间我再来。”
  第二天早晨九点钟,我听见门外有脚步声。“进来,醋粟!”我叫道。“谢谢您,先生。”一条忧郁的嗓子应道,门开了,我一骨碌站起身,看见了克夫探长。
  他还是跟从前一样疲惫,一样瘦弱。“我昨晚刚从爱尔兰回来,”探长说。“临睡前,看了您的信。对这件事只有一句话好说,我完全搞错了。现在请讲讲这案子厉来的情况吧。”
  我就把鸦片烟实验和银行里那回事告诉了他。他听到实验的事,大大吃了一惊。但他不同意吉宁士认为我藏掉月亮宝石的那种说法。“难道您一点也不疑心出了什么事?”他问我说。
  “一点也不,”我回答说。
  克夫探长走到我的书桌面前。他拿了一个密封的信封回来。
  “等您明白真相以后再把信拆开,布菜克先生。然后把那个罪犯的姓名,跟我写在这封密封信里的姓名比较一下。”
  我把信放在口袋里——然后问探长对我们在银行里采取的措施有什么意见。
  “这样做很好。不过,除了鲁克先生,还有一个人也应该监视;信里有这人的名字。”
  十点钟,听差通报醋粟来了。“这儿来,小弟弟,”探长说,“让我们听听,你带来什么消息?”
  孩子看到这位了不起的人物,“我钉一个人的梢,先生,钉一个高个子,黑胡子,打扮像个水手的。”
  “哦?”探长说。“你为什么钉那个水手?”
  “我看见鲁克先生交给那个黑胡子水手一样东西。”
  克夫探长接着问:“呃,那水手走到街上怎么了呢?”
  “他雇了辆马车,先生,我就追赶着。”
  他开始详细讲起来。
  “我们得马上雇辆马车。这个聪明的孩子没钉错人,”探长说。
  不到五分钟,我们就赶到城里去了。
  “我有好多年没见到象他那样聪明怜俐的小家伙了。嗨,听听他说的那件事呀。他跟着那辆马车到了伦敦塔码头。黑胡子水手下了车,用开往鹿特丹的一条轮船上的茶房谈了话。这条船第二天早晨就要开船。水手想要马上上船,在他铺位上过夜。茶房说,不成,水手就离开了码头。他重新走到街上时,孩子看到有个人分明在等着那水手,这人的穿着就象个体面的技工。水手走进一家饭馆,技工守在对街。过一会儿,一辆出租马车慢慢的过来,马车停了,技工就跟马车里一个人说话。那人是个黑脸,看上去象个印度人。不到一分钟,马车拉走了。技工就穿过马路,走进饭馆。水手和技工分坐在两张桌子上。天黑了,水手才离开饭馆。水手一直走到海岸的胡同,到了一家客栈。店东回说,‘十号空着。’叫茶房领水手去看十号房间。水手给领到房里去了。醋粟心眼机灵,他等着看会不会出事。真出事了,店东给唤了去。楼上传来吵架的声音,技工又突然出现了,给店东一把揪住领子,一举一动就象个醉鬼。店东把他推到街上。原来这家伙待在十号房里,发着酒疯,硬说他定下那间房间了。醋粟看到刚才这人还神志清醒的,一下子竟然发了酒疯,不免大吃一惊,就不由跟着他跑到街上。技工就象个醉鬼那样摇摇晃晃的走着,刚走到街角,就清醒了。醋粟回到客栈,他再等着,在这时候,他看见技工又站在对街了,抬头望着客栈的楼上一扇窗子。
  “您知道客栈里出的是什么事吗?”我问道。
  “我想我猜得到是怎么回事,先生,”探长说。“那技工一定是受印度人密令指示的。印度人太受注目,不敢冒险在银行里和客栈里漏脸。技工听见水手准备过夜的房间。很显然,印度人想要弄清楚房间的样子,在客栈的什么地方等等事情。那家伙因此就跑上楼去看了一下。人家撞见他在房里,要想逃过这一关,最容易的法子就是假装喝醉了酒,不消说,他准是去把情况报告给雇主听,他们就打发他回去,查明水手有没有在那儿过夜。我就是这么解这个谜的。孩子离开客栈以后,出了什么事——我们就不知道了。”
  我们一走进客栈,就看出那儿出了乱子。店东在楼上,不准谁去打扰他。“跟我来,先生,”克夫探长说,一边沉着的领头走上楼去。
  那个大发脾气的店东听得闯进去的是谁,就打开起居室的门,还向探长赔了不是。探长告诉他,自己对那个水手打扮,皮肤黝黑的人感到兴趣。原来当时正是为了那人,整个客栈才闹得夭翻地覆。那人吩咐人家早晨七点钟去叫醒他。叫过他了——可是没听到回答,也没法推开门一看究竟。店东说天花板上有扇天窗;他担心水手不付房钱从天窗里溜走了。不消几分钟,我们就打开门。店东先进去;探长是第二个;我第三个。其他的人都跟着我们。
  大家往床上一看,全部大吃一惊。
  那人没走掉。他和衣躺在床上——一个白枕头压在脸上,把脸全盖住了。
  克夫探长径自挪开枕头。那人一张黑脸凝滞不动;黑头发和黑胡子有点儿乱,眼睛睁得老大,没精打采,茫茫然的盯着天花板。那种朦胧的眼神和凝滞的表情把我吓坏了,我回身走到打开的窗子前。
  “他死了,”探长说。忽然我觉得有人拉我的袖子,还听见有人低声说:“您瞧,先生。”
  醋粟刚才跟着我们走迸了房,他那对骨溜溜的眼睛,兴高采烈的打着转,他领我走到墙角一张桌子边。
  桌上放着一只小木匣,匣子开着,里头是空的。匣子旁边放着一张撕碎的白纸,一半撕坏了,上面的字不费力就看得出来。
  “今有居住兰贝思米德尔塞克斯广场之鲁克先生委托布许银行保管小木匣一具,内藏巨价宝石一颗。此匣仅限鲁克先生亲自持凭提取。”
  几句话把一切疑问都解决了,至少解决一个疑问。头一天水手离开银行时,月亮宝石就在他身上。
  “抢劫!”醋粟一团高兴的指着那只空匣说。“还有谋杀!”
