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不！我小时候可不象你有那么多的糖吃，也没有那么多的新衣服
穿..”
“你小时候很苦，是吗？”
“现在回想起来是有点苦，可当时却一点儿也不觉得苦，也挺好玩的。
在河里钓鱼、游泳，在竹林里捉麻雀、逮青肖蛇，在水渠田埂里摸螃蟹、夹
黄鳝，还到乡间田野里采各种药草..对了，爸爸小时候读书的学杂费都是
靠自己采药草挣的。”
“爸爸，那你一定能爬好高好高的树？”
“是的，爸爸还能从好高好高的环龙桥上跳到河里，每年夏天游泳我一
天总要跳好多次。”
“你怕不怕蛇？”
“当然不怕。”
“那你小时候怕你爸爸吗？”
“唔，有点怕。那你现在怕我吗？”
“不怕。只是你发脾气的时候也有点怕。”
我笑了。我从小就是我们家最不安定的因素，因而父亲历来对我特别严
厉。也许爷爷时常对你说起我小时候的事，所以有时候我对你凶，你也会要
挟我：“你不要当了爸爸就凶。我以后回昆山告诉你的爸爸，看你还凶不凶？”
对你来说，我这个当爸爸的居然也怕过自已的爸爸，这实在是件有趣的事情。
小镇中央，矗立着一座年代久远的
7级古塔，塔下已成了小镇文化娱乐
的中心，有画廊、茶座，有盆景展览棋类活动室等，还有飞橹画栋、古色古
香的凉亭，逢年过节还可在这里演节目。
古塔的一边就是中心小学。学校已变了样，新盖了教学楼，新辟了操场。
你问我道：
“爸爸，你小时候就是在这里念的小学？”
“是的。”
“你小时候的学习成绩好吗？”
“马马虎虎。”
“我知道的，你小时候也很调皮的。”
“是的。我只记得我小学
8年级以前老被老师叫到办公室去训话，我有
则抱着走廊里的柱子不肯去，老师就来拖我..”
我一点不想隐瞒我调皮的过去，我感觉到我的坦率直言竟使你乐不可
支，而且似乎与我更亲近了。你充满兴趣地问：
“后来呢？”
“后来上了
4年级就好了。”
“为什么？”
“4年级时，老师看我在同学中还有点号召力，就让我当了中队委员，
那二道杠的标志就象‘紧箍咒’似地套着我，后来我就变安份了，因为我一
调皮老师就说，‘你注意，你是中队委员要带好头啊！’”
“那你很难受吗？”
“有时候觉得很难受，骨头里都难受，但没办法，因为当时我还是喜欢
那‘二道杠’的。”
“要是让我戴‘二道杠’我不知道会不会喜欢。”
“噢，还是不要喜欢的好。当时虽然熬过来了，但现在想想憋着劲假模
假样地做人可实在不是滋味。”
我忽然想起，你已经是个语文学习小组长了..
我们又漫步在坐落在小镇南端的中学的校园里。我在这里念完了初、高
中，度过了近
5年的时光。我就是在这里爱上文学并开始学习写作的，也是
从这里走上社会去插队落户的，我忘不了这里的岁月，忘不了这里的老师对
我的关怀，对这皇我怀有着极其深挚的感情。
校园一隅，是明末清初伟大的思想家文学家顾炎武的墓地，我们在墓前
站住了。
“爸爸，这里埋的是个什么人？”
“是一个很伟大的很有学问的人。”
“他会武功吗？”
“他写过好多好多书，大人们都知道他，给他立碑就是为了纪念他。”
“爸爸，你也写书，如果你死了之后别人会纪念你吗？”
我摸着你的头，笑着说：
“爸爸还年轻呢！”
我们在几个朋友同学家聊了会儿天，又在亲戚家吃了饭，一晃，该到了
离开这小镇的时候了。
我和你又一次登上了高高的环龙桥。小镇确实变样了，通了公路，新建
了许多楼群，生活变阔绰了、变喧闹了，但这里宽厚淳朴的民风没变。勤劳
善良的传统没变。这里留下我许多美好的回忆，自然也留下过不少泪眼模糊
的印记，但我正是从这里成长起来、成熟起来的..
