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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_72 酒徒 (现代)
徐茂功就是这样的人。张金称、石子河后来虽然作恶多端,但如果当初有一条活路的话,他们也不会揭竿而起。旭子把剿灭自己治下的盗匪做为了第一要务,却不想把六郡砍成一片白地。
光凭征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这几年不只是他一个人曾经大败流寇,但盗匪总是越打越多,直将剿匪者彻底淹没。只有在历城,张须陀通过征剿,裴操之通过安抚,二人齐心协力在乱世中打造出了一片宁静之所。这是一条相对不那么残忍的路。不完全*屠杀,便让盗匪失去兵源。但这种手段只适合对付张金称、石子河同类的恶贼。对于程知节、徐茂功这种乱世英雄,却未必能收到成效。
旭子需要在张须陀大人教导的方式上再前进一步。不但要让盗匪们闻风丧胆,让百姓重新有一个活命的机会;他还想给徐大眼和无数类似于自己和徐大眼的人以出头的希望。欲做到这些,重手整顿治下官吏是其中一步,但选拔什么样的人才来替换那些庸吏,以哪一种途径选拔,是关键中的关键。
他不在说话,用手托着下巴陷入了沉思。萁儿敏锐地察觉到李旭并未接受自己的建议,却丝毫不感到生气。一个处处听女人话的男人不会是个合格的丈夫,母亲的经验教会了从另一个角度去理解男人。“你想事情的样子真好看!”她微笑着说道,向后仰头,*紧身后坚实的胸口。
第一章 雷霆 (四)
就在李旭为何时对山区用兵而烦恼的时候,“大燕国”漫天王也在为同样的问题而挠头。自大业十二年起,他的一双眼皮每天都跳个不停,俗话说“左眼皮跳财,右眼皮跳灾”,可这两个眼皮一起跳的日子,就让人实在没法捱了。
“***,与其如此,不如尽早作个了断!”王须拔用手在御案上重重一拍,咬牙切齿地骂道。那个黄梨木案子是他从一家老财的书房中搬来的,结实异常,再锐利横刀砍上去也能嘣出个豁儿。在他的一拍之下,居然嘎嘎吱吱响了几声,瞬间散了架子。将摆在桌案上充门面的磁器、漆器、金盘、玉盏摔了满地。
“大王,大王您怎么了!”几个亲兵惨白着脸冲入由寺庙改造成的金銮殿,趴在地上,惊惶地询问。大燕王最近的火气比较旺,这是整个“大燕国”都众所周知的事实。昨天被他一脚踢死的王妃的尸体还摆在宫门外的老槐树下,大伙看着可怜,但没有大燕王的口谕,谁也不敢让她入土为安。
“滚,滚,全都给我滚,老子看到你们这些鸟人就烦,都滚到山外去,拿着锄头去刨食,再别回来,统统都别回来!”王须拔抬起腿,一脚一个,将忙碌着收拾地上‘破烂儿’的亲兵们全部踢倒。也许是念到了往日情分,他没有用全力。亲兵们揉着屁股,连滚带爬逃出庙门,蹲在树荫下相对摇头。
日子没法过了,虽然随着天气的转暖,山风已经不再如刀割般刺骨,但大伙的心却越来越凉。也不怪大燕王脾气暴躁,即便是大隋皇帝陛下,如果他发现自己的子民数月之内逃走了一半,心中也绝不会波澜不惊。
而自开春以来,“大燕国”的人口减少了何止一半!被协裹来的百姓们开始还是三三两两地借着走亲戚为名向山外搬迁,后来干脆成群结队的向外逃。漫天王派了麾下兄弟去阻拦,结果一些发誓同生共死的兄弟们也纷纷开起了小差。仅仅过了三个月,夹在五回岭、飞狐关和峤牛山之间的国土就空旷起来,寻常时被视作宝贝打破脑袋争抢的野菜长到了半尺多高,叶子老得都掐不出浆了,却没有人再去采挖。
这一切都是拜朝廷新派来的那名狗官所赐。此人不仅用兵厉害,治理地方也端地有一套。刚刚赴任没几天,就立刻下了一道命令。将上谷、恒山、博陵、赵、涿、信都六郡所有远离县城十里之外,已经荒废了的无主土地全部划分为民屯。各郡无田产的百姓均可到官府认地垦荒,每成丁男子最多可认领平地十五亩。官府借给农具和种子,赋税按照城市附近良田的一半缴纳。连种五年以上并按期缴纳赋税者,则该份田产归开垦者自己拥有,官府发给地契,绝无抵赖。
那可都是些刨一镐头就能流出油来的平地啊!虽然荒废了有几年了,早春时也被暴雪蹂躏过。但放把火烧一烧,再用犁拉出几道沟来,种一些荞麦、黍子等低产易长的晚粮上去,冬天时一家大小绝对不用再饿着肚子喝西北风。
过去流民们不去垦荒,一则是因为手中没有种子,二来是因为很多土地的主人还活着。虽然他们躲在城内不敢派人前来耕种,一旦你有了收获,这些人肯定红着眼睛给你纠缠不清。再者,大伙就是怕土匪来抢,让整整一年忙碌顷刻间化为乌有。可狗官在命令里说了,秋收时他会派军队到各屯田点驻扎。有谁想枪粮,先问问他麾下弟兄们手中的刀答不答应。
有了这一条保障,很多“大燕国”臣民都动了心思。王须拔的“领土”都在山里,收成不到平地的一半。况且大燕王的赋税根本没有定数,想收多少,几时收,全要看他老人家心情好坏。过去大伙是在城里找不到活路,才不得不逃到山区来。眼下既然外面有了出路,谁还愿意再过这种既艰苦又担惊受怕的日子。
“大隋向来言而无信,狗官是骗你们的。把荒地给了你们,他向城里的大户们怎么交代?”开始的时候,王须拔用类似的话安抚他的子民,也曾收到一定效果。但很快,逃出去的人就偷偷送进信来,说抚慰使大人的确说话算话。他分给大伙的那样土地的原主这几年有的死了,有的逃到别处去了,绝对不可能再回来纠缠。还有一种说法是,抚慰使大人和城里的大户们动了刀子,几个跳得最欢的富豪都被他以勾结流寇,破坏民屯的理由给杀了,脑袋就挂在城墙上。
当然,这些都是谣传,谁也没功夫深究李大人到底和富豪们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反正先逃出去的百姓都如愿在一些军官模样的家伙手里领到了种子、农具和土地。那些新来的兵爷跟众人印象中的兵爷大不相同,非但一个个和颜悦色,并且主动提醒百姓们在各自领到的土地边缘种上高梁,以免将来分不清彼此之间的界限。
有了先行者的榜样,还在山里犹豫的百姓就全坐不住了。为了防止臣民继续逃走,王须拔不得不派人堵住了出山的大小路口。但他根本拦不住那些走惯了山路的脚掌。那些人都来自本乡本土,对五回岭、峤牛山一带的地形比王须拔更清楚。随便钻几个沟,翻几块石头就可以在喽啰兵们眼皮底下消失,还没等喽啰们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山民们已经出现在哨卡外半里之遥。
王须拔不甘坐以待毙,几度率兵杀下山来。但此时的官军却不再是先前那伙任他蹂躏的窝囊废。双方在平原上打了几仗,还没等那些姓李的将军亲自领兵前来,“大燕国”的将士们已经支撑不住了。对方多是骑兵,打仗时从不按照常理。他们总是欺负“大燕国”的弟兄们手中弓箭和铠甲质量不如,远远地便是一阵乱射。“大燕国”的将士好不容易冒死冲到近前了,他们又策马远遁。一边跑,还不忘了回头再来一轮回马箭。