  克夫探长请我走到床边。
  “布莱克先生,”他说,“瞧那人的脸是化过装的。”
  他指给我看那死人的额角上,黑皮肤略微蓬乱的头发之间有道白里带青的细缝。“让我们看看下面是怎么张脸吧,”探长说,一下子就揪住那把黑发。
  歇了一会儿,围在床边的人发出一阵惊讶的喊叫。
  “他拉掉那人的胡子了!”醋粟叫道。
  又歇了一会儿,醋粟站在椅上乐得手舞足蹈,“先生!现在洗掉他脸上涂的颜色了!”
  探长神情大变,忽然向我站着的地方走来。
  “回到床边来,先生!”他开腔说。“不!先把那封密信拆开——就是我今天早晨给您的那封。”
  我看了看他的信上写着的名字。原来是——高孚利。
  “嗳,”探长说,“跟我来,瞧瞧床上那人。”
  我跟着他走到床边,瞧瞧床上那人。
  高孚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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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结论:犯错误的杰出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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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下的事我来写,我就是那个克夫探长,我先谈谈高孚利之死。不消说他是被人用床上的枕头闷死的。害他命的就是那三个印度人。害死他的目的就是要夺取月亮宝石。
  根据客栈房间的检查结果,鲁克先生验明匣子和收据后,承认那匣子是他在6月26日交给高孚利先生的。接下来要谈谈犯罪的方法。在检查那间房间时,发现天花板上那扇直通屋顶的天窗敞开着。天窗的木头上发现一个四方的窟窿。因此任何人都可以从外面拔去插销,打开窗,跳进房。最后,再谈谈犯罪的那个人,或者说犯罪的那几个人。
  大家知道,(1)那三个印度人想要找到那颗钻石。(2)那个模样象印度人的,就是有人发现他在马车窗口跟那个技工般打扮的谈话的,可能是那三个共谋的印度人之一,(3)26日晚上,确实有个技工般打扮的人,一直严密监视着高孚利·艾伯怀特先生。(4)27日早晨,有人看见那三个印度人乘轮船离开伦敦到鹿特丹去了。
  高孚利之死兆示了此案结局。下面,我要说说我怎么怀疑上他的。我早发现,高孚利先生的生活是两面性的。当着大家的一面,他是位君子,出名的慈善会演讲家,是个素有管理才能的人。背着大家,这位君子是个只图享乐的人,在郊外有座别墅,并不是用自己的名义买来的,别墅里还有位太太,也不是用自己的名义娶来的。
  我在别墅里进行了调查,看到了精美的图画和雕像,讲究的家具,稀有的鲜花。我调查过那位太太,结果发现她拥有不少值钱的珠宝,马车,马匹。这一切精美的东西都是花钱买来的,这点就不普通了。那座别墅还是买下来过户给那位夫人的呢。
  调查的结果发现下列这些事实:
  高孚利·艾伯怀特先生受人委托,保管一笔两万英镑的款项——他是一位少爷的两个保管人之一,到1850年2月,那位少爷成年那天,两万英镑的款子要交还他本人。在这一天以前,他两个保管人一年必须给他六百英镑的开支,分两次付给——一次在圣诞节,一次在施洗约翰节。这笔收入照例由执行保管人高孚利先生按期付给。到1847年年底,这两万英镑已经被分批盗用一空。银行的支款凭单照例要两个保管人签字,另一个保管人的姓名每次都由艾伯怀特先生冒签。这些事实说明艾伯怀特先生所以能堂堂皇皇的付清别墅的帐款和供养那位夫人是怎么回事。
  范林达小姐生日那天是6月21日。在前一天,高孚利先生向他父亲借300英镑,艾伯怀特老先生一文钱也不肯借给儿子。第二天,高孚利先生向范丽达小姐求婚,范林达小姐拒绝了。要是在那月24日,高孚利先生筹不出300英镑,到1850年2月,又凑不齐两万英镑的话,那他就完了。
  接下来出了什么事呢?您跟坎迪大夫吵了嘴,坎迪大夫就请高孚利先生在您临睡前,把一服鸦片剂兑在您的酒里。高孚利先生欣然从命了。以后,就出现了试验所发生的事——宝石失窃。
  这以后,6月23日,鲁克先生见到高孚利登门拜访。等到高孚利先生拿出月亮室石,他吓得不得了。高孚利先生要他买下宝石,或者委托他代卖。鲁克先生把宝石细细看了一番。他的估价是三万英镑。接着鲁克先生就开口问他:“您怎搞来的?”
