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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银岛

_4 史蒂文森(英)
第三十章 君子一言
一个清晰爽朗的声音从树林边传来,把我——应该说把我们大家都惊醒了,连靠在门柱上打盹的那个海盗也猛地弹起来。
“喂,木屋里的人听着,医生来了!”
真的是医生来了!虽然听到他的声音很高兴,但总还掺杂着别样的滋味,再看看自己身陷敌营,哪里还有脸见他!
我到枪眼前往外一瞅,见他站在齐膝的晨雾中,跟上次西尔弗来谈判时一样,太阳还没有升高,想必他天没亮就起来了吧。
“医生,早上好!”西尔弗满脸堆笑地招呼道,“来的早好哇,俗话说‘早起的鸟儿吃得饱’。乔治,提起神来,去搀利弗西医生一把,让他跨过栅栏。一切正常,你的病人都活蹦乱跳的。”
他一个人站在山头上说了堆莫名其妙的废话,拐杖拄在腋下,一只手撑在木屋墙上,声调、举止、表情还是原来的高个儿约翰。
“我们还为你准备了一件意想不到的礼物,”他继续说,“我们这儿来了一位小客人,嘿嘿!一位新乘客或是新房客,眉目清秀,精神饱满,昨夜整整一宿跟我老约翰躺在一起,睡得香着哩!”
利弗西医生已跨过栅栏,离厨子很近,“难道是吉姆?”他连声音都变了。
“一点没错。”西尔弗说。
医生顿时停住脚步,不过没说什么,过了几秒才继续往前走。“好吧,”他终于开了口,“先办公事,后叙友情,这话好像你自己说过,西尔弗。我先去看看你们的病人。”
他随即踏进木屋,向我冷冷地点了点头,径自走向病人。他跟病人闲聊,好像是给一户安分守己的普通人家看病,尽管他知道,置身于这群无情无义的魔鬼中间随时都有生命危险。他的神态大概对那些人也起了些作用,他们也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地,好像他还是船上的医生,而他们还是忠心耿耿的水手。
“你的病情在好转,我的朋友。”他对头上缠着绷带的那个人说,“你可真是命大,你的头简直跟铁打的一样结实,好点儿了吧?气色还有点差,你的肝功能紊乱得厉害,按时吃药了吗?”他又回过头来问其他人,“喂,他吃没吃药?”
“吃了,先生,他真吃了。”摩根应声道。
“自从我当上叛逆分子的医生,我看还是叫狱医更合适。”利弗西医生以一种令人愉快而又不乏幽默的口吻说,“我把保全你们每个人的性命看作无比荣耀的事情,以便把你们交给乔治国王和绞架,上帝保佑他!”
这句话击中了他们的要害,匪徒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狄克觉得不大舒服,医生。”有一个人说。
“是吗?”医生问,“到这儿来,让我看看舌头。他要是舒服才怪呢,他的舌苔能吓坏法国人,他也染上热病了。”
“他活该,”摩根说,“因为他弄坏了《圣经》。”
“就因为你们比一头蠢驴还不如,”医生反驳道,“连新鲜空气和瘴气、干燥的土地和臭泥潭都分不出来。你们很可能都得上了疟疾,罪有得你们受的。我真不明白,你们干吗在沼泽地里宿营?西尔弗,这伙人中算你最聪明,可你连最起码的卫生常识都没有。”
医生依次发给他们药,他们接受医嘱时的那种温驯样子,看上去根本不像杀人不眨眼的海盗,倒更像是偏僻乡村里的小学生。
“好了,”医生说,“今天就到此为止。现在,我想跟那孩子说几句,如果你们同意的话。”说着,他略不经意地向我这边点一点头。
乔治?墨利正在门口吞服一种难吃的药,在那儿乱吐乱呕,但一听这个请求,立即转过血红的脸嚷道:“不行!”还夹杂了一句脏话。
西尔弗在酒桶上猛地拍了一巴掌,“住口!”他威严地环顾四周,像一头伺机觅食的雄狮。“医生,”他的语气又平静下来,“我知道你很喜欢这孩子,早就想到了。对你的一片好心,我们都不胜感激,你给的药我们都当甜酒似地喝了,足见我们对你的信任。我可以满足你的愿望,霍金斯,你虽然你生在穷人家,还称得上一位正人君子——你能不能发誓不逃跑?”