几轮过后,“大燕国”的将士们便失去了获胜的信心。光挨打无法还手,这种境遇谁都无法忍受。偏偏对手得了便宜还卖乖,每战之后都把俘虏放回,说他们不是官军对手,与其跟着王须拔胡闹,不如回家去过安生日子。李将军保证不计前嫌,和普通百姓一样发给他们土地和种子。
王须拔见平地上自己打不过骑兵,不得不采用诱敌深入战术,在山里设了无数圈套等对方钻。可官军偏偏不上当,每次交战只是将“燕军”赶离平原了事,绝不倾力追杀。
几番折腾下来,贼兵们有力气没地方使。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大燕国”一天天衰败下去。除了哀叹外,无计可施。
山中贼好对付,家中贼却难防。“荒唐,难道朝廷派他来,就是让他种地的么?”一些地方官员对抚慰使大人不一鼓作气,入山将土匪犁庭扫穴,却埋头插手地方民政的行为很是不满,私下里怨声载道。可抱怨归抱怨,他们很快发现城里的治安在渐渐好转。随着匪患远去,流民、闲汉们纷纷有了营生,已经清淡了很久的市集慢慢热闹了起来。一些产自塞外的羔羊、牛马等牲畜再次出现在大伙视线内,而一些很久不来的行商,也大着胆子穿山越岭,将本地的特产贩到涿郡、渔阳甚至更远的蛮荒之地。
而一些利益少许受损的富豪们也开始念叨安抚使大人的好处。在李旭的政令中,他们失去了一些什么也收不上来的荒地,但同时每年也不必再为那些土地向官府缴纳赋税。并且安抚使大人亲口承诺,待地面上完全太平后,那些距离城市更远的废弃村庄也会并入民屯行列。所有无主荒田,大户们可以派家中奴仆去垦,各项待遇和流民垦荒等同。
自从大业九年,朝廷为了避免土匪掠民为兵,下令将远离城市,无力筑堡垒自守的村庄全部放弃掉后,那些曾经的沃土已经成了兔子和野狼的安乐窝。没人敢到远离城市五十里外的地方种田,即便土地里能长金子,大伙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冒险。抚慰大使李旭宣布他将从土匪和野兽手里重新夺回那些土地,无疑让很多人兴奋得两眼放光。虽然此举与朝廷的政令有些抵触,但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地方官员和豪门集体保持了沉默。
“那小子仗着陛下的信任,已经荒唐惯了,这点小事不算大错。况且田地夺回来,大伙都有好处分!”几个郡守私下通气时,如是说道。弹劾了几次李旭没效果后,他们也有些泄殆了。据消息灵通的人说,朝廷不是不想撤换李旭,但第一陛下本人的态度十分难猜,贸然给李旭小鞋穿,难免有人会再度被发配到岭南捉大象。二则除了李旭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外,其他人还真不愿意到这四战之地,同时面对漫天王、历山飞、窦建德和张金称。况且虎贲大将军罗艺早晚必反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实。他要是造了反,第一个挡在他南下路上的便是原来汾阳军。大隋朝不乏能征惯战的勇将,可有胆子与罗艺麾下虎贲铁骑对阵者,实在找不出几个。
出于上述种种或实或虚的原因,官员们暂时接受了李旭的荒唐。可入夏后,新任六郡抚慰大使,汾阳军大总管李旭的另一道更荒唐的命令却让大伙彻底坐不住了。他居然以军队、官府和民屯缺乏干才为名,张榜招贤。公然宣布无论出身门第,只要自认为有些本事的,无论是在武艺和谋略方面,均可自荐。所有人等只要通过考试,便授予官职,唯才录用。
“这简直是无法无天!”几个郡守气得直跳脚。地方官员和朝廷官员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体系,虽然郡守和郡丞、县令这个级别的官吏都有朝廷任命。但主簿、功曹、西曹、金、户、兵、法、士诸吏,向来归郡守们自行辟置。李旭出榜募贤,并许之为官。就等于直接入侵了郡守和县令们的权力范围,不由得大伙不有所动作。
六位郡守以及各自麾下官员三十余人,联名写信到抚慰大使府抗议,宣布如果抚慰大使不放弃对日常政务的侵扰,他们将不得不集体挂冠,以示抗议。众官员不求能让李旭收回成命,但是认为见识了自己一方的真正实力后,这位年少无知的抚慰大使必将有所收敛。谁料信刚送到抚慰大使府上的第四天,李旭便派兵将几位郡守陆续请到了博陵。他拿出朝廷赐予的印信,当众宣布,既然身为抚慰大使,奉旨黜陟选补郡县文武官,就不能做睁眼瞎,对地方官员的玩忽职守行为视而不见。
“各地官员畏匪如虎,每每贼未至,而守土料民者先逃。深负皇恩,罪不容恕。然念各地流寇势大,郡县兵卒不齐,本官暂时不予追究!”众人印象里只会马上抡刀的李将军咬起文嚼起字来居然琅琅上口。只是字句里所隐含的威胁意味,就像一根从天而降的大棒子,瞬间就将六位地方父母官打得眼前金星直冒。
到了这个时候,大伙才想起眼前这位出身寒微的粗痞,手中居然还有自行任免地方官员的权力。虽然他们每个人背后都有自己的家族撑腰,朝堂中也不乏后台。但逼得对方动了粗,以“畏匪如虎,弃城不战!”的罪名将自己一捋到地,恐怕朝廷也只会对此睁一眼闭一眼。
“据我所知,诸位麾下,即便最少的一个郡,也有官吏百余人。诸位弹劾本官不肯入山剿匪,敢问这些年来,你们麾下哪位郡丞曾经主动和土匪打过一仗啊?诸位肩头有料民之责,敢问这些年来,怎么百姓越来越少,流贼越来越多?”李旭得理不饶人,冷笑着发问,直逼得几位郡守个个面色如土。
“既然各级丞、尉、兵曹不敢领军保境安民,要这些地方武职何用?既然各级主薄不能替苍生谋福,留这些主薄何用?”他挥挥手,命人拿上来一大叠状纸,“诸公只顾着去朝廷弹劾本官,但本官手里也有一堆弹劾诸公尸位素餐的条子,你等说本官是否该秉公处理呢?”
“那,那都是些刁民,刁民诬告。大人,大人千万,千万不能当真!”赵郡太守祖得仁吓得浑身直哆嗦,结结巴巴地回应道。
有道是,现官不如现管。众人在地方上任职多年,有时难免自以为树大根深,做一点出格的事情。况且收受贿赂、任人唯亲是大隋朝的吏治实情,仔细牵扯起来,恐怕谁屁股底下都藏着一堆屎。李旭隐忍了大半年时间来收集大伙的罪证,想必掌握在手的已经不少。众人再跟他硬碰下去,下场绝对是身败名裂。不如先服一个软,等这粗痞火气消了,大伙再找别的机会收拾他。
抱着类似的想法,其他几个郡守也站起来向李旭作揖赔罪,“大人一心为社稷和百姓着想,我等也是知道的。有时候是底下人胡闹,我们不得不让大人对他们想法有所耳闻,所以才签名联署为谏。行事虽有鲁莽之处,用意却无冲撞之心。望大人详察,恕了我等一时之过!”
话到了这个份上,按常理对方应该见好就收了。毕竟以一人之力硬抗六郡之官,即便是济景公樊子盖这样的勋臣也要掂量掂量自己一方的损失。谁料李旭不怒则已,,一怒便不可收拾,冷笑了一声,信手提起一分公文,指着上边的文字追问道:“好一个刁民诬告。祖太守,你有几个远方侄儿叫祖君彦吧。李某记得他曾经于东郡为官,后来却因为与上司不合,挂冠而去了。大人可知眼下他去了哪里?”
