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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_35 酒徒 (现代)
这么毒辣的计策,绝对不是一个医者所能想出来的。周大牛深信自己的判断。从秦参军和孙郎中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中,他慢慢得知了“毒计”的出笼始末。
原来,在中午的时候,见到雄武郎将李大人为没法传递消息给可能会出现在山谷另一侧的宇文述大人而着急,孙郎中一时多嘴,就根据行医多年的经验,建议郎将大人在本侧山谷点几堆马粪,利用动物粪便燃烧时产生的烟雾“凝而不散”的特点,告诉附近的兵马有大军赶到了山谷西北。
此番接应远征军行动,监军宇文士及大人利用父辈的关系弄来了一万五千多匹战马。所以,收集些马粪自然不是什么有难度的任务。可事情坏就坏在孙郎中过于心善,在李将军派人收集马粪的时候,他叮嘱了一句:“不要收集太多,湿马粪的烟有毒,浓了会把人熏坏!”
一语惊醒梦中人,听了孙郎中的话,李郎将和宇文监军两位大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用烟熏高句丽人的狠招。无名山谷内大河直穿,火不可能点起来,却是个放烟的好地方。这附近高山横陈,百十里内就这么一个大缺口,所以只要谷口处有烟,肯定会被山风吹到谷中去。
主将和监军都不在乎名声,底下的士兵自然更是不择手段。众骁果当中很多人在应募入伍前就是横行乡里的混混,堵个烟囱啦,下个毒啦,顺风向人眼里洒沙土啦,诸般阴损招术他们最擅长不过。很快,湿马粪里就被加入了巴豆、断肠草、五步毒、蛇涎草、毒蒿子等辽东大地土生土长的“添料”,烧出的浓烟滚滚向山谷中灌去。
起初,李旭和宇文士及不过是抱着试试看的念头,没指望毒烟真能起到克敌制胜的效果。但在毒烟涌起后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内,两位将军就陆续改变了主意。毒烟的效果太好了,出人意料的好,隔着一千多步,大伙逆着风都能听见山谷内高句丽人的惨叫声。于是,越来越多的马粪被堆到了山谷口,越来越多的毒草被放到了火堆上。
再往后,毒火木排的出现就顺理成章了。看到烟熏攻势能代替自己上前拼命,谁不想将战果扩到最大程度。从督尉、校尉到小兵,群策群力,无数条建议被大伙提了出来。宇文监军和李郎将两人将建议逐个筛选,总是挑那些最狠,最毒的办法付诸实施。
从第一股毒烟升起到现在,只经过了一个半时辰。前方传回来的消息却是,小半个山谷已经易手。此刻李郎将正指挥着大伙将毒火堆向前挪,大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可能。而整个骁果营为毒烟战术付出的代价只是七百多个轻微中毒的伤号,眼下都躺在河滩上等待孙郎中带人救治。
“此计无法长久,过了中段,山谷就会由窄变宽。毒烟的效果就会大大降低!”周大牛听见自己头顶上有人惋惜地总结。
“马粪也不够了,早知道那玩意儿有用,昨天就多给战马喂点料!”周大牛匍匐着抬起头,小声插了一句。
“这你放心,咱们李将军早有准备。等会儿谷里的烟一散了,他就立刻带人杀上去。反正咱们在上风口,弟兄们的士气正旺!”一名受了烧伤的校尉大声回应。提起自家的李将军,校尉大人满脸自豪。
“嘿嘿,估计没人能挡住咱们李将军那把黑刀!”周大牛也跟着搀和。
“你也见过李将军跟人动手?”附近,几个中毒较轻的士卒都支起头来,向周大牛羡慕地问。
“当然见过,我跟咱们将军可老相识了!”周大牛毫不客气地开吹,丝毫不在意自己还穿着罪囚的衣服。
“我来辽东的路上,刚好看见咱们将军跟人动手。有几个家伙想抢咱们将军的战马,我本来想过去帮忙,没等凑到跟前儿,只见咱们将军拔出刀来,就这么一劈,那么一砍…”周大牛比比划划地吹嘘着,眼前又晃过了那把黑漆漆的长弯刀。
此刀,不败。他现在开始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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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虎雏 (七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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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虎雏(七 下)
铜匠师父传授的步下混战中避箭方式有两种,第一是倒地后滚,利用地面上的坑洼保护要害。第二种是躲在最近一个人的身后,无论对方是敌是友。如果是在去年辽东之战前,此刻的李旭肯定已经倒了下去。可今天,他却毫不犹豫地抓起了一名高句丽溃兵挡在了自己的胸前。
羽箭射入身体的噗噗声和伤者的惨呼刺激着他的耳朵,在那一瞬间,旭子甚至清晰地感受到了对方体内生命正一点点地流逝。他楞了一下,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竟然变得这么残忍。但在下一个瞬间,同伴的鲜血又烧红了他的眼睛。
以羽箭射杀己方溃兵,以免溃逃者冲击本阵。这是杨夫子那本笔记上曾经清晰记载的兵道。慈不掌兵,从杨夫子的笔记到徐大眼的言传,再到麦铁杖、刘弘基等人的指导,几乎每个人都曾经向旭子阐述过这个道理。在旭子自己掌控的雄武骁果营中,也有专门的督战队存在。但眼睁睁地看到高句丽弓箭手将敌我双方的士兵同时射杀在矮墙下,依然让他觉得义愤填膺。
骁果们身上的铠甲很结实,但不意味着这么近的距离可以抵挡羽箭攒射。第一轮射击中,有七十多名冲在最前方的骁果倒了下去。高句丽弓箭手快速弯弓,开始了第二轮无差别射击。骁果们被羽箭压得纷纷后退,溃败的高句丽残兵从骤然的打击中缓过神来,四散奔逃。
“弯弓―――”高句丽校尉大声喊着。阻击效果不错,乙支将军答应完成任务后给他重赏。正当他为自己的绝世战功而得意时,他看见一具插满了羽箭的尸体向自己冲来。
“放,快放箭!”校尉大声命令。无数羽箭射在了那具活动的尸体上。尸体继续前冲,贴近矮墙,突然腾空而起,向弓箭手们当头砸下。
旭子将尸体抛了出去,整个人如豹子般跳进了弓箭手队伍。仓卒赶来的弓箭手们惊呆了,他们没想到有人居然能在这么密集的箭雨下活着冲进他们的行列。一瞬间的功夫,李旭就用长刀在弓箭手队伍中开了一条血口子,高句丽人的射击也立刻嘎然而止。
李旭怒吼着,用膝盖顶上了一个弓箭手的小腹。拿这个伤者为盾牌,他挡住了左侧刺过来的致命一击。随后,黑刀抡起一道乌光,又切掉了另一只拿刀的胳膊。铜匠师父当年教导的招术没有套路,完全是根据对方的兵器随机应变。经过当年钱世雄将军的点拨,又经过一年多来沙场的磨炼,旭子已经完全理解了师父教导的精髓。
那根本不是什么武功,只是战场上的杀人技巧。无论对方的兵器是长是短,是轻是重,胜负必须在一、两个照面之间决出来。以轻伤换重击,以自己的非要害部位换取给敌人致命一击的机会。寻常比武中没有人会这么干。而战场上,这就是生和死之间的差别。
有这么一个杀神从天而降,弓箭手们没有勇气继续封锁隋军前进的道路。他们必须先击中精力解决这个杀神,耽搁到下一刻,不知道有多少只握弓的手臂会被他切下。逆流涌向前方的重甲步兵也纷纷围拢过来,他们不能允许一个芒刺扎在自己的背上。只是地形实在太窄,弓箭手们想让让不开,重甲步兵想往旭子身边挤却挤不近,时间在拥挤中慢慢流逝着,*近旭子的弓箭手不得不拿木弓当作武器来抵挡他的长刀。而他手中的长刀却又锐利无比,往往只一下,就把木弓和木弓的主人同时切成了两段。
旭子挥刀,泼出一轮又一轮血瀑。身上带着羽箭,但他感觉不到疼痛。血水溅了他满脸,但他闻不到其中腥气。铠甲不再沉重,大腿不再酸涩,他已经没有了感觉,没有了思维,没有了自我。周围的人在他眼里渐渐变成了木偶,时间也一下子停止,世界凝固了,冻住了所有人,只有一柄黑色的长刀,在人群中轻柔地舞动,舞动,尽情地收割着生命。
两个弓箭手倒下了,被挡在他们身后的重甲步兵终于挤了过来。那个人一手持刀,一手持盾。他用盾牌挡下了黑刀致命一击,手中利刃毒蛇一样刺向旭子的腰部。旭子的身体在被利刃刺中之前歪了歪,让过了毒蛇的信子。接着,黑刀如有生命一般回旋过来,将利刃主人的头颅扫上了半空中。
“噗!”血如喷泉般从没了头的脖颈中喷出来,染红了整个天空。周围的人纷纷避让,旭子挥动长刀追过去,砍倒每一个站在自己身边的活物。他砍断一张弓和他的主人,砍碎一根长矛和他的主人,夺过一个盾牌,用它挡住一把横刀,接着他用盾牌砸碎了对手的鼻梁,用黑刀切开了另一人的喉咙。
周围的兵器突然就散开了,乱纷纷向远方散去。旭子迈步去追,腿却被一个伤者死死抱住。他挥刀解决那个伤者,再抬头,周围已经没有了对手。几张熟悉的铠甲出现他的眼前,同伴的呐喊声让他及时地收住了刀。是大隋朝的骁果,弟兄们杀上来了,将敌军弓箭手、重甲兵、轻甲兵赶羊一般赶进溃卒的队伍。
“将军大人受伤了!”一名校尉发出惊呼,冲上前欲搀扶李旭。却被旭子用血淋淋的弯刀将对方隔在了五步之外,“少罗嗦,带人粘上去,别给他们喘息时间!”他大声命令。那名校尉吓得神色一凛,立刻转身向前方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喊道:“将军大人有令,粘住他们,粘住他们!”