哦，小镇，我生命的摇篮！
“爸爸，你很喜欢这里是吧？”
“是的，很喜欢根喜欢。”
“这里就是你的故乡，是吧？”
“是我的故乡，也是你的故乡。”
“老师说，我们都要爱自己的故乡。”
“说得对！”
“爸爸，我们以后还会再来吗？”
“当然来！每年至少得来一次。这里是我们的‘根’。”
“什么‘根’？”“噢，你还不懂。等你长大了，你就明白了..”再
见了，亲爱的小镇！再见了，我的故乡！
1987年
2月
20日
新的学年又开始了。
你已经不象上学期那样令人操心和焦虑，那样容易惹祸生非了，你似乎
已经渐渐开始适应小学的生活了。
这些天，你放学后总是匆匆地回家，这倒并不是你出奇地变乖了，而且
你老是记挂你在家里养着的两只小龟。
这是寒假时昆山的外公特地从市场上买来送你的。在回南京的火车上，
你一路上一直操心着这两只龟是不是憋闷了，是不是饿了，总拿出来看了又
看，还炫耀地对旁边的旅客一迭声他说：
“这是我的龟！这是我的龟！我要把它们养起来，养得象脸盆那么大！”
这确实是两只可爱的小龟。乌青的背壳、略显黄色的腹甲，均展现出暗
褐色的线状斑纹，它们几乎是孪生兄弟似的大小一般，颜色无异。你原先把
它们养在瓷罐里，后来担心它们会不会太挤了，甲壳总是碰撞在一起，就把
它们养在了一只最大的塑料脚盆里。放学回家看你的龟、喂你的龟成了一件
你最富乐趣的事。
小龟们总是不停地运动，伸着呈三角形的小脑袋，晃动着又短又细的小
尾巴，脚跌在脚盆的边沿徒劳地扒拉着，你的小手指一碰它们，它们就极为
敏捷地把头、尾和四条腿一古脑儿地缩到甲壳里面去，纹丝不露，纹丝不动，
这时候它们就象是两块石头。
你已经发现，只要你一吹口哨或哼什么歌，这两只小龟就会把头悄悄地
探出水面，瞪着溜圆晶亮的小眼睛，凝神地倾听着，你能吹多久哼多久、它
们就能这样一动不动地听多久，它们可是你最忠实的听众哩！有时候，你调
皮地把它们翻过身来，你以为除了你帮忙它们就这样一辈子痛苦地朝天躺着
了，你没料到，小龟们只消把头伸长，用嘴巴抵着地，一侧的两条腿缩着，
另一侧的两条腿拼命地划动，利用这种不平衡，很快就把身子翻过来了。你
几乎每天都充满热情地给它们撒饭粒撒肉糜，可小龟们似乎不怎么领你的
情，总视而不见地只顾自己扒拉着腿玩，你常着急地对我穷嚷：
探出水面，瞪着溜圆晶亮的小眼睛，凝神地倾听着，你能吹多久哼多久、它
们就能这样一动不动地听多久，它们可是你最忠实的听众哩！有时候，你调
皮地把它们翻过身来，你以为除了你帮忙它们就这样一辈子痛苦地朝天躺着
了，你没料到，小龟们只消把头伸长，用嘴巴抵着地，一侧的两条腿缩着，
另一侧的两条腿拼命地划动，利用这种不平衡，很快就把身子翻过来了。你
几乎每天都充满热情地给它们撒饭粒撒肉糜，可小龟们似乎不怎么领你的
情，总视而不见地只顾自己扒拉着腿玩，你常着急地对我穷嚷：
“你放心吧！”我说，“它们会吃的，只是你看着它们的时候它们不吃
罢了。”
可你总放不下心，也为了证实我说的究竟对不对，你好几次蹑手蹑脚地
走近它们，屏着呼吸把头探过去悄悄地观察它们。有一次，你终于发现它们
吃食了，高兴地叫道。
“爸爸，我看见它们吃啦！我看见它们吃啦！别看它们小，嘴张开挺大
的，一颗饭粒一口就吞下去了，连嚼也不嚼一下。爸爸，它们会不会噎住？”
“你放心吧，乌龟的消化功能可强呢！”
乌龟是两栖动物，能在水里，也能在陆地。有时候你怕它们太憋气，就
把它们放在没水的浴缸里，好让它们敝散步、透透气。小龟们一着地，先是
缩紧着身子不动，片刻，才慢慢地探出头来警惕地侦察一番，发现没什么危
险，于是就爬动起来，它们总往背阴的地方爬，到了它们认为最满意的阴暗
角落处，就伏在那里不动了，就象和你躲迷藏似的。一次，你把它们从水里
拿出来后，自个儿玩去了，过了一会儿当你想起，却发现小龟不见了，你急
得差点哭起来：
“爸爸，我的小龟不见了！我的小龟不见了！”
我和你仔细一找，却原来它们紧挨着躲在浴缸角落里一把刷子的背
后..