我庄重地向他立下誓言。
“那好,医生,”西尔弗说,“请你到栅栏外面去,我再把这孩子带到下面,你们可以隔着栅栏尽情地聊。再见,先生,请代我们向特里罗尼先生和斯莫列特船长问好。”
西尔弗极力压制着海盗们的不满情绪,医生刚走出门,屋子里便炸开了锅。海盗们纷纷指责西尔弗脚踏两只船,企图出卖同伙为自己谋求生路。事实摆在眼前,他们一点儿也没有冤枉他,我想不出他还有什么办法拨转他们愤怒的矛头。但他们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何况昨夜的胜利足以压制他们。他骂他们是傻瓜、笨蛋,说不让我同医生谈一会儿是不行的。最后,他把地图朝他们面前一扬,责问他们:“今天他们就要去寻宝,难道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撕毁协议?”他胸有成竹地说,“当然,时间成熟了,咱们再撕毁协议不迟,但现在得把那位医生哄得团团转,哪怕用白兰地给他刷靴子都行。”
然后他吩咐他们点起火来,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大模大样走出屋。他们并不服气,只是一时不知怎么应对罢了。
“悠着点,小老弟,”他对我说,“咱们要是急匆匆地走过去,反而会很危险的。”
于是我们不紧不慢地穿过沙地,向医生那儿走去。我们刚一走出海盗们的听觉范围之外,西尔弗就停下来。
“医生,请你把这儿发生的一切都记下来,”他说,“吉姆会告诉你,我是怎么救了他的命,又怎样差点儿被轰下台的。当一个人豁出命来孤注一掷的时候,想听几句安慰的话,应该可以谅解吧?请注意,如今不光是我一条命,连这孩子的命都搭上了。医生,我恳求你行行好,给一点让我活下去的希望。”
西尔弗两颊深陷,声音颤抖,立即变成了个街头又老又穷的乞丐,没人能装得如此逼真。
“约翰?难道你害怕了吗?”利弗西医生问。
“医生,我可不是胆小鬼!”他用手指打了个响榧,“可说老实话,一想到上绞架我总是禁不住发抖。你为人正直,而且信守诺言,我从没见过比你更好的人。我知道,我做的好事你不会忘记,正如你不会忘记我做的坏事一样。我马上就退到一边,让你跟吉姆单独聊聊。请你把这点也记上去,我可是真够朋友啊!”
他退回一段路,直到听不到我们的谈话,才在一个树桩上坐下来吹口哨,不时地转动身子,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看看医生,一会儿看看那些晃荡在沙地上的豺狼成性的海盗们——他们正忙着重新点燃一堆火,并从屋子里拿来腌肉和面包干做早饭。
“唉,吉姆,”医生难过地说,“你又回到了这儿,这真是自作自受,我实在不忍心怪你。但有句话我非说不可,不管你爱听不爱听:斯莫列特船长身体好的时候,你不敢逃跑;你是趁他负了伤管不住你的时候逃跑的。这是可耻的懦夫行为!”
“你别再责怪我了,”我羞愧万分,大滴的泪水直往下掉,“我已把自己骂个够了,反正用我这条命来作赔。这次要不是西尔弗护着,我早就没命了。医生,请你相信我,我根本不怕死,再说也是活该,可我怕受刑,万一他们拷问我……”
“吉姆,”医生打断我的话,他的声音完全变了,“我不能让你受苦。你跳过来,我们一起逃跑。”
“不,我会回去的。”我回答说,“西尔弗信任我,我也作过保证的,换了是你,你也不会这么做。不光是你,乡绅、船长都不愿这样做。可是你没听我说完,万一他们逼问我,给我上刑,我怕我会漏出船在哪儿。我已经把伊斯班袅拉号弄到手了,一半靠运气,一半是冒险。现在船停在北汊口的南滩,就在高潮线下边。潮水不高时搁在岸滩上。”
“船!”医生失声喊道。
我把自己的惊险历程匆匆叙述了一番。
“这简直是命中注定的,”他听我讲完后说,“每次都是你救了我们的命,我们怎么忍心让你牺牲自己的生命呢?我的孩子。你发现敌人的阴谋,又遇见了本?葛恩——这是你一生所做的最大好事,包括现在的和将来的,哪怕你活到九十岁。对了,提起本?葛恩,他真是调皮得很。西尔弗!”等厨子走近后,他继续说,“我要劝你们一句,可别急急忙忙地去找宝。”
“先生,我一定尽力而为,就怕管不住那伙混蛋,”西尔弗说,“除非去找宝,否则无法救自己和这孩子的命。”
“好吧,”医生作了些让步,“那么请记住:快要找到宝藏时,千万别大喊大叫的。”
“医生,”西尔弗说,“你把那张地图给我,又莫名其妙地离开这木屋,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我傻乎乎地按照你的要求去做,可你却一个字都不肯透露,这太过分了。如果你不讲清楚,我可不干了。”
“我没有权利讲得更多,”医生若有所思地说,“这不是我个人的秘密,要不然我会告诉你的。我敢告诉你的也就这些了,我已经要挨船长的骂了,没骗你!我可以保证:西尔弗,如果你我都能活着回去,我一定会尽全力救你,只要不作伪证。”
西尔弗顿时云开日见。“我完全相信你,先生,即使我的亲娘也不能给我比这更大的安慰了。”他兴奋地说。
“这是第一,”医生继续说,“第二就是对你的忠告:让这孩子待在你身边,寸步不离,如果需要帮忙就喊我。我现在就想办法救你们,那时你自然会明白我是不是言而有信。再见了,吉姆。”
利弗西隔着栅栏跟我握了握手,向西尔弗点了点头,然后快步走进林中。
第三十一章 骷髅指针
“吉姆,”等只剩我们两人时,西尔弗说,“咱们算是患难之交了,如果说我救过你的命,那么你也救了我一回。我刚才看到医生招手叫你逃跑,你说不行,这才是个正人君子。自从强攻失败之后,我第一次看到了一线希望,这应该归功于你。现在咱们不得不闭着眼睛去猎宝,我总觉得危险很大。只要你我形影不离,即使运气再差,咱们也不致于掉脑袋。”
这时,一个人从火堆那边喊我们吃早饭,那火堆大得简直可以烤熟一头牛。大家纷纷散坐在沙地上吃着面包干和腌肉。海盗们对食物同样没有节制,准备的饭菜相当于饭量的三倍。一个海盗发着酒疯,把吃剩的东西一下子全都扔进火里,火堆里添上这不同寻常的燃料,顿时焦臭冲天,炸得噼啪直响。
西尔弗独自坐在一边吃,绿鹦鹉弗林特船长蹲在他肩上。他对他们的愚蠢举动也不责骂,显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老谋深算。
“喂,伙计们,”他说,“有烤全牲的这颗脑袋为你们着想,你们什么都不用愁了,我已经打听到我想知道的一切,船的确在他们手里。只要一发现宝藏,咱们就豁出命来找遍整个海岛,还怕找不着?咱们有两只小船,绝对占了上风!”
