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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_37 酒徒 (现代)
眼下雄武营所面临的困境全是几个世家子弟造成的,恨屋及屋,自然有人看着宇文士及不顺眼。
“说那些牢骚话没用!救援不及时,兵部肯定不会跟咱们善罢甘休”行军长史赵子铭用眼皮“夹”了发牢骚的人一下,不满地提醒。
几个说怪话的人耸了一下肩膀,自己也觉得很无趣。雄武营的诸将中,除了监军宇文士及之外,其他人背景都不太深。牢骚也好,不满也罢,仗还是要打。否则朝廷追究起怠误战机的责任来,没有重臣帮忙解释,大伙再多的苦衷也没人谅解。
中军帐内又回复了沉默,像雷雨前的天气般的沉默。众将不再抱怨,而是绞尽脑汁地想破局之策。可除了对军令阳奉阴违这招外,再找不出别的能不引火烧身的办法。
崔潜和赵子铭把目光又投向了李旭,自从无名谷之战后,二人已经习惯了拿旭子当主心骨。当时几乎无解的困局,都被郎将大人轻轻松松地用一把火解决了。现在不过是想一个规避风险的对策,最后应该难李将军不住。
但旭子的表现令大伙有些失望。从开始议事到现在,他只维持了几次秩序。需要做的决断,郎将大人一个都没做。位于他身边的宇文监军也如此,皱着眉头,闭着双眼,不知道是在想对策,还是已经在借机昏睡。
“喂,老赵,其他几路援军到了什么位置?”张秀用手捅了捅赵子铭,低声追问。
“还都没过拒马河,走得最快的一支也被咱们落下了近百里!”赵子铭想了想,回答。“不过从京城来的援军据说已经过了渑池,共四万禁军精锐,由卫文升大将军带领,顺路在华阴挖了杨玄感家的祖坟,据说这样可以破坏风水!”
“这个姓卫的,更不是个好东西!”张秀向地上吐了口吐沫,用脚狠狠地碾了下去。
通过扒人家祖坟来谋取战争的胜利,亏他能想得出!几个出身护粮军的低级将领轻轻摇头。想想去年秋天卫大将军不待大伙归来就放火烧桥的举止,此人今年的行为在大伙眼里倒不难理解。
听到卫文升的名字,宇文士及突然恢复了精神头。“卫大将军的兵马到了何处,其他各路兵马呢,子铭,你能在地图上标清楚么?”
“属下尽力!”赵子铭点点头,抓起炭块走向铺在大帐中间的羊皮地图。不是主帅,却擅自打听友军的动向,是一种很犯忌讳的举止。但利害攸关时刻,赵子铭也顾不了那么多。“据最新军报和属下道听途说,卫大将军已经到了这里。”赵子铭用炭块在洛阳西北涧水附近画了一个箭头,“杨玄感亲自带队迎了上去,估计这几天就会决战。”他停了停,又找了另一张干净的羊皮,在上边画了十几条弧线,指着对最右侧一条说道:“我们在这,按正常骑兵的行军速度,十天之内肯定要赶到黄河北岸。而其他各路兵马步骑相混,行军速度最慢情况下可以是我们的一半。”
“嗯!”宇文士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明白赵长史的话外之意,即便再拖延时间,第一个冲上去触霉头的也肯定是雄武营。除非他这个监军动用家族力量把一切责任都承担下来,否则,大伙没第二条选择。
“洛阳城是不是比辽东城的城墙还高些?”正在宇文士及为难的时候,李旭也走了过来,低声询问。
“辽东城跟咱们大隋的洛阳比,只能算个贼寨!”宇文士及侧过头,忍不住又嘲讽了一句。居然有人长这么大了还没见过洛阳城?他心里涌起几分轻蔑。但旭子的话很快就让他的轻蔑转为了惊诧。
“杨玄感麾下人数虽然多,却没有攻城器械,短时间内,他攻不下洛阳!”李旭围着黍筹转了一圈,又看了一眼羊皮地图,低声道。
“那咱们也不能刻意在路上拖延!”宇文士及大声反驳。他已经在心里立过誓,轻易不再依*家族的力量。如果故意怠误战机,无根无基的李旭根本扛不住御史们的一轮弹劾。
“不拖延,咱们从明天开始昼夜兼程,还是由慕容别将断后,跟不上大队的人直接闪在路边等待收留。李校尉带着斥候出动,一人每人双骑,路上遇到任何骑马的人,都直接扣下来!”李旭点点头,给了宇文士及一个令人放心地微笑。
“你要去碰韩世萼!”慕容罗惊叫。韩世萼是已故老将军韩擒虎的儿子,名将之后,素有善战之名。虽然他背后的家族势力看上去比其他人好惹些,但用兵之道,宇文士及和李旭二人加起来都未必是韩世萼的对手。
“我没把握打得赢韩世萼!”李旭摇头,不在乎在众人面前承认自己用兵的本领差。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敌军人多势众,咱们去了,杯水车薪,未必,未必能帮上多大忙!”慕容罗非常惭愧地解释。虽然主将脾气好,但自己刚才太冲动了,居然当面置疑郎将大人的能力。
“我不想去和他们硬拼,也没船渡河!”没等慕容罗向他表达完歉意,旭子抓起炭块,在黄河北岸,永济渠畔的某个城市上画了个圆圈。“我打这座孤城,不招惹南岸任何人!”
黎阳,大隋屯粮重地跃入了众人的眼睛。杨玄感能养活三十万大军,*的就是黎阳仓中储藏的军粮。而此刻叛军主力都忙着在黄河南岸攻城略地,留守黎阳城的将领元务本,此前只是个县尉,没有任何领兵经验。
注1:在今河南荥阳东北
注2:伊阙道,位置在伊水畔。慈道位置不祥,本书中方位为笔者杜撰。
酒徒注:年底事情杂,今天发晚了。明天尽量发两章,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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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浮沉 (六 上)
“果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宇文士及推开众人,用手指了指地图上目前大军所在位置,又指了指黎阳、荥阳和洛阳,摇头冷笑。这一刻,他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在夸赞,不如说是在嘲讽。
如果换做以前,宇文士及肯定以‘匹夫之勇’四个字来打击李旭。现在改做似褒还贬,已经是为对方留了颜面。黎阳城是一座位于黄河以北,永济渠南岸的屯粮重镇。此城距离叛军重兵集结的洛阳有三百多里,水路来往十分方便。此外,目前正在攻打荥阳城的韩世萼所部叛军和黎阳之间的距离也仅仅二百里出头。两座城市以南、北运河相连。一旦叛军如期将荥阳拿下,借着通济渠和永济渠两条水道,三天内肯定能赶到黎阳战场。
而眼下雄武营所在位置是河间郡与上谷郡的交界处,距离黎阳有一千多里。李旭远在千里之外发现敌军破绽,然后妄想着一击致命。这种举动不是匹夫之勇是什么?恐怕没等大伙赶到黎阳,守军早已做好了准备。而一旦雄武营千里奔袭却挫于坚城之下,韩世萼、周仲领兵再从水路杀来,众人就全部死无葬身之地。
众将领无奈地摇头,脸上的兴奋表情顷刻被失望与困惑所取代。宇文士及指点得没错,杨玄感不是傻子,他不会弃囤积总量相当于大隋全年收成的黎阳仓于不顾。眼下他之所以把兵马都放在黄河以南,是因为他知道东征大军赶回来的速度没有那么快。如果他能在东征军赶到黄河渡口之前打下洛阳,扣压百官的亲属为人质,则黎阳仓的粮食完全可以不要。而一旦有朝廷方面的兵马在他打下洛阳之前威胁到黎阳仓,为了维持叛军的军心与士气,杨玄感肯定派大将重兵前来拼命。
“眼下这也许是唯一的办法,我们没有太多选择!”长史赵子铭沉思了片刻,意见开始向李旭方向倾斜。当着众人的面,他把河南河北诸郡的羊皮地图拼在一处,在地图上将敌我双方的所有力量一个不落地标记清楚。“如果我们不强攻黎阳”他用炭块点点卫文升所处方位,就得再向西行,翻越王屋山,在渑池西侧渡过黄河,在那里与卫文升大将军共同面对杨玄感主力!”