“君彦,君彦他!”祖得仁的脑门上白毛汗都冒出来了,顺着眉梢鬓角滚滚而下。再看其他几位郡守,脸色全部由白转青,双手握成了拳头,却没半点勇气上前和李旭拼命。
“君彦兄才名远播,陛下早有耳闻。祖家有如此英才,何必让其埋没呢?我这里正缺个长史,祖大人若是有机会,不妨给君彦兄修一封书,让他到我这里来任职!”李旭微笑着,将刀一般的目光从几位地方大员的脖颈上扫过,每看向一人,都看得对方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
祖君彦现在是李密帐下的明法参军,在座每个郡守都心知肚明。实际上,自从民间传言“桃李子”这个童谣将应验到李密身上以来,很多世家大族都派了自己的旁系或庶出子侄前去追随。这也是李密在杨玄感兵败后,到处逃窜却既没被官府抓到,也没被饿死在逃亡路上的关键原因之一。
眼下李旭手中揪到了祖君彦,肯定也查到了其他追随在李密身边的人。顺藤摸瓜,这私通盗匪的罪名看来谁都跑不了。
想搬救兵,已经来不及。想当场造反,六个人的力量加在一起也打李旭一个人不过。面对着眼前这位笑里藏刀的杀神,众太守不得不彻底放弃抵抗。“请大人明鉴,我等对朝廷赤胆忠心!”祖得仁带头,其他几个太守相继直挺挺地跪了下去。一边自我辩解,一边咚咚磕头。
“各位大人何必如此,我只是听闻君彦兄的才名,并无其他意思!”李旭赶紧伸手相搀,笑容比寺院里得弥勒还和蔼可亲。“临到此地之前,陛下教诲说要我涤汰庸吏,任人唯贤。所以我才想起请君彦到我军中任职。既然君彦兄闲云野鹤惯了,我也不让祖太守为难。况且他只是祖大人的侄儿,即便亲子成年,老父的话还不肯听呢。何况侄儿跟叔叔,表面上看着近,其实有可能老死不相往来!”
“大人说得是,大人说得是。君彦那小子自幼忤逆,我祖家早想将其逐出家门。大人看中他是他的福气。如果他身在福中不知福,我这当叔叔的也毫无办法!”祖得仁瞬间在地狱门口打了个转,用官袍抹了把脸,气喘吁吁地说道。
不过是趴在地上磕了几个头,他却好像耕了十几亩地一样累。喘息声犹如拉风箱,汗水将脊背处的官袍全部浸透。再看其他几位太守,模样比祖得仁好不到哪去。一个个气喘如牛,汗水顺着耳根子成股地向下淌。
“其实,我也知道,在咱大隋官员中,像几位大人这样肯做实事的,还属凤毛麟角。”李旭见将众太守都吓住了,大度地挥挥手,按照萁儿和崔潜等人事先安排好的步骤,决定撒出手中的甜枣。
“我已经准备将几位大人不畏艰险,与民同甘共苦的事情如实上奏朝廷!”他放下有关祖君彦和祖得仁两者之间连系的弹劾,从另一名亲兵手里拿出份尚未用火漆封口的公文,在众人面前缓缓展开。“我初来乍到,几位大人的功绩可能没写全。趁着还没往外送的时候给大伙过一下目,若有疏漏,待会儿我再另行补充完整!朝廷最近要从地方选拔一批干吏,我只能替诸位做一步算一步。至于陛下如何斟酌,就看诸公的福缘了!”
此话一交代,几个太守如果不趁机向上爬就是傻子。按大隋官制,上郡太守为从三品、中郡为正四品,下郡为从四品。就算平级调往朝堂的话,也能补到一部侍郎或员外的头衔。如果再花些钱活动活动,找对了门口的话,补到某部尚书的缺也并非完全没有可能。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在地方上有实实在在的功劳。如今各地民不聊生,乱匪多如牛毛,有哪个地方官员都无法腆着脸自己说自己功勋卓著。而李旭肯出面为他们几个请功,则无异于雪中送炭。
“我等谢大人宽宏。无论我等将来到了何处,大人之恩,没齿难忘!”还是祖得仁脸皮厚,走上前,再度长揖倒地。
“咱们有幸在同一地方为官,本来就是缘分。互相帮忙是应该的,总好过互相拆台不是!”李旭向旁边避开半步,然后以平级之礼相还。“诸位先别忙着道谢,看看我写的奏折,除了剿除盗匪、安顿灾民的功劳,还漏了些什么。大伙不要客气,群策群力!”
话说到这个份上,旭子和众人之间终于有了些同僚的模样。几位郡守互相推让了一番,最后选定由博陵太守张君明和赵郡太守祖得仁两个为代表,将李旭已经写好的奏折接过去粗略看了一遍。大隋目前地方动荡,所以旭子尽拣了勤政爱民、协助征剿流寇方面的实在功劳给众人向头上安。几个郡守乐得合不拢嘴,却也在旁边非常适时地提醒道:“李大人抬举我等,是我等的荣幸。但陛下恐怕不爱听各地有这么多盗匪的事情。大人今后给朝廷的奏折,不如多写一些地方风调雨顺,朝廷德被万民,你我尽心教化的功绩。虽然看上去有些不着谱儿,但能让皇上听着耳顺,也是咱们做臣子的福气!”
“如果几位大人不说,我倒疏忽了!”李旭遗憾地拍了自己一下,笑着道歉。他赶紧命人将赵子铭传进来,把几位郡守的意思大致说了,叫他下去重新草拟给朝廷的奏章,待自己再次用印后,快马加鞭送到洛阳。
“烦劳赵长史!烦劳李大人!”张君明等人连连拱手,半年多来,他们从未像今天这般对李旭和他的下属客气过。旭子摆摆手,吩咐赵子铭抓紧时间修改奏折。然后拿起自己的曾经颁布的政令,继续说道:“几个大人认为李某行事唐突,其实是一个误会……”
“误会,绝对是误会!”张君明、祖得仁等连连点头,唯恐再惹抚慰大使不快。“我等一时被霄小蒙蔽才做下这等糊涂事。好在大人解释得及时,否则一旦酿下大错,纵使大人事后宽容,我等也再难于地方立足了!”
“那倒不至于。几位大人是出于一番公心,李某非常理解!”旭子友好地向大伙笑了笑,接受了对方的妥协,“其实这个办法并非李某独创,此乃上柱国、左光禄大夫张须陀大人在齐郡的旧例。想那历城仅一县之地,招贤榜张贴后还请来了罗士信这样的绝世勇将。咱们以六郡之大,燕赵千古灵秀,岂会发现不了遗贤?”
“肯定有贤良埋没在野,这都是我等应该替大人做的。让大人做在了我等前边,大伙好生惭愧!”祖得仁顺着李旭口风,马屁之词源源不断。刚刚被打了一闷棍,此刻李旭即便强要他们在政令上联署,众人也不敢说半个不字。况且对方还给了他们一个天大的人情,几位郡守没理由继续分不清好歹。
“我见几位大人平常实在辛苦,所以也就将此事接了过来,大伙别怪李某越俎代庖就是!”旭子点点头,对祖得仁的识趣表示嘉许,“这次征召,并不是所有来投者都用,首先要通过一轮考试。然后分文武补充入我的军中。主要充当底层军官和幕僚,其次是为民屯找几个尽心尽力的主官。等他们在军中把规矩都学会了,李某才会酌情推荐给诸位大人。至于诸位大人录用不录用,还看他们自己的本事,李某决不敢强求!”