他就这样将牛皮吹上了天,嘴里塞满了热辣辣的煎腌肉。他用这样的办法恢复他们的勇气,同时给自己打气。
“至于这个人质,”他瞥了我一眼,“这恐怕是他跟亲爱的人最后一次谈话了。我已经从他们的谈话中听出一些门道,还得感谢他呢。咱们去探宝的时候,我要用一根绳子拴住他,像保护金子那样看牢他,以防万一。一旦船和宝藏到了咱们手里,咱们就高高兴兴地回到海上去。那时再跟霍金斯先生算总账,好好酬谢他干的好事。”
看到那帮海盗手舞足蹈的样子,我的心情顿时一落千丈。要是这计划得以实施,西尔弗,这个两面三刀的叛徒,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按计划行事。他至今还是脚踏两只船。毫无疑问,他们寄托在我们这边的希望顶多是免去一条绞索,他当然更乐于同海盗们一起满载着财宝逍遥法外。
再说,万一事态发展到他不得不履行他向利弗西医生作的保证时,我们的处境仍然很危险。一旦他的同伙的怀疑得到证实,我和他不得不自卫反击。他一个瘸子,而我又是一个孩子,怎么应付得了五个牛高马大的水手?
除了这双重的忧虑,我的朋友们的行动也令我百思不解:他们为什么舍弃这个寨子?为什么要交出地图?还有医生对西尔弗的警告:“你们快找到宝藏时,可别大喊大叫的。”
我们一行人组成一幅奇特的图画:所有的人都身穿脏兮兮的水手服,除我之外人人武装到牙齿。西尔弗一前一后挎着两支步枪,腰间还悬着一把大弯刀,衣服两边口袋里各插了一支手枪。最怪异的是,鹦鹉弗林特船长蹲在他肩上学水手说话,不时发出一两个又尖又细的词。我腰间拴着一条绳子,顺从地跟在厨子后面,活像一头即将表演杂技的狗熊。
其他人扛着各种各样的东西,有的扛着铁锹和洋镐,这是他们最先从伊斯班袅拉号带上岸来的;有的扛着准备午饭时吃的腌肉、面包干和白兰地。看得出这些补给品都来自我们的库存,若不是他跟医生做了笔交易,他和他的同伙船以后只能靠喝凉水过日子了。
我们就带着这样的装备全体出动了,连脑袋开花的那个也毫不示弱,他本应在阴凉处呆着的。一行七人拖拖拉拉地来到停有两只划子的岸边,划子里还残留着海盗们发酒疯的痕迹;两只划子都沾满泥污,船内还有水未被舀干,其中一只的座板被砸断了。大家分坐在两只划子里向锚地底部驶去。
途中,他们对标记的位置争论不休,红叉叉画得太大了,看不出确切的地点。背面的字又没有解释清楚,上面只是模糊地写着:“望远镜山肩一棵大树,指向东北偏北,骷髅岛东偏东十英尺。”
最重要的标记是一棵大树。在我们正前方,锚地被一片约两三百英尺的高地遮住,高矮不一的松树星罗棋布地点缀在上面,随处可见某一棵四五十英尺高的异种松树,如鹤立鸡群一般明显区别于周围其他松树。弗林特船长所指的“大树”究竟是哪一棵,只有到达高地后用罗盘测定。
依照西尔弗的指示,我们划桨用力不大,以免过早耗竭体力。经过相当长的路程后,我们在第二条河河口处上了岸,就是从望远镜山树多的那一面斜坡上流下来的那条。从那儿向左拐弯,开始沿着山坡攀登高地。
我们渐渐走近整个海岛最可爱的地方。馥郁的金雀花和茂盛的灌木丛散布在草地上,一丛丛碧绿的肉豆蔻同躯干深红、树阴宽广的松树相映成趣,肉豆蔻的芳香与松树的清芬相得益彰,令人的精神不由为之一振。
海盗们成扇形散开,欢呼着跳来跳去,西尔弗和我处于扇面的中心稍后一点。我被绳子拴住了,他气喘吁吁地在又松又滑的砾石中开路,我时不时就得搀他一把,否则他定会失足摔下山崖。
这样将近走了半英里,快到达高地顶坡时,最左面的一个人突然大叫起来,他一声接一声地叫,其他人一窝蜂地向那边跑去。
“不可能这么快就发现了宝藏,”老摩根也从右边匆匆跑过,“还没到山顶呢。”
我们终于也到达那边,他们根本不是发现了什么宝藏,在一棵高大的松树下横放着一具骷髅,绿色的蔓草将它缠住了,有几块较小的骨头被局部向上提起,地上残留着一丝丝烂布条。我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是个水手,”乔治?墨利乍起胆子,凑上前细看那些衣服碎片,“至少他穿的是水手服。”
“嗯,”西尔弗说,“十有八九是个水手,一个主教是不可能来这儿的。不过,这具骷髅的姿势可真奇怪!”