他撇了撇嘴,不想再继续这个没意义的话题。众将士却骚动起来,纷纷表示抗议。与卫文升合作,还不如与叛军硬拼。卫大将军最擅长保存实力,跟他合作的人,往往死到临头都不知道被谁出卖的。
“王屋山有一千多仞高,咱们牵着马,怎么往过爬!”别将慕容罗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否定赵子铭的假设。以王屋山的高度,步兵翻越此山都很艰难,而雄武营现在却全是骑兵。
“扯淡,咱有本事翻越王屋山,也不翻!”张秀跳起来,大声说道。去年辽河西岸的教训在眼前明摆着,李旭和宇文士及可以好了伤疤忘了疼,护粮军弟兄们的冤魂可不愿意。
果然,他的话音刚落,校尉李孟尝就站出来表示支持。他是辽水西岸那场三千壮士被歼灭战的幸存者之一,恨透了卫文升。虽然此刻双方都为大隋效力,李孟尝却巴不得卫文升被杨玄感给干掉。在他看来,这种时候雄武营不从背后给姓卫的下黑手,已经是宽宏大量了。爬山涉水赶过去和对方并肩作战,简直就是在犯贱找死!
“好了,好了,眼下要紧的不是抱怨,而是到底该怎么办!”李旭见众人提不出更好的建议,只好再次出言打断了大伙的议论。
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他,郎将大人今晚的表现有些焦躁,按以前的印象,他的性子要比今天平和得多。也许是被军务给逼的,将士们理解地想,陆续站直了身体。
“我的意思是,咱们还是要偷袭黎阳!”李旭看了看宇文士及,又看了看众人,果断地说道。他没有太多的时间来探讨对敌策略。刚颁发了赏赐的皇帝陛下在等着他的回报。朝中大佬们的眼睛在盯着他这个突然崛起郎将。而叛军当中,可能就有他的授业恩师在运筹部署。
“咱们全营都是骑兵的情况,杨玄感肯定不知道!”李旭顿了顿,慢慢说出自己坚持攻打黎阳的理由,“黎阳附近的官道四通八达,即便咱们偷袭不成,也能快速远遁。”
“你干脆就直接说,咱打不过就跑!”宇文士及轻声笑了起来,话语中不再带有嘲讽的意味。也就是李旭这种出身寒微的家伙,才这么不在乎为将者之名。一击不中,转身就逃,这是草原马贼的惯用战术,而不是堂堂大隋官军应有的作为。但眼下,这个招术却非常实用。
“第一,叛军追不上咱们。第二,杨玄感从洛阳分兵来保护黎阳,就等于咱们牵制了敌军,缓解了其对洛阳的攻势!”李旭点点头,承认自己的心思再次被宇文士及猜透。这没有什么好丢人的,宇文士及天资本来就聪明过人,阅历比自己深了更是不止一点半点。
他微笑着走回主帅座位,举起令箭,一一派发出去。然后在鼓励或钦佩的目光中宣布,新的征程明天早晨开始,今晚,大伙还可以痛快地睡一个好觉。
第二天,雄武营突然加速。
大隋的官道旁边每隔百里左右都设有一个驿站。雄武营将士沿着官道狂奔,遇到一个驿站则停下来休息一次。每当大伙休息的时刻,宇文士及就带着亲兵以武牙郎将的身份,将驿站里的良马搜刮一空。而那些跑得精疲力竭,看情况跟不上大队速度的战马,则被宇文士及作为抵押,强行塞给了驿卒。
“这可是大隋军马,好好喂,等我们的后卫慕容别将跟上来时交给他!放心,本将军不会贪污你的驿马!”宇文士及笑着向驿卒交代“对了,此事你可以如实上报,我姓宇文,表字仁人”。不用亮出他驸马督尉的身份,光宇文这个姓氏就让驿卒不敢违抗他的命令。大批的驿马和马料被征调入了雄武营中,最大可能地保证了将士们的行军速度。
当天夜里大伙只睡了不到三个时辰,第三天天不亮就又继续开始狂奔。很多战马在上午就脱了力,李旭命令跟不上大队的士兵更换坐骑,精疲力竭的战马则被他丢在了路边,留给担任后卫的慕容罗来收容。
下午,有些体弱的士卒也受不住了,脸色苍白,身体在马鞍上直打晃。宇文士及准许体弱者脱离了本队,集中在路边驿站中等待后卫收容。其余将士速度不减,继续沿官道向西南方疾驰。
“咱们在跟杨玄感比速度,看他打下洛阳的速度快,还是咱们杀到黎阳城下的速度快!”长史赵子铭和校尉张秀这样给弟兄们做动员。“皇上刚刚赏赐过咱们,咱们不能知恩不报。咱第一个赶过去砸了杨玄感的饭锅,这么大的功劳朝廷肯定看得见!”