李旭的亲兵也冲了过来,将主将团团围在中间。看到了众人眼中的关切,旭子笑了笑,挥刀砍断了铠甲外的箭杆。唐公赠送的铠甲重是重了些,但防护效果非常好。几根冷箭都被铠甲挡去了大部分力道,剩下的部分已经不足以致命。
“弟兄们,冲啊,别让将军一个人把功劳全立了!”李孟尝带着第二攻击梯队,大呼小叫地从旭子身边跑过。前方的山谷已经越来越宽,宽得足以容纳下两个梯队协同攻击。旭子所带的第一梯队在刚才敌军的攒射中损失甚大,接下来的进攻中,李孟尝和他的部属当仁不让地成为了主力。
李旭带着剩余的三百多勇士继续前进,又冲破了一个敌军的营垒后,两个攻击梯队在相对宽阔的谷地上组成了一双平行的箭头。高句丽人也调集了更多的士兵冲了上来,双方开始一寸寸地争夺战场。对于那些逃向本阵者,督战队果断地执行了军法。失去勇气的人不敢再冲击自家营垒,转身逃向乌骨河。河水浅处是个避难的好场所,督战队没时间射杀他们,隋军也腾不出手来到河里追杀俘虏。
毒烟已经完全散去了,西沉的落日将最后一缕光透过山谷,和人血一道染红河水,染红沙滩,染红一块块大大小小的岩石。每一块岩石周围,都有人在疏死拼杀。仗打到这个地步,骁果们已经完全忘记了恐惧。而退到目前位置,高句丽人也不能再退。
再退,就要退出乌骨谷。在开阔地上拦截三十万一心回家的大军,这点高句丽兵马根本不够给人垫马蹄!
“攻上去,攻上去,后退者杀无赦!”乙支文兴声嘶力竭地喊。冲过大半个山谷来的敌军还不是很多,把他们顶回去后,自己一方就有可能拿回半条山谷。时间不容耽搁,越耽搁杀过来的敌军越众。那些大隋骁果一个个都杀疯了,根本不在乎双方众寡悬殊,也不在乎个人生死。如果他们全部杀过山谷东段来,乙支文兴不敢保证自己还有获胜的把握。
李孟尝砍翻一名不知来自哪个民族的渠帅,没有割对方的人头,径直扑向了下一个对手。他的亲兵也再顾不上替主将补敌人一刀,提着盾牌,舍命护住他的两肋。一个长矛手被他劈做了两半,又一个被他砍掉了半截身子,第二梯队的士卒以他为刀尖,一寸寸向敌阵的深处狠刺。
他是从护粮军中被旭子硬拉到骁果营的,到旭子麾下做校尉本不是他的初衷。当时刘弘基将军亲自找了他,拜托他保护好李旭,并在适当时机表达唐公的善意,他才不得不来。而到了骁果营之后,他却渐渐开始欣赏这个年龄比自己还小的郎将。眼下,把命送到这个鬼地方是不是有些亏,李孟尝已经不再去想。肩膀上的任务到底如何完成,也再构不成烦恼。他只记得李旭交代的任务,向前冲,向前冲,不给敌人喘息机会,冲垮他们,冲垮他们,直到夺下整个山谷。
周围的敌人越杀越多,李孟尝觉得有些累了。在战斗的间隙,他扭头快速扫了一眼,看见在自己不远处,李旭的帅旗还在继续向前推进。“弟兄们,杀啊!”他大声吼了一嗓子,他再次抡起砍豁了的横刀,狠狠地锯开了一名高句丽旅率的喉咙。
乙支文兴的群狼战术收到了一些成效,冲在最前方的两支大隋兵马人数渐渐少了下去,攻击力度也越来越弱。高句丽人、靺鞨猎户、契丹武士,无数生活在辽东,为了金钱和家园和战斗的部族勇士交替着围上去,从隋军的外围撕下一块块血肉。每次,他们中间也有无数生命跌倒在斜阳下,永生不起。“告诉黑水部的契丹人,砍翻那杆大旗我给他八万石粮食。告诉白岩部的靺鞨人,杀了那个汉子我给他五十,不,五百头羊!”乙支文兴气急败坏,指着李旭的战旗大喊。他不认为帅旗下的那个人一定是隋军主帅,这不符合作战规则,一军之主绝对不会自己充当先锋,万一阵亡,他就是对全军兵马的不负责任。但不管那个人是谁,他的人头自己要定了,自从他看见那面战旗,此人已经带着他身后的一百多名弟兄笔直地向前推进了四十多步。每一步,他们都要以十几个高句丽勇士的生命来垫脚。
红色的战旗下,那名全身黑甲,手持黑刀的高大汉子突然抬起了头,向他这边看了一眼。乙支文兴的心中没来由地涌起了一阵寒意,立刻闭上了嘴巴。那个黑甲汉子不是人,那眼光分明来自一头受了伤的猛兽。下一刻,乙支文兴摸了摸自己晕呼呼的脑袋,再度举起了令旗。
他调动了自己身边最后一支精锐力量,那是他的私兵,轻易不会投入战场。但远处那个黑甲汉子给他的感觉太恐怖了,乙支文兴不得不尽早将此人杀死在战场上。
两伙部族武士,和一伙重甲步兵从三个方向朝旭子夹去。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隋军的第三攻击梯队已经冲了上来,山谷深处,还有更多兵马在向外涌。如果任由这些人聚拢在那名黑甲武士的战旗下,以今晚隋军表现出来的战斗力,这场战斗的胜负难料。
李旭又向乙支文兴的位置看了一眼,他已经可以确定站在远处不停挥动令旗的那个人是敌军主帅。对面几乎所有兵马都围绕着此人的调度也动作,如果能杀了他,高句丽人的防御立刻会土崩瓦解。
旭子砍翻自己前面的高句丽武士,顺手到身后摸弓。手伸到半途,才猛然想起来自己今天是步战,没带舅舅赠给自己的杀敌法宝。他把黑刀向乙支文兴的方向指了指,做了个攻击动作,身后的亲兵立刻挥动战旗,把旗尖的方向对准了敌军的主将。
“杀了战旗下的那个家伙!”李孟尝立刻做出反应,带着自己的部属冲向高句丽人的中军。
李旭挥动黑刀,再次于敌军当中砍出一条血路。
受高句丽人雇佣的契丹人冲了上来,被乙支文兴收买的靺鞨勇士围了过来,数百名身披重甲的高句丽精锐结成方阵,迎着李旭顶上前来。
敌我双方的人就像水稻般,一层层倒了下去,挥舞着黑刀,李孟尝挥舞着“锯子”,一寸寸,一寸寸,艰难地向乙支文兴所在位置*拢,*拢。
乙支文兴盯着旭子,他拔出了自己镶了宝石的腰刀,手颤抖着,慢慢又将腰刀按了回去。接着,他又将刀拔了出来,然后又慢慢地按了回去。契丹人没拦住那头黑色的老虎,靺鞨人也没有,自己麾下的家丁训练有素,器械精良,却被那头老虎和他身边没受过多少正规训练的骁果逼得节节后退。
他们真的没受过训练么?乙支文兴怀疑自己的情报又问题。斛斯政不会玩得是苦肉计吧?他忽然惊诧地想,冷汗顺着头盔滴滴答答地流了下来。
忽然,他听到远处传来了呐喊声。不得不偏过头去,发现数以千计的隋军居然从踩着水面冲了过来。