的确难以想像,一具骷髅是怎么保持这个奇怪姿势的:它躺得笔直,脚指向一方;而手像跳水时那样举过头顶,正指着相反的方向。
“我总算开窍了!”厨子取出罗盘来测了一下,尸体直指骷髅岛,罗盘标明的方位正是东南偏东。“不出所料,”厨子叫了起来,“这具骷髅就是指针,从这里对准北极星走,准能找到金光闪闪的财宝。不过我一想到弗林特就会浑身汗毛直竖,这肯定是他玩的把戏。当初只有他们七个人在岸上,他们全都被他谋害了,其中一个被拖到这里作路标。瞧,长长的骨头,黄黄的头发,那一定是阿拉代斯。你还记得他吧,汤姆?摩根?”
“当然记得,”摩根回答,“他还欠我钱呢,上岸时还把我的刀子带走了。”
“哦,”另一个海盗说,“为什么他身上没发现刀子?弗林特决不会搜一个水手的身,鸟儿也不可能叼走它。”
“这里什么也没留下,”墨利在骷髅旁找来找去,“连一个铜板、一只烟盒都不见,我感觉有点不对劲。”
“的确很怪,”西尔弗表示同意,“伙计们,要是弗林特还活着,这儿可能就是你我的葬身之地。当初他们是六个人,现在我们也是六个人,可如今他们只剩下一堆骨头了。”
“不,我是亲眼看到他断气的,”摩根没来由地哆嗦了一下,“是比尔带我进去的。他直挺挺地躺在那儿,眼皮上各放一枚一便士的铜币,好让他瞑目。”
“确实如此,”另一个说,“他一会儿发脾气,一会儿吵着要朗姆酒,一会儿又唱起歌来。他生平只唱一支歌,叫《十五个汉子》,我从此以后就讨厌听那支歌。当时天气闷热,大敞着窗子,我清楚地听到歌声从窗子里飘出来,那是小鬼来勾他的魂了。”
“得了,得了,”西尔弗说,“他已经死了,不会再出来游荡了,至少大白天鬼魂不会出来,你们别疑神疑鬼的,自己吓唬自己。走,搬金币去。”
经他这么一开导,大伙自然又前进了。尽管是烈日炎炎的大白天,海盗们再不敢独自乱跑或大喊大叫,而是三三两两地走,说话都小心翼翼的,生怕那个早已死去的海盗头子还魂,要了他们的狗命。
第三十二章 树丛中的怪叫
也许是心情太紧张,也许是太劳累,这伙人刚登上高地的坡顶,就一屁股坐了下来。
高地稍向西斜,因此从歇脚的地方往两边都可以看得很远。越过前方的树梢可以望见森林岬角边浊浪滚滚;后方不仅看得见锚地和骷髅岛,还可以看到沙尖嘴和东岸低地之外一大片浩瀚的海面;我们头顶上方高耸着望远镜山,上面点缀着几棵独松,远处则是黑黝黝的峭壁。
西尔弗坐下来,用他的罗盘测了几个方位。
“从骷髅岛一条直线到那边,共有三棵大树,”他说,“‘望远镜的肩膀’应该就是指那块凹地,现在谁都能找到宝藏了。要不先在这儿吃饱了再说。”
“我不饿,”摩根嘀咕道,“想起弗林特,我什么也不想吃。”
“他丑得简直像个活钟馗,”第三个海盗说着打了个寒噤,“脸铁青铁青的!”
自从发现了那具骷髅,又回想起弗林特的模样,他们的说话声越来越小,后来甚至变成了耳语,林中的寂静丝毫不受干扰。摹地,从前方的树丛中传来了那支早已耳熟能详的曲调,声音又尖又高,还颤悠悠的:
十五个汉子扒着死人胸,
哟呵呵,再来一瓶朗姆酒!
海盗们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像中了邪似地面如死灰,有的跳将起来,有的紧紧抓住别人,摩根则干脆趴倒在地。
“那是弗林特,我的……”墨利失声惊呼。
歌声嘎然而止,跟开始时一样出乎意料,好像唱到一半被人强行掐断似地。那粗犷嘹亮的歌声从苍翠的树林中飘过来,比起海盗们纵酒胡闹时别有一番风味,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会如此害怕。
“伙计们,”西尔弗翕动着吓成紫灰色的嘴唇说,“准备出发!这事确实很怪,我听不出是谁的声音。不过,唱歌的肯定是个有血有肉的大活人,你们别疑神疑鬼了。”
他慢慢地恢复了些勇气,脸上也泛起了少许血色,其他人也开始稳定下来。正在这时,那声音又响起来;这回不是唱歌,而是在远处有气无力地呼喊,那声音回荡在望远镜山的峭壁之间,显得更加诡秘、凄厉,如同招魂一般。
“达比?麦克——格劳!”那声音哀号着,“达比?麦克——格劳!达比?麦克——格劳!”就这样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后来声音略高了些:“达比,拿朗姆酒来!”
海盗们像脚底生了根似地,傻呆呆地站在原地直翻白眼。那声音消失之后很长时间,他们还失魂落魄地凝望着前方。
“这回再没有什么疑问了!”一个海盗心有余悸地说,“咱们快走吧。”
“这正是他咽气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摩根呻吟道。
狄克取出那本随身携带的《圣经》,振振有辞地祷告起来,他在出海踏上贼船之前受过良好的教育。
西尔弗的牙上下捉对儿厮杀了好半天,才勉强顶下来了。
“除了这里的几个人之外,”他自言自语着,“这岛上没听说过有达比这个人哪?”他强打起精神来叫了一声,“伙计们,我是来找宝藏的,管他是人是鬼,我可不信那一套,弗林特活着时我就没怕过他!还走几步就可以发掘价值七十万镑的财宝,怎么能扔下不管呢?一个在海上混的青面老醉鬼就把你们吓成这副熊样,你们可真有出息!”