  高孚利讲了个故事。鲁克先生又开口了,这回只说了三个字:“那不行。”
  高孚利先生又讲了个故事。鲁克先生说不想在他身上白费时间。于是高孚利先生搜索枯肠,终于想出一种新的说法来讲了。
  他将鸦片剂偷偷放进您的兑水白兰地酒里以后,就跟您道了晚安,走进您隔壁他自己的房里去了。这两间房有一扇门相通。在晚上,他听见您说话,又看见您手里拿了蜡烛走出卧室,看见您从抽屉里拿出那颗钻石。他也看见小姐在自己卧室里,透过那扇敞开的门,默不作声的看着您。他一看就知道她也亲眼看见您拿那颗钻石。高孚利先生一溜烟的回到房里。一眨眼您也回来了。您睡意朦胧,怪腔怪调的叫他。您说:“把它拿回去。我的脑袋象铅一样沉。”高孚利先生拿了那颗钻石,回到房里,他决定等到明天看看风势再说。到了早晨,他看见您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晚上干了什么事,又看见小姐为了可怜您,什么话也不说。如果高孚利先生打算把钻石留在手里,他一点风险也不必担心。月亮宝石可以挽救他,他就把月亮宝石放在口袋里了。
  这就是高孚利讲给鲁克先生听的故事。鲁克先生认为这故事不会假。鲁克先生答应借给高孚利先生两千英镑,拿月亮主石做抵押。一年后,如果高孚利先生还他三千英镑,就可以拿回钻石。如果他不还,月亮宝石就归鲁克先生所有了。高孚利先生听了这个答复,发现自己上了圈套。他一筹莫展,到24日,他就要付给委托他保管财产的少爷300英镑,除了鲁克先生的办法没别的办法弄钱了。他只好接受鲁克先生的苛刻条件。
  他生前另有一件事,就是他先想跟范林达小姐结婚,后来又想跟另一位小姐结婚。不久以后,他的一个女信徒,赠给他五千英镑的遗产,那笔遗产害他送了命。他拿到了五千英镑出国以后,就到阿姆斯特丹去作一些必要的安排,准备把那颗钻石车成几块,他乔装改扮的回了国,在指定的日子赎回月亮宝石。假如他太平无事的带了宝石到阿姆斯特丹去,那他还来得及在1850年2月以前,把钻石车成几块卖掉。由此可见,他为什么只好冒这份事实上他已经知道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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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旅行家的新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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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案子已经完了,但我想补充几点的。我就是那个莫士威特,一直在中亚细亚游历。大概在两星期前,我发现自己竟到了印度西北部一个名叫卡提阿瓦的地区。我在当地经历了一番奇事。
  我看既然再度到了这传奇性的地方,索性到那座庄严雄伟的松纳特威城去参观一次。我没走多少路,就看到有人三三两两的跟我同路。我打听明白,原来这些人是前去参加一个盛大的宗教仪式,这次仪式是纪念月亮神;将趁夜间在松纳特附近一座山上举行。
  我们走到那座山上时,月亮已经高高挂在空中。山顶上,两棵参天大树中间,一副幔子掩住神龛。耳边只听到乐声悠扬,神龛附近有三个人影。当中一个我认出就是在英国范丽达夫人府里阳台上出现过并且跟我说话的那个印度人。
  遮掩的神龛里传出了威武、响亮的乐曲。两棵树之间的幔子拉了开来。瞧,月亮神高高坐在神座上——四臂伸向大地四方——黑森森,威风凛凛的居高临下。神像的额角上,那颗黄钻石在闪闪发光。上回在英国,它的光彩曾经在一个女人的胸襟上照耀过!
  经历了八个世纪的岁月,月亮宝石再度照耀着这座圣洁的城墙了。那三个印度人碰上什么机缘,犯了什么罪,才夺回那颗神圣的宝石的,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有件事情我是知道的:在英国再也看不见那颗钻石了,永远也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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