“砸了他的饭锅!”士兵们哄笑着回应,泥浆和汗水流了满脸。没有人会料到他们有这样快的速度,两天以来,其他各路援军已经被雄武营拉开了二百多里。杨玄感的注意力应该全在主力那边,对这支刚刚转为府兵的小部队,他未必放在心上。
即便叛军注意到这支飞速赶来的骑兵,他们的主将也难及时收到消息。李孟尝带领斥候搜索了大军前方五里之内的范围,如果在官道上发现骑马向南飞奔的家伙,无论他是商人还是驿卒,统统拿下候审。
雄武营不准许任何人沿着官道超过他们的队伍。脚下官道是前往黎阳方向的最佳路线,倘若沿途有人心向杨玄感,试图给叛军示警,也只能跟在大军身后慢慢赶。假如送信人越岭抄小路,他到达洛阳附近的时间肯定在官军到达黎阳之后。
第三天夜里,雄武营在栾城附近收到了前方向北传递的紧急军情。荥阳守将是韩擒虎的旧部,不忍和故人之子动手,带领全城投降。韩世萼兵不血刃拿下了荥阳,转头向北,与顾觉合力去攻打虎牢关。
“五十里而争利,必蹶上将军!”李安远有些为自己的弟兄担忧。如果韩世萼再轻易地拿下虎牢关,雄武营就失去了赶往黎阳的必要。两天来,掉队的士兵已经接近七百。照这个速度减员下去,最后能赶到黎阳附近的兵马不会超过五千。
五千疲惫之师,无论面对黎阳守军和韩世萼所带的叛军,都不堪一战。
“我们必须赶过去,韩世萼未必能及时回师黎阳。即便他及时回师,叛军的情况和咱们一样累。”关键时刻,旭子突然表现得极其倔犟。
他不想半途而废,无论对手是韩世萼也罢,元务本也好。是骡子是马,跑起来才知道
“并且,叛军没有铠甲!”旭子尽力克制住内心深处的疲惫和软弱,大声说道。这一刻,他发现自己十分渴望与韩世萼交手。
注1:上一节关于马援发明原始沙盘的文字见于《后汉书马援传》
注2:关于隋军的回撤速度,史书记载,隋军在六月二十八撤离辽东,而八月初,宇文述已经击溃了杨玄感主力。所以本书假设骑兵沿官道每日可以跑一百五十里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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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浮沉 (六 下)
李旭知道众将校畏惧什么。韩世萼背后的家族虽然不如其他降敌将领背后的那样强大,但韩世萼本人,却是个早已名声在外的青年才俊。据说此人在兵法方面的领悟能力和武技方面的造诣,在十多年前就得到过楚国公杨素的称赞。这些年来由于天下太平,他虽然没得到什么单独领兵的机会,但才名却越传越广。有人甚至信誓旦旦地肯定,二十年后,待大隋老一辈将领陆续作古,韩世萼将继承宇文述成为军中第一人。其余少年才俊,如来护儿的五子来弘、虎贲将军罗艺等等,皆不足道。
旭子不相信韩世萼的用兵能力真的如传说中那么强。并且,对方的名气越大,越令他心里升起跃跃欲试的念头。从军之后,他已经接触过一些有名望的贵胄子弟,如李建成、宇文士及等。经验告诉他,这些人除了对官场风云的洞察力敏锐一些外,其他方面,和自己差不多。他们也有擅长和不擅长的方面,也有胆怯和失去冷静的时候。面对危机时也会惊慌失措,冷汗直流,无论外在表现和内心感受,普通的什么样,他们也什么样。
“如果我在野战中击败韩世萼!”李旭忍不住幻想,目光就像少年时在书院,总是希望取得比同门师兄更好的成绩般热烈。他不畏惧韩世萼的名头,至于对方的家世,如果不是雄武营主动攻击他,而是他带着叛军追杀过来,韩氏家族再不讲理,也不能要求雄武营挨打不还手吧?
抱着这种心态,他带领着雄武营疯狂赶路。沿途每天都有人和战马支持不住掉队,但剩下的士卒却越来越精干。开始长途奔袭的第六天傍晚,雄武营终于在一个名叫安阳的小县城内停下了脚步。此地距离黎阳只有一百多里路,距离汲县渡口也不到二百里。大军的行踪,已经无法继续隐藏,所以李旭和宇文士及干脆让士兵们进入县城,好好地养精蓄锐。
新一天到来后,雄武营分成两部分。主力兵马偃旗息鼓,沿安阳至黎阳的官道悄然行军。另有三百多名身体状态已经无法参加战斗的士兵由别将李安远带领,打着雄武营的旗号继续向汲县渡口赶路,摆出一幅即将攻取汲县,切断黄河南北两岸叛军联系的姿态。
当大军经过汤阴县时,宇文士及和李旭发现自己的疑兵之计实属多此一举。敌军不会上当的原因不是由于其主将多聪明,而是自安阳致永济渠之间的宽阔地域,除了几个孤零零的堡寨和四门都用石块塞起来的汤阴城外,基本上已经没有了人烟。没有人烟的地方,自然也不会有叛军的斥候和细作在附近隐藏。大军行动被泄漏的可能更是无从谈起。
实际上,即便杨玄感真的在那些已经没有人居住的村庄里埋伏下细作,那些人也分辩不出雄武营是官军,还是响应杨玄感号召从附近赶往洛阳助战的土匪。自从杨玄感在黎阳举起了“义旗”后,河南诸郡隐藏在深山野岭的土匪马贼全都下了山。这些人打着“为天下解倒悬之急”的旗号,四下劫掠,逼良为盗。不到一个月,各自的队伍就都膨胀了数十倍。其中规模最大者如韩相国部,人数已经达到十多万。即便那些规模稍小些的,人马数量也在一万之上。
经历连续数日的长途行军,此刻李旭和宇文士及二人麾下的士卒还有五千出头。比起横行乡里的土匪流寇的规模来,他们简直就是一股微不足道的小马贼。外表上,这伙人除了战马的数量多一些外,也的确看不出与流寇有什么区别。特别是身上那身脏兮兮的铠甲,还没有叛军身上的帆布甲光鲜。附近规模大一点的绺子发了财都知道弄些锦缎来,给头目们做件干净整齐的绵甲、战袍,而这些叫化子般邋遢的骑兵,却自称是大隋官军,问天下谁人敢信。
李家集、蒋家寨、周家庄,先后有三四个结寨自守的村落看到雄武营后就点起了报警的狼烟。他们把官军当成了土匪,用长弓大弩远远地问候。最令人哭笑不得的是汤阴县,见到雄武营*近城墙,该县县令先是命人向城外射了一通乱箭。然后亲自登上城楼,请教前来打劫的好汉们需要多少孝敬才肯离开,如果数量合适的话,汤阴县令愿意出自己的家产为百姓谋条活路。如果数量太多,汤阴县就宁愿战到最后一个男人倒下。
李旭和宇文士及也没时间跟这些人解释,带着弟兄们绕城而过。在汤阴县东南五里外,众人穿过横跨永济渠的浮桥,转道向南。
“见过糟蹋东西的,没见过这么糟蹋的!”张秀嘟嘟囔囔,将数日前周大牛描述上谷郡百姓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周大牛。他这样说倒不是因为小肚鸡肠,黎阳附近的的风貌确已经不像人间。如果把上谷郡麦子熟了没人收的景象称作凄凉的话,黎阳周围地区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到处是被践踏成荒地的农田,到处是被焚毁的房屋。有些瓦片和砖墙还呈青黑色,仿佛大火刚刚被雨水浇灭后不久。有些土坯却已经被风雨弄酥了,断裂处又长出茸茸的新绿来。
“我,我们汝南郡的土比这肥,人,人也比这心善,也比这的人爱惜粮食!”周大牛脸红脖子粗地替自己的家乡人辩解,“不信你问小六,他就住我家隔壁,知道我们汝南人的秉性!”