闻听此言,六位郡守立刻点头如鸡啄碎米。他们最担心的就是李旭硬向地方安插官吏,把手强伸到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没想到对方事先已经留好了缓冲余地,更没想到自己最后还有决定权。“早知道这样,我等找李将军闹个什么劲儿!”有人后悔得直想抽自己嘴巴。转念一想,没这次冲突大伙也不会了解李将军的手段,心态立刻平了,目光中除了感激和恐慌之外,隐隐还带上了几分佩服。
“就怕地方士绅那边不会理解大人的苦心!”张君明想得长远,把自己最担心的事情摆到了桌面上。各郡的属吏中,有很大一部分出身于地方望族。无论哪个郡守上任,都会迅速和那些望族达成妥协。维持表面上的和气对他的政令是否能得到有效执行至关重要,如果地方望族不肯,郡守大人再强项,有时也难以压住地头蛇。
“我已经给崔、李、张、王几家的长辈打好了招呼。他们几家的子侄多年习文练武,准备应举,结果科举说停就停了,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开。几家的子侄正愁找不到出头机会,当然不会拒绝与他人同场相较。真正公平比试的话,他们这些人师出名门,胜算十中有九……”
“原来大人已经和几个豪门早打了招呼!我等真实傻到了家!”几位郡守以目光相视,心里不约而同地想。
既然地方豪门都表了态,他们何苦再得罪人。当即郡守们争相在政令上附属了自己的名姓,并表示一定动员好本郡英才前来博陵参加考试。李旭笑着接纳了对方好意,把政令重新完善过了,用了印,交给几位郡守带回各自的治所向下颁发。
招贤的消息传出,民间立刻人声鼎沸。自从大业六年起,朝廷已经暂时中止了科举。很多出身寒微的读书人失去了进身之阶,不得不从事一些帐房、管家之类的低贱工作以谋生存。还有一些郁郁不得志者,则暗中与土匪流寇联络,以求将来对方真成了事,自己也好有个进身之阶。
猛然间走正经路子谋求出身的渠道又畅通了,前来应试自然就成为不甘平庸的地方名士们首选。虽然据传闻汾阳军大总管为人粗鲁了些,对下属要求亦极其严格,但好歹他让大伙看到了改变出身的希望不是?而一些肩膀上有些力气的练武之人更是踊跃应募。李将军本人的功名便是取自马上的,他应该不会狗眼看人低。况且依照大隋惯例,每个级别将军手中都有一堆空白告身,主将升得越快,手底下空缺越多。追随着升官像李将军这么快的主将,大伙不愁没缺可补。
“不知道考过了试,能不能回地方上作个户槽!”官道上,背着行李、书本赶往博陵的寒门子弟满眼憧憬。像旭子当年一样,他们也没有太大的志向。能让父母吃一碗安稳饭,能让自己和自己的子女不再受那些衙门里的协办、帮闲们欺负,他们便自觉十年寒窗没有白费。
“功名但在马上取。李将军正准备对土匪用兵,咱这两下子估计能派得上用场。一旦能补个旅率、队正什么的……”无数骑着驽马的少年将肩膀廷得笔直。他们这几年模仿对象就是传说中的李旭。据说此人当年初到怀远镇投军,也不过被授了个旅率。完全是凭着手中长刀,硬生生在头顶上给自己劈出了一片天空。
“旁的不说,咱只管杀贼!”也有人从军的目的非常简单。“李将军帮咱过安稳日子,就值得替他卖命。况且他为人素来公道…….”
抱着各种各样的心思,大批的年青人涌入了汾阳军大营。考试的模式很简单,文官考试,题目几乎是照搬了大隋的郡县科考。而武将的选拔,则由应募者自行演示武艺,几个有多年征战经验的郎将当场进行评定。
来者一旦通过考试,则按评定结果。或进入幕僚圈帮助赵子铭处理民屯事务,或被授予旅率、队正、副尉、伙长等相应武职,直接成为李旭麾下的一员。
因为是第一次尝试,考试的过程中难免发生一些不大不小的混乱。几个郡守通力合作,把所有问题都妥善处理掉了。结果出来后,地方上大部分人都感到满意。世家大族的子侄都粗通文墨,略涉武技,所以在名列前茅者居多。而一些对生活已经绝望的寒门读书郎和江湖闲汉也凭各自的本事杀入重围,为自己争得了一个安稳饭碗。
最不满意的就是盘踞在上谷山区的漫天王和盘踞在涿郡北部的历山飞两个,二人经过多年劫掠,已经都各自拥有了一小片地盘。即便不能争夺天下,关起门来作个土皇帝也能快活逍遥好长一段时间。他们没想到新来的抚慰大使居然开办民屯跟他们争夺百姓,他们没想到汾阳军大总管李旭居然还有发榜招贤这一安抚民心的绝招。令二人更没想到的是,招贤试结束还没几天,他们还没计算清楚这套无影无踪的拳脚给自己到底造成了多严重的损失,安插在地方上的眼线已经冒死送来了情报:
汾阳军离开博陵,马步将士共三万,沿官道北上。三日行军百五十里,前方已经抵达遒县。
第一章 雷霆 (五 上)
不止是王须拔和历山飞两个密切关注着汾阳军一举一动,就在李旭离开博陵的第五天,一份非常详细的线报已经翻山越岭送到了太原留守李渊的案头。事实上,不知道是出于关心女儿的安危或者其他难以预测的原因,最近几个月来河北西部所发生的每一件事李渊都打听得清清楚楚。在他的影响下,那里出台的任何一个新举措都会在唐公府引发一场的争论,并且连续数日内成为幕僚们交谈的热门话题。
也有人对此非常不耐烦,三公子李元吉便是其中一个。对于自己这个不知道从哪片山沟冒出来的便宜哥哥、倒贴上门的粗痞姐夫,李元吉没有半分好感。记忆中,自打此人出现之后,原本属于自己的注意力,多半就被他给吸引了去。并且父亲大人还屡屡拿此人来教育自己,动辄便‘仲坚这样比你强,你此处应该效仿仲坚……’仿佛此人才是李家嫡出的三公子,自己反而成了随便拣回来的乞儿无赖。
牢骚满腹,但李元吉却不敢当众发做。虽然唐公父亲已经在多次强调过,庶出的萁儿与李家不再有任何瓜葛。但如果元吉敢贸然发表对便宜姐夫不利言论的话,便会被唐公府众人认为是性情阴狠,不顾骨肉亲情。这对刚刚开始建设自己班底的他不是一个有利的评价,因此必须尽力避免之。
今天的消息足够令人震惊,在唐公府长史陈演寿读完了整篇线报后的很长时间内,众幕僚都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他们面面相觑,仿佛不敢确定这消息是真的。有人甚至伸手将线报接了过去,试图从字里行间找一找陈演寿是否曲解了原文。
‘刚刚将地方搅了个鸡飞狗跳,他居然敢在这个接骨眼上领军出征?难道他不知道死字怎么写么?’李元吉鼻孔内轻轻喷着粗气,心中暗自腹诽。拜其父所赐,他对李旭最近做得那些混帐事清清楚楚。‘胆大胡闹,任性妄为,侍宠而骄,飞扬跋扈……’在元吉眼里,这些所有用来形容纨绔子弟的词汇通通加诸于李旭头上也不为过。
当然,这只能代表唐公府一部分人的观点。眼下唐公府中还有不少“目光短浅”的家伙被李旭的表面文章所迷惑,居然为他的所作所为大声叫好。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出身都很寒微,就像侍卫统领钱九珑、还有二哥李世民麾下的侯君集,这两个家伙居然认为唐公在河东也早该这么做。亏得被长孙顺德和陈演寿驳斥回去了,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仲坚,仲坚此举太性急了!”正在想着心事的李元吉听见自己的二哥在说话,把鄙夷的目光慢慢转了过去。整个唐公府内,对李仲坚最欣赏的人就是二哥世民,从服饰到做派,看上去仿佛都有对方的影子。恨乌及屋,所以李元吉对二哥世民也没什么好感,虽然自己的这个二哥不到十八岁便凭真本事赢来了五品轻车督尉头衔,在众幕僚中素有人望。
李世民脸上的表情忧心忡忡,仿佛领兵进入五回岭一带剿匪的就是他自己。“眼下我估计朝廷那边弹劾他的奏折早已堆了一箩筐,这节骨眼上他还不抓紧时间巩固根基,却入山剿哪门子匪?如果我是仲坚,绝不会贸然出兵。反正当初陛下又没限定他什么时间必须平定叛乱。他如今重兵在握,只要老虎不离巢,别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的确如此,李将军这个时候入山,无异于移走了架在反对者脖颈上的钢刀,对方不趁机起来制造麻烦,等他凯旋归来后便再无机会!”李世民刚一开口,便如同打开了道水闸,众幕僚们的议论声接踵而来,听得元吉头大如斗。
“又来了,他又不是咱们家的人!”李元吉心中暗骂,脸上却不得不做出一幅洗耳恭听的模样。能虚心听取别人的意见,是父亲李渊要求他们几个一定要达到的修身目标,尽管此刻大多数人说得全是废话。
抛开自家利益不谈,在座许多人都佩服李旭的大刀阔斧。他们也认为大隋的痼疾的确已经到了不得不治的地步。多年的从政经验告诉众人,世家大族把持地方官府和朝庭,令很多本来初衷良好的政令在执行过程中就变了味儿。而平民百姓的想法和所受的委屈也没机直达天听,是以他们的生死也很少有人问。大隋朝落到今天这般田地,杨广昏庸任性,三度征辽失败是其中一个原因,地方豪门和官府互相勾结,逼得百姓没了出路,也是其中一个关键因素。
与此同时,绝大多数幕僚也认为李旭做事也过于急躁。如果是在开皇年间,南陈没有覆没前,他凭着六郡抚慰大使,汾阳军大总管的权威的确有资格快刀斩乱麻般将自己地盘内的吏治和民情一鼓作气理顺。那时候的大总管位高权重,上马管军下马管民,对地方上敢于违令不尊者可以先斩后奏。而自从中原一统后,朝廷已经多次大力削夺武将手中的权柄,在外领兵的将领通常根本无机会插手地方政务。
像李渊、屈突通、薛世雄这样有资格插手政务者,也不会如李旭行事那般直接。同时拥有管理民政和军务的双重权力,本来就很容易让人误解。在地方上安插私人,排斥异己,等同于谋反的先兆。朝廷对这种胆大妄为者打击还来不及,岂会让他顺顺当当达成心愿?