是的，小龟丰富了你的生活，给你带来了无尽的乐趣，你小心翼翼地侍
候着它们．全心全意地爱护着它们，你用你童稚的言语和它们对话，用你无
暇的心灵与它们作伴。你为它们高兴，也为它们担忧，为它们欢乐，也为它
们着急，你盼它们安然无恙，盼它们快快长大..
哦，它们实在是两个惹人喜爱的小生灵啊！
1987年
3月
11日
出现在门口的你，竟是这副模样，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浑身上下都是泥，衣服的袖管被撕破了、额角上呈着青肿。脸颊上、脖
子上划着好几道口子，还在沁着血..
我大惊失色！
“你怎么了？”
你在门口把书包往屋里的地上一摔，一边脱鞋于换拖鞋，一边余怒未消
他说：
“和人干了一架。”
你和人打了架居然如此直言不讳，而且一点也不怕我责怪你的神情，又
让我吃了一惊。
“和惟打架了？”
“和
3年级的一个坏蛋。”
“3年级的？”
“我对你说起过的。我要你帮我，可你不肯帮我。”
我猛然想起来了——
前几天，你十分认真地对我说过：
“爸爸，我求你一体事。”
“求我一件事？什么事？”
我从未没有听到你用过这样认真的口气对我说话。
“帮我去教训一个人。”
“什么人？”
“3年级的一个学生。”
“为什么？”
“他坏得不得了！老是欺侮我。”
“是你惹他了？”
“不！我根本就没惹他，他就象神经病似的，课间的时候老逼着我到女
厕所去，我不去，他就打我。”
“真有这样的事？”
“是的，我不骗你，骗你是小狗！还有，在放学回家的路上他总拦着我，
不让我回家。”
“你现在不是好好地回来了么？”
“我今天是吓唬他的。他拦着我的时候，我朝他背后说，‘老师来了！’
他赶忙回头去看，趁他回头的时候我就逃回来了。”
“你还是挺有办法的。”
“今天过去了，可他明天还会盯着我。爸爸，你一定得帮我教训教训他！”
“那怎么行！爸爸这么大个儿，去教训一个
3年级的小学生，象话吗？
大的欺侮小的是最没出息的！”
“那他
3年级生欺侮我
1年级主，不也是大欺小么？”
“这当然是他的不对。你自己就没办法了？”
“我告诉过他们的老师的，可他们老师嘴里‘嗯嗯嗯’他说知道了，其
实根本就没听我的。”
“那你别去理他。”
“我是不理他，可他死活缠着我，已经好几天了。”
我相信有这样蛮不讲理的孩子，他们常常以欺侮弱小为快事，可我能出
面插手这事么？这样只能助长你怯弱的懦性，以后碰到一点点小事动不动就
会“搬”爸爸。况且我依然还是把你们间的事看成是孩子间一般的常有的纠
葛，而这种纠葛中出现成人，尤其出现只是袒护自己孩子的成人，那是极为
无聊的。
“爸爸，你就不能帮我吗？”
你又一次央求道。
“不能帮你。”我说，“依我看，这样的事你最好连告诉都不要告诉我，
你应该自己处理。”
“爸爸，你真不肯帮？”
我坚定地摇了摇头。
你绝望地走开去，不再说话了。
你绝望地走开去，不再说话了。
的
3年级生打架的，说不定你已经准备豁出
去了！
我给你脱下衣服，闭起一只眼睛瞅了瞅被撕裂的一个大口子，然后把它
扔到了桌子上，说：
“这件衣服算是报销了。”
你看了我一眼，自己到水池那边洗手去了。
我扔给你一块毛巾，问你道：
“是谁先动的手？”
“是他。刚才放学后他又在路上拦着我，我硬要走过去，他就椎我，我
火了，乘他没防备，就用我的脑袋撞他的胸脯，没想到他也是个熊包蛋，我
‘啪’地一撞，他就‘噔噔噔’直往后退，结果还是跌了个屁股蹲。后来他
爬起来，我们就对打了起来。”
我走过去，用毛巾在你的伤口处敷了敷，你疼得咧着嘴“咝咝”地直抽
气。我说：“打得真够凶的，瞧你，脸颊上、脖子上还在淌血限！”
“他脸上也有血。前几次我都躲着他，他就以为我好欺侮，哼！刚才我
真想咬他一口，可我想到就是咬了他他也不疼，因为我没有牙齿。”
我差一点笑出声来，我说：“后来怎么样了？”