他把头转向同伴求援,素来与他交好的钱小六却不肯再为大牛打马虎眼。南岸各地的乱兵比北岸各地还多,据晚上在中军帐外偷听来的消息,韩相国的队伍已经攻取了阳武、原武、封丘等地,眼下正奉杨玄感的将令攻取襄城。襄城附近土匪流寇纷纷响应,焚毁村寨无数。而汝南距离襄城不过百里,杨相国的兵马虽然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可杀人和烧房子也是他们眼中天道的一部分。
“反正我们汝南人就是心好!地方也富庶!”周大牛无奈又焦急地低吼。叛军们做的事情和雄武营在辽东对高句丽人做下的事情一摸一样。都是肆无忌惮地破坏,所过之处,唯剩焦土。周大牛不知道自己的家乡已经变成了什么模样,他忽然发现自己十分渴望战斗。不是为了建功立业,也不是为了炫耀。
他想让自己的家乡恢复安宁。虽然安宁的日子里,大多数人都过者饥一顿,饱一顿的窘迫日子。但至少大多数人能够活着,不像现在这样无处容身。周大牛迫切地向被弟兄们围在中间的主将看去,从对方眼中,他看到了同样的焦急和愤怒。
李旭的眼睛早就急成了血红色。在辽东纵兵破坏时,他心中没有任何负担,甚至带有某种复仇的快意。而此刻看到杨玄感的叛军以同样手段对待自己的同胞,他不觉出离了愤怒。
“夫子会不会已经死在乱军中了?”这个想法令李旭心中一个劲儿地冒烟。如果夫子在杨玄感身边,他应该不允许眼下的惨剧发生。在旭子的记忆中,授业恩师杨夫子是个善良且具有同情心的智者。有他辅佐,杨玄感应变不会残害百姓才对。可事实不像他猜测得那样简单,号称要“解民倒悬”的杨玄感杀起自己的同胞来,并不比杀外寇来得手软。如果他们杀人的原因是为了夺取补给,这种罪恶还可以原谅。但事实上,黎阳仓里的粮食够乱军吃上好几年,叛军对周围村寨的洗劫,纯粹是为了发泄!
乱兵如匪,旭子深刻地体会到了古人用词的准确。自从过了永济渠,空气中就一直弥漫着或浓或淡的恶臭味道。他清楚这种味道的来源,去年前往马砦水送粮时,那些被高句丽人垒城骨宝塔的人头上就散发着类似的味道。
这种味道一次次冲撞着他的理智,几度将手伸向黑刀,他又强忍着怒火将手扯开。距离叛军的老巢已经很近了,将士们不能再像前几天那样急行军。他们需要慢慢前行,在行军途中恢复近日来消耗掉的体力。
“理由都会很动听,包括抢劫和杀人!”宇文士及尽力用平和的语言安抚主将的情绪。他也被杨玄感的作为惊呆了,虽然那些百姓在他这种世家出身的子弟眼中贱若蝼蚁。可如果蝼蚁们如果都死绝了,接下来要饿死的就是蚁王、蚁后和蚁兵。同一个蚂蚁窝遭了灾,大伙谁都跑不掉。
“希望他们将来有勇气面对自己造的孽!”李旭喃喃地回了一句。他不想再为生擒某些人或阵斩某些人再费心思了。除了恩师杨夫子外,这些人都该死。不管他们是谁的儿子,家族曾经为大隋立下过什么功劳。
就在他感觉到自己整个人都要被怒火烧焦了的时候,在距离目的地五里左右,斥候发现了敌军的旌旗。
“呜╠╠呜╠╠呜!”警报声接连从远方传来,旭子带住了战马,右手握住了渴血已久的黑刀。
呜呜呜,警报声越来越急,折磨着人的精神。派往前方的斥候陆续跑了回来,除了校尉李孟尝直接冲向中军外,其他人都远远地避开本军正面,打马向侧翼绕去。跟在斥候带起的烟尘后,是一股巨大的烟柱,遮天蔽日。
“敌军出城迎战,大概三万余人,打得是黎阳郡守的旗号,基本全是步卒,有少量战马,不到百匹!”李孟尝气喘吁吁地汇报。在斥候头领这个位置上,他做得非常尽职。李旭点点头,示意他已经完成了任务。然后把黑刀高高地举了起来,斜指向前:“抢站前方那个斜坡,向左前方攻击阵形!“
“将军有令,抢战前方那个斜坡,向左前方列攻击队形!”传令兵们从旗牌官手中接过令旗,高举起来,大声叫喊着向队伍后方驰去。
整队人马骤然加速,飞卷过原野,在敌军之前冲上右前方的一个缓坡。以主帅为中央散开,列出一个巨大的牛角形阵列。
大隋兵马以团为基本单位,战时分为前后左右中五军。如果训练有素且士卒人数满额的话,五军可以再变化出雁阵、缺月、锋矢、利锥等二十余种阵型。而眼下雄武营的训练程度远没达到随意变阵的地步,所以只能勉强摆出各牛角形。分出左右两翼和中军,以应对战场上的变化。
“快,快点,抓紧着!“亲兵校尉张秀气喘吁吁,催促着周大牛等人从马背后的行囊中找出一面干净的大纛旗,绑在长槊上,由几个人合力举直,重重地插入地面。
“大隋”“雄武”旌旗两侧,四个金色的大字迎风飘舞。
“雄武,雄武!”李旭纵马出列,在军前挥刀呐喊。四千余人立刻跟进,用横刀和长槊举出一片钢铁丛林。
对面的烟尘慢慢凝固,叛军陆陆续续停了下来,一边议论着,一边用惊诧地目光看向了山坡上高高飘扬的战旗。
‘敌军训练程度很差!’李旭在心中快速做出了判断。‘他们的兵器很差,铠甲很差,队形很差,主将?’他目光看向对方中军,却看到一群身穿锦缎的家伙。
杨夫子的笔记上,隋军突然遇到缺乏训练的陈军,采取的战术极其简单。
“敌军没准备,咱们一鼓而破之。一会儿,我带左翼骑兵直捣其中军,士及兄从侧面绕过去,击其后路!”李旭回过头来,对着宇文士及命令。目光转向张秀,他的话变得严厉,“你,带着大牛他们几个守旗,人没死光,战旗就不能倒!”