而李旭却冒冒失失冲上去,先一锄头下去挖了几家豪门的地,又一刀下去削了六郡太守的权,几个月内,把所有治下所有势力都得罪了个遍。
仇家遍地,他居然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般,拍拍屁股就入山剿匪,根本看不到身背后已经洪水滔天。
“现在不是抱怨仲坚所作所为的时候。趁着现在还来得及,咱们需要推测一下仲坚的对手将如何发难!”听了一会儿大伙的议论,唐公李渊决定将话题引向正轨。“博陵崔、赵郡李、上谷张、信都王,当年先帝在世时,都不愿一下子把这四家同时得罪了。仲坚与官民两方同时结仇,恐怕对手一直在等待机会……”他叹了口气,轻轻摇头,仿佛家长在担心着一个四处惹事生非的孩子。
议事厅内瞬间安静,争论中的众人纷纷低下头去,在心中推测汾阳军这头老虎离山后地方豪门会玩些什么花样。光凭地方官员上奏折弹劾恐怕搬不倒李旭,虽然眼下杨广对仲坚已经不像原来那么信任,但他是杨广一手提拔起来的。不到万不得已,好面子的杨广绝对不会伸手打自己的脸。
“事情未必有那么严重!仲坚背后不是还有皇上撑腰么?况且他动的都是无主荒田,并非那几家的产业!”李元吉看大伙静了下来,抢先说出自己的见解。他今天穿了一身亮白色的锦袍,头发用紫檀和珊瑚做的宝冠束了,整个人看上去风流倜傥,雄姿英发。
“古来君恩最难测!”不知道是想起了自己这些年的遭遇,还是有感于李旭所面临的实际情况,李渊轻轻摇头。元吉的话远远偏离了他定下的主题,但做父亲的不能打击儿子的积极性,只能拿出自己最大的耐心对其进行引导,“至于那些荒田,无所出产时自然就没有主人,能打粮食了,主人就立刻该出现了!”
“仲坚不是早就答应过,扫平乱匪后,所有人都可以参与垦荒的么?”李元吉瞪大明亮的双眼,脸上写满了对家人的担心。“那三姐呢,三姐会不会有危险?”
“三公子有所不知,离城远的生地已经荒废了好些年,垦起来甚花力气。无论从控制方便和产出数量来看,都远不如离城近的熟田。只要赶走仲坚,他们就可以想办法将流民今年开垦的熟田夺为自己所有,连同地里的庄稼和种田的人……”提起一些地方豪门的表现,马元规也是不住摇头。唐公李渊家业也不算小,但放眼整个大隋,肯向唐公家族这样收敛自己的行为,尽量给百姓留条生路的豪门简直是凤毛麟角。人性本贪,特别是在对手没有显而易见的反抗之力时,贪欲总是会击溃理智。
“这些人也太不讲理。把百姓逼没了活路,他们就不怕玉石俱焚?!”听完了马元规的分析,李元吉开始忿忿不平。“咱们得赶快派人将三姐和仲坚的家人接到太原来,以防有人趁机作乱!”
“你三姐不肯回来的,她那个性子!唉!”李渊接着摇头,苦笑满脸。“你先坐下吧,听听别人的建议。你能有这份心思就好,萁儿当年未出嫁时,没少照顾了你!”
“三姐需要时,我一定会帮忙!”李元吉环视四周,大声承诺。他很得意自己刚才的表现,全然没听出来父亲的话语里,已经隐隐带上了几分失望。
“他年龄毕竟年龄还小”李渊用怜爱的目光看着自己的三儿子坐正身体,心中默默地想。他和正室前后生有四个嫡出的儿子,老四元霸早夭,因此老三元吉得到的溺爱就多了些。不过老大建成和老二世民都是出类拔萃的,特别是世民,李渊的目光转向自己的二子,中间充满期待。
“我认为,其他人是否有所动作,关键看前方的战事怎么样?仲坚用兵素来神出鬼没,如果他能迅速剿灭了乱匪,那几家人也未必来得及弄鬼!”李世民见父亲的目光看向自己,站起身,大声说出自己的观点。
“二弟说得有理,这么多年来,连宇文家都没能将李旭怎么样,几个地方上的豪门未必有让仲坚阴沟翻船的本事!”李建成不甘人后,也迅速补充上自己的意见。他对李旭的信心向来比别人足,无论这些信心有没有来由。
“世子所言差矣!想让仲坚战败不容易,想让他把仗打个没完没了,却是轻而易举。粮草上、军械、军情任何一方面做些手脚,仲坚就得吃个大亏。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把地方官吏和豪门同时得罪掉!”长孙顺德摇头,叹息。说罢,他把脸转向李渊,“我建议将秦参军找来,大伙做决定前,需要了解一下崔潜这个人!”
“长孙大人可是说得明威将军崔潜,不必找秦参军,我已经私下里跟不同的人打听过他,收集到了足够多的信息!”没等李渊做出决定,站在李世民身后得侯君集上前半步,主动回应。
众幕僚纷纷转头,将目光看向侯君集。“二公子好眼光,居然寻得了这么细心的帮手!”大伙心里暗赞,眼角的余光扫到建成,包含的意味万别千差。
“此子心机够深,就是性子急了些!”李渊冲着侯君集点了点头,同时在心中做出评价。
“崔潜的祖父是博陵崔家的族长,他父亲在同辈中排行第三,其本人是三房最长。同辈中有两个年龄比他大的堂兄,其中一个已经做到了吏部侍郎,加中大夫衔。”取得李渊的同意,侯君集清清嗓子,将相关崔潜的消息娓娓道来,如数家珍。这本是该长孙无忌做的事情,但长孙无忌疏忽了,所以给了他引起李渊注意的机会.
“崔潜是陛下组建骁果营时,通过其兄引荐到营中任职的。后来因为思谋深远得到李将军的赏识,破格提拔为督尉。李将军离开后,他与宇文士及之间略有嫌隙,但平素也还合得来!去年雁门城中众骁果闹事,也全凭他一力压制,才没有酿成大祸!”
圆滑、世故、甚至有些奸诈。听到这,众幕僚对崔潜的为人已经隐隐有了一个轮廓。此人是三房的长子,所以还有机会问鼎下一代家主之位,自然不会放弃任何向上爬的机会。他的一个强有力的竞争者目前为从四品中大夫,与他的从四品下明威将军差别不大。所以此人只要在关键时刻稍稍努力……。
“雁门之事后,许多雄武营将领心灰意冷,主动离开宇文世家转投李将军。崔潜与其中穿针引线,居功致伟。因而他在李将军麾下被越级提拔为明威将军,实权却在诸郎将之上。不但为李将军的左膀右臂,而且在军中甚有人望!”侯君集叹了口气,最后总结。
“嘶!”闻此言,包括李渊在内,不觉都倒吸了口冷气。得罪完豪门得罪官吏,后方根基不稳的情况下挥师远征,还把一条毒蛇放在身边…….,
这李大将军,胆子也忒地大!