“打完后，他走他的路，我走我的路。他看我不怕他，也就拿我没办法
了。”
我忍不住揉了揉你的头，问道：
“今天的作业做完了吗？”
“还没做呢！”
“那快做吧！我给你妈妈打个电话，讣她下班回来带点红药水什么的，
得给你的伤口消消毒呢。”
当我在电话里把你打架的事情告诉你妈妈后，你妈妈惊叫了起来：
“哎哟，这场架他可是‘蓄谋已久’啦！”
“蓄谋已久？”
“是啊！昨晚上我安顿他在床上躺下后，他自个儿在嘴里嘀咕，‘要是
明天他再拦我，我就和他干一架，我才不怕他呢！’当时我只以为他在随便
乱说，根本没在意。没想到他今天真干起来了。”
“我明白了。他原先指望我能帮他，可我没答应他，他大概想只能靠他
自己了。”
“你责备他了？”
“哪能呢！说真的，他如此不畏强暴，我真想好好地夸他几句呢！”
“你夸他啦？”
“我想说，‘好样的，小伙子！’可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真有你这个当爸爸的。”
1987年
3月
27日
今天有两件事值得记一下。
（1）
（1）
你站起来说：
“我听见妈妈回家的声音，连忙把作业本藏起来。”
造句是造对了，可老师觉得奇怪，课后，问你道：
“刘一波，为什么你妈妈回来，你就要把作业藏起来呢？”
你支吾了一会儿，说：
“妈妈回来就要检查我的作业，我作业写得潦草，妈妈就要我擦掉重做。
我害怕重做就把作业本藏起来了。”
老师告诉我这件事，当然是希望我们家长能引起注意。她问我：
“在家里发生过这样的事吗？”
我承认道：
“有过这样的事。”
..就在前天，你妈妈回家要检查你的作业，你忽然说作业本找不到了。
我说：“你刚才不明明在做作业，怎么一下子就找不到了？”
你说：“是呀，我做完作业就把本子放在桌上了，我也不知道到哪儿去
了。”
你妈妈在你的书包里找，桌上找，抽屉里找，还是没找到。
你也做出忙忙乎乎的样子，在桌子底下找，在床底下找，还到别的房间
去找，同样没找到。
真是怪事！
你妈妈若有所悟地看了看我，喊道：
“阿波，你过来！”
你走过去，站在了你妈妈的面前。
“看着我的眼睛。”
你很驯服地张大你的眼睛，看着你妈妈的眼睛。
“我只要看着一个孩子的眼睛，我就知道这孩子是在说实话还是在说谎
话。”
你吓了一跳似地迅速把目光避开去。
“不要躲闪，看着妈妈的眼睛。”
可你索性垂下眼睑，说什么也不肯正视你妈妈的眼睛。
无须多说，我们什么都已经清楚了。
“妈妈不再问你了，好孩子说了谎话自己马上就会改正的。”
你妈妈走出去了，我也跟着走出去了，留下你一个人在你的小房间里。
我们期待着你的声音。
不一会儿，你果然拿着作业本走出来了：
“妈妈，本子在这儿呢！”
“从哪儿找出来的？”
“从枕头底下。”你满脸尴尬地却又在顽强挣扎，“大概我做完作业后
不小心把它掉在床上了。”
“是啊，你把它掉在床上后，它自己长出腿，又钻到了枕头底下去，是
这样吗？”
你怯怯地看了你妈妈一眼，终于说：
“妈妈，我，我错了..”
“你知道错了，就到此为止，但妈妈不希望你以后再发生这样的事。你
这样吗？”
你怯怯地看了你妈妈一眼，终于说：
“妈妈，我，我错了..”
“你知道错了，就到此为止，但妈妈不希望你以后再发生这样的事。你
习小组长后，你的字写得好了一阵子，可现在老毛病又犯了。你妈妈说：
“连你自己都知道写得马虎，你说该怎么办？”
“我重写！”
也许是为了弥补你刚才说谎的过错，你回答得极为爽快。我说：
“你明明知道写得马虎要重写，干什么不一开始就写得认真一些呢？本
来你现在可以玩或者看电视，可你却得重做作业，占用更多的时间，你何苦
来着？你连这笔账也不会算？”
你闷着头不响。可你明显还惦着一件事，你问道：
“妈妈，你真的看了我的眼睛就能知道我是在说实话还是在说谎吗？”
“是的，妈妈一眼就能看出来。”
我连忙插上一句：
“你得当心点，爸爸也一眼就能看出来。”