“怎么又是我╠╠╠遵命!”张秀抗辩了半句,后半句话被李旭的目光硬压回了肚子。
宇文士及却仿佛受了什么打击,反应速度远比平时慢。“你叫我什么?”他如梦初醒般追问,压根没注意到旭子以主将的身份给监军下命令是否越权。
“左翼各团,跟我来!”李旭跃马向前,举刀高呼。剧烈的马蹄声瞬间淹没了宇文士及的声音。十几个团兵马洪流一般冲下了山坡,以李旭为刀锋,直捣对方中军。
“仲坚,你小心!”宇文士及在心中小声嘀咕,回头扫了一眼身后的右翼兵马,高高地举起了手中长槊。
“右翼,跟我迂回,杀他娘的!”宇文士及纵马冲下山坡,心中觉得说不出地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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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浮沉 (七 上)
标准的骑兵攻击阵型为多重横队,每重横队之间,同一横队每名成员之间都有固定的距离。这样,才能更好地防止敌军羽箭齐射。在冲锋时,前排骑兵和后排骑兵的位置也要交错开,以避免因接触敌军,速度骤减而引发的误伤。雄武营的将士们没经历过严格的军阵训练,自然无法达到动作标准。他们军官们的大声指点下,刚刚勉强地在疾驰中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已经迫近到叛军一百步之内。
好在叛军的训练程度更差,兜头一阵稀稀落落的羽箭射来,竟然有一半没射达骑兵们所在位置。另一半羽箭从骑兵们头顶的天空落下,大部分亦没有击中目标。只有少数几支幸运的羽箭完成了使命,力道却被胸甲和头盔抵消,造成的伤亡如同婴儿搔痒。
骑兵们见对方战斗力如此之差,兴奋地大声嚎叫起来。“啊――啊――啊”,“嗷――嗷――嗷”,他们恶狼一样嚎叫着,在战鼓声的催促下努力向前。虽然只有三千多人,气势却好像百万之众。马蹄掀起的烟尘遮天蔽日,遮住了叛军的视线。对面的叛军有些害怕了,颤抖着双手放出第二波羽箭。由于双方距离的迫近,这轮箭雨造成的伤害稍大些。但骑兵们已经收不住速度,他们无视身边袍泽的死亡,拼命磕打马镫,将坐骑的速度压榨到极限。
李旭收起了横刀,从亲兵的手中接过长槊,提臂,沉肘,将长槊端平,伸直,借着战马的速度冲向敌阵正中央。同一时间,冲在第一排的骑兵与主将做了同样的动作,提臂,沉肘,端平长槊,微弓下腰,将槊尖对准敌人的胸口。
他们不再喊叫,屏住了呼吸,耳边除了轰然的马蹄声和流箭发出的咝咝声外,再没有别的杂音。这种死亡的沉默比刚才的呐喊更令人感到恐怖,叛军的阵脚松动了,有人受不了战场上的压力试图逃走,将校们无情地执行了军法。几个低级军官大呼小叫,用钢刀斩杀退缩者,用刀尖逼着自家弟兄们上前迎战。
“迎上去,迎上去,把矛端平,把矛端平!”一个衣着光鲜的叛军将领大喊。同时带着自己的亲兵先前,给身后的弟兄们做出示范动作。密集的步槊阵列的确是对付骑兵冲击的好办法,但他可以教导身后叛军们作战技巧,却无法短时间内提高他们的勇气。只有不到五十人跟了上来,其他人居然试图观望。这个犹豫是致命的,五十人组成的前锋瞬间就被铁骑踏碎,雄武营的将士们不做丝毫停顿,借着惯性撞入敌军主阵。
李旭感到了手臂上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道,他看见一个只有布甲护身的敌兵被自己挑到了槊尖上。撞击产生的力量让槊杆骤然弯曲,变成弓形,在槊尖将敌人挑离地面的刹那,长槊又猛然弹直。槊杆上缓冲的力量登时全部释放出来,将敌兵的尸体弹飞出去,在半空中落下一串血雨。
旭子压根来不及做出姿势调整,他的长槊就又接触到了另一个目标。锋利的槊尖如同切豆腐般刺穿敌军,槊杆弯曲,弹开,又一具尸体飞上了半空。紧借着,他的槊锋找上了第三个人,将他刺倒,借着战马的惯性拖出老远,然后抖落,任那条尚未结束的生命在泥地上翻滚挣扎。
长长的马槊对付没有铠甲,不懂得结阵自保的步兵,威力瞬间发挥到了极致。旭子身边大部分骑兵用的是硬槊,不具备主将手中那杆复合槊所拥有的缓冲和蓄力能力,但凭借着战马的速度,他们依然敌军造成了巨大的杀伤。叛贼的前军就像雪崩一般坍塌下去,有人的身体竟然被硬槊刺透,整个人糖葫芦般在槊杆前段挣扎,哀嚎。长槊的主人一脸茫然,不知道如何应付这种情况,只是咬着牙,用全身力量把槊身端平,压低,直到槊尖又刺到了下一个目标,手掌的力量再也把握长槊不住。
顷刻间,第五个对手倒下了李旭马前。那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背有些驼,长得十分像舅舅张宝生。见到李旭的战马冲来,他吓得丢下手中木棒,转身就逃。惊慌之中,但不懂得向旁边闪避。锐利的槊尖从他背后捅入,前胸刺出,带着他的身体向前冲了十几步,然后将他远远地甩入了人群。
马槊就像一头不受主人控制的乌龙,将所有挡在马前的生命吞没。刹那间,李旭心中觉得有些不忍。但战场上的喊杀声很快令他清醒,敌军是己方的五倍,生死关头容不得软弱。手臂向上提了提,他再度将长槊端平,任由槊尖上那一点寒光,在战马的驱使下夺走新一条生命。
敌军主将擂动了战鼓,催促左右两翼向中央合拢。前来冲阵的骑兵人数不多,叛军的主将非常庆幸自己能发现这一点。他不断增派人手,不断增大赏格,甚至将自己的亲卫,家将也统统派向前去。
“围住他们,围住他们,他们速度慢了,慢了!”半年前最多只指挥过二十余人,如今却一跃成为三万人统帅的黎阳郡守元务本声嘶力竭地呐喊。“杀,杀,后退者杀!”面前的战鼓被他敲得如惊雷般轰响。他看见眼前人流涌动,不断有胆小者被自己的亲兵执行军法,但被钢刀逼出的勇气却维持不了多长时间,当那些船夫和民壮发现前方的骑兵杀人手段比后方的督战者更狠时,他们往往用比前冲更快的速度向后退,压得本军阵型不断收缩,不断破裂,马上就要破裂到主将脚下。
“元升,元升!”元务本听见自己的声音已经变了调。元升是他的侄儿,年少且有勇力。当数月前他和家人商量是否接受杨玄感的拉拢时,元升第一个跳出来,表示要在乱世中建立一番功业。
侄儿元升的背影如愿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带着元家的家丁和二十几名黎阳县的衙差,逆着人流冲向了敌骑。有一个冲得过快的敌军骑兵正从尸体上向外抽马槊,被元升用刀砍断了槊杆。接下来的瞬间,元升又一刀砍对方落马,带着家丁们从侧面冲向另一名的敌骑。
“杀,杀,杀!”元务本大叫着,手中鼓锤又是一顿乱敲。那些骑兵的战斗力也不怎么样么?前冲的速度比刚才明显慢下来了!自己这方毕竟人多,毕竟,正义在自己手里!
