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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_44 酒徒 (现代)
“我怎么这么笨呢!”李旭追悔莫及,忍不住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结果,把饭馆的老掌柜吓得以与其年龄极不相称的速度窜了过来。
“军爷,您还要点儿什么?”老掌柜一边点头哈腰,一边用颤抖的声音问。自从对方进了他这个店,老人就一直祈祷上天大发慈悲,保佑自己躲过这场劫难。而上天没听到他的祈祷,军爷还是发怒了,准备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店里本来就寥寥无几的食客们同时站起身,把饭钱放在桌子一角,悄悄地溜了出去。军爷找麻烦,他们可不敢管。这些家伙都是从辽东归来的亡命徒,杀了人,往郊外的山沟里面一钻,没几天就能聚起一票人马。惹了他们,全家上下,连街坊邻居都不得安生。
“不,不要了,结帐!”李旭醒悟到自己的行为吓着了老人,歉然地笑了笑,说道。他不奇怪别人把自己当作兵痞,虽然离开雄武时他没有带一个随从,也完全改穿了市井百姓常见的装束。但长时间的军旅生涯已经在他身上打下一道深深的印记。无论走到哪,不出半柱香时间,人们就会分辩出他的身份,继而远远地躲到一边去。
“军爷,您说结帐?”老掌管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两个月来,过往的兵大爷他见多了,都说皇上准许他们沿途白吃白喝。不连抢带拿就算开恩了,谁曾付过一文钱来。他用颤动的声音又确认了一次,得到李旭的再次肯定后,才撩起衣角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结结巴巴地说道:“小,小本生意,不,不敢算钱,军爷若是吃得惯,赏,赏个本钱吧。五,不,三,三文就足够了!”
“三文?”李旭惊讶地问道。舅舅家开着饭馆,他知道自己今天吃的一盘驴肉,三个馕是什么价格。虽然自己在家的时候大隋朝粮食便宜,这顿饭三文钱也不可能够本。他光顾着奇怪,过于夸张的表情却吓得老掌柜连连摆手。“不要了,不要了,军爷吃得惯就好,就好。小二哥,赶快给军爷再切三斤驴肉包上,要带筋透花的,不要有一星点白肉在上面!”
“唉,马上就来!军爷稍等!”小二答应一声,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在肚子里问候那个不要脸的兵痞祖宗八代。“吃人不吐渣的白眼狼,早晚得添了垄沟!什么东西,就知道欺负平头百姓……”
看着饭馆里鸡飞狗跳的样子,李旭知道自己又惹了祸。从军日久,自己居然忘记了外边的人情世故。想到这,他歉意地从随身行囊里掏出三十几个肉好,一股脑塞进老掌柜之手。一边塞,一边尽量和颜悦色地解释:“老丈莫慌,我不是来抢东西的。这些钱你收着,今天的饭,连带后边正切的肉!”
“爷,爷,用不了这么多,用不了这么多!”老掌柜吓得一哆嗦,把所有铜钱都丢在了地上。‘扑通’一声趴下去,老人一边拣,一边大声解释。“真的用不了这么多啊,军爷,您来这吃饭,已经赏小老儿脸了!”
一只突然伸到面前的手打断了老人的喊声。那是一只同样长着茧子的手,手指长而有力,但非常粗。手心中间,摆着几个铜钱,不是施舍,是实实在在地支付。
老人抬起头,茫然不解地看着蹲在他对面的李旭。他看出来了,眼前的后生是个好人,和以往的那些的兵痞们完全不是一路货色。猛然想到了什么,他跳起来,三步两步奔向后院,边跑,边大声叮嘱,“您稍后,我马上就给您拿肉来。小二啊,别加佐料,军爷是好人,好人哪!”
后半句是叮嘱店小二的,听得李旭一愣,旋即哑然失笑。当年在舅舅的酒馆,他就曾经这样给前来打秋风的赵二狗子下过料。鼻涕、耳屎抹了几大坨,赵二哥却吃得嘛香。今天,同样的事情居然发生在自己身上,他看看桌上剩下的饭菜,肚子里有些犯恶心,心中的感觉却突然变得十分亲切。
他又回到自己的生活中了,离家门不到二百里,努力赶,只要两天时间,就能赶回家与父母团聚。想到大半年未见的双亲,他脸上笑意更浓,恨不得插翅飞回去,看看家中到底变成了什么模样。
老掌柜很快转了回来,带着满脸歉意,“军爷,您再等等,我让他们给您煮壶好茶。驴肉刚要出锅,新鲜热乎的,保证干净。”他手足无措,就像作贼被捉了现行一般窘迫。看看桌子上的酒菜,指天发誓:“这个,这个保证是干净的。小老儿以王家先人的脸面担保!”说罢,老人抓了一双筷子,夹起李旭吃剩下的菜,接二连三填进嘴里。
注1:皇天原,即董杜原,在今河南灵宝县西北。关于杨玄感叛乱的具体记录见资治通鉴。酒徒个人认为,资治通鉴上记载的宇文述六月二十八日从辽东回师,八月初一在上洛平定杨玄感,以及叛军列阵五十余里的记载均不属实。从地图上看,从鸭绿江到董杜原的直线距离是一千六百公里,宇文述率军每天走一百里,才能按期赶到。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是当年为闰七月,但无法考证。
第五章 归途 (八 下)
一股淡淡的温情在小酒馆里洋溢。旭子笑了,老人脸上也露出了笑容。片刻后,伙计将茶煮好,连铜壶一道端至客人面前。虽然是市井上最常见的粗茶,叶柄和树梗在茶盏中清晰可见,但滋味淳厚甘美,喝在口中,一直暖到心底。
“军爷这是去哪里公干!”老掌柜见酒馆里已经没有其他客人可招呼,坐在李旭对面,给自己也筛了一碗茶,有一搭没一搭地套近乎。
“回家,去上谷。离您老这儿不远,也就两百多里路!”李旭放下茶盏,笑着回答。
“上谷啊,那可是个兴旺地方,都说上风上水呢!”带着满脸歉意的店小二走过来,一边收拾桌上的碗碟,一边搭讪。客人的举止他已经听老掌柜说过了,不但不白吃白拿,还有厚厚的打赏。这种客人店里可是几年也遇不到一个,把他伺候周全了,若是也能收到一两文,老婆孩子就多一份笑容。
“山水不错,就是偏僻了些!”李旭听人家夸自己家乡,心中十分受用,脸上的笑意也更浓。