这怎么可能?乙支文兴用力擦了擦被汗水模糊的眼睛,终于看清楚了敌军的虚实。他们脚下踩的不是水面,而是一个个巨大的木筏。下午的时候,那些着了火的毒木阀顺流而下,撞毁河道中的大部分木桩和渔网。现在,几乎畅通无阻的河道刚好成为隋军进攻的捷径。
“弟兄们,杀啊,别让功劳被李将军抢光了!”博陵人崔潜、咸阳人薛文举各带领一哨人马跳上河岸,冲进高句丽人的侧翼。在侧翼警戒的高句丽人多数是下午中过毒的伤兵,体力还没完全恢复,骤然遭受打击,队伍立刻塌下了一大块。
“哄!”河边避难的残兵和中过毒的伤兵四散奔逃,把自家阵型冲了个七零八落。
“督战队,督战队!”乙支文兴气急败坏。被一伙毫无经验的菜鸟打到这番狼狈模样,这大大伤害了他的自尊。无论如何,他也要把敌人赶回去。他还有督战队,还有亲兵卫队,哪怕是带着亲兵和督战队逆流而上,他也要斩掉不远处那颗高傲的脑袋。
负责督战的将军没有回音,身后却传来更大的嘈杂声。乙支文兴不得不回过头,他看见山谷外的方向烟尘滚滚,不知道有多少兵马从后边杀来,一道道撕毁他进行构筑的防线。
“大隋东征军回来了!”乙支文兴的身体晃了晃,他有点站立不稳。模糊的目光中,他看见自己麾下的弟兄放弃了抵抗,撒羊般四散奔逃。而那些大隋骁果们毫不客气地从背后赶上他们,追上一个就剁翻一个。
“他们军容不整、阵型散乱”乙支文兴悲愤莫名,“他们没打过仗,全凭着一腔蛮勇!”他在暴怒中拔出宝刀,带着自己的卫兵冲向了骁果的主帅。
雇佣来的契丹人跑了,收买来的靺鞨人跑了,但乙支文兴不能跑,他身上扛着自己家族的尊严。他冲向那柄黑刀,冲向那个杀死了无数袍泽的黑甲将军。而那名黑甲将军也冲向了他,湿漉漉的战甲,拖着疲惫的身躯。
两群人终于撞到了一处,轰然炸开,一瞬间,无数生命回归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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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浮沉(一上)
周大牛骑在一匹骏马的背上,跟着大队人马兴高采烈向东撤。
这次辽东没白来,就在昨天,雄武骁果营以伤亡两千余人的代价击溃了兵马数倍于己的敌军,并为三十万远征军打通了回家的道路,这个功劳报上去,从主将到士兵,每个人都有受到赏赐的机会。作为雄武骁果营的一员,又在毒烟攻势中奋不顾身,以至于中毒挂彩,周大牛理所当然地认为分到自己的功劳会比其他袍泽厚一些。这还没算张校尉答应的照顾,如果在向朝廷报功时,赵长史能看在张校尉的面子上将提一下自己的名字,周大牛可以预见,自己脱离普通士卒行列,成为伙长,旅率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说不定张校尉会举荐我给李郎将当亲兵!”周大牛的眼中充满了梦幻的色彩,“可我是当旅率呢,还是给李将军当亲兵呢?”他很快就开始为自己的选择而犯愁,当旅率,可以统领一百多弟兄,每天吆五喝六,想一想的确是威风八面。可给将军当亲兵呢,则可以跟着他一起冲锋陷阵,立功升迁的机会更多一些,被人仰慕的机会也更大。想想军中传说李郎将隔着十几步用飞剑砍下敌将首级的威风样,周大牛就觉得当时自己其实就站在将军大人身边。“一个敌人杀过来,我用刀这么一挡,护住将军大人的要害!”他边做梦,边在马背上比比划划“又一支流箭飞过来,我挡不及了,挺起胸口迎上去…”
就在他一个人“杀”死了数千名十恶不赦高句丽人,危急关头“救”了主将数百次,并第一百零一次替李旭挡下致命一枪的时候,同伴的呼唤敲碎了他的美梦。“大牛,大牛,醒醒,张校尉喊你!”那名不知道尊重英雄的同伴以极大的声喊道,仿佛周大牛天生就是个聋子。
“瞎嚷嚷什么!谁喊我?”周大牛不满地瞪大眼睛,语无伦次“谁,哪个张校尉,弓长张还是立早章,什么,张校尉,我的姥姥,你们怎么不早叫我!”
他终于完全从梦中清醒了过来,伸手擦了把口水,沿着军中给传令兵留出的通道纵马向前。才奔出五、六步,就听见身后有一个熟悉的骂道“这呢,蠢材,我就在你身边,你想往哪跑!”
周大牛带住坐骑,讪讪地回过了头。他看见亲兵团校尉张秀就站在路边,周围,所有袍泽的脸上带着猝狭的笑容,看怪物一样看着自己。
“刚,刚才骑马睡,睡迷糊了!校尉大人,校尉大人勿怪!”周大牛伸手搔了一下自己的后脑勺,尴尬地解释。
“没事,大伙昨天都累了。你能在马背上睡觉恢复体力,也算是一种本事!”张秀微笑着替周大牛找台阶下。刚刚打完一个大胜仗,大伙的心情都不错,没有必要在一些细枝末节过于较真儿。
“那,那,校尉大人有何吩咐?”周大牛试探着问,一颗心瞬间在肚子里跳得像击鼓。“校尉大人真的要提拔我,我终于遇到贵人了”他激动地想,“我要出人投地了,我有机会封妻荫子了,我…….”
“你跟我来一下,我有事情安排给你做…….”张秀笑着招了招手,带着亲兵脱离大队。这段路还算宽阔,他有充足的空间处理公务。
“哎,哎,我这,这就……”幸福的大牛快步向前,腰杆停得如路边的古树。
众骁果目送着周大牛离开,眼中都充满了羡慕。昨天的那场仗打得太精彩了,回去后,郎将大人想不升官都难。走狗屎运的周大牛在这个时候被亲兵校尉张大人赏识,今后的日子自然是福星高照。谁不知道雄武郎将李大人是个讲义气的汉子,有他一分功劳,其身边的人就会分到一份儿!
“你们说,咱们这次回到辽西,皇上会怎么赏赐郎将大人?”路过的另一伙士兵望着周大牛远去的身影,羡慕地问。
“那可不好说,咱家郎将大人是皇上一手提拔起来的。他这次露了脸,也相当于皇上自己露了脸。这回啊,弄不好直接封候万户都有可能!”走在队伍前方的校尉王七斤笑呵呵地回应。他是旭子从护粮军中带过来的,因为表现出色,所以从小兵一路升到校尉。像他这种嫡系军官,与主将的关系往往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所以对朝廷封赏的预期值也最大。
“嗯,咱们大人有勇有谋,也的确给万岁长脸!”有人凑上去,趾高气扬地点评。
“当然,你不看咱们大人从军以来的表现,他什么时候败过!”