雄武营的骑兵被叛军的尸体挡住了去路。已经冲到了敌阵中央,叛军的帅旗近在咫尺。但周围的叛军也越来越多,有人正在逃走,却恰巧拦在了战马之前。有人逆向杀来,推推搡搡,赶集一样塞住人群中所有缝隙。马槊已经施展不开了,战马的速度也几乎变为了静止。骑兵们从背后抽出横刀,四下里乱剁。被人血烧红了眼睛的战马也放声狂嘶,前蹄高高抬起,直接踢向挡路者的脖颈。被踢中者口中发出凄厉的惨叫,身体倒在同伴的背上。他的同伴却浑然不觉,没头苍蝇般乱撞。
有人提着斧头向旭子冲来,被李孟尝用战马踢翻在地上。没等此人爬起身,战马的后腿又踩上了他的腰杆。此人像蒸锅里的螃蟹般张开四肢抽搐了一下,彻底失去了活动能力。李孟尝带马又向前移动了几步,横刀疾挥,切下几只胳膊。胳膊的主人丢下兵器,用另一只手捂住伤口,嘴里发出撕心裂肺地哭喊。李孟尝却不懂得怜悯,再度对受伤者扬起了横刀。砍翻一个,又砍翻另一个,挡在他面前的第三人转身逃走,撞得自家弟兄东倒西歪。
“杀!”博陵人崔潜催动战马,顺着李孟尝砍出来的缺口撞了进去,马蹄撞翻了三、四个敌军,人亦向前突进了十余尺。他身边顿时没有了自己人,情况大扃。几个看到便宜的叛军用木棒没头没脑地打过来,被崔潜用刀背一一隔开。正当他准备反击时,一根削尖的木桩冷不妨刺入了战马的臀部,受痛的畜生长嘶着仰起前蹄,将崔潜摔下了马背。惊马不顾一切向前冲去,踩翻了六、七名敌军,最后被人从侧面捅死。手忙脚乱的叛军对付完战马后再试图攻击崔潜,却被一柄黑色的长刀扫到了圈子外。
“别管左右,径直向前!”李旭杀散围在崔潜身边的敌军,回过头来,在马背上大声命令。雄武营的训练时间太短了,很多弟兄徒有一腔血勇,却根本不懂得把握战场上的机会。如果这些人都是经过了一年多训练的护粮军,他们会放弃左右涌来的敌军,直扑叛乱者的主将。但雄武营的弟兄们却把太多的精力消耗在乱砍乱杀上,白白浪费了坐骑带来的速度优势。
周围的空间已经不能让长槊发挥威力,所以旭子换回了惯用的黑色弯刀。黑色的刀光从人头上滚过,泼出一片又一片血瀑。“跟我来,别恋战!”他大声喊,用行动给大伙做出表率。“将军有令,别恋战,跟上,跟上!”亲兵们齐声高呼,将命令放至最大。
崔潜又找了匹战马,跟在了主将身侧。李孟尝呐喊着冲来,砍翻了旭子战马另一侧的敌军。三人并力前行,不断将面前的缺口扩大。陷入混战的骑兵们又慢慢找到了主心骨,收拢阵型,以李旭为刀锋继续向敌阵核心切入。四下里依然不断有叛军涌来,被骑兵们用横刀一bb砍翻在地。
一队手持横刀的敌军逆着人流杀上,凶悍异常。这伙人身上都穿着铠甲,手中的兵器也比其他人精良得多。他们不但攻击隋军,也攻击自家弟兄。只要有人与他们对面跑,就被他们兜头砍上一刀。
这伙人的首领年龄和李旭差不多,长得很白净,脸上凝了那么多血痂,喊声里却依然带着斯文之气。“解民倒悬!”他前冲数步,用刀光拦住李旭的马头。“替天行道!”他又义正词严地宣布,刀如匹练,卷向黑风的脖颈。
李旭用黑刀挡住了来人对战马的致命一击,下一个瞬间,他和敌将战到了一处。来人的同伙试图帮忙,被李孟尝、崔潜还有旭子的亲兵挡在了圈外。趁着大伙捉对厮杀的时候,其他叛军又纷纷逃远了十几步。
李旭挥刀向对手脖颈抹去,敌将快速后退,让开刀锋。然后跨步先前,用刀刃去找旭子的胳膊。旭子反手回撩,二人的兵刃结结实实地碰到了一处。“当啷!”敌将的横刀因为太单薄,被旭子的黑弯刀削成了两段。一段飞上了半空,另一段被其主人拿在手里,用难以置信的眼光凝视。
“噗!”李旭的弯刀直接抹断了敌将的脖颈。随后,他听见周围的战鼓声猛然停滞,抬起头,他看见百余步外,那名一直在擂鼓的敌军主将扔掉了鼓锤,从腰间抽出了装饰用的宝剑,大叫着向自己冲来。
“升儿!”元务本痛哭失声。他的侄儿死了,死在了那名持黑刀,骑黑马,全身铠甲都是黑色的魔鬼手下。他不能接受这个战果,升儿只有十七岁,是元家下一代的希望。他要报仇,将那名黑甲将军亲手杀死,碎尸万段,锉骨扬灰。
“老爷!”几名家丁冲上前,死命抱住元务本的腰。“老爷,咱们撤吧,趁现在队伍还没大溃!”忠心的管家哭喊着劝告。此战不可能获胜了,敌军太狠,自家老爷强征来的百姓和永济渠上讨生活的船夫根本不是人家对手。刚才骤受打击,大伙来不及逃走,所以还能勉强将敌军的攻势阻一阻。眼下侄少爷战死了,军中再无大将,谁人还敢上前捋敌将的虎须。
“撤?你说回城?”元务本愤怒地质问。以三万击数千,这个必胜之仗败了,自己怎么有脸面回黎阳。但他听到的回答却是一片肯定之声,“对,回城。黎阳城高池深,咱们坚守待援!”管家、护院们纷纷点头,赞同老爷的英明决断。
“传本大人将令,后队……”元务本慢慢恢复了理智,大声喝道。他想镇定自若地喊一句“后队变前军,且战且退!”命令还没喊完,就听到背后传来了激烈的喊杀声。
“杀啊,别走了元务本!”宇文士及带领两千多名弟兄,从背后直捣元务本的中军。他终于完成了战术迂回,及时赶到了叛军身后。为了给敌人制造更大的混乱,他在远处留下了五百多匹战马,由二十几个弟兄驱赶着,往来驰骋。
“他叫我士及兄!”宇文士及的心被友情温暖着,暖得他通体舒泰。放着表字不叫而直呼人名,在世家子弟眼中这是一种非常不礼貌的行为。被称呼者为了表达自己的抗议,往往不惜与失礼者绝交。可宇文士及却觉得旭子叫自己“士及兄”,比他客客气气呼一声“仁人”或宇文监军更令人感到舒坦。
宇文士及知道自己融进了这堆兵痞中,就像乳汁入水般融了进去。虽然这些人出身寒微,见识短浅,有数不清的坏毛病。但在这伙兵痞中,他却觉得自己像入了水的蛟龙,自由,惬意,随时都能发起一波风浪。
他用马蹄踏出的血浪彻底击溃了叛军的抵抗。杨玄感仓卒起事,主力兵马本来就是由船工、民夫拼凑而成。此刻队伍虽然膨胀到了三十万,但协裹而来的百姓和混水摸鱼的蟊贼却占了队伍中的大多数。而为了早日拿下洛阳,杨玄感又听从了韦福嗣的建议,把能战者都调到了黄河以南,所以此时留在黎阳为叛军守老巢的,是叛军中战斗力最弱的一支。
这些人的信心早就被李旭带人砍掉了一多半,又被宇文士及带人从背后一冲,立刻失去了继续战斗的勇气。来自背后的烟尘令他们不知道来了多少官军,所以大部分人绝望地丢下刀矛,抱着脑袋蹲到了地上。少部分胆子稍大的,则撒开双腿,四散着逃去。他们不指望自己能逃过战马,只想着比同伴跑得快些,再快些。至于被他们糟蹋过的荒野里能否找到吃食,有什么命运在前面等着,他们一概不顾。
家丁给元务本牵来战马,请他上马逃走。元务本将靴子踏入马镫,用力,脚却滑了出来。他再次伸脚,再次用力,大腿却哆嗦着,使不出半分力道。
忠心的管家趴下身,用肩膀将元务本顶上马背。元务本满怀感激地看了管家一眼,刚欲扬鞭,胯下战马突然发出一声悲鸣,软软地倒在了地上。就在他狼狈地从地上向起爬的过程中,身边的家丁一个接一个被羽箭射倒。
“大势去矣!”元务本心中发出最后的哀鸣,拔出佩剑,试图自我了断。手臂刚抬起来,耳畔却听见“叮”地一声,紧跟着,有股巨大的力量击中了剑柄,三尺青锋飞上了蓝天。
“元大人,你输了!”李旭抬手,将另一支羽箭扣在了弓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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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浮沉(七 下)
元务本慢慢站直了身躯,一切都结束了。正如对方主将所说,自己输了,输了个干干净净。这场所谓的“顺应天命,解民倒悬”的举义,从开始就是一场闹剧。自己带着三万大军,却在不到一个时辰内被一个来历不明,职位不过五品的无名小将以四千衣衫不整的骑兵击溃。照这种比例算去,楚公麾下号称三十万众,能得当对方几万大军?