开店跑堂,察言观色是第一本领。小二哥看到客人脸上的表情,知道自己的马屁拍得恰到好处。端起残羹剩饭,又不着痕迹地追加了一句。“瞧您说的,怎么能叫偏僻呢,您家那里可是尽出大人物。远的咱不说,就说近几年。上谷李家有个李老爷,文武双全……”
“李老爷?”旭子的两眼瞪成了铜铃,弄不清什么时候自己家乡出了如此名人。
“是啊,您没听说么?有个姓李的老爷读得好书,使得一手好槊!被皇上钦点了将军,封了那个什么忠勇伯的。这方圆百里都跟着光彩呢!”店小儿用脚勾开门帘,声音渐渐向厨房而去。
“这孩子人来疯,军爷您别跟他一般见识!”老张柜怕冷落了贵客,赶紧接过小二哥的话头。
“不妨,我听他说得有趣!”李旭笑着摇头。文武双全的李老爷,忠勇伯,这话说的应该就是自己了。但读得好书这个评价还不十分让人脸红,使得一手好槊?旭子想想自己挂在另一匹用来驮行李的战马背后的长槊,心下好生惭愧。
“这街坊邻居都传,说上谷有个李爷,文武双全。去年皇上打辽东的时候,领兵大将不小心上了那帮蛮子的当,人死海了去了。只有李爷提槊策马,几千里路杀了个来回。救下了几万人,自己居然连根寒毛都没伤着。这不,皇上一高兴,就封他为忠勇伯。老李家一下子就在上谷郡出了名,据说连郡守大人亲自去了好几回呢!”老掌柜满脸羡慕,恨不得自己也能养个同样有出息的儿子。
“哦。我好几年没回家了。还真没注意到!”李旭端起粗陶茶碗,轻轻吹了口气,吹散眼前的水雾。
少年时,梦想里的自己的确是跃马横槊,豪气干云。想当年和徐大眼一道出塞时,为了没钱买槊,还着实懊恼了好几回。可自从得到长槊后,只有不要命的时候敢拿出来耍耍。关键时刻,保命的还是*腰间的黑刀。
想想少年时的梦和眼前的现实,旭子心里涌起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那个少年的背影仿佛伸手可及,但那个少年和现在的自己大不一样。
“军爷贵姓?”掌柜的见识多,把眼前的李旭和传说中那个跃马辽东的豪杰比较了一下,暗暗留上了心思。不像,他在心中评价。眼前的军爷顶多是个队正,吃得简单,人也一点架子都没有。人说将军都是一顿要吃两个猪肩膀的,怎么会吃得像他这么少,并且也不会吃这不值钱的馕。但眼前这个少年人的举止气度的确不一般。那叫什么来着,从容,对,从容,就是在衙门里行走的钱二爷身上也找不出这么从容的感觉。
“免贵,姓张!”李旭犹豫了一下,报出了舅舅家的姓氏。
“张姓,那也是个大家子啊。我听说上谷郡张家有个小爷是李爷的表亲,和他并肩闯辽东,兄弟同心,也立下了大功劳呢!”说话间,手脚麻利店小二又冲了回来,手里捧着一个油淋淋的荷叶包。“这是三斤驴肉,带筋透光的。您收好了,喜欢吃下次再来!”
这说的是张家小五吧!旭子在心中长叹。兄弟同心,自己也曾经这么想过。但五哥的志向很高,自己追不上他的梦想。他慢慢地站起身,又取了五个铜钱按在了跑堂的手里。然后拎起驴肉,向掌柜的告辞。
“谢谢军爷,军爷您慢走!下次再来,我给你还挑最好的肉!”小二哥连声道谢。军爷的脸色怎么突然变了,难道我哪句话说错了么?他把拳头握得死死,感受着铜钱的重量。军爷不喜欢人说起姓张的,!他目送李旭跳上战马,仔细看了看黑风的模样,心里一哆嗦,整个人楞在了当场。
“喜欢傻了,还不进屋收拾去。就知道卖嘴!”出来送客的王掌柜回头,看见小二哥那幅失魂落魄的模样,抬手赏了他一记脖搂。
“哎,哎。掌柜的,掌柜的,您看军爷胯下那匹马,您看第二匹马上那个长家伙。您看,那是槊不?是槊不?”店小二指着远去的烟尘,小声叫喊。
“槊,是他,我的姥姥,真的是他!”王掌柜猛然醒悟,激动得将自己大腿拍得啪啪响。“赶快,赶快把前天的剩馕给耍贫嘴的柳四儿他们送点去。借他的嘴跟街坊邻居吆喝吆喝,说上谷李爷,皇上钦封的忠勇伯李爷吃过咱家的驴肉,大声叫好呢!”
这回遇到贵人了!掌柜和店小二相视而笑,感觉生活中充满了偶然和希望。
旭子不知道自己在身后留下了什么传说,他只顾想着心事埋头赶路。如果回到家,爹和娘问起我军中的事情来,我怎么跟他们说呢?杨夫子的事情告不告诉他们?五哥的事情讲不讲?
有些话,跟父母说了,只会徒增他们的烦恼。有些选择,本来就很难解释得清楚。马背上的旭子近乡情怯,越想,烦恼越是如乌云般将他整个人包裹在其中。
穿过易水,离家乡就越来越近了。旭子小心翼翼地藏起一切烦恼,先找个片树林钻进去,换了身干净衣服,然后沿官道急急向家走。北方的太阳落得早,才过酉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路两边没有行人,旷野里不时传来悠长的狼嚎。没有月光的黑夜,是野兽们最好的狩猎时间。
黑风竖起耳朵,浑身上下充满警觉。另一匹战马被狼嚎声吓得直哆嗦,任旭子怎么呵斥,它也不肯走快。没办法,旭子只好跳下马背,牵着它向前走。循着炊烟的味道,慢慢*近了自己的故乡。
半年不见,村子里没什么变化,依旧是静静的,透着股安宁与祥和。他的家在村东*北的角落里,很僻静。这几年家境好转,父亲请人翻新了围墙,所以庭院看着很整齐,朴素中透着兴旺。
院子门都敞开着,今天好像是有客人在。离得老远,李旭就看见家里边的灯光。他轻轻跳下马,准备从侧门进家。上次他回家养伤,一些以前从来不肯到家中小坐族内长辈走马灯似的来访,不是想将自己的子侄塞进军中当官,就是想打些秋风走。那些虚情假意的笑脸至今想起来,还让人觉得浑身不自在。旭子今天不想和他们应酬,只想和自己的家人坐一坐,听听母亲的唠叨,看看父亲的花发。
院子里边的喧哗声很大,很多人,正唠着家常向外走。李旭加快脚步,将战马和自己都藏进院墙的阴影下。乡村人家省,院子里舍不得点太多灯笼,所以他也不用担心有人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咱们李家能有今天,全亏了大木伯养了个好儿子!”一个声音从院墙内传来,客套中带着羡慕。是长房的若木二伯,旭子记得此人。当年此人为了替族里催香火钱,越到年关越要来堵李家门口。
“可不是么,眼下这十里八乡,提起李大伯,哪个不晓得他老人家福气大,造化大。旭子这么年轻就封了伯,拜了将,以后还不是得封侯,封公。大木伯啊,您老将来说不定也能被皇上赏赐,封个什么乡侯县侯的呢!”说此话的人应该是三房的峻木叔,除了打秋风,他很少上门的,最近怎么有又空闲了?