同伙们并没有重振旗鼓;相反,他以如此不敬的口吻提到死者,更使他们感到恐惧。
“行了,约翰!”墨利说,“别惹恼了一个鬼魂。”
其他人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们要是胆大早就跑光了,由于害怕,他们都向约翰靠拢过来,似乎西尔弗已成为他们的精神支柱,他也的确不负所望。
“鬼魂?可能吧。”他说,“不知你们注意到没有,刚才这叫声有回音。既然鬼没有影子,那么也应该没有回声。这好像不正常吧?”
就这条蹩脚的理由,居然有人相信了。
“不错!”乔治?墨利首先跳起来喊道,“你的那颗脑袋的确与众不同,约翰。走吧!伙计们!我们刚才都想歪了。现在回想起来,那声音跟弗林特并不完全一样,更像另一个人的……”
“对,就是他!”趴在地上的摩根一下子用膝盖撑起上身,“是本?葛恩的声音!”
“这又有什么区别?”狄克问道,“本?葛恩跟弗林特都是死人。”
“谁也不会把本?葛恩放在眼里,”墨利脸上洋溢着轻松的笑,“不管他是死是活。”
海盗们的情绪立即恢复正常,脸上逐渐有了血色。不久,他们又像先前那般兴致勃勃地议论开了。偶尔停下来听一听,发现没什么古怪的动静,就扛起工具又出发了。只有狄克死捧着那本《圣经》不放,一边口里念念有词,一边心惊胆战地向四周张望。
“我早就说过,”西尔弗取笑道,“你已经把《圣经》弄坏了,再向它宣誓没用了。鬼魂还买它的账?做梦去吧!”他将拐杖往地下狠狠一戳,然后用粗大的指头打了个榧子。
狄克心情似乎更加慌乱,这家伙本来就病得不轻,再加上炎热、疲倦和恐怖的催化,利弗西医生断言的热病显然在他体内发作了。
高地上只有疏疏落落的几棵树,走起来无遮无碍。大小不一的松树间隔很远,甚至在一丛丛的肉豆蔻和杜鹃花之间也留有大片的空地。我们朝西北方向横穿全岛,越来越靠近望远镜山的肩膀,并且看清了不久前我坐着颠簸的小艇经过的西海湾。
我们来到第一棵大树下,经过测定方向,证明不是这棵;第二棵同样如此。第三棵松树耸立于一簇矮树丛中约有两百英尺高,是真正的鹤立鸡群,它深红的树干有一座小屋那么大,广阔的树阴简直容得下一个连在此演习。东西两岸都能看到这棵树,完全可以作为航标注在地图上。
我的同行者感兴趣的可不是这棵树,而是这宽阔松阴下埋藏的一笔数目惊人的金银财宝。他们眼睛血红,脚步轻快,先前的恐惧已被发财的念头吞噬得干干净净,所有的心思都在那宝藏上,向往着他们每个人的好运——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西尔弗一瘸一拐地快步朝前走,嘴里不知咕哝着些什么,鼻孔张得大大的,不住地翕动着。当有苍蝇叮在那张满是汗水的老脸上,他立即像个疯子似地破口大骂。他凶狠地拽过拴住我的绳子,不时恶狠狠地瞪着我一眼,他已撕掉了那层温情脉脉的面纱。财宝近在眼前,他自己的承诺和医生的警告都被抛到九霄云外。他一定指望挖到宝藏,趁天黑找到伊斯班袅拉号,把财宝装上船,再将其他所有人都杀死,然后满载邪恶和金银扬帆出海。
我心思重重地走着,不时被荆棘和藤蔓绊倒,每到这时,西尔弗就将绳子狠狠一拽,眼里充满杀机。落在后面压队的狄克又是诅咒又是祷告,但他烧得也越来越厉害。我仿佛看到那个无法无天的青面海盗在这儿谋害了他的六个伙伴,这片显得如此宁静的树丛,当时想必是惨叫声声,我好像听到了那惨叫声的余音。
我们已经来到丛林的边缘。
“快过来,伙计们!”墨利一声呐喊,海盗们争先恐后地跑过去。
没出十码远,他们陡然停住脚,一阵尖厉的叫声由弱转强。西尔弗拄着拐杖,像发了疯似地飞奔上前。接着,他和我都停下来,呆在了原地。
一个大土坑呈现在我们面前,坑壁已经塌下去,坑底已长出了青草,显然不是新挖的。土坑里有一把断成两截的十字镐柄,还乱扔着一些货箱的破木板,其中一块木板上用烙铁烫着“海象号”三个字——这是弗林特的船名。
一望便知,七十万镑财宝已被人发现并掠夺一空!
第三十三章 西尔弗的垮台
就像遭到兜头一桶冷水,海盗们狂热的奢望顷刻间全盘落空,一下子都被击垮了。西尔弗刚才一门心思地向财宝冲刺,神气得像个参加赛马的骑师,可转眼间又是死路一条。他迅速冷静下来,沉住了气,在别人还没反应过来这个幻梦已经破碎时,他就改变了原定计划。
“吉姆,把这个拿去,准备应付叛乱。”说着,他悄悄递给我一支双筒手枪。
与此同时,他若无其事地向北走了几步,让土坑把我们俩同他们五个隔开。然后他给我递了个眼色,表示形势十分险恶,这一点我已意识到了。他看我时的目光已变得非常友善,我对他这种反复无常的手腕十分反感,冷冷地说了一句:“你又变脸啦!”