昨天那一仗打得的确太漂亮了,王七斤想替自家主将谦虚都找不到可以谦虚的地方。雄武骁果营先利用地势和风向,采取毒烟战术令近半敌军失去了战斗力。然后又以少击多,连破敌军七道营垒。虽然导致高句丽兵马全军崩溃的主要原因是由于三十万东征军及时赶到,抄了对方后路,但如果没有骁果营将士的浴血奋战,东征军连回家的路都打不通,哪有机会在撤军途中拣到这么大一个便宜!
此战唯一令人遗憾的就是未能生擒敌军主将乙支文兴,这位背运到极点的乌骨城城主在试图挽回败局的最后努力过程中,被一柄不知从哪里飞来的长矛射穿了胸口。
“是啊,那个叫乙支什么的家伙还想在给咱们将军试巴试巴,结果连将军的身边都没凑近,就被大人飞手一矛给钉在了地上!”没人知道那柄飞矛出于谁人之手,骁果们自然把阵斩敌军主将的功劳记到自家主将头上。
“可惜了,要是活捉,咱们就可以押着他向皇上献俘!”校尉崔潜不无遗憾地叹息。他所在的队伍距离战场中心远,看不到当时情景。但如果换了他在李旭的角度,他肯定要不惜一切代价生擒乙支文兴。同样是报捷,抓着敌军主将去献俘和拎着敌军主将的脑袋去报功,造成的轰动毕竟不一样。
“咱们大人那是成全他的名声,否则,立马生擒了他!”王七斤大声替李旭辩解。虽然明知道在当时情况下,已经累得快趴到地上旭子不可能有力气去生擒敌将,他依旧愿意把自家将军形象捧得更高大些。
旭子是护粮军的脸面。或者说,旭子是像王七斤这样,出身相对寒微,却想凭借自身努力改变地位的人的楷模。很多人和他一样,出生时没有带着金饭勺,没有做国公的老爸和花不完的家资。大家和旭子当年一样在温饱和贫困之间挣扎,想为父辈们分担一些责任,想让自家的门楣看上去光鲜一些。
大伙一直找不到光耀门楣的途径,旭子在两年内从籍籍无名的队正做到了正五品郎将的事实,让骁果营的很多人重新拥有了梦想。
人只要努力,是有希望改变自己地位的。旭子做到了,王七斤也能做到,张秀也能做到,无数同样出身,同样不甘平凡的人都能做到。
“不一样,真的不一样的!”崔潜不住摇头。如果再能将乙支文兴活着献于阙下,朝廷那些大佬想掩盖朗将大人的功劳都掩盖不住!但献上一个人头,很多功绩都可以被公卿们选择性忽略。郎将大人虽然睿智,官场经验毕竟少了些。
“怎么不一样?”王七斤皱着眉头问。他不喜欢崔潜,或者说天生看着对方别扭。“要知道这是撤军,百万之众没有建立任何功劳,只有咱们雄武骁果营,在大败退的时刻替大隋保留住了最后一点颜面!”
“我看这事儿难说,虽然通路是咱们冒死打开的,可三十万大军毕竟是宇文述老将军带回来的!况且此番征辽又是徒劳无功,满朝文武都没得到封赏,皇上怎么好单独封赏咱家大人!”校尉崔潜摆出一幅高深模样,低声解释。他出身于博陵崔氏,阅历比其他人稍微丰富些,提出的观点也每每与众人迥然相异。
“那可不一定,去年咱们从辽东杀回来时,大伙也像你这么认为!”王七斤越看崔校尉越别扭,“当时谁都觉得刘将军和李将军白忙活了,结果过了半年,皇上给他们两个都升了好几级!”
“当时的情况,和现在不一样!”校尉崔潜看了看周围略带敌视的目光,低声反驳。在这种情况下扫大伙的兴,是种非常费力不讨好的行为。但熟知官场规则的崔校尉还是忍不住向众人泼冷水。心中所报希望越大,将来的失望也越大。作为附近另外三百人的上司,他不想介时自己麾下的弟兄们因为过度失望而闹出什么乱子。
“当时情况怎么不一样了?你且说说?咱郎将大人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你这么不希望他被皇上提拔!”王七斤的脸色慢慢难看了起来,他的队伍与崔潜的队伍并列而行,麾下人马不比对方少,彼此之间又互不统属,所以他也不用给对方留面子。
听被王七斤这么一问,无论是王七斤的部属,还是崔潜的麾下,眼睛都瞪向了崔潜。在无名谷之战前,郎将大人只带表着一个官职。但无名谷一战之后,旭子却成了全体骁果心目中的大英雄。平时与大伙同甘共苦,作战时身先士卒,危难时不放弃一个弟兄,这样的上司到哪里找去?所谓古之名将,也不外于此吧。说他坏话的人怎么可能有良心?
“不是我不希望,是情况不像大伙想得那样简单!”自知犯了众怒的校尉崔潜心中涌起了一种读书人遇到兵的无力感,“今年东征,朝廷需要给大伙竖立个楷模,所以才大手笔封赏刘、李两位将军。并且,去年…….”
“照你这么说,皇上他就不打算第三次东征了?”王七斤抓住对方言语的破绽穷追不舍。
“皇上怎么打算,我也猜不着。但去年李将军只是个护粮校尉,连升两级不过到雄武郎将。他现在是正五品官,如果再升,就是正四品虎贲将军,眼下咱大隋目前做到这个位置上的不到三十人,几乎每个人都是将门之后!”
“吓,照你这么说,平民子弟就没机会做到四品以上了!那些将军的祖辈就没一个穷人?”王七斤大声反击。他出身相对寒微,最看不上有些人仗着世家身份目空一切。世家怎么了,宇文士及是世家子弟,三番五次都需要李将军救他性命。李建成也是世家子弟,去年大伙把退路交给了他,他却连座桥都没看住。所谓豪门就是烂到骨子的臭肉!秦子婴当初说过的这句话被王七斤深深记在脑子里。
“有机会,当然有机会。罗艺将军就出身寒微,最后也做了虎贲将军!”崔潜无可奈何地向众人表示投降。说来说去扯到了出身这个敏感话题上,这真是自己找罪受。周围众骁果当中,只有他一个出身于豪门,他可不想所有部属都拿自己当敌人。小心看了看众人的脸色,他又低声补充了一句“不管皇上怎么封赏李将军,对大伙的赏赐是不会少的。咱们毕竟割了一大堆高句丽将士的脑袋,怎么按人头记功,朝廷自有相应法度!”