“嗨,旭子那孩子是运气好。你们别夸他,将来再有出息,还不是咱们李家的晚辈!”父亲的声音也传了出来,隐约带着股自豪。
“话不能这么说,还是他大木伯教子有方。咱们上谷李家蛰伏了这么多年,此番终于扬眉吐气了。他大木伯,您别在乎钱,差多少族里边补。县令大人放下话了,趁着还没上冻,一定要把忠勇伯的府邸给完了工。完工的时候,他老人家要登门给您道贺!”又一个带着酒意的声音传进了李旭的耳朵,那文绉绉酸溜溜的调子,除了族长大人外别人还真说出来。
“不用,不用。县里给拨了不少。前几天,旭子的亲兵又押了些缣布和肉好回来,说是皇上赐的。有个姓慕容的将军还捎了话,说如果不够,叫我随时给军中去信。我核算着,用到新宅子完工总也够了。”父亲忠厚地笑着,亲切的感觉一如既往。
“弟兄们已经把我的财货送到了!那爹应该知道我已经辞了官,怎么没听他跟人提起?”李旭站在阴影里,心里充满了诧异。
“缺什么就说,包在我身上!咱们李家这么多年就出了一个贵人,他的府邸怎么着也不能修寒酸了,让别人笑了去!”族长大人打着酒咯,胸脯拍得啪啪作响。
“不缺,不缺!旭子总是向家里捎钱,我一直攒着没花。眼下就算请人描了梁,漆了门窗,还是有些富裕呢!”父亲跟在一众客人身后,骄傲地从门口走出来,萧瑟秋风中,老人的腰杆挺得笔直。
“爹在维护我的颜面,他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丢了实缺。”李旭忽然觉得鼻子酸酸地,有股东西从眼里向外涌。
我不是在为自己博功名。站在自家院墙的阴影里,李旭终于知道马上取功名的全部内涵。他不是为自己在战斗,也从来不是一个人在奋战。父亲、母亲、舅舅、忠叔,所有关心着他的人,都一直默默地站在他身后。
他站在院墙的阴影里,默默地看着父亲送所有客人离开。不敢出来跟父亲见面,也唯恐两匹战马发出任何异常响动。
他知道自己不能回家。其实,从他当年离开的那一瞬,过去的生活,已经成为了过去。他已经长大了,该负担起自己对家的责任。他不能再向小时候一样于困难和压力面前退缩、逃避,因为在父母眼中,他已经是这个家的梁柱,是最令他们骄傲的儿子。
在院墙的阴影里,李旭终于彻底长大。
他牵着马,慢慢地向村外走。皇帝陛下的车驾正沿着运河南行,现在追上去,还来得及。
“我好像听见了马蹄声,是旭子那匹黑风的!”张李氏挑着盏灯笼走出屋门,迎住正在关大门丈夫。
“我也感觉怪怪的,好像旭子回来了一样。不过那慕容将军的亲兵说,旭子被皇上调去公干了。他怎么有时间回家来?”老李懋吹熄灭院子里的灯笼,顺手接过妻子手中的那盏,然后与李张氏互相搀扶着,向正房走去。这个小院马上要转给别人了,县里夏天时专门划了地给旭子起忠勇伯府,修好后,全家人就要搬进去。忠勇伯,想想都令人自豪。
“是啊,孩子那么忙,怎么可能回来!”李张氏伸手抹了抹眼眶,轻声叹息。
马蹄声若有若无,终于完全消失。屋门吱呀一声关牢,把所有嘈杂隔在屋子外。
屋子外的漫漫长夜里,李旭纵马疾驰,将小村抛在身后。
他知道这次不该躲回家,其实,在当年离开故乡的刹那,他已经回不去了。永远也回不去了。
这条路,没有终点。
第三卷大风歌卷终。
酒徒注:请继续关注家园第四卷,《扬州慢》
第一章肱股(一上)
才到九月,天上居然就飘起了雪。纷纷扬扬,一下起来就没完没了。如若在往年,这倒是个吉祥兆头。过早吹来的寒风把来不及钻进地里躲藏的虫子都冻死了,雪又给黑油油的土地补足了水分,来年多下些辛苦,庄户人家肯定能落个好收成。
但今年不成,大业九年年注定是个多灾多难的年景。夏天时为了讨伐高句丽,边郡上的庄户人家都被征调去辽东听差了。等他们千里迢迢地赶回来,麦子大部分已经烂在了地里。百姓们没有足够的吃食,天气又冷,这一场雪下久了,不知道多少人将冻死在家中。
“唉!”上谷郡守虞荷抱着白铜手炉,不住地叹气。如若是往年,天灾也好,人祸也罢,冻死几个平头奴子也不打紧。草民么,不过是册子上的一个数字,多几万少几万,只要当官的会做事,涂涂抹抹总能糊弄过去。但今年特殊,皇帝陛下的车驾就停在上谷郡,一停就是三天。那些御林侍卫、文武大臣都不是瞎子,百姓家里冒不冒炊烟,行人脸上有没有菜色,他们都能看得见。一旦哪个不仗义的把这事情捅上去,惹得皇上发怒了,这上谷郡大大小小二十几个父母官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好在到目前为止,陛下还没有发怒的迹象。据在皇帝身边行走的本家族叔指点,虞荷得知皇上心情不错,虽然早些的时候,因为右御卫大将军独断专行,擅自任免军中大将的事情生了阵子气,但到今天中午气就顺了。据说气顺的原因还是由于右御卫大将军宇文述,此人平定的杨玄感叛乱后,顺手把梁郡人韩相国的叛军也给剿灭了。一干贼寇的首级已经用草灰裹了起来,送到东都城内等待圣驾回去验视。此外,杨玄感、梁国相等人劫掠州县所聚集的贼赃,和前楚公杨素家里的积蓄,也被官军抄没。宇文述不敢擅专,将所有财宝都送进了东都皇宫,听候陛下处置。
“这宇文大人甚会做官呢!”望着窗外飞舞的雪花,上谷郡守虞荷羡慕地想。宇文述擅自任免军中大将的事情,他亦有所耳闻。那个被宇文述夺了官职的将军的老家刚好在上谷郡治下,此人还在县学里边读过书,按常理,虞荷这位地方父母也算得上对方的半个恩师。但这个恩师虞荷可不敢当,那个叫李旭的少年人行事莽撞,居然连大隋第一勋贵宇文述老将军都敢得罪,跟他扯上关系,将来说不定会受到什么牵连。
不与对方产生过多瓜葛,并不意味着虞荷对少年人的事情不闻不问。两个多月前,虞荷还去这位大隋官场后起之秀所居住的“雅庐”探视过对方父母。见到对方家中稍嫌清寒,他还特意命令县里在依山傍水的秀丽之所画出一块地皮来,给大隋朝忠勇侯起府邸之用。怎么说,这个李旭也是他治下生长出来的豪杰,万一哪天真的成为陛下之肱股,上谷郡这些父母官说不定还能上门去叙叙旧情。
官场上的事情,虞荷自认为还算精熟。眼下朝政虽然还掌控在豪门大姓手中,但自从先皇开科举以来,一些小户人家出身的官员已经渐渐在朝中暂露峥嵘。双方一个要保全自家利益,一个要争取说话的机会。难免会发生磕磕碰碰。朝中的大事小情,一旦与这方面沾了边,是是非非就再也扯不清楚。牵连进去的人转眼儿飞黄腾达,转眼儿身败名裂是常有的事儿,当事人往往自己都不知道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拿忠勇伯被许国公夺了雄武营郎将实缺这件事情来说吧,如果这事儿不涉及的双方出身,恐怕皇上听说都不会听说。毕竟开府仪同三司、上柱国大将军、许国公职位比一个小小的连采邑都没有忠勇伯、五品雄武郎将高出太多,即便杀了他,也如同捻死个小虫子,掀不起多大风浪。
但偏偏那些那个忠勇伯出身寒门,让几个同样小户人家出身,*科举得官的御史起了同仇敌忾之心,再加上有些人刻意一推动,立刻,弹劾宇文述弄权,试图扩大自家在军中实力的奏折如雪片般飞到了皇帝陛下案头。而宇文家养着的那几头“狗”也没闲着,洋洋洒洒,从李旭擅自处斩元务本开始写起,到未奉朝廷政令就收编叛军,壮大扩充雄武营实力,不经户部允许私分黎阳郡公粮等,各种恶行林林总总罗列数十条。