他根本顾不上回答我的话。海盗们恶毒地诅咒着,一个接一个地跳下坑去,恨恨地用手扒土,将木板向旁边乱扔一气。摩根捡到一枚金币,它被海盗们传来传去足有十几秒钟。
“两基尼,”墨利将金币愤怒地向西尔弗一扬,“这就是你说的七十万镑财宝吗?你不是做交易的高手吗?你这个只会坏事的老混蛋!”
“挖吧,孩子们,”西尔弗不屑地冷嘲热讽,“兴许还能挖出两颗花生呢。”
“花生?”墨利尖叫道,“伙计们,你们听见没有?这家伙心中早就有数,看看那张脸,上面就跟写着字一样明明白白!”
“啊,墨利,”西尔弗挖苦道,“又准备当船长啦?你的劲头可真不小。”
这回没有人应和西乐弗了,所有的人都默默地站在墨利一边,他们开始爬出土坑,不时回头向我们投来愤怒的眼光。我发现对我们有利的一面是:他们都从西尔弗对面的那边爬起来。
我们就这样对峙着,一方两个人,另一方五个人,中间隔着土坑,谁也不敢先动手。西尔弗拄着拐杖伫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跟平时一样镇定自如。
过了好长时间,墨利才打破僵局,首先向同伴们喊道:“伙计们,他们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老瘸鬼,他把咱们当猴儿耍;另一个是小杂种,我早就想挖出他的心来。现在,伙计们……”
他扬起双臂,高声呼喊,显然准备带头发动进攻。就在此刻,只听得砰!砰!砰!——矮树丛中射出三道火光。墨利一头栽进土坑里;头上缠绷带的那个家伙像陀螺似地转了个圈,也直挺挺地倒进去,手脚抽动几下,一命呜呼了;其余三个掉头就跑。这时,高个儿约翰的手枪双筒齐响,又补给了还在挣扎的墨利几颗子弹,墨利翻起一双眼睛瞪了他一下才断气。
“乔治,”西尔弗说,“这下咱们总算结账了。”
与此同时,利弗西医生、葛雷和本?葛恩从肉豆蔻丛中跑过来,滑膛枪还冒着烟。
“追上去!”医生喊道,“快,伙伴们!我们必须赶在他们前面把小船夺过来。”
于是我们飞快地奔向海边,不时拨开齐胸高的灌木丛。
西尔弗拼着老命想赶上我们。他上气不接下气地拄着拐杖一蹦一跳,简直要把胸大肌撕裂,这样剧烈的运动即使是个正常人也吃不消。尽管如此,当我们到达坡顶时,他还是落在我们后面约三十码。
“医生,”他喊道,“瞧那儿!别着急!”
在高地比较开阔的地方,三个幸存者直奔后桅山,我们已跑到他们和划子之间,于是四人坐下来歇了口气,高个儿约翰抹着脸上的汗慢慢地走过来。
“衷心感谢你,医生,”他说,“你来的正是时候,救了我和霍金斯。哦,你是本?葛恩?”他说,“你也不错。”
“是的,我是本?葛恩。”放荒滩的水手答道,他窘得像条黄鳝似地扭了几下,“你还好吗,西尔弗先生?”隔了许久他才问了这么一句。
“本?葛恩,”西尔弗喃喃自语,“没想到是你的把戏。”
我们不慌不忙地下了山,向停木船的地方走去。一路上,医生把近来发生的一连串事情简要地讲述一遍,这使西尔弗极感兴趣。本?葛恩这个放荒滩的半白痴成为这个故事中当之无愧的主角。
长期孤身流浪在海岛上的本?葛恩发现了那具骷髅,并把它身边所有的东西搜掠一空。发现宝藏的也是他,他把金银财宝全都掘出来(坑里的那把十字镐断柄就是他扔下的),扛着从大松树下搬到海岛东北角双峰山上的一个洞穴里。不知往返了多少趟,终于在伊斯班袅拉号抵达前两个月全部运完。
在海盗们发动强攻的那天下午,医生就从本?葛恩口中套出了这些秘密。第二天早晨,医生发现锚地里的大船不见了,便去找西尔弗,并把已经作废的地图给了他,补给品也给了他,因为本?葛恩的洞穴里贮存了大量他自己腌制的山羊肉。总之什么都给他了,以换取安全撤离寨子的机会向双峰山转移,而且便于看管财宝。
“吉姆,”他说,“我一直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不过,我首先应当为那些坚守岗位的人着想。既然你擅自离开,那能怪谁呢?”