“这还差不多!”大伙见崔潜服软,也不再对他的过错表示深究。当骁果为的是什么,不就为了朝廷答应的封赏么?这次救援任务功劳这么大……!众人兴致勃勃地继续讨论着,根据大隋的军规计算着自己可能的收获。每个人都尽量不再提起郎将大人和他的前程,那是朝廷的事情,没有实力的人没法干涉。虽然大伙刚才辩赢了崔校尉,但众人心中却都清楚,其实崔校尉说的话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李郎将出身寒微,这是他刚刚上任时,被一些人故意散布出来的事实。虽然经历了生死考验,大伙不会再因为郎将大人出身寒微而失去对他的尊敬,但朝廷中的人会怎么想,却是谁也预料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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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浮沉 (一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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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浮沉 (二 上)
如果此刻刘弘基依然在身边,他会清楚地告诉旭子,世家大族安插于雄武骁果营内的眼线未必是特定针对于他,眼下那些拉拢以及排斥的举动,也不完全是因为旭子和别人有什么利益冲突。这些小动作只是那些豪门的本能反映,无论哪个出身低微的人走到这一步,都要面临同样的难关。
那些豪门世家就像养在池塘中的锦鲤,偶尔发现自己的旁边多了一条泥鳅,自然要集体做出防范和排斥举动。至于那条无意间闯进来的泥鳅抱着什么目的,是否真正对大伙的生存构成威胁,鲤鱼们不会去考虑。他们只要看清楚泥鳅的样子和自己不同,就已经为自己的行为找到了足够的理由。
旭子不懂,所以他只能在一次次吃亏后学乖,在跌跌撞撞中慢慢领悟自己的人生。生命中所有的迷茫和困惑都需要他自己去面对,直到将来某一天,他突然能领悟到官场的规则或人生的真谛。
正因为不懂,所以眼下他唯一能够做的事情就是躺在担架上看着天空中的云彩发呆。他身上的伤口大大小小有二十余处,看上去非常恐怖,实际上却都是些皮外伤。即便他现在爬起来骑马,也不会对伤口的愈合造成太大影响。但旭子不愿意那么早从担架上爬下来,宇文述老将军还没安排好由哪个将领负责断后,他没有必要在这个节骨眼上站起来充英雄。
临出发前,李建成和刘弘基曾特地叮嘱他尽早返回辽西。躺在担架上装伤重,是旭子眼下所能想到的最佳逃避断后任务的办法。利用这种的手段,他不但逃开了今天的例行点卯,还轻松地摆脱掉了宇文述大人昨天晚上特意为雄武骁果营将士摆的庆功宴。至于去中军领受任务的重任,在主将伤重的情况下,自然要归宇文士及监军代劳。
旭子想用实际情况提醒宇文述老将军,目前雄武骁果营主将已经无法领兵。如果在此种情况下宇文述老将军依旧想留该营兵马断后的话,这支队伍理所当然的指挥者就会是驸马督尉宇文士及。至于老狐狸肯不肯拿自己的亲生儿子去冒险,旭子相信对方自有分寸。
事实上,宇文士及的伤比李旭重得多。他身上的铠甲不如旭子身上的精良,手底下的功夫也远不及旭子娴熟。在昨天上午的强攻中,宇文士及全身多处受伤,其中有一处矛伤就在他小腿肚子上,以至于他现在连长时间站立的能力都没有。但宇文士及还是坚持赶到了父亲的中军帐中,他这样做的目的不是为了提醒父亲注意雄武骁果营的存在,恰恰相反,他现在希望自己的父亲能暂时忘掉李旭,至少在拉拢对方为宇文家族效力的事情上不要操之过急。
“你是说有人故意想将东征军葬送在辽东?”在众将散去后,宇文述皱着眉头向自己的儿子追问。去年中风在他身上留下的印记还没有完全消退,直到今天,他说话时右半边脸依旧没有表情。这使得他说话时的样子很恐怖,即便面对着的是自己的儿子,也很难表现出一丝温情。
“万岁派人通知您撤军后,朝中文武却迟迟无法关于派遣谁带领第二支人马前来接应达成一致。我查不到这件事情的幕后黑手,为了保险起见,才不得不说动了皇上派遣李旭前来接应。”宇文士及点点头,小声回答。
“那就怪了,难道他们就不怕我回去后报复么?”宇文述的目光阴冷如刀,四下里扫来扫去。居然有人敢暗算起宇文世家来了,难道他不怕断子绝孙么。要知道自从杨素和高颖死后,宇文家就是军中第一大族。普通将军见到宇文家的人大气都不敢出,是谁这么大胆子,居然敢主动捋老虎的胡须!
“恐怕,他们更愿意相信您回不到辽水西岸!”宇文士及摇摇头,压低了声音提醒。“皇上已经宽容过您一次,如果这次三十万大军无法全师而回,恐怕明年咱们父子就得在岭南见面了!”
这并不是危言耸听。当今皇帝杨广是个很讲义气的人,对于跟自己和得来的重臣素来很包容。宇文述去年丧师辱国,而今年依然能作为主帅领兵,就是因为皇帝陛下念旧的关系。但这种包容并不是无限度的,去年他带领武将们把战败之责推到监军刘世龙头上,已经得罪了一大批文臣。今年大伙在没有监军擎肘的情况下依旧不能全师而返,那些文臣们必将借势反扑,到时候即便皇帝陛下在宽宏大度,想必也不得不借宇文述的人头给天下读书人一个交代。
想到这,宇文士及的左脸猛地抽搐了几下,嘴角和眼角同时扭曲成了弧线状。右脸却依旧平静如石,两相对比,显得他越发面目狰狞。
“还有,我们这次东来,居然被高句丽人堵在了半路上。如果没有内应,我不相信乙支文兴敢出城迎战!”宇文士及看了看父亲的脸色,继续说道。
这次雄武骁果营在接应途中遇到的阻击确实很蹊跷,从时间上推算,如果没有人故意像高句丽人透漏信息的话,乌骨城的守军根本不会提前出现在征军回撤的必经之路上。而据昨天夜里俘虏的口供说,乙支文兴甚至把城中所有的男人都编入了军中,留在乌骨城的守军不到五百,并且全是些老弱病残之辈。如果不是有必胜的把握,相信这个去年能被八百护粮军吓得缩在城中不敢出头的家伙也不会冒这么大的险。
可到底是谁将隋军的动向通知了乙支文兴呢?这个幕后黑手一时还真难查找得到。朝廷中几大世家早就被宇文家族的兴旺气红了眼,这种不顾三十万东征军死活,借敌国力量削弱政敌实力的事情,他们每家人都能做得出来。
去年因干扰战事受到武将们排斥的文臣们也可能借机下手。大隋一统天下后,文武之间对权力的争夺一直没停止过。宇文家是军中第一豪门,也是所有企图以文治国者的首要铲除目标。那些人为了目的向来不择手段,把军情透漏给高句丽人的事情,他们不但有能力做,也肯定做得出来。
另一伙可疑人物就是一些曾经受到宇文家打压的小家族,如唐公李渊、东北道大使薛世雄等人的亲信。但这些人在朝廷中的影响力甚低,虽然与宇文家族罅隙较深,借机陷害的嫌疑反而最小。
对所有内幕最清楚的人就是乙支文兴,可他偏偏在战场上被李旭给阵斩了,导致宇文家连问最后口供的机会都没能得到!
“会不会是那个小子!”沉思了一会儿,宇文述将目光盯向儿子,带着几分凶残的味道追问。
“他不喜欢咱们家,却还没学会借刀杀人!”宇文士及手扶桌案,差点从胡床上跳起来。“乙支文兴也不是他杀死的!昨天晚上他把身边所有骁果找到面前,想找出真正立下斩将之功的那个人,结果弟兄们却都不肯冒领,大伙一推再推,才把功劳推到他头上!”
“也是,谅这乡下小子也使不出这么大的手笔!”宇文述耸了耸肩膀,左脸上的表情瞬间变成了轻蔑。“你身上的伤怎么样?如果伤得重就不要乱动!”
“我,我的伤没事!他,他可不是个普通乡下小子!”宇文士及的回答再次让宇文述惊诧。看了看父亲古怪的眼神,他又呲牙咧嘴地补充了一句,“我见过的乡下小子中,没一个像他这样有心机。嘶――!此人阅历浅,但学东西的速度极快。嘶――!领兵打仗时心思转得也极快。嘶――!昨天中午孙郎中刚提到狼烟有毒,他就立刻想到了用毒烟瓦解敌军斗志的办法!”
刚才过于激动扯到了伤口,小腿处如刀扎一样疼。为了不让父亲担心,宇文士及尽量不将痛苦的感觉表现出来,但在说话的时候,他还是不知不觉地连吸冷气。
“我儿好像很欣赏此人?”宇文述皱着眉头问道。这是又一件出乎他预料的事情。他有三个嫡出儿子,长子宇文化及狠辣果决,但行事有些过于鲁莽。二子宇文又智及好高骛远,华而不实。只有这个三子最合他的心意,既灵活机变,又懂得取舍之道,唯一不足的就是为人有些自命清高。年青一辈中能被他看上眼的英雄极少,像今天这样三番五次赞赏一个人,并为之进言的情况,在父子之间还是第一次。
“不仅仅是欣赏,而是佩服!”宇文士及摇摇头,又轻轻地点了点头。“很难想象,一个从没独立领过兵的人,懂得粘着敌军溃兵穷追猛打。昨天的战果您也看到了,雄武骁果营总计阵亡了两千多人,却把三万多高句丽兵马打得溃不成军!这可不是一句匹夫之勇能够解释的,那些骁果原来的战斗力怎么样,相信您心里也很清楚!”