“嗤!他分了一部分粮食给士卒,但毕竟大部分都给朝廷留下了。若是被叛贼夺回去,甭说整个黎阳仓,朝廷连一粒稻壳都捞不到!”于理,郡守虞荷不认为李旭的做法有什么错。但他不敢把这话明着说出来。像他这种豪门的旁支,大姓中的小辈,哪一方的势力也得罪不起。所以最好的办法是左右逢源,两头押赌注。这样做虽然永远没机会独立潮头,呼风唤雨,但即便输了,也输不掉太多,早晚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大人,县学的刘老夫子请到了,正在二堂恭候大人指示!”管家虞广达走到虞荷身后,弓着身子提醒。
“把他请到我的书房来吧。夫子是地方名士,理当在书房奉茶!”虞荷点点头,背对着老管家吩咐了一句。
他不想在二堂那个处理公务的地方与刘老夫子絮话。今天他要问的事情,是自家远房族叔,皇帝身边的内史侍郎,参掌朝政的虞世基大人吩咐下来的。具体得出什么结论,怎么向上汇报都需要斟酌。所以知道的人越少,对他来说越安全。
老管家悉悉嗦嗦地跑了出去,片刻后,县学资格最老,人望最高的刘老夫子被带到了书房。仆人送上一壶茶,也在老管家的示意下,躬身退走。书房里立刻只剩下了三个人,在缕缕茶香中听着簌簌雪落,显得异常悠闲。
“大人今天请学生来……”刘老夫子甚为知趣,明白自己没有在郡守大人书房喝茶的资格,稍稍用茶水暖了暖喉咙,便主动问起郡守大人邀请自己的用意。
“也没什么其他事情。咱们易县县学最近出了两个有名的晚辈,作为地方父母,我自然得关注一下。否则,一旦皇上问起来,我连这些庶政都不知道,岂不是要闹笑话!”虞荷盖好茶杯,伸了个懒腰,非常随意地说道。
“学生明白。学生明白。这两个后生都是学生亲手教导过的弟子,想当年他们在县学就读时,学生就知道认定了他们气宇不凡,总有为国出力的那一日!”提起易县县学最有名的两个学生,刘老夫子满脸自豪,声音不知不觉间就提高了几分。
“当真是夫子的得意门生?本官可真要恭喜夫子了!”虞荷坐直身躯,轻轻向刘老夫子拱手。
“不敢,不敢。是皇上德被宇内,大人治政有方。所以他们两个学子方有成才机会!”刘夫子赶紧站起身,躬着腰还以长揖。“郡守大人给我作揖了!”老夫子得意得眼前直冒火花,“这可是谁都没有的荣耀。一郡之守给我这布衣之身作揖,只为了那两个后生有出息!”老人感觉到自己的心幸福得几乎蹦出了嗓子眼,更打定主意要把李旭和张秀归到自家门下。“杨老夫子已经走了,估计这辈子都不会回来。这功劳和脸面都是老夫的,别人谁也抢不去!”
“是你教书育人,哪有我什么功劳。夫子不要过谦,否则我这个父母官也会惭愧的。”虞荷摆摆手,制止了刘夫子的阿谀奉承。
“若不是大人注重治学,咱易县县学怎会有今天这番成就!”刘夫子为人圆滑,主动将一部分“功劳”让给了虞大人。从今天虞大人的说话的意思上判断,他感觉李旭和张秀二人又立了什么大功劳。所以朝廷关注到了县学,向郡守大人问话。如果答对好了,两个徒儿的功劳那么大,老师还能不受些嘉奖?即便没法入仕吧,至少几匹绢帛的赏赐是少不了的。
“这老货没骨头,估计教导不出李旭那种硬脾气徒弟来。看来传言是真的,李旭的授业恩师是夫子杨继!”一边聊天,虞荷心中做出如下判断。但跟自己的族叔怎么汇报呢?他有些犯嘀咕。
刘夫子却看不出虞大人笑容后隐藏的玄机,自顾絮絮叨叨地将当年李旭和张秀二人怎样在县学求学,自己如何诲人不倦,如何教导他们做人的道理,如何传授他们兵法、韬略。只说得吐沫星子横飞,连天外的雪花都为之带上的绚丽的颜色。
“也好,有人愿意做他的老师,省了很多麻烦事!”虞荷揭开茶碗,轻轻吹散如烟水雾。那小子是皇上御赐金牌的,据说是在回乡路上,还刚好碰到皇上的车驾。天下哪有那名巧合的事情,说不定皇上这次驾临上谷这个穷乡僻壤,就是为了解决他的事。
虞荷猜不透上头的用意,但已经想好了如何回复朝廷的问话。乱世快来了,这为官么,如果能糊涂一点,又何必那么清醒!
第一章 肱股 (二 上)
“陛下!”虞世基、文刖等人同时喊了起来。外边风雪正大,他们担心杨广被冷风吹伤身体。
“出去!”杨广没有回头,低低地喝了一声。
“陛下息怒,臣,臣等一定尽力将此事处理好,请陛下宽心。”虞世基抹了把头上的冷汗,再次低声乞求。他知道自己没有裴矩那样的谋划之才,也不像宇文述那样知兵善战,能在皇帝身边行走这么多年,凭的全是过人的记忆力和皇帝的信任。一旦皇帝的信任没了,自己的好日子也就到了头。
“出去,滚,你们全出去,全给我滚!”杨广双手扶着窗框,大声咆哮。太监、侍卫、大臣,所有人都吓得如受惊的老鼠般狼狈而逃。瞬间之间,临时征做行宫的屋子里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低声喘息着,就像一头受了伤的野兽。
外边的雪下得很急,湿冷的夜风如同刀子一般割向人的脸。杨广不躲,不闪,尽情地享受着这钢刀刮骨般的寒意。片刻后,他喘息着回过头来,弓着身体走到书案边,一挥手,将所有奏折扫落在地,又一抬脚,踢飞了檀木做的书案。
这位曾经指挥数十万大军作战的皇帝很有力气,被他踢飞的檀木书案在半空中画了一道弧线,撞在了包裹着绫罗的墙壁上,一分为二。杨广却还不甘心,追过去,用脚尖将半截书案甩起来,摔到另一侧墙壁上。再摔,再踢,直到将整个书案恢复成一堆原始的木材,他终于累了,双手抱着膝盖蹲到了炭盆旁,望着里面跳动蓝色的火焰,泪流满面。
“一刀公公,陛下,陛下他…….”屋门口,虞世基向老太监文刖作个了揖,试探着问。屋子内的“乒乒乓乓”声停止了,这说明皇帝陛下的怒气已经散得差不多。没弄清皇帝陛下到底想怎么处理此事前,他不敢再胡乱去执行。
老太监文刖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作为回应。虞世基的嘴脸他实在看不惯,要不是这厮无能,大伙今晚也不用如此担惊受怕。皇上的怒气,你以为如此容易平息么。他有时候不追究一些人的责任,是因为他不想计较。而就是这些他不想计较的人,却恃宠而骄,一次次让陛下失望。
在文刖眼里,杨广的就像一块着了火的冰。热烈的那一面感觉让人如沐春风,甚至可以将人烤化。阴冷的一面却令人不寒而栗。这种性格在争夺皇位时很适合,因为他可以让麾下人不惜效死,而敌对方和那些中间派则不得不考虑得罪他的后果。但用来治理国家,却未必真的……
文刖不想在心里诋毁这个从小跟自己一同长大的皇帝。杨广对别人来说是个威严的帝王,对文刖来说,对方不但是帝王,而且是同伴,值得信任和维护的同伴。想到这,他叹了口气,又扫了一眼战战兢兢的虞世基和众太监,伸手推开了面前虚掩的门。
“谁叫你进来的?出去!”杨广快速地伸手抹了一把脸,低喝。
“我看看炭盆里是否还有炭,然后就走!”文刖慢慢走上前,脚步尽量放得轻缓,仿佛怕走路的声音会吓到了屋子里的人。他先走到墙边,蹑手蹑脚地关上窗户。然后走到杨广身侧,蹲在白银炭盆旁,用镀了银的铁筷子将炭盆上的镂花银炭罩勾开,向里边看了看,低声问道:“陛下希望火缓一些,还是急一些!”