人在极度绝望后,往往会表现出来某种异乎寻常的冷静。眼下元务本就是如此,他不再试图自杀,也不再想着如何为自己的侄儿报仇,而是很礼貌地向旭子拱拱手,像朋友初见般客气的问道:“将军从何而来,可否告知在下?”
李旭被元务本的古怪表现弄得一愣,没等他来得及回答,李孟尝已经冲了过去,用刀尖指着元务本的脸,高声骂道:“爷们儿从辽东千里迢迢赶回来的,要不是你们几个小丑闹腾,爷们现在早已荡平了高句丽!”
“辽东?”元务本惊诧地问。今天他只所以敢领军迎战,就是以为来人不过是附近州郡临时拼凑起来的,试图趁大军主力围攻洛阳时前来拣便宜的地方兵马。今天早上据细作汇报,从辽东匆匆回赶的兵马还在七百里之外,根本不可能这么快冲到黎阳城下。
“元某已经认输,将军何必骗我这将死之人?”元务本不愿相信李孟尝的话,冷笑一声,抗议道。
“我等的确是从辽东而来!”李旭见元务本不再试图反抗,收起弓,礼貌地回答。黎阳城还在叛军手中,而元务本是夺取黎阳的关键人物,因此旭子不敢对其稍有慢待。答完了话,他又叫过长史赵子铭和校尉崔潜,命令二人去约束众将士,不准他们伤害那些放下兵器的降卒。对于已经逃得很远的溃军,也不要继续追杀,由着他们自谋生路。
元务本静静地看着李旭安排完了一切。这种结果正是他想跟对方交涉的。自己谋反,罪不过一死。但那些被协裹而来的农夫和船夫没有罪,朝廷的官军不应该将他们赶尽杀绝。见对方不用自己出言请求,就满足自己的最后愿望,他心情稍安,凄凉地笑了笑,问道:“将军既然不准元某自杀以谢天下,又准备如何处置元某?”
“黎阳城还在你手里,我不希望再多死人!”李旭又是一愣,仓促地回答。在他的设想中,大部分叛贼应该是一幅穷凶极恶的模样,这才对得起沿途自己所见到的那些暴行。而元务本的睿智与坦诚有些出乎他的预料,甚至在他刚刚下令不准残害俘虏时,对方好像就猜透了他的全部心思。
跟太聪明的人打交道是一件令人头疼的事,旭子知道凭自己的口才未必能说服元务本。正当他搜肠刮肚想着下一句说辞的时候,元务本又抢先开了口,“郎将大人想令元某献城,敢问大人,这样做对元某有何好处呢?”
“好处?”李旭的眼睛瞬间瞪得老大。他不想强攻黎阳城,雄武营的弟兄们人数有限,而黎阳城一直作为大隋粮仓而存在,城墙想必修得不会太单薄。但避免生灵继续涂炭这个说辞显然打动不了元务本。按大隋律法,元务本作为反贼骨干,肯定要被抄家灭族。当一个人明知道他的全家都要被杀光时,有人再劝他对百姓发善心,这岂不是与虎谋皮?
“狗娘养的,还牛气了你!”李孟尝咆哮着跳下马,上去就是几记老拳。见过当俘虏地,没见过这么牛气的俘虏。今天不打他个满地找牙,自己的李字就倒着写。可三、五下之后,他的拳头就又砸不下去了。元务本摆出一幅坦然模样,不躲,不闪,不求饶,不呻吟,仿佛正在挨打的根本不是他自己。
“住手!别伤了元大人!”李旭赶紧出言喝止。校尉李孟尝拳头上的力道不小,一旦把元务本打死了,大伙攻城还要多费周章。
李孟尝气哼哼站到了一边,双眼不断在元务本身上逡巡。此人太奇怪了,简直就不像一个俘虏。自从被击溃后,其余叛军将士黑压压跪了满地。而这个才上任不到两个月的“郡守”,举止却可以用泰然自若四个字来形容。
“这位校尉大人好大的力气!”元务本再次直起腰来,抹了把脸上的血,傲然说道。停顿了一下,他又向李旭拱了拱手,“多谢将军手下留情,元某没齿难忘!”
“多有得罪!”李旭不得不以礼相还。对方的气度、胆识已经赢得了他的尊敬,如果人连死都不怕了,的确谁也拿他没办法。
宇文士及结束了对叛军的追杀,匆匆地赶了过来。离着老远,他就看到了这奇怪的一幕。凭借直觉,他猜出李旭活捉元务本是为了兵不血刃拿下黎阳。但士大夫之间玩的勾当旭子显然不懂,眼前的元务本趾高气扬,相比之下,李旭和李孟尝等人却悻悻然,仿佛刚刚打了一场败仗。
宇文士及跳下战马,微笑着走向元务本,在对方面前五尺处站定,抱拳、附心、躬身以平辈之礼作揖,“宇文士及久闻元大人之名,一日得见,荣幸之致。”
“久闻公子之名,幸会,幸会!”元务本侧开半个身,平揖相还。他听说过宇文士及的名字,也知道宇文世家的分量。想想今日自己栽在大隋驸马督尉手上,心里觉得反而越发坦然了。
如果此刻有人恰巧经过,根本不会相信元务本和宇文士及在半柱香之前还是生死对手。二人客客气气的见礼,客客气气地嘘寒问暖,客客气气地感叹造化弄人,居然在战场上相逢。客客气气地把李旭和雄武营其他人当成了土偶木梗。
前去追逐敌军的将士们赶回来了,依次向主将缴令。负责收敛伤号,清点阵亡人数的参军也完成了任务,捧着一摞人名单,等着主将和监军大人查验。负责收容俘虏,收集战利品的士卒们也差不多完成了任务,走上前,请教如何善后事宜。看见宇文大人与敌将聊得热闹,目瞪口呆地站到李旭身边。
“此时胜负已见分晓,大人何苦再拉全城百姓陪葬?”宇文士及跟元务本感叹够了命运,慢慢把谈话转向了正题。
“元某已经认输,元某方才只是询问,倘若元某献城,诸位将军以何相酬!”元务本收起笑容,再次露出一幅淡然模样,回答。
这种态度又激怒了很多将领,大伙纷纷围上去,欲再给此人一点教训。宇文士及却摆摆手,制止了大伙的进一步行动。“取了黎阳后,我会将你斩首示众。至于你的家人,无论老幼,将全部成为宇文家的私奴!”他想了想,郑重地说道。仿佛刚刚跟元务本达成了一笔交易。
包括李旭在内的所有人再次一呆,在用一个人之前告诉对方自己即将杀了他,还要把他的家人都变成奴隶,这种“酬谢”条件,也只有宇文士及能想得出来!可偏偏元务本就吃这套,闭上眼睛想了想,居然走到宇文士及马前,长身跪倒,叩首相谢。
“元某多谢宇文将军!”元务本抚手及额,将头深深地垂了下去。一拜,再拜,三拜!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宇文士及受了元务本三拜。然后用双手将对方搀扶了起来。“将军姓名太显,我也只能如此!”他客气地解释,语调里充满无奈。
元务本轻轻摇头,退开几步。宇文家的家将又牵过一匹马来,搀扶着元务本爬了上去。
“敢问两位将军,这些降卒二位打算如何处置?”爬上马背后的元务本又恢复了那幅高高在上的姿态,傲然追问。
“这个?”李旭把目光看向宇文士及,希望对方能说出找到一个合适的方案。刚才赵子铭何崔潜已经把他的将令传达下去,除了极个别跑得太远的将士外,大部分士卒都已经策马赶回。眼下雄武营将士只有四千多人,而周围跪在地上等待处理得俘虏却高达两万余!在整个战局形势不明朗情况下,将如此多的俘虏收容在身边,绝对是个累赘。一旦在与敌军交战时俘虏突然炸营,后果将不堪设想。
“请元大人赐教!”宇文士及毫不犹豫地出谋划策的机会交给了元务本。
“黎阳存粮,至少够十万大军消耗五年!他们”元务本冷笑着指指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俘虏,“大人以为,他们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么?”