第一章 雷霆 (五 中)
对唐公李渊而言,眼下显然不是责怪李旭胆大心粗的时候。他需要的是一个稳妥有效的策略,把一些即将发生的或潜在的危机化解于无形!即便不能做到,最差也要让这些危机无法波及自己的家族。
乱世已经来了,对于刚刚恢复了一些元气的李家而言,危险和际遇并存,不由得他不谨慎为之。
“君集既然对河北六郡形势了如指掌,依你之见,如今我等该做何打算!”轻轻放下手中的茶盏,李渊用一种非常平静的语调垂询。给年青人多些表现机会,是他用人的一贯原则。陈演寿、马元规等老一代幕僚终有气力不济的那一天,能否趁此之前挖掘并培养出新一代谋士和家将,涉及到李家的未来。
见李渊用充满信任和期待目光看向自己,侯君集不觉将胸口向前挺了挺。在人才济济的李府站稳脚跟不容易,虽然背后有李世民撑腰,他也必须懂得把握属于自己的机会。“依晚辈之见,唐公此刻最好修一封书于李将军,说明其中厉害!”他的年龄和李世民差不多,因而‘晚辈’两个字说得顺理成章,“那李将军并非鲁莽之人,一时失察,只因为身在局中罢了。此地距离上谷不过八百余里,快马五日便到。唐公书至之时,蛇已出洞,鹰未失羽。大军顺势回头…….”
这是个非常狠辣的办法。山中匪患对于李旭而言不过是疥藓之痒,早剿晚剿差别不大。而李旭在豪强和官吏们即将有所动作时突然领兵杀回博陵去,那些居心叵测的家伙就会被打个措手不及……
“既然那些阳奉阴违者已经送上门来,想必李将军也不再会跟他们客气!”侯君集越说思路越顺,根本不顾及周围人已经发了白的脸色。他亦出身寒门,出于自身的经历,难免为李旭重手打击世家和庸吏的行为暗中喝彩,因此考虑问题时也主要是考虑如何能让李旭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却压根没注意到垄右李家亦为世家的一员,而唐公府的幕僚中,更不乏一些地方豪门的子侄辈。
“此子好狠的心肠!”李府第一谋士陈演寿目视李渊,轻轻摇头。
“此子跟无忌倒是天生的搭档,世民倒也会用人!”长孙顺德的目光中依旧充满欣赏,但欣赏的对象却是侯君集身边的另一个人。
“君集之计听起来甚妙,可曾想过李将军是否会相信老夫的示警?”环视四周后,唐公李渊不对侯君集的建议做任何点评,而是笑着问起了其计策的可行性。
“这个,这个……”刚才还兴高采烈的侯君集突然红了脸,嘟囔了好几声,终是摇了摇头,慨然道,“晚辈莽撞了,李将军向来待人以诚,根本不会怀疑他身边那些人是否会背后捣鬼!”
“你能想到这么多,已是不易。平素闲暇时多读些书,心中知道的掌故多了,考虑问题自然也会更周全!”李渊笑容里充满了鼓励,让的侯君集感到心里暖融融的,尴尬之意减轻的许多。
从前辈同僚的不屑的眼神中,他已经知道自己刚才的言语太莽撞了。且不说李旭未必相信来自远方的警示之言,就算他认可了唐公的示警,毅然回师。此举又将垄右李家致于何地?
“年青人么,想法难免有些疏漏,多些历练就好!”坐在李渊临近位子上的马元规轻摇羽扇,笑着在一旁补充。“古人云‘祸患常积于忽微,飓风初起于萍末’,此乃多事之秋,我等谋事,不能之图一时之痛快!”
他说得语重心长,仿佛长者在教导晚学后辈。侯君集听在耳朵里却如闻惊雷,脊背上的冷汗淋漓而下。马元规含沙射影,隐隐指的是他考虑问题时全凭自己感情好恶,却没有考虑李家的利益将受到什么影响。而事实上,他刚才的确把自己摆在了李旭的位置上,而不是作为唐公府的一个幕僚为李渊绸缪。
“是啊,是啊,马主簿此言甚有道理。河北地方势力,一直是盘根错节,我等万不可贸然行事!”众幕僚连连点头,对马元规的话深表赞同。
如果李渊真的听从了侯君集的建议,凭借他对李旭的影响,未必不能劝得汾阳军及时回头。但那样做了,却对垄右李家没任何好处!李旭一旦回师,则意味着他将与拖自己后腿者彻底翻脸,河北六郡即便不会血流成河,也少不得有人要为此付出性命为代价。而受到打击者家族在朝廷中的势力,必然会将这笔仗算到李渊头上。当今圣上对李家忌惮本来就深,唐公府遇到事情躲还躲不及,岂能主动去与人结仇?!
退一步讲,即便唐公李渊修书“挑拨”之事不被河北六郡的官员与豪强们知晓,李旭对阳奉阴违者痛下杀手之后,也必然会遭到各家的联手反击。那时候,作为李将军名义上的族叔李渊再想摘清楚自己和李旭只是同姓不同宗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反噬的力量扑过来,绝不会只针对一个李仲坚。
“阿爷还是尽快派人将三姐接回来好。一旦仲坚兄跟人斗输了,咱家的大门始终向他敞开!”李元吉很高兴看到二哥的臂膀出丑,站起身,再次说出了大多数幕僚不敢直接向唐公提的建议。
李旭在河北六郡捅的篓子太大,如果此刻连皇上也不支持他了,唐公李渊更应该明哲保身才对。凭借李旭过去的功绩,他顶多是仕途上受到个大挫折,不至于把性命也输掉。垄右李家在关键时刻保护了他的妻子和家人,无异于“雪中送炭”。至于这炭来得是否晚了些,一个连地盘和兵权同时失掉的落难凤凰,想必也没资格挑剔!
“三公子说得对,咱们李家刚刚缓过元气来,这个时候的确不该引火烧身!”长孙顺德点点头,对李元吉的建议表示赞同。
有了这个在李府地位超然的老谋士首肯,其他持观望态度的幕僚们更是坚信自己的谋划正确。韬光养晦,是垄右李家十余年来一直坚持的策略,没有必要因为一个对李家并不完全服从的旁系官吏打破既定行事方针。虽然李三小姐嫁给了对方,但庶出的女儿在家族中本来就没什么地位,如果不是体谅到唐公李渊一贯对亲情看得比较重,大伙甚至想建议他将萁儿也一并放弃掉,以免影响到整个家族的长远利益。
“我建议咱们派一支奇兵从灵丘直插飞狐,帮仲坚尽快拿下五回岭!只要他速战速决,别人未必敢主动生事!”听到大多数幕僚持袖手旁观之意,李建成再也坐不住了,站起来,大声说道。
“大哥……?”正得意自己为家族献了一条良策的李元吉没想到平素一向有些懦弱的大哥居然突然有了担当,瞪大了眼睛,满脸诧异。出于讨好父亲的需要,他对河东诸郡的地理概括也有些了解。藏在五回岭之后的飞狐寨是漫天王的老营,背后正对着河东道的灵丘城。在李旭率领大军从正面攻来的时候,太原再出一支奇兵从背后杀过去,那漫天王纵使有三头六臂,恐怕也挡不住两家联手一击。
只是这样做,对垄右李家有什么好处,还不是白白成就了别人的威名?
“仲坚在咱李家最艰难时,都不肯否认他是您的侄儿。咱们不能在他最需要帮忙的时候,却作壁上观!”李建成的情绪有些激动,脸色殷红如火
当年他因为没有守护好护粮军的退路,所以失去了李旭和刘弘基等人的信任。同样的错误,他不想犯第二次。他自问没有二弟的果决,三弟的聪明,但待人真诚方面,他希望自己做得比两个弟弟都好。
“建成说得对,仲坚做事虽然鲁莽,但毕竟是我的侄儿。咱们不能见了他遇到麻烦却袖手旁观。”李渊想了想,点头答应。除了考虑到彼此之间的往日的情分外,他也不希望给人留下没有担当的印象。乱世已经来临,一个只想着捞好处却不为旁人考虑的家主,会让很多追随者心冷。
“建成,你准备一下,我命令壮武将军潘长文和你一同带兵前往。陛下既然将维护地方安宁的重任交予了我,咱们不能坐视乱匪被仲坚击败后,窜入河东继续为非作歹。”采纳了长子的建议后,李渊还顺势将一直刚刚纳入麾下的兵马交给了他。壮武将军潘长文是兵部派来协助太原留守剿匪的将领,领兵多年,作战经验丰富,李建成和他同去剿匪,刚好能顺势捞些军功!