做这一切的时候,他尽量不去看杨广的眼睛。任何一个成年的男子不愿意让别人看到自己的红肿眼皮,在老太监文刖心里,杨广是一个皇帝,同时也是一个爱面子的男人。
“你随便加,这点事情也来烦朕!”杨广将身体向后挪了挪,懊恼地抱怨。善待自己身边的人,这是他身上为数不多的好习惯。老太监文刖伺候了他三十多年,连“一刀”这个绰号都是他给取的。所以虽然此时心情依旧烦躁,杨广却不想再对文刖发一次火。
“陛下不说清楚自己想做什么,我们这些打杂、跑腿的笨人,怎么会懂得怎么做。一不留神体会错了陛下的心思,还不是又惹陛下生气么?”文刖熟练地用银铲从金麻炭袋里铲出了数块半寸见方,大小整齐的香熏木炭,一边往炭盆中加,一边回应。
炭盆中立刻跳出了几股金黄色的火苗,照得屋子内陡然一亮。然后,火苗又快速弱了下去,数道带着香气的烟雾缓缓升起来,拧成一个团,在屋子中慢慢弥散。
“你是在替他们说话了?姓虞的给了你什么好处?”杨广无神地眼睛快速亮了起来,隐隐有火光跳动。但很快,火光以炭盆中虚焰同样的速度黯淡。一刀公公是个孤儿,世上没有亲人。如果问身边哪个臣子最清廉,杨广知道身边这个老太监绝对可以当之无愧地排在第一位。多年来,连自己赐给他的财产他都缕缕拿去周济别人,外臣的贿赂,此人当然更不会去收了。
文刖用银筷子在木炭上扎了两个眼,露出黑炭下的红炭,然后又轻轻地将炭罩盖了回去。“我只在乎陛下的心情,至于他们”他骄傲地向门外指了指,“不是我的主人,我伺侯不到!”
所有后宫内宦中,直接用“我”回话,是杨广赐给文刖一个人的权力。老太监说起来顺口顺心,压根不让人觉得无礼。为自家辩解完了,他静静地坐在了杨广身边,与皇帝陛下一样,双手抱着膝盖,望火。
“这死老头子!”躲在门外偷听的虞世基气得直咬牙。他本以为一刀公公心软,进屋给大伙求情去了,结果老头子居然玩起了袖手旁观的把戏。正当他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般时,又听见屋子里传来了杨广的问话声。
“依你之见,朕该怎么做?”
“天啊,你终于开眼了。一刀公公唉,你再说几句好话吧!”虞世基望着外间屋头顶的天花板,喃喃祈祷。
也许是听到了他的祷告声,文刖没有再保持沉默,想了想,笑着回答:“如果有人做事不合陛下的心思,陛下尽管将他夺了官爵,逐退便是。且不可气坏了自己的身体,我是内宦,这外朝的事情,半点都不懂!”
“这老不死的老贼!”虞世基心中再度冒起了浓烟。满朝文武,如果说谁最被陛下信任的话,排在虞世基前,就是文公公。此人平素为人和善,可今天出的这个主意,简直是在落井下石。
奇怪的是,却没有人被石头砸到。杨广听完文刖的话,非但没有跳起来宣布将虞世基赶出朝廷,反而长叹了一声,懒懒地回答:“唉,换了谁还不是一个样,还未必如这几个让朕顺心呢。”
“谢天谢地!”虞世基猛然觉得心情一松,身体仿佛被抽去了筋骨般软了下去。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不动,耗尽了他的精神和体力。此刻危机终于解除,整个人立刻没了支撑。
两个和虞世基一样紧张的侍卫手疾眼快,轻轻架住了他的肩膀。“多谢!”虞世基俯在对方耳边,喃喃地道。他的目光顺着门缝,又落在文刖公公的肩膀上。“此人很机智啊!”虞世基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在感激之外,又隐隐泛起了几分妒意。
“既然陛下不准备处置任何人,为什么要这样生气呢?”屋子内,坐在炭盆旁的文刖低声问。
“对啊,朕为什么如此生气呢?”望着一点一点从木炭下渗出来的火光,杨广奇怪地想。他记得当初自己的确没打算处置宇文士及,也没打算处置李旭。但后来御史大夫裴蕴和几个言官们弹劾宇文士及弄权,居然把三支精兵都抓到了宇文家手中,自己就勃然大怒。然后,然后是吏部尚书牛弘和另外几个言官为宇文述辩解,将李旭私放钦犯的过错抖了出来。接着,接着的事情就乱了套,满朝文武分成数派,互相指摘,没一个是好人,没做一件好事。几天来,唯一让自己开心的事情就是宇文述灭了洛阳附近最大的一伙反贼梁相国,缴获了大笔贼脏。
当最近几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如炭盆内的火焰一般渐渐清晰起来之后,杨广觉得很泄气。不值得,一切都不值得。鸡毛蒜皮一点小事,扯来扯去就被无限放大。开始只是宇文述和李旭两人有错,自己已经以一个帝王的包容之心原谅了他们。但现在,两个最初惹起麻烦的家伙已经退到了幕后,却有一群其他人走马灯一般窜到自己面前。
“朕允许你替朕出出主意,先不管此事发生在外朝,还是内廷!”杨广沉重地叹了口气,把双腿张开,箕坐于炭盆前。他觉得太累了,简直想趴在地上就此长眠不醒。满朝文武,见识居然还不如一个太监。这样的皇帝,让自己如何能当得好!