“他们知道,他们只是没有选择而已!”没等宇文士及回答,李旭冷冷地插了一句。他忽然觉得很后悔,后悔刚才没亲自出手打姓元的一顿。右手握在刀柄上,他听见自己的手指关节咯咯作响。
酒徒注:好消息,经过有关编辑修改后,指南录终于出版了,近期各大新华书店会陆续到货。请喜欢此书的读者相互转告。又即:按有关部门要求,该书中汉军统一改成了降元宋军。因此造成的历史错误和名称混淆,酒徒除了深表歉意外,别无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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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浮沉(八 上)
“仲坚,先生也是为这些人着想!”宇文士及一边替元务本解释,一边向李旭连连摇头。
“哼!”李旭冷哼了一声,转身去检视安慰自家伤号,心里的感觉比吃了一百只苍蝇还难受。对于元务本于战败后表现出来的冷静与勇气,他很是佩服。但此人视百姓如刍狗的态度,却实在招人讨厌。在旭子眼里,那些俘虏虽然勇气差了些,战斗力也十分薄弱,但都是些像舅舅张宝生那样老实巴交的无辜百姓。若不是杨玄感、元务本等人野心太大,此刻这些俘虏还好好地在家种田耍子,谁会跑来做掉脑袋的买卖!
眼下战败了,元务本还摆出一幅高高在上的圣人姿态,仿佛他自己可以承担下一切责任,凭借勇气和智慧能为治下“群氓”谋得一条活路。却不想想如果不是他们几个为了虚名和贪念,连铠甲和兵器都没有就敢仓卒起事,那些人怎会落到如此境地!
雄武营其他将领对元务本也没有什么好感,见李旭来检视战果,立刻故意提高了嗓门。“回禀将军,我军阵亡两百一十二人,重伤四十七人,轻伤六百。尚能战者,四千三百五十八!毖敌三千有余,俘虏敌军将士两万零三百六十三。其中校尉六十人,督尉,别将十一人。郎将一”长史赵子铭捧着清册大声读道。粗略统计上来得数字本来没有如此精确,但是为了羞辱元务本,他故意在把数字读到个位。
“伪郡守元务本投降,正等候将军发落!”赵子铭将清册上缴,用眼角的余光“瞄”了元务本一下,抱拳,肃立,然后转身站到了一旁。
“禀将军,此战缴获旌旗二十面,铠甲一百五十副,横刀五百余把,菜刀六千,铁叉六千,木棒一万四千有余!”司仓参军秦行师故意把木棒读数拉长,让在场每个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雄武营诸将大声哄笑,元务本却仿佛没听见他人的笑声般,继续镇定自若地跟宇文士及探讨军务。须臾,李旭把军中杂务处理完毕,宇文士及也结束了向元务本问计的举动。几个军中核心人物略做协商,留下长史赵子铭和一千兵马,负责照顾己方伤兵,并押送俘虏慢慢向黎阳行进。其他三千多将士跟随李旭和宇文士及,由元务本带路,径直去取黎阳。
那留守黎阳城的叛军早就从溃卒口中得知已方兵马全军覆没的消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待看到郡守元务本领着敌军前来取城,竟提不起任何勇气抵抗,乖乖地按照元务本的命令开城投降。
李旭和宇文士及大喜,立刻派人接管城防,安顿士卒,封存府库,整饬治安,从傍晚一直忙到半夜,才想起来打了这么大一场胜仗,还没有派人向主帅报捷。二人赶紧商量说辞,统一意见,将白天的野战和傍晚的取城情况一并写了,分为两份,一份命人飞马禀报老将军宇文述。一份用火漆封好,以八百里加急速度回报大隋皇帝陛下。
待信使奉命离开,二人又想起此刻李安远还带着数百兵马向汲县佯动。赶紧又派了亲兵出去,沿官道堵截李安远,命他迅速向黎阳*拢。接着,又派张秀领人去接应赵子铭,命他将降卒全部带回黎阳,安置到城中军营监管。待一切杂七杂八的事情忙活完了,天色不觉已经大亮。敌我情况不明,二人也不敢休息,随便弄了点东西吃,就带着亲兵出门巡视城防。
黎阳城位于永济渠边,是大隋朝粮草囤积和运转重地,因此城墙修得十分高大。瓮城、马脸、敌楼、箭塔,一干城防建筑应有尽有。城墙上,备有大量的滚木、擂石,钉拍、长钩等守城利器。正东和正北两座高大的门楼里,还存贮着十几张床子弩,只是年代已经久远了,不知道是否堪用。
城中人口不多,因而民居甚少。在方方正正的城池内,每隔三十余步,便是一座砖石垒就的粮仓。每座粮仓圆五丈,高两丈余。数十座粮仓加起来,里边的粮草足足有几千万石。正如元务本昨日所说,即便十万大军吃上五年,也未必能将这些存粮消耗得完。
“这么多粮食!”宇文士及一边看,一边摇头。当初决定轻兵奔袭黎阳,打得本是趁叛军不备,将其粮仓一把火烧毁的主意。可如今看到这么多粮食,又看到如此高大的城池,他心中未免举棋不定。
“是啊,这么多粮食!”李旭以叹息声相和。此刻他想的却不是黎阳城如何高大,而是上谷郡没人收割的麦子和黎阳周围被焚毁的农田。三十万仓卒回援的大军把补给都抛弃在了路上,如果把黎阳的粮食留下来,大军就不用再四下征收。来年周围那些百姓的日子就多少好过一些。
二人四目相对,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舍之意。虽然彼此的出发点不同,却难得地想到了一处。
“此城修得甚为结实,如果昨天不是元务本领着我们进城,凭咱们那四千多弟兄,一时半会儿很难入得了城门!”宇文士及冲着李旭点点头,微笑着说道。
“那是自然,咱们仓卒而来,什么合手的家伙都没有!即便造云梯,没三五日光景,也造不出足够数量!”李旭点头回应,眼里充满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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