“谢父亲。儿此去一定不会坠了咱家威风!”李建成没想到父亲居然这么快就答应了自己的建议,楞了一下,红着眼睛保证。
“你啊,去了先派人绕过山去跟仲坚通个气。怎么打,多听听他的建议。你们两个当年情同手足,现在由你出面去帮他也是应该的!”李渊笑着站起身,走到长子面前,用手搬住对方的肩膀。
强自为他人出头的举动不符合李家的处事原则。但建成这么弱,总得有几个强援吧?他看了看自作聪明的元吉,又看了看麾下人才济济的世民。一时间,心中感慨万千。
第一章 雷霆 (五 下)
“以一支奇兵直捣匪巢,在六郡豪门未有所动作之前协助汾阳军迅速结束剿匪。世子方才所提的确是一条上上之策,只是…”正当大伙以为出兵已经成为定论的时候,太原府司法书佐段偃师走到李渊父子身边,低声提醒。“只是如此一来,咱们李家的力量便被人一览无遗,与以往韬光养晦之策大不相符!”
他在府内众幕僚中的地位仅排在陈演寿、长孙顺带、马元规三人之后,素负稳健之名,说出话来自有一分份量。因而谏言一出,立刻博得了一片响应之声。
“这个,段书佐之言不无道理!但书佐可有良策教我?”正在感慨家事的李渊明显楞了一下,转过头来,额头深深地拧出一个川字。
“卑职没想到任何良策,但卑职主张,此刻河北风云未定,李府应静观其变!”段偃师轻轻摇头,淡然说道。
他不赞同李建成的出兵提议,因为这违反了垄右李家的一贯处事原则。多年来,唐公李渊从无兵无权的护粮小官一点点爬到河东抚慰大使、太原留守这样上马领军,下马管民的封疆大吏位置,凭得就是“韬光养晦”四个字。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李渊对所有同僚处处忍让,一个芝麻绿豆大的言官前来讨要好处,李府都会加倍满足之。更甭说是对裴矩、虞世基这些权臣,李家对其简直是予取予求,即便这些人修书来讨李渊的棺材本儿,李府都会在第二天毫不犹豫地派人送上。因为李渊的懦弱表现,杨广甚至送了其一个“老妪”的绰号。笑他就像一个没有了丈夫和儿子的老太婆一样,只有任人欺负的份儿!
李家付出了这样大的牺牲,就是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为了一个无法纳入麾下的悍将而暴露家族全部力量,得到收益和即将承担的风险远远不符。
“如果,如果我等袖手旁观,将来岂不让,岂不让天下英雄寒心!”李建成没想到已经决定了的事情却横生枝节,气得两眼冒火,瞪着段偃师等一干没有担当的家伙咆哮。
“让他人寒心,总比咱李府成为众矢之的好!”段偃师等人笑了笑,不卑不亢地回答。李家不止代表着唐公父子四人的利益,还有若干依附于其上的大小豪门,他们和垄右李家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因此作为家主的李渊,在考虑问题时不得不处处小心。力争得到大多数追随者的支持。从某种角度而言,李家就是当今大隋朝廷的一个缩影。只不过将皇帝换成了家主,将权臣换成了大小幕僚而已。
“这也怕,那也怕,咱们干脆收拾收拾,回家做地主算了!”钱九珑气愤不过,拍打着身边的柱子嚷嚷。打心眼里,他就不喜欢段偃师这些读书人。古语说得好,“仗义每多屠狗辈”,有些人书读得多了,把心眼也读小了,除了自己利益外,其他人的死活根本装不下。
“出兵一事,的确应该从长计议!”鹰扬司马刘政会虽然为武将,意见却和段偃师等文职幕僚大抵相当。“有道是,木秀于林,风必催之。陛下向来对那首桃李章念念不忘…….”
仿佛已经失去了主见,李渊又坐回了属于自己的胡床上。双眉紧锁,不置一词。众文武幕僚们见家主如此迷茫,立刻又分为几派,七嘴八舌地争执起来。有人支持李建成的提议,强烈认为李府不该辜负朋友的信任。也有人认为乱世之中,李府的一举一动更应加倍谨慎,以免再度成为朝廷的重点打击对象。还有一部分人则坐在旁边,默默地想着各自的心事。利益、风险、责任、代价,种种因素纠缠不清,令人的确难以在短时间内找到一条完美的解决方案。
“启禀唐公,晚辈有一言,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听众人争执了半天也没争出个头绪来,长孙无忌慢慢地走上前,大声问道。
“无忌,你有什么话尽管讲。咱们李家素来不会因言而罪人!”唐公李渊不知道正在想什么心事,愕然看了他一眼,强笑着回应。
“晚辈以为,段书佐的担心不无道理,但忽略了一个大前提。”长孙无忌整理了一下思路,笑着说道。
“哦,那无忌是支持出兵的建议喽?”李渊脸上的表情渐渐舒缓,侧过头去,给了坐在自己身边的老幕僚陈演寿意味深长的一瞥。
陈演寿微微点头,笑而不语。
“依照晚辈之见,太原不但要出兵与仲坚相呼应,而且应调动一切力量,帮仲坚稳定六郡局势,同时请东都相关人等,主动出面为仲坚张目!”长孙无忌侃侃而谈,仿佛不知道自己说得话会激起多大的波澜。
如果说侯君集的建议是替李旭发起给自政敌背后一式的阴狠杀招的话,长孙无忌的建议就是堂而皇之的正面强攻。调动李家一切所能调动的力量,包括军力和人脉力挺李旭。根本无须和对方交锋,六郡豪强只要尚有些自知之明的话,就会乖乖地放弃他们正在进行中的阴谋。垄右李家虽然隐藏锋樱这么多年,但三代国公所积累下来的力量,还是一般地方豪门无法抗衡的。但此举带来的后续影响更在建成刚才的提议之上,李渊一旦听从,恐怕后果就不是将所有隐藏实力暴露那样简单了。而是逼得朝廷不得不在维持现状和痛下杀手之间做一个抉择。
“无忌,你真是个初生犊儿!”鹰扬司马刘政会急得连连跺脚。他和长孙顺德交情非浅,不愿意当众难为一个晚辈。但这个晚辈也忒胆大包天了些,简直是拿整个垄右李家的前程和在座诸人的性命在为赌注。
“唐公,切莫听少年无状之言!”段偃师也有些急了,走上前大声提醒道。
“刘将军和谢书佐切莫着急,听无忌把话说完!”一直没有开口的陈演寿笑着摇了摇头,示意以段偃师为首的一伙幕僚们稍安毋躁。“无忌和志玄都是咱们的晚辈,他们的建议若是有偏颇之处,咱们这些当长辈的刚好当面给予指点。”
听了陈演寿的话,几乎要跟长孙无忌当场翻脸的段偃师只好退开半步。耐着性子听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辈继续“大放厥词”。陈演寿口中的‘志玄’是他的长子,此刻亦坐在李世民身后。这孩子和长孙无忌、侯君集等人向来是志趣相投的,如果段偃师继续不顾前辈身份和长孙无忌争执的话,未免伤了父子之间的情分。
“晚辈此言绝非一时冲动!诸位前辈不妨听听晚辈的理由。无忌的考虑若有疏忽之处,还请诸位前辈不吝指正”长孙无忌向替自己解围的陈演寿深施一礼,然后团团做了一个罗圈揖,朗声说道。
“把你的理由说出来吧,小小年纪,哪来那么多繁文缛节!”马元规笑了笑,骂道。
“无忌斗胆问诸位前辈一句,李将军分明已经不为陛下所喜,为什么半年多时间过去了,虞、裴几位大人却没有主动为陛下分忧。他在雁门分了雄武营近半将领走,宇文家为何至今还未做任何表示?”又向大伙深施一礼后,长孙无忌笑着问道。
“先别忙着说仲坚失宠,陛下的心思,向来不好猜!”