“依照老奴之见,这是是非非,原本起于宇文老将军和李小将军之间,与他人并无干系!”文刖向门口望了一眼,然后转过头来,低声说道。
“本来也没别人什么事情,想把水趟混的人太多!”杨广点点头,对文刖的分析表示赞同。
“那别人的对错,陛下先暂且放一放。先把宇文老将军和李小将军的功过分开,该奖地方的奖,该罚的地方罚。功过相抵了则不奖不罚,倘若功过不抵……”
“则奖功惩过!”杨广拍了拍地毯,大声道。
“陛下圣明!”文刖及时地拍了一句马屁。
“宇文述么,他为朕平了杨玄感,又灭了梁相国。运筹调度有方,的确居功致伟!”杨广的心情慢慢恢复,头脑也随之开始清醒。“宇文述最大的好处是知道体会朕的心思,不像某些人一样装腔作势!”他在内心深处追加了一句对自己麾下这名宠臣的评价。别的将军,缴获了叛军的物资,要么自作主张分给部将,要么故作清廉上缴国库。唯独宇文述将军,宁可自己背着个溜须拍马的虚名,也要把财宝交给皇家处理。这些年来,别人弹劾宇文述贪婪,杨广却知道其中大半罪名宇文将军是替自己背下的。当年和杨勇争位,拉拢群臣需要钱,讨好母亲的族人,几个姓独孤的舅舅需要钱。而自己于表面上又要做出清廉的姿态来,亏了宇文述将军吞没缴获物资,才舍得各种手段得逞。继承皇位后,安抚杨勇的余党,稳固朝政,剪除潜在威胁,还需要大量钱来摆平。当时的国库不能轻动,所有暗处花费,当然只能*宇文述等人的敛财手段。
“但他排斥异己,在军中安插亲信,也的确是个大错!”说完了宇文述的功劳,杨广又想起了言官们的奏折。宇文述的其他作为的确触了他的逆鳞,其所控制的左御卫,已经是大隋四府十二卫常备兵马中最为精锐的一支。而趁着这次剿灭杨玄感,此人又把同样精锐的雄武营抓在了手里。据知情人汇报,宇文述的另一个儿子宇文化及,如今正替身受重伤的右武侯将军赵孝才掌控右武侯兵马。
三支军队加起来,总兵士数量已经超过十五万。杨玄感造反,不过凭着几千家丁和两万船夫。把十五万兵马放在同一家手里,即便对宇文述再宠爱,杨广也不愿意冒这个险。
“其实,驸马这个人懂得进退,从他将黎阳之功全部加在李将军头上,就能看得出来!”文刖压低了声音在旁边替杨广分忧。
“驸马的确是个懂得进退的!”杨广点点头,脸上露出几分嘲弄的表情,和身体的动作非常不一致。
宇文士及将黎阳两战之功大部分送给李旭,表面上显得非常大度。但*着算计亲生哥哥夺位的杨广却能从其中看出一丝阴谋味道。只要他冷静的时候,这种阴谋根本瞒不过他的眼睛。宇文士及这样做,一方面可以在李旭走后,让雄武营将士归心。另一方面,私分军粮和处斩降将元务本的罪名,也同样落在了李旭一个人身上。
“算起来,宇文将军有两功,一过,应该是功大于过!至于其他请求,既然惹起了言官们的非议,陛下斟酌着驳了便是,没必要生气!”文刖顺着杨广的意思想了想,建议。
“高明!”在门外偷听的虞世基暗挑大拇指,一刀公公不愧为一刀公公,这一刀砍下去既符合了陛下的本意,又让宇文家说不出什么话来。宇文述老贼心中即便有怨气也只能抱怨言官们不开眼,怪不到其他人头上。
正赞叹间,忽然听到屋中有人喝道:“虞世基,别在外边偷听了,给朕滚进来吧。朕等着你拟旨呢!”
“臣,臣罪,罪该万死!”虞世基被抓了个正着,跌跌撞撞地冲进来,弓着身子赔罪。
“算了,你记着朕的意思!”杨广摆摆手,不想在细节上追究过多。虞世基这个人没胆气,自己刚才让他滚,他肯定只敢躲在门口候着,什么时候得知自己气顺了,什么时候才敢进来告退。
“臣,尊,遵命!”虞世基再次施礼,看看杨广和文刖的姿态,不敢站着跟皇帝说话,蹭过去,蹲在了文刖的斜对面。
平素君臣议事,最终结果向来是由虞世基记在心里,待退下后,再誊写出来,第二天早上交到宫中用印。难得此人记性好,居然从来不出错。今天,君臣之间自然也遵从着同样的惯例。片刻功夫,关于宇文述奖励和右武侯、雄武营的归属问题已经明确了下来。(注1)
“宇文大将军有功,赏绢五千匹,赐田万亩!待回到东都,朕要亲自给他把盏庆功。右武侯将军赵孝才无能,罢了他吧。眼下叛匪张金称正闹得嚣张,让兵部侍郎冯孝慈带着右武侯兵马去剿了他,这个差事不好干,派个老人去也稳妥些。至于雄武营,先让宇文士及带着!”杨广想通了所有环节,微笑着做出最后决定。
“陛下圣明!”虞世基、文刖二人同声恭维。
“我看你们巴不得朕糊涂!”杨广望着炭盆,低声抱怨了一句。炭盆内,来自底层的火焰已经将新加入的木炭完全烤透,温暖的红光穿过镂花炭罩,照亮人的眼睛。
“臣不敢!”虞世基红着脸,回应。
“那个李旭,千里奔袭,替朕夺回黎阳,断了叛军粮草,是一大功。守住黎阳,击溃李密、韩世萼,是第二件大功。虎牢关下识破李子雄阴谋,果断出击,是第三件大功!”杨广一边说,一边屈着手指数。“杀了元务本,不算过。否则无法安抚降卒军心。收编叛军,也不算过,要不然他拿什么替朕守城。至于私分军粮么,分得太多了,对那些降卒不追究罪过也就罢了,何必浪费朕的粮食!”
“算一场小过!小过!”虞世基见杨广脸上没有怒意,顺着对方的话说道。
“嗯,小过。”杨广点头,赞同虞世基的看法。总体上,他心中对李旭的好感还是超过了恶评。特别是对方受了委屈后,不吵不闹,直接来找自己效力的做法。让杨广再一次感到了自己身为帝王的力量。
“朕给了他金牌,就是打算替他撑腰的!宇文述这个蠢货,朕的人他也敢欺负!”杨广把圈起的三根手指伸开一个,忿忿不平地想。
“但他私放钦犯的行为,的确不可鼓励!”文刖公公在一旁低声提醒。陛下还有两根手指卷着,用过错抵消一支,对年青人的安全构不成什么威胁。如果一下子让他升得太高,恐怕会让借机闹事的裴蕴等人得到错误的暗示。
“宇文将军没奏明此事,不知道别人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是否属实!”虞世基赶紧替李旭辩解。他这样做倒不是为了还李旭清白,自家的族侄做事糊涂,陛下还没说是否追究。若是能一并遮掩了过去,当然是最合人愿。
“以那小子行事风格,此事却十有八九为真!”杨广犹豫了一下,又伸开了一根手指。李旭当初既然明知道李渊不受朝廷器重,还不肯与之撇清关系。以他这种恩怨分明的秉性,恐怕私放杨夫子的事情十有八九为真。但宇文述却没将此事列为他贬斥对方的理由,显然他也没有确凿证据,或是以此跟对方做了什么交易。
“算了,朕说过要护着他!他是个知道报恩的,自然会懂得如何回报朕!”杨广大度地想,晃了晃最后一根手指,向虞世基叮嘱道:“按我大隋军律,立一次首功,即升职一级。他三项首功抵消掉两项,只升一级军职,为武牙郎将吧。至于爵位,也升一级,从三等伯升到二等伯,赐食邑五百亩。你写道圣旨,把升职的功劳,和他的过错都写清楚了。先议功,然后再申饬。”
“尊旨!”虞世基大声答应,心情十分愉悦。皇上不追究李旭放杨夫子的事情了,估计上谷郡守办事不利的事情也能敷衍过去。宇文家和裴家瞎闹腾,自己姓虞的受牵连,可真是十分没趣。
“你那个亲戚认真做事,反而擅自揣摩朕的心思,妄图献媚邀功,这种人,让他回家去吧!”杨广的思维方式,永远不是别人所能理会。处理完宇文述和李旭的纠葛,他就想起了被人欺骗的这个茬。虽然是郡守虞荷心怀善意,但他觉得依然不能原谅。如果所有人都像虞荷这样做,满朝文武岂不全成了溜须拍马之徒?