“他的确是个人才,越是这样,我才越不放心他!”宇文述擦了把嘴角的涎水,摇头苦笑。“你别忘了他是李渊一手提拔起来的,虽然眼下已经不归李渊控制,但与李家的关系还是藕断丝连。”
“以他的性格,未必会在李家的阴影下蛰伏太久!”宇文士及在胡床上歪了歪身子,尽量让大腿上的血脉能够输缓开,坐得时间太长,小腿肚子上又有鲜血渗出了裹伤的白葛布,但他没时间去理会,眼下很多事情比处理伤口更重要,特别是关系到雄武骁果营的命运的决定,如果他不趁早提出来,父亲有足够多的办法让这支兵马回不到辽西。
“爹,尽量别安排他断后,这一次您得听我的。”宇文士及看着父亲,声音细弱蚊蚋。
“听你的!士及,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宇文述的眉头猛地一跳,左右脸同时板了起来。
“别让雄武骁果营断后!”宇文士及的话语中带上了了几分乞求的意味,“这个人将来极有可能会建立自己的家族,咱们即便不能收服他,也没必要给自己树敌!”
“你好像在给他求情?”宇文述的眉头第二次跳了跳,追问。
“他昨天又救了我一次,也救了您一次。我想,如果有机会,我想和他交个朋友!雄武骁果营的弟兄们对我都不错,我想,我想帮帮他们!”宇文士及低下头,艰难地承认。他不敢再看父亲的眼睛,生怕从里边看到失望。对于世家大族的子弟来说,日常行事中,家族利益往往放在第一位,朋友二字绝对是一种奢侈。优柔寡断,讲感情,重义气,在世家眼中比挥霍钱财,欺压良善的罪恶还重。后者顶多会破坏家族的口碑,前者却有可能在争斗中葬送整个家族。
“原来是这样啊!”宇文述的语气慢慢缓和了下来,一瞬间,他‘理解’了儿子的企图。老三想保住李旭,给他自己收一个嫡系。宇文家基业将来肯定是化及的,士及虽然聪明,毕竟是老三。
家族权力传长不传幼,这是宇文家的规矩。如果老三想在家族之外给自己建立一个班底的话,做父亲的的确不应该反对。弄“清楚”了儿子的目的后,宇文述慈祥地笑了起来。
他上前一步,和蔼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我答应你,你按自己想的去做吧。回到辽西后,我也尽量把雄武骁果营给你留住,不让皇上直接将它解散。如果你们能在征讨杨玄感时立下些功劳,我估计这支兵马就永远都会保在你的手下。唉,爹老了,有时候想得少,没太多东西留给你和智及!今后你有什么需要爹帮忙的,尽管直接说。爹能帮你创造些便利,就创造些便利!”
“谢谢,谢谢爹!”宇文士及双手支撑着桌面站了起来,激动地说道。他没想到自己的父亲居然答应得这么爽快。人才不为我用,则必被我杀。这是从魏晋以来世家大族处事的准则,而今天,素来严苛的父亲居然为了自己破了一次例。
两个亲兵跑上前搀扶,被宇文士及用手轻轻地推开。“去,给我备马!”他低声命令。他想尽早把父亲答应保住雄武骁果营不被解散的消息透漏给所有军中弟兄。宇文世家不是知恩不报的家族,他为父亲的决定自豪,他想让骁果营所有弟兄分享自己的骄傲。
“其实我拉拢他为咱们家效力,对他来说并不完全是件坏事!”宇文述笑着送儿子走到军帐口,目光中难得地闪出了一缕人性,“你如果想把他留给自己做臂膀,就需要更小心些,眼下朝庭中看好他的,可不止咱们宇文氏一家!”
“我知道!”宇文士及停住脚步,无可奈何地苦笑了起来。看着父亲高深莫测的笑容,他突然间觉得腿上的伤口很痛,痛得铭心刻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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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浮沉 (二 下)
听到宇文士及带回的消息,雄武骁果营上下一片欢腾。最高兴的是那些刚刚混到实缺不久的军官们,这意味着他们从此以后就不用再四下寻找门路寻找差事。感激之余,大伙对宇文士及的好感一下子多出不少。此人本来作战勇敢,心思缜密,又肯尽心尽力替大伙的将来谋划,当然是个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监军。至于他平时那些说话尖刻,眼高于顶的坏毛病,念在其是含着金勺子出世的份上,也没人愿意跟他过分计较了。
而如长史赵子铭、校尉李孟尝和明法参军秦纲等身后背景与宇文家族罅隙颇深的将领则不以为然。他们认为天下没有白吃的干粮,宇文述父子既然主动向雄武骁果营示好,心里肯定打着什么不可告人的主意。因此,众人私下里一遍遍提醒旭子,请他勿必对宇文士及的好意多加防范。李旭听了这些话,每每宛尔一笑,既不附和也不否定,弄得大伙心里很是失落,摸不清郎将大人到底揣着什么念头。
李旭心里哪里有什么好主意,眼下无论智谋还是人脉,他根本和宇文士及不在一个档次上。目前情况,他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摸着石头过河。宇文世家不好惹,李家、薛家、裴家、杨家这些大大小小的家族也不是他一个郎将所能惹得起的。反正各方现在正向自己示好,旭子干脆就揣着明白装糊涂,把彼此之间脆弱的好感维系下去。趁着别人的耐心没耗尽之前,他努力让自己的实力快速发展壮大。由于缺乏阅历和高人指点,旭子一直对官场上的事情懵懵懂懂。但当年草原上的教训让他清楚地认识到,别人想利用你,主要是因为你有利用的价值,而不是你表现得有多恭顺。一旦自己身上利用价值失去了,无论与对方关系走得多近,也难逃被人当作用过了的草纸一样丢掉的命运。
利用装病节省出来的时间,旭子悄悄地总结了自己初次作战用血和人命换回来的经验。有些经验,如怎样凝聚军心,怎样鼓舞士气等,在杨夫子传给他的笔记中有相应的论述。此时与实践相对应,旭子对这些兵道的理解不觉又加深了一层。有些经验,却是杨夫子那本笔记上也没有记录的。如击溃一部分敌军后,就紧粘着溃兵不放,利用敌军的溃兵冲击他们自己的阵脚,把恐慌像瘟疫般传播,最后导致敌军崩溃等,却需要旭子自己感悟总结。虽然一时半会儿捕捉不到其中关键,但这些支离破碎的经验已经如丝丝缕缕的晨光,不知不觉中渗透过他眼前迷雾。让旭子看向周围如林旌旗的双目不再像原来那样茫然,而是一点一点地汇聚出属于他自己的光彩。
与此同时,张秀也在李孟尝和赵子铭二人的帮助下重新组建了旭子的亲兵团。三人都对宇文士及没什么好感,所以尽量避免在亲兵团中出现与宇文家族牵扯不清的人。宇文士及觉察到有人在提防着他,却也不跟几个级别和自己差了十万八千里的低级军官较真儿,每天除了去中军例行应卯外,其他时间都静静地躺在担架上养伤,很少过问军中具体事务。
他突然变了性子,李旭反而觉得不好将他冷落在一边上。借着探讨给朝廷奏折具体落笔细节的机会,旭子主动和对方接近。宇文士及见旭子知道好歹,也就放下身段来,仔细指点他具体措词,哪些话不妨夸张,哪些内容一定要谦虚,如是连续几天下来,旭子自觉受益非浅。
至于具体功劳要如何分配才显得公正,怎样突出一些人的表现才会让雄武骁果营内各方势力维持目前的平衡等,李旭在几个亲信幕僚的参谋下,也拿出了一整套方案。抱着请教的心思,他将方案拿给宇文士及看了,宇文士及也没有再度嘲笑他幼稚,反而提出了几条非常有针对性的建议,由旭子自己最后决定是否加以改进。