“也许是他给几位大人送了重礼吧。毕竟咱们裴大人素负有容之名的!”
“宇文老贼都快入土呢,哪有功夫再干缺德事儿!”
一些心机相对简单者想了想,乱纷纷地回应。但这些话听在段偃师、刘正会等人耳朵里却犹如雷鸣。令他们不得不收起对长孙无忌的轻视之心,洗耳恭听他的进一步解释。
如果说裴矩等人是因为猜不透楚杨广的心思,或者说收了李旭的重礼,所以才不主动与之为难,这个理由也勉强说得过去。但宇文家族迟迟不找李旭报仇的举动,就实在有些令人无法接受了。从李家事后收集到的消息上看,当初雄武营几个壮士冒死偷取宇文化及兄弟勾结敌军的证据,为的便是让李旭重新掌握雄武营兵权。虽然这些人的谋划最终没有得逞,但宇文家在此事中伤筋动骨,所失甚多。以宇文述老贼的睚眦必报的性格,他绝不会事后对李旭不还之以颜色!。
“诸位前辈可知,自从去年开始,朝廷便断了虎贲大将军罗艺的补给。而罗大将军自草原洗劫归来后,便借着提防高句丽趁虚而入之名,把柳城、燕、辽东三郡全部收归其囊中?”长孙无忌停顿片刻,又朗声提出第二个疑问。
马元规、陈演寿、长孙顺德三个人的目光瞬间相遇,彼此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与赞赏。“后生可畏!”三个人几乎不约而同地想。“可惜他选择了二公子而不是世子!”马元规的眼神中,比其他二人还多了一分遗憾。
“多事之秋,那罗艺不顾朝廷多年恩遇。唉!”刘政会以一声长叹为长孙无忌的话做了最好的注解。
虎贲大将军罗艺已经造反了。虽然此人至今没有扯起反旗。但其驱逐朝廷任命的官吏,截留赋税,私扩守军,种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已经都做了个遍。猛将薛世雄空挂了个东北道抚慰大使的名头,却无力北上替朝廷除奸,只好把驻地搬到了涿郡正南方的固安。朝中诸臣对这些事情心知肚明,却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要罗艺不宣称造反,他可就以在自己控制的地盘上为所欲为。朝廷能做的,只是息事宁人,期待有一天罗艺会突然良心发现,自己向南请罪。薛世雄守土不利,如果放在前几年,早像鱼俱罗一样身败名裂了,但事情过去了大半年,朝廷至今却未发一词。至于李旭,虽然朝廷给答应给他的物资一直没有到位,但他凭着六郡赋税,也把自己养得舒舒服服!
“依照晚辈愚见,仲坚在皇上那里早已经失了宠,裴矩大人心里对此清清楚楚。朝廷至今没人出招,也不是光为了维护陛下的颜面。而是怕一旦把他逼急了,再逼出另一个罗艺来!”在众人吃惊的眼神中,长孙无忌掀开了最后的谜底。
“朝廷已经控制不住河北,诸位前辈仔细看看河北兵马分布图便可一目了然。罗艺占着大半个涿郡。剩下的半个涿郡一部分归汾阳军,一部分归薛士雄。三家至今没有打起来,难道这一点都不奇怪么?”他后退几步,从自己的原来的座位前拿起一盏茶,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小口。这是一个非常不恰当的举动,但没有一个人认为此子失礼。大伙都被他的推断所震惊,从年龄上,长孙无忌是众人的晚辈。但这番见识,足以让他和陈演寿、段偃师等人平起平坐。
也许长孙无忌的分析有些误差,但朝廷已经开始对李旭投鼠忌器,却是一个谁也无法否认的事实。罗艺已经反了,薛世雄态度不明。如果再逼反了李旭,整个河北就只剩下杨义臣一支孤军在支撑。罗、薛、李三人之中随便哪两个联起手来,都可以将杨义臣部轻松击溃。
所以,眼下朝廷能做的,只是放任李旭和六郡的豪强、庸吏们窝里斗。如果众豪强能将李旭算计掉,正是朝廷乐见。如果众豪强大败亏输,朝廷也未必真的肯为他们主持公道。
“所以你建议咱们大力支持李将军,造成两家本属一脉的既定事实?”刘政会抹了把头上的汗,喃喃追问。
这有些太匪夷所思了,超过了他能接受的极限。两个李家联手,则代表着大半个个河东与小半个河北。朝廷即便再想图谋唐公,也得考虑考虑李大将军那里的举措。
“仲坚本来就是唐公的侄儿,何来两家之说?”长孙无忌放下茶盏,笑容一时间看上去深邃无比。
冲着唐公,他再次施礼,“所以晚辈以为,既然乱世已来,咱们就不能再继续韬光养晦。老虎如果不露出牙齿,谁又会把他真的当成老虎?”
“说得好,咱们也该露一露牙齿了!建成,你继续去筹划出兵之事,越早动身越好!”李渊站起身,干脆利落地做出决定。
“偃师,你替我修书给东都的故旧,让他们再给裴、虞几位大人送一笔厚礼。别心疼钱财,眼下不是吝啬的时候!”他好像猛然换了一个人,声音铿锵有力,如穿透云雾的阳光,“告诉他们,本公希望几位老朋友看顾一下仲坚贤侄,请他们切勿推辞!”
“肇仁,联络各地朋友的事情由你来做。顺便给长安的柴家去一封信,请他们相机而动!”
“弘基,你和世民再去募壮士一万,就说本爵准备入山去讨甄翟儿,凡愿意为家乡出力者,无论良贱皆可入伍。军功和赏赐一视同仁,决不偏倚!”
这一次,没有人再置疑他的安排。既然朝廷已经孱弱到连个守着不毛之地的罗艺都无法压制的地步,对于拥有庞大人脉,半个河东道地盘,整个太原兵力李家,又岂敢轻易指摘。况且太原李家还有冠军大将军李旭这个助臂,况且李家也只是替朝廷分了些忧,并没有做任何过分举措!
接到命令后的众文武幕僚们纷纷散去,议事堂中只留下了李渊本人和陈演寿、马元规和长孙顺德四个。年过半百的老家伙们相视而笑,脸上都带着难以掩饰的欣慰。
“恭喜唐公又得一良佐!”陈演寿冲李渊抱了抱拳,笑道。
“你们应该先恭喜顺德才对,是他长孙家又得一麒麟!”李渊笑了笑,毫不掩饰自己对年青一代的赞赏,“咱们几个议了好些时日才得出的结论,被小家伙几句话就点了个通透,并且考虑得比咱们还周详。顺德,若不是相信你的为人,我真要怀疑你是不是故意将秘密泄漏出去了!”
“未必是无忌一个人看得清楚。二公子目光如炬,无忌能想到的,他未必想不到!”长孙顺德心里如吃了蜜一般甜,嘴上却依旧保持着应有的谦虚。如何应对河北六郡新近出现的情况,他和李渊、陈演寿、马元规等人早就商讨出了结论。刚才李渊之所以在段偃师的置疑下表现得很犹豫,不过是想借此考一考众人的为人与见识而已。
大部分人的表现令李渊满意。也有少部分幕僚暴露了他们的懦弱与平庸。令李渊感到意外的人有三个,他们分别是,侯君集、长孙无忌还有世子建成。
“世子有着一幅仁厚之心!二公子目光高远,胆识超群,将来的成就恐怕还在世子之上!”马元规笑着向李渊行了个礼,好像是在夸赞,又好像是在提醒。“属下恭喜唐公,一门中能出两个当世雄才!”
刹那间,李渊脸上的笑容有些僵。但很快,便云开雾散。“若是太平盛世,元规所言的确很令老夫头疼。可眼下,毕竟是个乱世!儿孙们有多大福缘,还是要看他们自己!”他笑着摇头,把一切烦恼甩在重重暮霭之外。
第一章 雷霆 (六 上)
暮霭尽头,便是上谷郡的重重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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