“今后,无论谁蓄意欺骗朕,全照此论处!”杨广看了看虞世基愕然的表情,信誓旦旦地补充。“捕风捉影,无事生非者,也同样论处。所有旨意你们几个先看了,有道理的送上来,没道理的别再拿来烦朕!”
“陛下怎能把挑选奏折的重任交给此人,那不是闭塞视听么?”文刖猛然坐直了身体,试图阻止这个荒唐的命令。看看杨广那疲惫的眼神,他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算了吧,虞世基没那个胆子!”他默默地想,“如果虞世基真的敢胡作非为,咱家也会提醒陛下!”
“是!臣尊旨!”虞世基心中悲喜交加,颤抖着声音答应。透过炭盆中的火光,他看见自己和虞家的运气像炙炭一样兴旺。
第一章 肱股 (二 下)
杨广的车驾一共在上谷郡停留了五天,等到雪完全停后方才离开。关于皇帝陛下为什么光临这个穷乡僻壤的具体原因,上谷百姓不清楚。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根据这次皇帝车驾南下途中突然改道的行为演绎出很多传说。传说之一,就是上谷郡守虞荷横政暴敛,被圣明的陛下发觉,所以陛下亲自来上谷处理这个大贪官。支持这个传说的依据是在暴风雪停下来的同时发出的邸报,据上面的文字所云,郡守虞荷因为对皇帝的衣食“供费不给”而被免职,逐回老家,永不岂用。
百姓们总是善良的,在他们心目中,天子往往是正义和圣明的化身。至于那些骑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的贪官污吏,所干的坏事都是瞒着皇上的。一旦被皇上察觉,重瞳亲照后,贪官就会得到严惩,他们头上就会恢复朗朗青天。虽然新来的郡守做的任何事情都和前任郡守别无二致,皇帝陛下也没对被暴风雪冻死的人表示过任何怜悯,但大伙宁愿相信传说,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
关于皇帝陛下光临上谷郡原因的第二个传说的流传得更广,并且在民间获得了更多的支持者。很多人甚至信誓旦旦的以脑袋作证,他们亲耳听御林军的军爷们说过,皇上陛下到上谷来,是为了看一看忠勇伯大人的出生地。这位令上谷郡百姓提起来人人觉得脸上有光彩的大隋二等忠勇伯是皇帝陛下的爱将,曾经匹马独槊在辽东救下了数十万大军。所以皇帝陛下亲临上谷,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风水为大隋培养出一位有功之臣。
“知道独闯辽东的忠勇伯李爷么,那是咱们上谷李家庄人。他们村子就跟我村挨着!”很长一段时间内,去外乡走动的上谷人都会自豪地向对方介绍。
“旭官那孩子啊,从小就有出息。所谓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当年在县学里几十号学生,我就看好他们表兄弟两个!”刘夫子不知道正是因为自己的谎言导致郡守大人丢了官,兀自在县学里吹嘘。受到传言的影响,第二年开春的时候,来易县县学的报名求学者猛然多了一百余位,虽然上一年是灾年,并且开春后道路上并不太平。
这些发生在背后的故事,旭子全然不晓。他不知道自己留在背后的身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成了传说。他也不知道在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成了很多家长拿来教育孩子的偶像。
“三岁看大,七岁看老,想当年人家李家旭官跟你这么大的时候……”为人父母者望着满脸泥巴的孩子,总是如是数落。而被数落的孩子不敢顶嘴,心中却把夺走了他们玩耍机会的那个姓李的恶棍想象成了天下最大的流氓,土匪。
旭子总是忙忙碌碌的,从早上忙到天黑。自从在蓟县加入皇帝陛下的随行队伍中后,他就彻底地失去了时间概念。很多时候,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忙什么,反正一天接一天就在打招呼和拜望同僚的过程中流逝了,下一个早晨起来,他会发现新的一堆请柬,和新的一堆杂事。
在皇帝车驾离开上谷之前,旭子抽了一个下午跑回家看了看。这回,有皇帝车驾驻跸上谷这个借口,他可以堂堂正正地回自己的家。族里人分不清虚职和实缺的区别,见旭子又升了官,并且爵位也从三等伯变成了二等伯,对他更是敬畏。儿时的许多玩伴,也躲躲闪闪地凑到李家老宅前,打上一个招呼,说上几句客套话,从而得到一种满足。这种敬畏和满足让人感觉很生分,但旭子已经开始习惯了,所以也不太在乎。他在乎的是母亲眼角的皱纹和父亲脸上的微笑。
“你也老大不小了,该寻个媳妇了!”母亲从厨房里端上一大盘冒着油花的炒鸡蛋,一边命令儿子吃,一边唠叨。
“嗯,男人先立业,后成家,你现在的成就应该算立业了,若是看上哪家的女娃,爹找人给你去做媒!”父亲将酒盏重重地放在桌子上,品着火辣辣的幸福滋味,心满意足地建议。
“爹,不急,不急,我还小!还小!”李旭慌不急待地替父亲将酒盏斟平,再用鸡蛋填满母亲面前的饭碗,试图用酒菜来替自己“挡灾”。
“还小呢,马上就十八了,前村刘二娃比你小两个生日呢,已经当爹半年了!”母亲用筷子敲了敲碗,佯装出一幅发怒的样子地抱怨。紧接着,她把自己碗里的炒鸡蛋又夹回了儿子碗里。虽然如今家里宽裕,不缺这些东西了。但母亲依然保留着看儿子吃菜的习惯。那是她的记忆,也是她的快乐。
“前些日子你妗的姨母托人来问,她姑姑的表嫂家的二姑娘已经及笈,看能不能亲上加亲。你这次回来如果待的时间长,咱们抽空就去她家走走。她家就在北平(注1),是博陵老崔家的远支。跟咱们上谷李家算得上门当户对。”老李懋又干了一盏酒,高高兴兴地向儿子介绍。博陵崔家是个远近闻名的望族,据说做过宰相的就是十来个,其家子侄即便贫寒落魄,也轻易不与小户通婚。如今崔家的人能辗转找上门来,说明儿子确实有出息,让书香门第的人都另眼相看。(注2)
“妗的姨母的姑姑的表嫂……家的二姑娘?”旭子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没让嘴中的鸡蛋给噎死。妗的姨母的姑姑的表嫂家的二姑娘跟自己家是什么亲戚,他实在算不清楚。但小妗那一手提刀,一手拎鸡的形象霍然于眼前出现。如果那双属于人类的温馨眼睛再换成宇文述的狐狸眼,则所有的温馨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是雪一样的冰冷。
“慢慢吃,别噎到!”李张氏赶紧起身,用力替儿子捶打。“都多大了你,吃饭还噎在嗓子里。”她拉起袖子,擦了把李旭额头上憋出的冷汗。“不就是去相个亲么,仗你都打过,还怕这!”