三天后,旭子平生第一份呈递给皇上的奏折终于发了出去。又在一派融洽的气氛中过了四天,大军终于穿过乌骨水和大梁水上游的崇山峻岭,来到了白崖城附近。由于在来援路上,旭子在几个扼守道路的关键之处都驻了兵马,这次远征军回撤非常顺利。自从通过无名谷之后,大军一路上根本没收到什么警讯,所以当看到探路的斥候气喘吁吁地跑向中军时,所有人都大惊失色。
片刻之后,中军有命令传出。却不是因为前方发现了敌军阻路,而是大隋将作少监阎毗奉命攻打白崖城时,被毒箭射中,后于在撤军途中毒发身亡。此刻该路兵马全军皆溃,高句丽人尾随追杀,目前已经追过了大梁水。
所谓白崖城,不过是位于辽东城东北三十里外,位于大梁水北岸的一个弹丸之所。因为地势险要,守将高解又是个出了名只守不攻的缩头乌龟。所以大隋远征军经过此处并没有顺路将其拿下。眼下却不知道此人因为什么缘故长了胆量,带着不到五千兵马就敢捋大隋虎须。
当即,宇文述派了一万精锐前去迎战。敌我双方在大梁水南岸恶战一场,高句丽军阵亡过半。剩下不到两千残兵士气崩溃,借着来时的木筏逃回了大梁水之北。
远征军中粮草已经不足,所以宇文述也不贪功追击。在高句丽人眼前大摇大摆地撤了军,一日后,顺利与其余六十万大军会师于辽东城下。
辽东城外大隋军营,此时已经乱做成一锅粥。原来,将作少监阎毗之所以奉命去攻打白崖城,是因为两天前大隋兵部侍郎斛斯政突然带着亲信逃向了那里。大隋军中的物资供给情况,辽东兵力的详细部属情况,以及国内叛乱势力的影响范围,作为兵部二号人物的斛斯政都一清二楚。他平安逃走,等于将百万大军的后背卖给了高句丽,不由得大隋皇帝杨广不气恼。激愤之下,皇帝失去了应有的冷静。放弃继续攻打辽东城,连续两日于军中严查叛党。自仆射之下,所有与杨玄感父子有关连的人都被抓了起来。
楚国公杨素文武双全,前后执掌大隋军务二十余年,军中将领近半出自他的门下。此外,他从开皇十二年起数度拜相,文臣中门生故旧不可尽数。杨广这么一追查起来,牵连可就大了。两日内,竟然有尚书以下二百多名文职官员被撤职羁押,武将从将军开始到校尉、旅率,被抓到苦囚营中候审的大小军官更是不计其数。
礼部侍郎高士廉因为与斛斯政多有交游,被贬到交趾捉象。与杨广素来交好的大文士王胄和虞绰也因与杨玄感有短诗唱和而被贬到塞上作戍卒。有几个在近期还与斛斯政交往密切,又没人在皇帝陛下面前辩白的武将甚至被直接推出辕门外斩首示众,根本不给他们解释的机会。一时间,文武百官人人自危,没等宣布战败,军心已经大溃。(注1)
宇文述见状,赶紧去御营晋见皇帝。看到老将军入帐,杨广从龙椅上走了下来,一把挽住对方手臂,仰天长叹道:“朕自从继位以来,未尝辜负诸卿。诸卿为何负朕致斯!”语罢,落泪不止。
许国公宇文述虽然素喜弄权,却也知道此时不是打击政敌的时候,赔了几把眼泪后,低声启奏:“陛下高瞻远瞩,欲谋大隋万世之基业。群丑目短,怎解九天龙吟之声。只是眼下乱兵气势正盛,陛下宜尽早回军剿之。粮草不足,王师却孤悬海外,终非长久之谋!”
听肱骨重臣这么一说,杨广心中的怨气稍微有所缓解。他本来就不算糊涂,略经点拨,已经知道此刻不能追究百官罪责,而是应该先回军去保江山社稷。愣愣地落了一会儿泪,杨广长叹着命令道:“就依卿家之意,朕不和他们一般计较。当年魏武焚信,想必也是如此!”
“魏武止有三分天下,怎堪与陛下比肩!”宇文述赶紧躬身,谢过皇帝陛下的信任。
君臣二人又对坐着叹了一阵气,杨广问起了此番东进始末。宇文述鼓动如簧之舌,将敌我双方如何在马砦水两岸对峙,高元小丑如何吓得胆子都裂了等情况一一奏明。叹息只是千钧一发之时大隋不得不撤军,才让高句丽人又能苟延残喘。说到归途中受阻于无名山谷,宇文述将儿子宇文士及和雄武骁果营将士的功劳依次上奏,最后又再度起身,向皇帝陛下表达了对其派遣勇将接应的谢意。
“那李郎将领兵手段如何?”杨广听宇文述提到雄武骁果营,顺口追问了一句。
“陛下目光如炬,竟擢良将于行伍!李将军勇悍绝伦,每战必身先士卒,斩将夺旗,宛如探囊取物!”宇文述站起身,非常郑重地回答。
“如此,他倒是个难得的猛士!”杨广笑了笑,点评。猛士之可为将,不可为帅,此番其救援之功虽然大,也只好将给他升官的想法先缓一缓了。
会师之后第二日,大隋皇帝陛下宣布对所有与杨素父子有牵扯的人既往不咎。已经斩首者厚葬,已经发配万里之外者除了高士廉外,其余诸人皆遣使追回。庭议之后,杨广下旨,命黄门侍郎裴矩执掌军务,组织兵马班师。老纳言苏威出巡关中,安抚各地。许国公宇文述统领十二卫府兵回军征剿杨玄感,沿途各地驻军统一受他调遣。鉴于雄武骁果营立下的战功,朝廷决定将此营骁果尽数转为府兵,去掉骁果二字,直接称为雄武营,隶属左骑卫,天子近卫府兵之一。待领取相应铠甲兵杖后,该营兵马随同许国公宇文述去征讨叛贼。
同时,朝廷下令除十二卫四府常备兵马之外的其他临时征调来的士卒们结队班师,待兵过涿郡后即可还家。因百万大军劳师无功,所以一干原来许诺的封赏俱留待班师后再议。消息传出后,诸军怨声载道。及致当夜二更大军拔营西返时,竟然有数万士兵哄散而去。一时众心汹汹,争相夺路,乱成一团。诸道分散,人流滚滚,无复部伍。
六月二十九日晨,辽东城守将发现大隋兵马尽去,城外辎重丢弃如山。唯恐是计,居然不敢出城拾拣。待又过了四、五日,后方的军令送来了,辽东守将才扒开城门,尾随追杀。除了击溃了断后的几千残兵外,在辽水东岸居然一无所获。
高句丽人整顿兵马,欲夺辽西,东北道大使薛世雄领了本部人马隔河相待。对于这个杀人不扎眼的恶魔,高句丽君臣素来忌惮。双方对峙了半个月后,高句丽人粮尽,不得不撤回辽东城。大隋辽西诸郡居然因此得以保全。
雄武营将士功高,而朝廷却没有及时颁发赏赐。将士们难免有些怨言,面对这种情况,李旭一时束手无策。监军宇文士及见此,悄悄地命人整理了一份厚礼送到了黄门侍郎裴矩手上。于是,在大军撤过长城后,皇帝的圣旨就又传到军中。各级将佐,均有升迁。普通士兵,也按功劳大小,颁发了铜钱、布匹等物作为奖励。只是对于一个主将,一个监军,皇帝陛下在圣旨中慰勉有加,对于封赏一事,却只字不提。
酒徒注:高士廉,长孙无忌兄妹的舅舅,长孙兄妹自幼丧父,高士廉将其养大。并且做主将长孙无忌的妹妹许配给了李世民。因为受杨玄感牵连,高士廉被发配到交趾,直到大唐建立后才得以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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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浮沉 (三 上)
宇文士及对圣旨的内容非常失望。凭着自己驸马督尉的颜面和那么厚的礼物,居然给朋友换不来一级升迁!怎么会有这种不可理喻的事情发生!如果立下同样功劳的是一名世家子弟,哪怕是出身于李渊、薛世雄那样的三流世家,恐怕现在立功者也早已经封侯封伯,甚至独领一卫兵马了。然而,除了几句好话外,李旭至今什么也没得到。非但他的官职不曾有任何变化,连朝廷专门为酬谢军功而设立的策勋,他都没捞到一转半转。(注1)
‘原来没有宇文世家的颜面,我什么也不是!’失望之余,宇文士及开始自怜自艾。‘如果此刻换了父亲或大哥出面,朝廷那些仰仗着宇文家族的官员们还不异口同声地说旭子好话?可换了我,同样的提议却无足重轻!’