今天下午,他发现原本打算将反叛者一网打尽,没料到连我也卷了进去。于是他急忙跑回洞穴,留下乡绅照料船长,自己带领葛雷和放荒滩的水手,按对角线斜穿全岛直奔大松树那边。但不久他发现我们这一小队已超过他们,于是派飞毛腿本?葛恩设法牵制他们。本?葛恩知道水手们都很害怕鬼魂,于是想出这个歪点子来吓唬他们。这招果然很灵验,葛雷和医生终于在海盗们抵达之前埋伏下来。
“啊,”西尔弗说,“幸亏有霍金斯在我身边。不然,老约翰被他们剁成肉酱,你也不会皱一皱眉的,医生。”
“当然不会。”利弗西医生爽快地回答。
我们已来到停划子的地方。医生用镐头把其中的一只砸破,我们所有人登上另一只,准备从海上绕到北汊。
这段路约有八九英里。西尔弗尽管已经累得半死,还是跟大家一样用力划桨。不一会,我们已划出海峡,绕过东南角,在平静的海面上划得飞快,四天前我们曾拖着伊斯班袅拉号从那儿进入海峡。
我们经过双峰山时,可以看得见本?葛恩黑乎乎的洞口,站着一个拿着滑膛枪的人,那是特里罗尼先生,我们向他挥手致意,并欢呼三声,其中西尔弗喊得最卖力。
又划了三英里左右,我们就看到伊斯班袅拉号在海面上缓缓地自动漂流,潮水把它冲离了浅滩。要是有大风或潮流较急,我们也许从此再也找不到它了,而现在除了一面主帆外,其余部位并无重大损伤。我们取来另一只锚抛入水中,然后坐小船折回最靠近本?葛恩的藏宝洞,再由葛雷独自坐小船回到伊斯班袅拉号上看守船只。
乡绅对我亲切而又和蔼,对我逃跑的事既不责骂,也不赞赏。当西尔弗恭恭敬敬地向他行礼时,他却一下子气得满脸通红。
“约翰?西尔弗,”他说,“你这个大坏蛋、大骗子——一个十恶不赦的老混蛋!他们不让我对你提出控告,那就不提算了。不过,先生,死了那么多人你的良心就过得去吗?”
“衷心感谢你,先生。”高个儿约翰答着,又敬了个礼。
“少跟我套近乎!”乡绅喝住他,“我已违背了我应尽的义务,滚进去!”
洞穴里相当宽敞,而且通风透气,有一小股清泉流入围着蕨草的池子,是个绝妙的休息场所。斯莫列特船长躺在一大堆篝火前,远处有一个角落被闪烁的火光隐约照到,那儿有几大堆金币银币和架成四边形的金条。这就是我们万里迢迢来寻找的宝藏,伊斯班袅拉号上已有十七个人为此送了命。这些财宝聚集了多少人的血和泪,多少艘大船沉入海底,多少勇敢的水手被逼着蒙上眼睛走板子,多少次硝烟在空中弥漫,多少耻辱、欺诈和残暴的行为,恐怕没有一个活人讲得清楚。这个岛上还有三个幸存者——西尔弗、老摩根和本?葛恩曾参与这些罪行,并且他们每个人都曾幻想从中分得一份财宝。
“进来,吉姆,”船长说,“从某种意义上讲,你是个好孩子,但是下次我决不再带你出海,你简直是一个天生的宠儿,我可受不了。喔,约翰?西尔弗,是什么风把你吹来的?”
“我回来履行我的义务,先生。”西尔弗恭恭敬敬地答道。
船长“啊”地应付一声之后,再也没说什么。
这天晚上,我和朋友们一起吃的晚饭可香啦!本?葛恩的腌羊肉,加上其他好饭菜,还有从伊斯班袅拉号上拿来的一瓶陈年葡萄酒,味道好极了。我相信没有谁比我们此刻更幸福了!西尔弗坐在我们后面火光几乎照不到的地方,尽情地吃着;如果谁需要什么东西,他马上乐呵呵地取来;我们放声大笑,他也过来凑热闹——总之,他又成了航海途中那个溜须拍马、一脸巴结的船上厨子。
第三十四章 尾声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就开始干活。因为要把那么多财宝搬到岸边,在陆地上走近一英里,再坐划子行三英里水路运到伊斯班袅拉号上去,而我们只有几个人,这任务够沉重的。那几个幸存的海盗倒不怎么让我们担忧,只要在山顶上派一名岗哨,就可以确保我们不致于遭到他们的突袭,前几番厮杀的滋味已经够他们尝的了。
因此工作进展很快,葛雷和本?葛恩划着小船来回于朗姆酒湾与伊斯班袅拉号之间,其余的人把财宝堆在岸边。两条金锭一前一后用绳子搭在肩上,就够一个大人慢慢走一趟了。我力气小,扛不了什么,就留在洞穴里把铸币装进面包袋。
这里收集的铸币跟比尔?彭斯箱子里的一样五花八门,不过面值更大,种类更多,其中有英国的金基尼、双基尼,法国的金路易,西班牙的杜布龙,葡萄牙的姆瓦多,威尼斯的塞肯,有最近一百年欧洲各国君主的头像,有古怪的东方货币,上面像是一缕缕细绳、一张张蛛网;有圆的有方的,有中间带孔的,好像可以串起来挂在脖子上。也许世界上每一种货币都被搜罗进去了。我一直弯着腰,手不停地整理着,一天下来腰酸背痛。
工作就这样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直到第三天才接近尾声。晚间,医生和我登上一座小山顶,一眼望到小岛周围的低地。这时,从黑乎乎的山下吹来一阵风,其中隐隐约约地夹杂着一种不知是尖叫还是歌声的噪音,很快又恢复沉寂。
“愿上帝宽恕他们,”医生说,“那是反叛分子!”