“娘,我这回陪着皇上,明天一早就得南下!”李旭怕两位老人误会,赶紧替自己解释。世家大族的旁支,这种婚姻可不是那么好结的。刚刚被蛇咬过一次,在没弄清楚隐藏在这桩婚姻背后的弯弯绕之前,他可不敢轻易去冒险。
“咋,这就走?”老李懋手一哆嗦,半盏酒全部泼到了衣襟上。
“看你!”李张氏顾完了小的又去顾老的,拿抹布挪盘子,手忙脚乱。趁着儿子和丈夫不注意,她扭转身,轻轻擦去眼角的泪。儿子是官场上的人物了,自己不能拖他的后腿。自从他当了队正那一刻起,这个家已经光鲜了许多。作为母亲,她明白自己应该知足。
哪怕每次母子重逢都是聊聊数语后就匆匆而别。哪怕是对着一碗儿子喜欢的吃食空空守望,比起将儿子留在在身边却日渐困扃的生活,她宁愿望着儿子渐渐远去。
“看你,孩子这不是在皇上身边听用么?自古以来,何时忠孝能够两全过!”老李懋拍了拍妻子肩膀,说出了一句与自己身份极其不相称的话。这话是谁人来自己家时,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时说过的?老李懋已经不记得了,但他学会了用这句话来安慰妻子和自己。
“我只是觉得,觉得旭子还没来得及看看族里为他起的忠勇侯府。还没,还没来得及进去住一天!”李张氏手足无措,端起桌上已经没菜的旧盘子,匆匆走向厨房。
“那宅子不是没干呢么?咱们今年冬天先给他烧烧炕,明年开了春儿回来,他不刚好住!”老李懋冲着妻子的背影喊了一句。转过头,给了儿子一个宽厚的笑脸,“别跟你娘学,他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好好为皇上尽忠,等下次回来,咱们一家人搬到新房子里,喝酒,把你舅舅也叫上,喝个够!”
“明年春天,如果朝廷没事,我一定回来!”李旭高举着筷子,手臂突然间有万钧之重。
“先公后私,先国后家!这道理,爹懂!你放心,爹的身子骨还不老,这个家还能撑得住!”老李懋笑了笑,再次举起酒盏往嘴边送,手臂接连哆嗦了好几下,终于一滴未洒地将那盏生活的琼浆全部倒进了嘴里。
“我肯定会回来看你们!”看着强颜装笑的父母双亲,李旭心中也涌起几分伤感。他很后悔上次过家门而不入,又很高兴自己终于踏出了这一步。明天的路上会很累,他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风雪、是非、阴谋、谣言将从此与他相伴,每一步可能都是荆棘,稍不小心就会跌入万丈深渊。但他知道自己必须走,昂首挺胸地向前走。
因为在他身后,永远站着互相依偎着的父母,头发斑白,皱纹满脸。
注1:隋代北平县,即现在的河北完县。
注2:北魏一朝中,崔氏为相者六人。所以有崔家旁支的人上门提亲,意味着李家渐渐被士族承认。
第一章 肱股(三上)
从易县向南,皇帝的车驾走得是和李旭北返时同一条官道,但于路边看到的景色却截然不同。官道两侧的饿殍已经被提前得知消息的地方官员早早出动人手丢到了沟壑中,沿途的乞丐流民也被郡兵们强行驱散。再加上一场突然而来的大雪,整个大地上顿时一片白茫茫干净,再也看不见田地里腐烂着尸体,也看不见百姓眼中隐藏的哀怨。
那哀怨如火,早晚会熊熊燃烧起来。李旭好几次梦见那个用身体换饼子的女人,还有那些拿着木棍、菜刀,硬生生挡在自己战马前的暴民。每当从恶梦中醒来,他背上的汗都是湿漉漉的,下体部位偶尔也是一片冰冷。但这个恶梦他却无法告诉任何人,无法让任何人分担这种恐惧。
他没有胆量将沿途的郡县的灾情禀报给皇上知道,他是武官,不能轻言文事。经历过一次众叛亲离的他学会了更谨慎地保护自己的利益。事实上,即便他有勇气反映民间疾苦,也没办法让皇帝听到。他现在官职是从四品武将,每个月可以上朝六次。迟到或衣冠不整,则要被扣掉一个月的俸禄。但由于对辽东战事的结果过于失望的缘故,杨广已经借天气恶劣的借口取消掉了大部分早朝。从蓟县走到博陵,一个多月的时间内,旭子只上了两次朝。第一次被皇帝看见,皇帝问了他一句你怎么不在家中好好养伤?他答了一句伤已经养好,愿继续为陛下奔走,然后,就没有了继续跟皇帝说话的机会。第二次上朝发生在十天后,朝中言官们因为他和宇文述之间谁对谁错的问题争执了起来,从早晨一直争吵到下午,把他这个当事人反而晾到了一边上。
在那之后,皇帝陛下就不再给任何人被扣俸禄的机会了。早朝成为虚设,皇帝找各种借口避免出席。即便发生的天大的事情,百官们也需要将奏折交道裴蕴、虞世基等人手上,由两个皇帝陛下的亲信大臣负责根据奏折上面的内容,分为轻、重、缓、急四类,依次转给皇上处理。
在这种情况下,旭子即便写了奏折递上去,也要先经过虞世基、裴蕴等人之手。而这种不合体制的奏折注定要被打回来,根本没有让皇帝陛下看到的机会。旭子私下拜访过几个文官,期望他们能为民请命。但那些很热心替他伸张正义的文官们似乎对民间发生饥荒的事情漠不关心,任凭前来迎驾的地方官员信口开河地吹嘘在圣人治下各地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盛世景象。在车驾到达博陵的时候,终于,太史令庾质大人实在看不过眼了,入内觐见,请求杨广下旨赈灾。杨广大惊,将各部官员和亲信大臣召集到一起议论了小半日,最后得出了一个“因为叛匪肆虐,所以各地军备粮仓不可轻动的结论”,下旨令地方官员自己想办法。
“除了杨玄感这种人之外,家里有粮食吃,谁还当叛匪?”李旭对圣旨的内容甚为不满,但无计可施。这样的朝廷远非他读书时所被人灌输的理想朝廷。在先生的口中,理想的朝廷应该是皇帝勤政爱民,臣子们鞠躬尽瘁,忠心梗梗。而摆在他眼前的事实却远不是那么回事。旭子很失望,找不到任何发泄途径。好在经过了这几年的摸爬滚打,他已经学会了掩饰自己的心情,才又没有惹出什么麻烦来。
他是一只刚刚走入狼群中的独狼,必须先学会适应,才能分享到属于自己的那一份食物。四周都是通红的眼睛,如果他真的露出破绽,那些眼睛的主人会毫不犹豫地冲上来给他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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