他光顾着抱怨,压根儿忘记了此时旭子的军职已经比他高出半级的事实。这种情况下,如果朝廷再让旭子升官,或赐予旭子爵位,今后他将永远甭想把旭子收拢在自己手下。宇文述曾经用这种办法成功地使旭子脱离了李渊掌握,同样的挫折,他当然不能容忍出现自己儿子头上。所以,宇文述老将军才不遗余力地在皇帝面前夸赞李旭的武功,把他形容成一个徒俱匹夫之勇的打手。为了给儿子创造机会,他甚至暗示自己的心腹,在宇文士及的功劳没得到确认之前,谁也不准出头替那个出身贫贱的野小子说话。可这种一相情愿的做法又受到了其他家族的联手抵制,在宇文述眼里,立功受奖的只是他的一个儿子。可在其他人眼里,则意味着宇文家族的实力又壮大的一重,已经威胁到朝廷中几大家族势力的平衡。
眼下朝廷里想压制旭子的也不止是宇文氏一家。正如当日宇文述所预料,高、杨、王、虞、窦这些世家大族也不期望他们中间突然冒起一个来历不明,立场不定的莽撞后生。自从大军打辽东班师那一刻起,每天弹劾雄武郎将李旭借炼兵之机排斥异己,残害士卒的奏折都能在皇上的御帐内出现两、三份。至于弹劾旭子在东进途中纵容属下杀人放火,蓄意败坏天朝形象的奏折,则更是屡见不鲜。
出乎几大家族预料的是,朝廷中一些二流家族出身的言官却开始力挺李旭。他们认为:如今朝廷正值用人之际,赏罚不明,则不利于鼓舞豪杰为国献身。并且国家用人应该看重其能力而不是其出身,大隋自从先皇在位时就开始强调这一原则,每当落到实处,却屡屡有人擎肘。眼下雄武郎将李旭的遭遇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他没有犯任何过错,并且两度在马砦水前救回自己的袍泽。这种盖世奇功朝廷非但不封,不赏,还任由一些别有用心地家伙对功臣进行打压,实在是令天下英雄齿寒。
虽然在东、西两都都有重臣留守,但一些臣子们不敢擅自做决定的大事每天都经快马送到杨广的行辕。这一年多来因为东征的失败,大隋边境上那些曾经臣服的部落一个个蠢蠢欲动,而各地的土匪流寇也履剿不灭。每天看这些奏折,已经让杨广看得头大如斗。所以连日来朝中各派势力竟相向一个无名小辈身上泼脏水的无聊举止,实在勾不起他干涉的欲望。
但诸臣偏偏不能理解他的宽容,就在前天,出身关陇裴家的御史大夫裴蕴再度提议,为了鼓励将士们为国用命,朝廷应该重重封赏那些在今年东征时为国立下大功的将士。而素来懂得体察圣意的黄门侍郎裴矩也冒失地赞同了这一观点,建议皇帝陛下立刻给李将军赐爵。裴氏兄弟的提议一出,顷刻间整个朝堂就乱了套!众文武放着如何调集全国力量,迅速扑灭杨玄感和各地叛乱等大事不提,为了芝麻绿豆大的矛盾打起了嘴架。杨广气得浑身哆嗦,依照他的性子,快刀斩乱麻地给李旭连升两级,封个伯爵,也不算什么不合理的决策。但多年的执政经历又让他把冲到嘴边上的圣谕压回了肚子内。
裴蕴和他的那些言官同僚向来不是仗义直言的人,如果没有什么企图,他们不会为一个籍籍无名的后生晚辈出头。况且李旭不是出身于名门,至今和裴家没扯上一点儿关系。裴蕴为了给他请功,不惜得罪其他几个豪门,做出的牺牲未免太大。
想到这儿,杨广再度推迟了自己的决定。结果就在他一犹豫之间,有人把李旭师承不明的旧事又给提了起来。“经臣暗中派人察访,李旭与已故反贼孙安祖曾经过从甚密。在辽东有人曾闻其声称孙安祖与其有师徒之谊!”
“把这个人给我叉出去!”杨广一拍御案,命人把告密者叉出御帐反省。孙安祖在乱匪火并中死了快一整年了,还是有人不开眼地提起他的名字。就是李旭当年给他有过交往又能怎样,李旭入辽东为国效力在先,孙安祖造反在后,二人也攀扯不上半点瓜葛!
众臣见皇帝陛下动怒,彼此之间的争论声立刻小了起来。最后,大伙得出了一个折中方案,朝廷立刻下旨嘉奖为国立有大功的雄武营将士,该升官升官,该赐钱赐钱。对于雄武营主将和监军的奖赏,却因为他们二人功劳太大,要留待群臣公议后再做定夺。
“这就是朕想要的大隋么?”杨广望着御案上那一摞摞奏折冷笑。两日前需要公议定夺的事情,至今群臣们还没商议出来结果来。封赏旨意不出,兵部就不好将英勇善战的雄武营投放到剿灭叛匪的关键位置。朝廷这边拖拖拉拉,而杨玄感为表达其造反合理性而炮制出来的谎言,却随着各地流民逃难的脚步越传越广。
流言中说,当今天子得位不正,是*诡计谋害自己的亲哥哥才取得了皇位的继承权。为了巩固权位,他将一个亲生哥哥,两个亲生弟弟,全部害死。甚至其嫡亲叔叔,曾经威震天下的大将军杨爽也是死于他的阴谋。
如果只是攻击自己为了获取皇权不择手段,杨广还不觉得十分委屈。这些事情证据确凿也罢,捕风捉影也好,毕竟他以弟弟身份夺取储君之位是无可争议的事实。可流言中说他贪权好色,因为抢夺陈后主的妃子不着而怀恨在心,进而无罪诛杀功臣,就太令他无法忍受了。
高颖的确是被他下旨处死的。但高颖在帝位争夺中一直站在杨勇那边,并且其本人在军中势力盘根错节,任何一个夺得皇位的帝王,都不会容忍这样一个芒刺长期存在。说他因为倾慕南朝皇后张丽华不得而怀恨高颖,简直是血口喷人。杨广自问风流倜傥,南征灭陈那年只有二十岁,以二十岁的少年英杰身份去倾慕一个年过四十的半老徐娘,瞎子才会干出这种无聊事!
“除了高颖,朕又何曾薄待任何人来!”望着杨玄感号召天下英雄起兵废君的檄文,杨广委屈地叹道。尚书左仆射苏威是父亲的旧相,自己任命其为仆射、纳言,在一品文职的位置上一干就是十几年。纳言杨达从先帝在位开始任职,自己让他连任到死。还有萧琮、杨约、裴炬、裴蕴、宇文述这些人,哪个不是在职十年二十年的老臣,自己何尝慢待他们半分。说自己喜欢屠戮功臣,证据在哪,事实在哪?
“如果比谁不贪图美色,朕肯定在历代清心寡欲的帝王中排得上前五!若论谁不乱杀功臣,朕也能在历代帝王中排进前十。若论武功,哪个帝王曾在二十岁之前吞并敌国?若论文治,哪个地方被那么国家称为天可汗!”杨广越想越委屈,一双眼睛中几乎冒出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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