“他们都喝醉了,先生。”西尔弗在我们身后插了一句。
西尔弗现在活得很自在,尽管每天遭到冷眼,他还是自命为一个得到另眼相看的朋友和随从。谁也没有正眼看过他,他却满不在乎,始终低声下气地讨好每个人而毫不灰心,这种本领的确无人能比。然而,没有谁对待他比对待一条狗更客气些,只有本?葛恩除外,因为他对昔日的舵手至今仍怕得要命;我也有几分感激他,尽管我有更多的理由恨他。
“喝醉了?恐怕是发高烧吧。”医生毫不客气地说。
“没错,”西尔弗连忙附和道,“反正这些小事跟你我无关。”
关于那三个海盗,我们最后得知的信息便是这些。只有一次,我们听到老远一声枪响,估计他们是在打猎。我们经过商议一致认为,把他们扔在这个岛上是最妥当的处理办法。这个决定得到本?葛恩和葛雷的强烈支持。我们留下相当多的弹药、一大堆腌羊肉、一部分药品以及其他必需品、工具、衣服、一张多余的帆和十来英尺绳子。根据医生的特别要求,还留下了数量可观的烟草。
我们把财宝装上了船,贮备了足够的淡水,剩余的山羊肉也全带走了。一天早晨,我们一切都准备妥当,终于起锚登程,把船驶出北汊。这面曾被船长升上屋顶且同敌人作战的旗帜,如今重又迎风飘扬在海面上。
那三个家伙比我们料想的更为密切地注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船通过海峡时,我们曾一度离南面的岬角相当近;他们三个人一起跪在沙尖嘴上,不停地磕头哀求,我们都很不忍心就这样把他们撇下来,但谁敢保证他们不再发生新的叛乱?再说,如果把他们带回国去送上绞架,比留在这儿的结局也强不了多少。医生向他们喊话,告诉他们留下补给品的地方。
他们还是不停地呼唤着我们的名字,哀求我们看在上帝分上可怜可怜他们,不要让他们死在这个地方。最后,他们看船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而且越走越远,眼看着听不到喊声了,其中一个大叫一声跳起来举起滑膛枪就放。一颗子弹嗖的一声从西尔弗头顶上飞过,把主帆打了个窟窿,西尔弗吓得赶紧缩回船舱里。
我们的人手实在太少,船上的每一个人都得出一把力。只有船长躺在船尾的一张垫子上发号施令。他的伤势虽然大有好转,但还需要静养。我们把船停在西属美洲最近的一个港口,因为我们如不补充水手,返航时危险太大。由于风向不停地转换,再加遇上两次大风浪,我们到达那个港口时都累极了。
当我们在一个陆地围绕、景色宜人的港湾下锚时,太阳已经落山。许多小船立即围上来,船上的黑人、墨西哥人、印第安人和混血儿纷纷向我们兜售水果、蔬菜,而且愿意表演潜下水去捡钱币的游戏。那么多善良温和的面孔(特别是黑人)、热带水果的风味,特别是华灯初上的小镇景象,简直太可爱了。同我们在岛上时那种勾心斗角、危机四伏的气氛形成鲜明的对比。医生和乡绅带我尽情地玩了一个晚上,回到伊斯班袅拉号上时,天都快亮了。
甲板上只有本?葛恩一个人留守。我们刚一登上大船,他就比比划划地向我们忏悔:西尔弗跑了,是这个放荒滩的水手在几个钟头以前放他坐驳船逃走的。本?葛恩极力要使我们相信,他这样做纯粹是为了保住我们的性命,要是老瘸子留在船上,我们总有一天会死在他手上。不过那个厨子不是空手走的,他乘人不备凿穿舱壁,偷走了一袋值三四百基尼的金币,看来他后半辈子都不用愁了。大家都为这么便宜就摆脱了这个可怕的瘸腿海盗而感到高兴。他肯定会去找他的黑老婆,还带着那只弗林特船长,以后的日子也许过得挺滋润。就让他舒服几年吧,因为他到另一个世界想过好日子,可没那么容易。
闲话少说,我们补充了几名水手,一路顺风地回到英国。当伊斯班袅拉号抵达布里斯托尔时,布兰德利先生正开始考虑组织一支后援队前去接应,随伊斯班袅拉号出航的全体船员只有五个活着回来。“其余的人都成了恶魔的下酒菜”——这句话完全得到应验。当然我们还算幸运,没有像歌中唱到的另外一艘船那么悲惨:
七十五个汉子驾船出海,
只剩一人活着回来。
我们每个人都分得一笔极其丰厚的财宝。斯莫列特船长现已退休了,在一个小城里安度晚年。葛雷不仅没有乱花钱,还用功钻研航海技术,终于出人头地,做了一艘装备精良的大商船的合股船主兼大副;他已经结了婚,还做了父亲。本?葛恩分得一千磅后,在三个星期内就统统花光了。还不到三星期,确切地说只有十九天,因为到第二十天,他回来时就重新变成一个乞丐了。于是他在岛上最担心的一幕出现了:乡绅给了他一份看门的差事。他至今还活着,乡下顽童非常喜欢他,总拿他开心。每逢星期日和教会的节日,他的歌声便飘荡在教堂里。
据我所知,银锭和武器至今仍在原来弗林特埋藏的地方。我希望让它们永远留在那儿,哪怕用公牛拖,用绳子拉,都不能把我带回那个恐怖的岛上去。在最可怕的恶梦中,我常常听到岸边怒涛的拍击声。有时我会从床上一跃而起,耳边不由回荡起弗林特船长那可怕的尖叫声:“八个里亚尔!八个里亚尔!……”
2005年10月10日改于南大图书馆
南方出版社2006年3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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